第五章 壽衣店疑雲
回到小二樓,雷迪嘎嘎正在門口抱着一個大盒吃雪糕。
我問:“早上你幹嘛去了。”
雷迪嘎嘎說:“和人做生意。”
“扯淡。你能和人做啥生意?我身上這麼多閃光點你不學,怎麼就把吹牛這個技能學上了呢?”我邊說邊笑邊往屋裏走。
走了兩步,我一想不對啊,又原路退回來,盯着雷迪嘎嘎手上的雪糕盒子瞅。
沒錯,他手裏拿的就是有個拉風的外國名而且專門服務有錢人和小資的雪糕,雪糕中的勞斯來斯——哈求達斯。
村裏的村花劉桂花對這種雪糕的崇拜就跟村委會招人時對留洋海龜的崇拜差不多,認為這種雪糕就跟廣告裏寫的“愛她,就帶她吃哈求達斯,這裏有愛的味道”一樣,能嘗出愛的味道,所以一直嚷嚷着要嫁個天天請她吃哈求達斯的人。
後來青年大款,年輕企業家強子垂涎劉桂花的美色,動了歪心思,想忽悠人家做自己乾妹妹,請她吃了一次巧克力球。劉桂花吃完,皺着眉頭說:“估計是我吃的方法不對。”
強子又買了一份。這次劉桂花了換了其他各種姿勢品嘗,最後一個動作是倒立,吃完之後鄰座的客人使勁兒鼓掌,還扔了一塊錢過來。哈求達斯的工作人員沒收了那一塊錢,很嚴肅地跟他們說店裏不許客人賣藝。
強子問:“怎麼樣?”
劉桂花擦着汗,喘着氣說:“很累。”
強子說:“我是問味道怎麼樣,你吃明白了么?”
劉桂花很憂鬱地說:“我吃明白了,原來愛情就是巧克力味啊!”
那以後劉桂花以巧克力代替了對哈求達斯的念想,體重暴漲。好好一個小美女墮落了,最後靈氣全失,泯然眾人矣。
強子從此對虛假廣告深惡痛絕。
他悲憤地對我說:“你看看那些廣告,哪個不是騙人的?你吃的方便麵上面有那麼多肉嗎?你去買車附送美女嗎?你喝雪碧有水從天上澆下來嗎?那麼單純的一個女的,就被廣告害了!”
但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就算劉桂花沒胖他倆也不可能。雖然強子是大款,可強子她老婆管錢管得嚴,每天查賬收錢,眼睛跟雷達似的,強子一分錢都存不下。強子老婆每天除了交通車費只多給他一碗牛肉麵的錢。
所以強子請劉桂花的那兩個巧克力球是他攢了半年的私房錢,是推掉了無數次我和二狗子牛肉麵館相聚的邀請,省吃儉用省下來的。劉桂花吃的時候肯定不知道自己一口吃掉了多少碗牛肉麵。
不過也就是因為老婆的高壓政策,強子才能在大款群體中鶴立雞群,出淤泥而不染,沒染上大款的各種惡習。
所以“鎖住男人的心先鎖住他的胃”這句話是不靠譜的,首先你得先鎖住他的錢包。
而且不知道強子老婆有啥手段,強子被這麼管還毫無怨言,雖然偶爾有點小心思,但整體而言,對老婆還是死心塌地的。
我不止一次和二狗子談起這件事,我倆都覺得這是個有手段的女人。但我有句話沒跟二狗子說,那就是我覺得要是以後我和三娘成了,估計也得水深火熱。
扯得有點遠,說這麼多其實我只有一個中心思想,那就是這雪糕很貴。雷迪嘎嘎手裏那一大盒絕對幾十了,不,肯定上百了。
小二樓里沒人會願意大老遠從市裡買來這玩意兒送給雷迪嘎嘎。
我馬上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這東西你從哪偷的?”
雷迪嘎嘎一邊吃一邊傻笑:“別人給的。”
“誰給的?”
“跟我做買賣的人。”
“什麼買賣?”
雷迪嘎嘎高興地舉起哈求達斯:“我把東西拿給他,他給我這個。”
我心裏咯噔一聲,壞了,這傢伙又被別人忽悠着跑去偷東西了,連忙問道:“哪的東西,你又去偷誰家了?”
“不用擔心,我沒偷別人的東西,”雷迪嘎嘎說,“就是咱家的。”
“哦。”他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這屋裏沒有比哈求達斯貴的,頂多是平價,咋樣都不虧。我從雷迪嘎嘎手中奪過哈求達斯,說,“這東西貴着呢,別吃那麼快,一會兒放冰箱裏凍着。”
“放冰箱裏?”雷迪嘎嘎鄙視地看着我說,“你傻瓜啊,那不就化了么!”
對,我忘了我的冰箱有加熱功能!那得趕快吃完了,我拿着雪糕盒子問雲美:“吃點不?”
雲美搖搖頭,問雷迪嘎嘎:“你拿的什麼東西給他?”
我一邊感受雪糕在口中融化的感覺一邊愉快地說:“管它什麼東西,都沒有這個哈求達斯貴。拿哈求達斯換,傻冒,哈哈哈。”
雷迪嘎嘎說:“我把馬俞屋裏那個大鏡子給他了。”
噗!我嘴巴里的哈求達斯全噴出來了。
在偷盜這條山上,雷迪嘎嘎已經站在了頂點。呆在屋裏的男人頭和弔死鬼完全沒發現那麼大一塊鏡子被雷迪嘎嘎搬走了。
“oh!mygod!”男人頭驚訝地看着雷迪嘎嘎,“我竟然什麼都沒聽見!”
“嗯。”雷迪嘎嘎傻笑着點頭,“我可小心了。”
“尊膩害啊……”弔死鬼佩服地說。
雷迪嘎嘎謙虛地說:“一般般啦。”
現在是誇他的時候嗎?
