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老天!我知道了

第十六章 老天!我知道了

一開始,貝萊察覺到四周被包圍住了,空曠的視野已遭阻隔。然後,他發現眼前有張臉正俯視着他。

貝萊望着那張臉,一時沒認出來。接着,他叫道:“丹尼爾!”

聽到自己的名字,這個機械人並沒有露出放心的模樣或任何錶情:“你的意識恢復了,很好,伊利亞夥伴。我想你的身體並沒有受到傷害。”

“我沒事。”貝萊試着用手肘撐起身體,“老天,我在床上?怎麼回事?”

“你今天暴露在外面好幾回,累積的次數已經影響到你的身體了,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更需要一些答案。”貝萊四下張望。這是個陌生的房間,室內的窗帘都放了下來,光線也是令人感到安心的人造光。他感覺好多了。“我現在在哪裏?”他問。

“在達爾曼太太宅邸內。”

“怎麼回事?你在這裏幹嗎?你怎麼擺脫那些監視你的機械人?”

丹尼爾說:“我想你對這樣的發展並不高興,可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並恪遵我所接受的命令,我認為我毫無選擇,只有——”

“老天!你做了什麼?”

“幾個小時之前,達爾曼太太似乎想跟你會面。”

“沒錯。”貝萊想起格娜狄亞稍早曾跟他提過這件事,“我知道。”

“你對看守我的機械人所下的命令是:‘不要讓他——你指的是我——和別的人類或其他的機械人聯絡,不管是見面或以影像會面都不可以。’可是,伊利亞夥伴,你沒有說不讓別人或別的機械人來跟我聯絡,你看出這其中的區別了嗎?”

貝萊呻吟了一聲。

丹尼爾說:“別沮喪,伊利亞夥伴。你命令中的缺失,反而是拯救你性命的關鍵。因為有這個缺失,我才能及時趕到這裏。之前,達爾曼太太獲得監禁我的機械人允許,以影像和我會面,她問我你在哪裏。我坦白告訴她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想辦法找找看。她似乎急着要我找到你。我說,我認為你可能暫時離開屋子了,我會去查,我還問她可否命令房間裏的機械人也去找你。”

“你沒有親自命令機械人,她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我想,我給了她一個印象——我是奧羅拉人,不像她那麼習慣機械人;她下的命令會更具權威、更有效率。顯然,索拉利人對操作機械人的技巧相當自負,他們也看不起其他星球人使喚機械人的能力。你不也這麼想嗎,伊利亞夥伴?”

“然後她就命令他們走開?”

“她命令他們走開時有些麻煩,因為這些機械人一再聲明奉令不能離開,而你又叫他們不得暴露我的真實身份,所以他們無法向達爾曼太太說明獲得的是什麼命令。總之,她還是迫使他們就範了,不過她最後是很憤怒地尖叫着下達命令的。”

“所以你就離開了?”

“是的,伊利亞夥伴。”

貝萊想,可惜他先前以影像和格娜狄亞會面時,她並不了解這件事對他的重要性,所以沒有告訴他:“我想,你大概