小鬼說:“啊啊……啊啊……”
“你想學啊?行!”雷迪嘎嘎說,“你每天都和我一起玩,你要學我絕對教給你。”
你學這玩意兒幹嘛啊!而且你倆明明語言不通,為啥能交流得這麼順啊?
剛回來的三娘聽我們說了來龍去脈,問雷迪嘎嘎:“讓你偷鏡子的那個人長什麼樣?”
雷迪嘎嘎想了想,說:“就是那樣。”
“那樣是哪樣啊?”雲美問,“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年紀多大?穿什麼衣服?有沒有什麼特徵?”
“男的,瘦子,老頭,穿着個灰色的馬甲。”雷迪嘎嘎彎下腰,說,“他是這樣走路的。”
我總結道:“是個駝背的瘦老頭。”
壞了,老和修鍊幾千年幾百年的妖怪處一起,我對時間已經沒有概念了,我“哎呀”了一聲拍了拍腦袋,這東西既然能記錄雲美的生平,那應該也有點年頭了,保不齊就是什麼值錢的古董!
古董可比哈求達斯貴重,結果就這麼被人騙了!
三娘問:“雲美,你知道什麼嗎?”
雲美低着頭,道:“不知道,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從雲美口中聽到累這個字。
雷迪嘎嘎叫道:“飯呢?飯呢?”
男人頭說:“這兩天雲美都沒做飯,就是做飯了也沒人敢吃,裏面全是耗子葯。”
弔死鬼看着雲美的背影說:“雲美最近吼奇怪啊。”
“總感覺不對。”我點點頭,說,“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三娘驚異地看着我,輕笑道:“小馬哥,你……”說到一半忽然捂住了鼻子,“好臭。”
我吸了吸鼻子,果然聞到一股屍體腐爛的味道。
那味道是從我身上傳出來的。
完了,身上披的這塊皮臭了。
怪不得雲美每天都要把皮扒下來保養,原來穿久了真的會臭。
這個殘酷的現狀提醒了我自己身上披着人皮的現實,我馬上上樓找雲美。
雲美房間門一推就開了,可雲美不在房裏,我從開着的窗戶往外看,雲美不知要到哪去,正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看樣子是忘記自己換了身體直接從二樓跳下去了!
我看着她那一瘸一拐的樣子我就心疼,那可是我的身體,省着點用啊!
更令人奇怪的是,這會兒天都快黑了,雲美出去幹嘛?
我想起剛才李伯通對我偷偷說的話。
李伯通對我說:“我不知道馬道士在那鏡子裏封了點什麼,但這畫皮和原來的畫皮可不一樣,身上有魔氣。”
我早覺得雲美從鏡子裏出來以後就變得古怪,這會兒不聲不響地偷偷從二樓跳出去更是令人起疑。
我正要追出去,被三娘拉住,道:“你這樣怎麼出去?”
我一照鏡子,嚇了一跳,只見我現在已經渾身青紫,皮膨脹起來,鼓得跟氣球一樣。
這模樣出去肯定得嚇死人。
我三下兩下,就跟扒膏藥一樣把皮扒了下去,然後打開雲美的衣櫃……愣了,裏面的皮都沒畫臉!
正在着急,弔死鬼和男人頭飄進來,弔死鬼高聲叫道:“瑪麗叔!這裏!”
男人頭頭一甩,將叼着的東西扔過來。我接了一看,是一套蜘蛛俠的衣服。
弔死鬼羞澀地說:“這素偶和王亮玩角色扮演時用的,借給你。”
看不出來啊,你倆還挺有情趣!
我套上蜘蛛俠的衣服就往外跑。正好有輛出租車停在車站,雲美上了那車開走了。
我連忙登上後面的公交車,對司機說:“追上前面的出租車。”估計是皮沒穿合適的緣故,我的聲音十分沙啞。
司機上下打量我,說:“你以為你cosplay個蜘蛛俠就能打公交車了!雖然胸肌練得挺壯可是個子太小了,人蜘蛛俠比你高多了,下去下去!”
後面乘客哄的一聲笑了。
跟在我身後的雷迪嘎嘎學着我在頭上套了個絲襪,跳上車喊道:“搶劫,把頭都放到屁股下面去!”
他把手指伸在衣服里隔着衣服凸起做了個手槍的姿勢,結果衣服破了個洞,手指頭跑出來了。
司機說:“你們幹嘛?拍電影嗎?”
乘客們笑得更開心了。
三娘搖着扇子,對司機說:“司機大哥,開車吧,馬上就到。”
“這幾個人就數你正常。”司機一邊笑一邊搖頭髮動車子。
剛開車,車窗外的景色就跟飛速快進的電影鏡頭一樣刷刷刷地往後退。司機嚇了一跳,馬上踩了剎車。
這時候車窗外已經是另一個地方了。
“我們到了。”三娘對司機說,“開車門吧。”
司機愣愣地開了車門,看着三娘和雷迪嘎嘎跳下了車,才大夢初醒一般地拉住我的衣服:“這是咋回事?”
我正往下走,司機這一拉把我衣服拉破了,“嗤”的一聲扯掉了一大塊布,露出裏面血肉模糊的身軀。
“我靠!”司機嚇得一哆嗦,看着手裏的那片布,再看看我的身體,傻了,“皮扯掉了!你……”他懷疑地看着我,“你……”
我心中一咯噔,他別是發現了吧。
司機握着布,激動地指着我:“你竟然真的是蜘蛛俠!”
我腳一滑,差點栽下去。
車廂內頓時亂做一團,乘客們伸着腦袋往這邊看。
“蜘蛛俠脫皮啦!”
“為啥裏面不是彼特?”
“別傻了,電影能信嗎!皮掉了裏面當然是肉啦!這才是真的!”
“我靠神了!我要拍個照留念,蜘蛛俠,看這邊看這邊,笑一個!”
“蜘蛛俠裏面竟然不是彼特!老子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我馬上從車上跳下來。後面還有人一邊吹口哨一邊喊:“蜘蛛俠跑啦!”
“媽媽,我也要看蜘蛛俠。”
“蜘蛛俠,給我簽個名吧!”
“英雄,別走啊英雄!我們照個像吧英雄!別板著臉啊英雄!笑一個啊英雄!不笑沒關係我給你笑一個!”
你們這是在圍觀英雄還是在調戲良家少男!
我一邊跑一邊扭頭看,還有狂熱分子打算追上來,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這不添亂呢么!
就在這時,司機關上了車門:“別去別去,打擾人家拯救地球了怎麼辦?”他從車窗看向我,手上舉着從cosplay服上扯下來的那塊布,“蜘蛛俠,你安心地工作去吧,我會好好收藏這塊布的。”
一個小孩把手圍成喇叭狀,對着我大聲喊:“加油!蜘蛛俠!”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地球啥時候變得這麼危險了?
我頭都不回地跑進小道。
三娘已經等在那裏,笑得花枝亂顫:“呀,蜘蛛俠來啦!”
“什麼蜘蛛俠蜘蛛精的。”我說,“你就別笑我了,你先說說你是怎麼讓那個司機一眨眼就把車開到這裏的。”
三娘伸出白玉一般的右手,給我看手腕上的表:“哪裏是一眨眼啊!我們是正常跟蹤雲美來到這裏的,不過我使用了幻術,讓司機跟着那出租車,然後又消除了全車的人坐車的記憶,所以你們覺得只過了一瞬間。”
怪不得我覺得天比剛才暗了很多。
我問:“雲美呢?”
雷迪嘎嘎指着前面說:“雲美進到那裏面去了。”
前面兩個小店,一個是婚介所,婚介所旁邊是家壽衣店,正是不久前我和雲美來過的地方。
婚介所早就下班了,這會兒雷迪嘎嘎指的是那家壽衣店。
都快天黑了,雲美來這裏幹什麼?
壽衣店的門半掩着。
我和三娘對視一眼,推開門進了壽衣店。
店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這會兒夕陽光線已經不足以照亮櫃枱,店內依然沒有開燈。我只能靠着微弱光線勾勒出的物體大概的形狀前進。
櫃枱后的柜子上放着骨灰盒,對面堆着花圈輓聯,整個空間瀰漫著壓抑沉悶的氣氛。
我高聲問:“有人嗎?”
沒人回應,牆上的掛表發出秒針移動的聲音。
聽到那噠噠噠的聲音我就覺得不妙,一般兇殺現場或者鬧鬼的屋子都會有這麼一個掛表渲染氣氛。
不吉利啊!
櫃枱旁邊有個門,是通向裏屋的,看來這店是住宅商用一體的,第二層應該就是老闆住的地方了。
既然雲美不在這裏,十有八九就是進去了。
我又叫道:“有人嗎?老闆?我們進去了啊……”然後讓雷迪嘎嘎守在這裏放哨,就和三娘輕手輕腳地走進去了。
按照專業的說法,我們這是私闖民宅,所以我倆走路都非常小心,跟職業殺手似的,沒發出一點聲響。
二樓左邊有個小房間,正前方有個房間,右邊是廚房。
房間很符合老人的風格,簡單古老沒有多餘裝飾。
正前方的房間裏擺着彩紙、鐵絲、木頭、蘆葦,還有沒做完的花圈紙人。紙人旁邊放着一沓時尚雜誌。
不用說,這就是婚介所那男鬼造的孽了。
我們走向左邊的門。
那門虛掩着,隱隱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
那些聲音像是故障的機械輸出的一般,非常生硬,斷斷續續的。
“哈哈哈哈……終於找到了……”
“就在……今晚……”
“終於……呵呵呵呵呵……”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一直傳來有規律的“啪啪啪”的聲音。
這不是有人嗎?
我敲門道:“老闆在嗎?”
門內的聲音馬上沉寂下來。
我繼續敲門:“老闆?”
依然沒人回應。我和三娘對視了一眼,推開了門。
屋內黑得什麼都看不清,我伸手摸到電燈開關,摁開了。
室內馬上被燈光照亮。
這是店主的卧室,牆邊放着一張單人床。
我打了個寒戰。
這屋子不大,也沒什麼遮蔽物,一眼就能看全。
可是這裏沒有一個活人。
倒是牆邊擺着無數的扎紙人,有男有女,無一例外都有着粗糙的臉,扁平的五官,空洞而誇張的眼睛和單薄的身軀,紅黃綠白各色彩紙也抹不去他們身上的陰氣。
就是這種和人類相差很多,但是又和人相似,介於人和非人之間的形態更顯得詭異十足。
眾多紙人將這個屋子裝飾得如同一個大號的墓穴。
既然沒有人,剛才說話的是誰?
我轉頭向三娘確定:“剛才,你聽到什麼了沒有?”
三娘點點頭:“這房子裏肯定有什麼。”
我忽然察覺到身後有視線射來,我正被什麼人盯着!
“誰?”我猛地轉頭,身後有幾個紙人。紙人正對着我的眼睛毫無感情。
三娘走過去,剝開那些紙人,對我道:“小馬哥,你看這個。”
紙人後面有一個柜子,柜子上放着三個栩栩如生的瓷人。和紙人不同,這三個瓷人的五官描繪得栩栩如生。左邊那個矮胖,滿臉橫肉,光膀穿一件皮褂,露出將軍肚,右邊那個皮膚黝黑,中等身材,臉上有一道從眼角到唇邊的長疤,看起來更顯猙獰。
這兩人看起來像是山野莽夫,表情猥瑣,流里流氣。中間一個卻和他們相差甚遠,眉目清秀,面帶笑容,衣着得體,一副古代人氣偶像小白臉的模樣。
我拿起小白臉觀察,連我等外行都能看出這瓷人工藝不錯,笑得眯起眼睛的表情細膩逼真,表面光滑圓潤,一點瑕疵都沒有。
“小馬哥,你小心點,”三娘道,“這瓷器至少有兩百年歷史了。”
我笑着說:“你這不是唬我嗎,一看這就是新的。”
“胚胎是古物,只是上面重上了顏色。”三娘笑道,“要不然他們就眼不能視,口不能言了。”
一聽這東西這麼貴重,我手一抖,差點把瓷人掉下去,慌忙地接住了,檢查有沒問題時,卻發現這小白臉瓷人的表情由剛才的淡定微笑變成了驚慌失措。
“這玩意兒是活的!”我驚得手一松,這回瓷人是徹底掉下去了。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粉身碎骨,旁邊的紙人忽然倒了,瓷人掉在紙人上,毫髮無傷。
與此同時,白熾燈的燈管劇烈地閃爍起來,變壓器發出巨大的嗡嗡聲。
雖然沒有風,房間裏卻發出紙條抖動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齊,像是在表達憤怒的情緒一般。
我的視線停留在那個掉在紙人上的小白臉瓷人身上,一瞬間,我似乎看到那裏趴着一個近於透明的男人,正扭過頭,狠狠地看向我。
“啪”的一聲,白熾燈滅了。
在燈滅的那一秒,我看到柜子上的兩個瓷人飄起來,沖我們飛來。
有髒東西附在瓷人上!
我靠着最後看到的瓷人的軌跡,使出天山無影手胡亂抓了把,竟然一手抓住了一個瓷人。
我剛鬆了口氣,忽然覺得握着瓷人的兩手有一股寒氣襲遍全身。
當道士這麼久,我對鬼神這些東西也大概有了一些概念,馬上明白這兩個附在瓷人身上的鬼想把陰氣渡到我身上。我馬上想扔掉這兩個瓷人,誰知道那兩個瓷人粘在手上竟然甩不掉。
我的兩個胳膊馬上就要凍僵了,房間裏又響起紙張抖動和木棍敲擊地面的聲音。
我擋在三娘面前,說:“三娘你別怕,有我在。”
雷迪嘎嘎躲到三娘身後,道:“三娘你別怕,有馬力術在。”
我一邊甩手一邊轉頭問雷迪嘎嘎:“你不是在下面守門嗎?”
雷迪嘎嘎理直氣壯地答道:“天黑我害怕。”
我還真沒見過比你膽大的,你不如直說你想上來湊熱鬧。我繼續甩着手問他:“你看到雲美沒?”
“沒看見。”雷迪嘎嘎好奇地看着我抖動的手,“你手裏拿的什麼?我也要玩。”
我早就對雷迪嘎嘎驚人的視力見怪不怪,這會兒又正被陰氣凍得渾身哆嗦,要不是畫皮的身體比人類強,我早就死在當場了,聽到他這話,沒好氣地說:“你不是能偷么?你偷過去就給你玩。”
話音未落,我手上一輕。雷迪嘎嘎站在我面前,一手抓了一個瓷人,叫道:“哎呦,怎麼這麼冷!這是啥啊?”
這傢伙竟然真把瓷人偷過去了。
雷迪嘎嘎想了一會兒,傻笑着說:“我知道了,涼的是雪糕!”然後伸着舌頭舔了舔那兩個瓷人。
瓷人上附着的兩個鬼魂當即被噁心得現了原形,瓷人上浮現出白色薄霧一般的鬼影。
“不甜。”雷迪嘎嘎打了個哆嗦,苦着臉說,“冷……”
我說:“那些鬼耍陰招,當然冷了。”
雷迪嘎嘎歪着頭想了想,然後想到什麼一般叫道:“對了,跑一跑就熱了!”
接着雷迪嘎嘎用手臂畫著圓圈,把手甩得跟風火輪一樣,嘴裏噢噢噢地叫着,在屋子裏瘋跑。
就聽得那紙人被他撞倒,踩得吱嘎作響。
他熱沒熱起來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附在瓷人上的倆鬼肯定不好受。這強度就跟連着坐了幾十分鐘加快五倍的天翻地覆大轉輪一樣,沒人,不,沒鬼能受得了。
“小馬哥。”三娘笑着問我,“你不制止他么?”
那倆鬼被甩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快要被甩出去的魂魄像螢火蟲一樣圍繞在瓷人身邊。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嘆了一口氣,雙手圍成一個喇叭朝雷迪嘎嘎喊,“但是他們已經死了,就不算生這個範疇了。嘎嘎,反正是他們先襲擊我們,別跟哥客氣,甩死他們!”
那鬼被甩得連燈都控制不了了,變壓器嗡嗡地響了一陣兒,燈“啪”的一聲又亮起來了。
“好了,不冷了。”雷迪嘎嘎滿頭大汗地停下來,那兩個鬼原本慘白的臉上都甩出紅潤的血色了,看着像個活人一樣,可見受傷多嚴重。
“活該。”我說,“好好做個瓷人多安生,非得過來陰我們,這不是自找罪受么。”
三娘用扇子捂着嘴,呵呵地笑。
所以剛才三娘說那話也沒真想給他們求情。
換句話說,目前我們這站的兩人一妖,其實沒一個善茬。
這時有聲音說道:“是我們不好,求仙人放他們一馬吧。”
說話的是掉在地上的小白臉瓷人,此時他臉上賠着笑,用十分誠懇的聲音道:“我們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仙人,在下在此向仙人道歉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見他態度不錯,張口閉口尊稱我們為仙人,我大人有大量也就不和他們計較了,跟雷迪嘎嘎說:“放了吧。”
雷迪嘎嘎把兩個瓷人扔到地上。馬上又有兩個紙人過來接住他們。
我說:“以後別再打我們主意。”
小白臉瓷人點頭哈腰地道:“那是自然。”
我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女……不對,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年輕英俊帥氣的男人?”
倆瓷人搖頭:“沒見過。”
這就奇怪了,雲美進了壽衣店,但是不在一樓也不在二樓,她還能跑到哪裏?
這屋子就一個門,雷迪嘎嘎守着,其他房間我們都看過了也沒人。我還特地往窗戶外面看了看,剛才雲美很英勇地從小二樓跳了下去肯定摔得很慘,照我身體的承受力雲美要再從二樓跳下去那就要出人命了。
我們又在二樓找了一遍,沒找到雲美,又回到了卧室。
雷迪嘎嘎左右瞅瞅,啊了一聲,指着柜子上的照片道:“和我做生意的就是這個老頭。”
照片是店長老賈的全身照。瘦子,老頭,駝背,三個主要條件全滿足了!
原來從雷迪嘎嘎那裏騙走我鏡子的人就是他!
那天是因為他站在暗處所以我才沒注意他的駝背,但是雲美會跑到這裏肯定是猜到了這老頭就是騙走鏡子的人。
可剛才我們也沒找到鏡子。
我問瓷人:“你見過你們店長搬進來一個大銅鏡嗎?”
倆瓷人說:“沒見。”
我懷疑地看着他們,這倆鬼現在一副誠懇道歉的模樣,但從剛才偷襲就能看出這倆不是什麼好人。
三娘問:“小馬哥,現在怎麼辦?”
我瞟了一眼地上的小白臉瓷人,我們在這邊說了這麼多話,這個瓷人一直沒動靜。
我說:“把這三個瓷人帶回去當人質,讓老頭把銅鏡還回來。”我剛才被凍怕了,跟雷迪嘎嘎說,“裝上走。”
倆瓷人馬上變了臉色。只聽得唰唰唰一片紙聲,房間裏的紙人活了一般地動起來擋在瓷人身前。
雷迪嘎嘎遇神弒神遇鬼殺鬼,一路凌虐紙人殺過去。
倆瓷人驚慌失措,高聲叫道:“不!不!不要過來!走開!不要過來!呀買帶!”
我馬上了解了壽衣店主老賈平時喜歡看啥片子,我說這屋裏怎麼還有個現代化的dvd呢。
雷迪嘎嘎就要碰到倆瓷人的時候,忽然停下動作,轉過頭盯着門。
就在這時,我聽到門外傳來上樓的聲音。
“咚!”“咚!”“咚!”
光聽腳步在樓梯上的聲音就能知道走路的人一步一步走得非常沉重,像是把所有力氣都壓在了腿上。
“你們是誰,在這裏幹什麼?”壽衣店店主老賈蒼老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他穿了件厚實的軍大衣,和一條黑色厚棉褲。
現在正是秋老虎,氣溫不低,他穿這麼一身,也未免太厚了。
三娘吸了吸小巧的鼻子,咦了一聲,然後臉上露出明白了什麼的神色,皺了皺眉,用扇子遮住半邊臉,眼睛又像以往一樣笑得彎了起來。
“你們在我屋裏幹嘛?”老賈問。
雷迪嘎嘎伸手一指:“就是他拿走鏡子的。”
我說:“把鏡子還給我。”
老賈說:“什麼鏡子不鏡子的,你們再不出去我叫警察了。”
我說:“你叫啊,順便讓警察處理你偷我家鏡子的事。”
老賈冷笑道:“你去告我吧,我可從來沒見過你們,你看警察信我的話還是信你家這個二傻子的話。”
雷迪嘎嘎一聽老頭罵他,氣得跳起來就要動手,三娘拉住他低聲安撫:“不氣不氣,我們明天偷空他的家。”然後對老賈說,“不好意思,我們這就走。”接着和我使了個眼色,推着我往外走。
老賈跟在我身後,他走路的樣子十分古怪,手腳僵硬,步伐沉重。
我說:“別走啊,這事情還沒完呢。”
三娘輕聲道:“你看他腳底下。”
我回頭往地下一瞧,跟着我們出來的老賈在地上踩出了一串血腳印!
我看看老賈,再看看地面,又看看老賈,再看看地面。
不應該啊。我想。
等我們出門,老賈把捲簾鐵門嘩啦一下拉下來關了。
我對着門喊:“老頭,你受傷了吧?趕快去醫院看看。”
“不用擔心了,小馬哥。”三娘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已經死了。”
“死了?”
“流那麼多血,哪還能活?他穿那麼多就是怕身上的血流出來被你發覺,”三娘說,“可是穿再厚也掩不住身上的血腥味。”
我打了個寒戰:“那他現在是殭屍?”
可是之前的殭屍吳祥身體只能跳不說,連話都不能說。
“是鬼附身。”三娘說,“看樣子他死了沒多久,這時候人的身體沒有靈魂操縱,屍體又陽氣未盡,最難操控,所以他步履才那麼僵硬。”她嬌聲抱怨道,“一張喪氣的醜臉,真是嚇死人了。”
說是這麼說,三娘臉上可沒一點害怕的樣子。
我問:“你和他打,誰能贏?”
三娘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為什麼要和他打,我最討厭打架了。”
我問:“那雲美和鏡子怎麼辦?”
三娘彎起嘴角,半真半假地嬌嗔道:“小馬哥,你總是在我面前雲美雲美的,就不怕我生氣嗎?”
我一時語塞,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高興,說:“她是我們的同伴,我們總不能丟下她,更何況我身體還在她那,我得取回來啊。”
“那我呢?你就讓我為她打架啊?我出事了怎麼辦?”
“這哪的話?”我說,“要是你出事了,我豁出命也得救你。”
三娘笑道:“比誰能逗人開心,任何人都比不過你。”
這是誰逗誰啊,我從一開始就看不透這狐狸精在想什麼。
說她對我有壞心吧,她老幫我,尤其上次小鬼那事,她為我那賭局都貼上命了。可是說她單純吧,她又像是藏着些什麼,貔貅李伯通都警告過我這狐狸精不懷好意。
“也對。”我說,“他一口咬死了說不知道,我們也沒辦法。可是既然你說他死了沒多久,那麼老賈就是今天偷了鏡子以後才死的。他屍體上全是血,不能出去溜達,所以之前屍體肯定就在這壽衣店裏。我們找了一圈沒看到屍體……”我繼續分析,“說明這店裏肯定還有能藏屍體的機關……我感覺鏡子應該和他的屍體放在一起。”
三娘點頭:“他現在還摸不清楚我們的底細,定會害怕我們來這裏發現了鏡子,所以等我們走了他們應該會馬上檢查,藏鏡子。”
“要是能變透明進去看看就好了。”我啊了一聲,從兜里掏出一張符,“我還有張隱身符。”
三娘道:“那就好了,可你現在是生魂,呼吸之間肯定會泄出陽氣,只要貼上隱身符,再屏住呼吸,他就不會發現你。”
“那不行。”我說,“不呼吸不就死了嗎。”
“別忘了,你現在是附在雲美身體上。”三娘朝我眨眨眼睛,“不呼吸沒有任何問題。”
我嘗試着屏住呼吸,果然一點不適都沒有。
“這辦法好。”我說,“問題是這鐵簾都拉下來了,要怎麼進去?”
一直沒吭聲的雷迪嘎嘎忽然說:“從窗戶進去。”他裂開嘴,傻笑着說,“我想去找你們,又怕你們說我不守門,不敢從門進,就把窗戶打開從窗戶進了,那窗戶現在還沒關呢。”
我第一次這麼感謝雷迪嘎嘎神一般的邏輯。
三娘說他之前被李伯通打傷,今天又花了很多妖力去迷惑一車的人,現在已經幫不了我了。
最後就我一個人從窗戶進到壽衣店。
店面一片漆黑,我摸黑跳進來,一挺身,正對上一張皺紋交錯的臉!
是老賈!
他還是穿着軍大衣黑棉褲,青白的臉上面無表情,手裏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我嚇得深吸了一口氣,就要呼出時忽然想起隱身的事,馬上屏住呼吸。
老賈似乎察覺到我的吸氣,眼睛忽地睜大,渾濁的眼球毫無感情地觀察着四周。
他和我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個拳頭。
“誰在那裏?”老賈用陰冷的聲音緩緩問道,握着剪刀的手慢慢地舉了起來。
只要他往前走一步,或者直接把剪刀刺下他就能發現我。
我僵在原地,氣都不敢出。
老賈握着剪刀的手忽然抓緊。
我握緊拳頭,打算和他硬拼。
“怎麼了?”就在這時,矮胖瓷人和刀疤瓷人一人坐了一個紙人,出現在門口。
老賈說:“我感覺有人。”
“有人?”倆瓷人掃了屋子一眼,刀疤瓷人說,“哪有人,連鬼都沒有。”
矮胖瓷人猥瑣地笑道:“你不會是過了幾百年,又看到那娘們兒緊張得出現幻覺了吧?”
“格老子的,你以為都跟你一樣?你害怕,王生也不可能害怕,你被那娘們兒迷得魂兒都沒了的事我還沒忘呢。”刀疤瓷人罵道,“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燈,竟然隔了這麼多年還能出現。”
矮胖瓷人連連點頭:“對,對,你說的對,瞧我這嘴,竟說瞎話。您別介意啊。”
也沒見老賈說什麼,矮胖瓷人就點頭哈腰地道歉。
看樣子老賈在這三個瓷人裏面地位不低。
矮胖瓷人又問老賈:“王生,你確定前幾天看到的那個女人就是她?”
王生?我馬上泛起一陣惡寒,這不就是把雲美扒皮殺害的那個負心漢的名字嗎?
現在附在老賈身上的就是王生?
老賈,不,王生說:“不會錯,我讓老賈帶回來的鏡子就是她用來附身的。”
矮胖瓷人說:“其實……用不着殺了他。”
刀疤冷笑道:“要不是你漏嘴說到皮的事,我們能有那麼多麻煩?那老頭想獨吞,跑到廟裏求符,自己以為藏在外面我們就不知道了,卻不知道他身上那股香火的臭味隔着八十里我們也能聞到。”
矮胖面子上過不去,也冷笑道:“別把事情都扔到我身上,這麼多年你們騙那老頭的事情還少?他早就對我們起疑心了。”
刀疤還想繼續說話,王生說:“既然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殺了就殺了吧,兄弟幾個不要為這點事傷了和氣。”
刀疤和矮胖平時也沒和氣,但聽了王生的話,兩個人竟然都閉了嘴。
“沒想到他們竟然追來了。”矮胖瓷人轉移了話題,“多虧你被摔下去之後穿過地板附在老賈屍體上……不知道那個穿緊身的是何方神聖?”
原來他就是附在小白臉瓷人上的鬼魂。之前我就奇怪,怎麼三個瓷人到後來只有兩個和我們說話他卻不吭聲了。
“你沒看到她衣服破掉的地方嗎?”王生淡淡道,“衣服底下就是肉,她沒有皮。”
兩個瓷人表情大變:“是她!”
“不,我總感覺不對,如果真是她,那不可能看到你們還無動於衷。但即使是她也不用擔心,倒是他身邊的女人不是普通人物,今天我們沒辦法動手。”王生陰惻惻地笑道,“下次就難說了,既然我們能殺她一次,那也能殺兩次,三次!但當務之急,我們應該先把她的皮找到。”
雲美當初說王生找她皮是為了辨明她是不是妖怪,但聽到這裏,我慢慢發覺整件事沒有雲美說的那麼簡單。如果只是雲美說的那樣,不會過了這麼多年他們依然惦記着雲美的皮。
現在想起來,雲美說那話的時候結結巴巴的,神態也非常可疑。
“對了,”刀疤說,“除了找鏡子,那三個人似乎還在找一個男人。”
“不可能,他們在樓里找遍了,一樓之前有那個傻子把門,之後有王生。”矮胖說,“要有男人早就被發現了。”
刀疤皺着眉想了一會兒,搖頭道:“……不對,按照他們的話,他比那伙人早到……只要藏在‘那裏’,他們就找不到。”
“不,我附身到老賈屍體的時候,‘那裏’並沒人,因為那時我正好看到那個傻子在門口張望,之後他從窗戶爬進來上了樓梯。”王生說,“既然之前他們已經搜索過一次,那麼那個人就沒有逃脫的機會。畢竟他們找的只是個人。”
“沒有找到人,那人又不可能逃。”矮胖說,“這就說明根本沒有那個人。”王生皺着眉想了一會兒,忽然道:“只有一種可能。”說完,他站起來,急匆匆地往樓梯那裏走。
“什麼?”
“他來了以後,先來到了這裏。”王生走到樓梯口,轉了一下旁邊花瓶,樓梯右邊的大柜子悄無聲息地滑開,柜子後面竟然有一扇門!
王生和瓷人走進門,我連忙跟了進去。王生在門把手上擰了擰,柜子又無聲無息地恢復了原樣。
這是個七平米左右的小房間,屋子的地上留着大大小小黑色的痕迹,最中間的地板上有一攤新鮮的血。老賈應該就是在這裏被殺的,血跡濺在了靠牆放置的銅鏡上。
這個房間應該佔了婚介所不少地盤,不知道老賈當初用什麼方法瞞了過去,這應該就是他們說的“那裏”了。
“他先來到了這裏,”王生繼續說:“然後,他就躲在了這個房間。”
“這哪有躲的地方?”刀疤問,“這就只有一塊鏡子。”
“如果他們找的那個人真的在這房子裏,那就只有這一種可能。”王生指着鏡子道:“他躲到那裏了。”
“不可能。”矮胖說,“這鏡子她附過上百年,其餘鬼怪不可能隨便進去。”
王生再次強調:“我說了,只有一個可能。”
兩個瓷人迷茫地問:“啥?”
王生看着鏡子,低聲道:“肯定沒錯!”
此時銅鏡表面如同池塘一般盪出一圈圈的水紋。
王生繼續道:“能馬上發現這個隱蔽房間,並且藏到鏡子裏的,只有一個人。”
銅鏡的水紋中慢慢顯現出一個人影。
王生蒼老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要是他還年輕,這笑容肯定十分儒雅,但在老賈帶着屍斑,表情僵硬的臉上,則顯得非常詭異。
“真是好久不見,”王生用手上的剪刀指着鏡子裏走出來的人,一字一頓地念出她的名字,“柳雲美。”
“是啊,已經幾百年了。”後者怨恨地看着他們,“原來你們還沒死絕啊!”
沒錯,從鏡子裏出來的就是我們找了很久卻沒有找到的雲美。
“柳雲美?”矮胖驚道,“這不是男人么,身上還帶着陽氣。”
王生冷笑道:“我知道去隔壁驅鬼的兩人中有一個是你,卻沒想到你在男的身上。你們用什麼方法換了身體,然後來這裏聲東擊西,偷梁換柱,果真是妙計。”
從他這段話能看得出他很聰明,但是聰明過頭了。
刀疤叫道:“把皮交出來!”
雲美冷冷道:“過了幾百年,你們還沒有長進。”
“你長進倒是很大!想當初你單純無知,連江湖傳的沸沸揚揚的柳家有價值連城藏寶圖的事情都不知道,輕而易舉就被我攻破。你爹那個老傢伙老奸巨滑,看破我目的不願把你嫁給我,我只能引誘你私奔,本想利用你威脅柳家把東西給我,沒想到藏寶圖竟然被你父親紋在你的身後,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王生笑道,“要不是你死後執着,變成妖魔回來找我們尋仇,我們一定能找到寶藏。”
現在雲美臉上的表情我十分熟悉,那就是我平時看雷迪嘎嘎做傻事時同情又鄙視的表情。雲美冷笑道:“執着?你們這些依然惦記着寶藏,死後不願投胎,找邪魔歪道施法附在瓷人上的惡鬼說我執着?”
刀疤獰笑道:“聽說你和皮一起被封到鏡子裏,我們怎麼找都找不到,沒想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送上來!”
“封印我的道士同情我的遭遇。”雲美道,“只把我的恨意封在鏡子裏,直到前一陣封印解開,我才找回真正的自己。”
我特喜歡他們這種說話方式,就跟新版紅樓夢的旁白一樣,講解特別簡潔特別清楚,三言兩語就能讓我們這種看不懂發展雲裏霧裏看鬼片的圍觀群眾了解到所有情況。
刀疤道:“我管你什麼善意恨意,趕快把皮還回來!”說罷,附身到坐着的紙人身上,奪過王生手裏的剪刀,朝雲美撲去。
看到這裏,我再也看不下去,扯掉身上的隱身符,跑過去一腳踹在紙人身上。
紙人身體被我踹破了一個洞,蘆葦碎片灑了滿地。
我突然現身,所有人都愣在當場。刀疤還藉著衝力往前走了兩步,帶着我也往前傾。
我一邊跳着往外拔腿一邊說:“大老爺們有點臉啊,搶了人家的東西還好意思讓人家還,丟不丟人!”
矮胖驚道:“你怎麼進來的?”
王生說道:“你果然不是人!”
“你這孫子才不是人。”我一邊罵一邊往外抽腿。
雲美叫道:“馬力術,小心!”
原來這時刀疤終於反應過來,掄起剪刀就往我腿上扎。我一時抽腿不及,剪刀狠狠地扎到肉里。
“啊!”雲美捂着嘴,心疼地看着我。
“哎?”我奇怪地想,不疼。
“敢踢我!”刀疤得意地抽出剪刀,又狠狠戳下去,“老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還是不疼。
我明白了,現在這身體是雲美的,她每天把人皮撕來撕去的,痛覺已經麻木了,這點痛對她就跟蒼蠅爬過一樣。
我收回腿。
刀疤說:“怕了吧,你要再踢我,我戳死你!”
我二話沒說,又是一腳踹過去。
這次踢爛了紙人的左胳膊,刀疤一邊斜着身子往一側偏,一邊叫道:“你再踹!你再踹!老子戳死你!”紙人揚起拿着剪刀的手,刀疤吼道,“老子把你戳成篩子!”
我絲毫沒有屈服於惡勢力,象革命前輩一樣帶着大無畏的清淡笑容,說道:“你戳吧!”然後擺出佛山無影腳的架勢。
雲美慌張地叫道:“馬力術你不要激動!身體戳壞了怎麼辦!”邊說邊一瘸一拐地往這邊湊了兩步,“把腳放下!”
我那個氣啊,你是站在哪一邊的!
現在知道心疼了,你從小二樓往下跳時怎麼就沒有這麼強的主人翁精神呢?
就在這時,站在我身後的王生和矮胖突然對我展開突襲,前方的刀疤伺機而動,也撲了過來。
雙腳難敵五手,在英勇抵抗之後,我被制服了。
王生用尖鐵絲戳着我的喉嚨,冷笑道:“既然你這麼在乎他,那麼用他來換人皮,不虧吧。”
雲美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見到傻帽同情又鄙視的表情,只不過這次表情升級了,其中帶了怒意。
王生把鐵絲壓在了我的喉嚨上,威脅道:“或者你希望我戳破他的喉嚨!”
我又露出淡淡的笑容:“你戳吧,作為一個硬漢,我絕不喊一聲疼。”
雲美叫:“不要,戳破了就不好看了!馬力術你不許抵抗!”
矮胖特別羨慕地看着雲美,又看看我,說:“我第一次看到這麼感人的情景。”
我能理解他在陰暗團隊中看過太多消極情緒,所以對美好感情有着純真的嚮往,可是這會兒我真覺得他想多了。
我咳嗽了一聲,對矮胖說:“同志,大庭廣眾,注意點影響,不要用你的手摸我的胸。”
雲美本來還很平靜,聽了我這句話,眼睛都被他們氣紅了。
王生威脅似地將鐵絲往我脖子上壓了壓,問:“怎麼樣?給還是不給。”
雲美通紅的眼睛注視了他半晌,轉身進了鏡子:“跟我來。”
鏡子呈現出一圈一《文》圈的波紋。刀疤先走《人》了進去,王生他們把《書》我手捆了,推着我往《屋》前走,走進鏡子的一瞬就像走過了一層薄薄的水膜。
跨進鏡子的一瞬間,刀疤矮胖和王生像是照瓷人等比例放大一般,都變成了正常人的大小。
“怎麼可能!”刀疤第一個進入鏡子,自然也是第一個發現身體變化的,難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掌,“這是我的身體!”
王生碰了碰矮胖,觸碰之處發出清脆的陶瓷碰撞聲,王生皺眉道:“還是瓷的。”
“這是鏡子,”雲美勾起嘴角說,“能映出真實,你們待得越久,越能映出你們真正的一面。”
此時她已經恢復了原本的女兒身,身上穿着襦裙,頭髮盤在腦後,古色古香。要不是臉被仇恨的表情扭曲了,肯定是個一等一的美女。
我原本以為她名字和樣貌都是胡編的,沒想到全是真的。
善於隱藏真實信息的畫皮竟然在我們面前展示出最真實的一面,這說明她早就把我們當成了自己人。
雲美手在空中一揮,憑空抓住了一張摺疊得方方正正的東西。
王生一行人看到那東西眼睛都直了:“地圖!”
“你們真的想要?”雲美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刀疤指着我威脅道:“給我!不然我就殺了他。”
看到這地圖如此重要,我熱血沸騰,大義凜然地叫道:“不要給他,大不了一條命,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既然她沒把我當外人,我就不能把她當外人。黑社會霸主二狗子之所以能和我成為莫逆之交,就是看上我小事插自己人兩刀大事為自己人兩肋插刀的江湖意氣。
當然了,我倆相交了二十年,還沒有遇到什麼大事。
雲美吼道:“不許動他!”
自從進到鏡子,雲美身上的殺意和恨意就呈幾何倍數增長,我本以為她已經被恨意蒙蔽了頭腦,沒想到她還惦記着我,頓時心口一熱,叫道:“雲美,不要管我,你快逃!”
雲美怒道:“閉嘴,你的身體是我的,其他人不能動!”說罷,將人皮扔了過來。
得,我想多了,她關心的不是我。
抓着我的矮胖很羨慕地問我:“你們都發展到這地步啦?”
你想的比我還多!
刀疤攤開人皮,瞅了一眼又合上,沖王生點點頭。
雲美說:“放了他!”
王生笑道:“我們只說你不給地圖他就得死,什麼時候說過要放了他?”
雲美怒氣衝天,眼睛紅得能滴出血來:“你說什麼?”
王生又說:“五百年間你扒皮無數,區區一張人皮,我們怎麼知道你給我們的是真是假?待我們找到了,再放了他。”
等他們找到了,就該撕票了。
我就知道是這種結局,正打算再不顧忌雲美身體,用盡全身力氣和他們一拼,忽然異變陡生。
雲美的怒火如同小宇宙一般爆發,盤在頭上的長發刷地立起,表情猙獰地喊道:“你們都得死在這!”
她話音剛落,只見無數鏡子碎片劍一般射向我們!這些鏡子碎片十分與時俱進,都是玻璃製品!
無差別攻擊!我忙把身體一縮,躲在刀疤身後,聽得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刀疤叫道:“不行,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撞碎。”說罷,三個瓷人抓住我就跑。
連自己身體都不顧就展開群擊技能,看樣子云美的理智已經崩潰,被仇恨蒙蔽了頭腦。
我一馬當先,跑到了三個人的前面,邊跑邊罵:“激怒她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就雲美那裏有亮光,鏡子裏其他地方跟上次一樣黑不見底。碎鏡子從身邊刷刷刷地飛過去。我正悶頭逃命,忽然眼前一亮,腳下變出一片草地,我還來不及煞車,就撞上了前面的一棵樹。
矮胖瓷人在我身後跑得飛快,我一停他就撞到我身上,我被撞得內臟都要出來了,矮胖很欣慰:“還好我不是跑頭一個。”
身後碎鏡子攻擊已經停了。刀疤環視面前的樹林,臉色大變:“這是……”
面前是一塊空地,地上有一攤深色的血跡。
這地方我看着十分眼熟,這就是王生他們殺死雲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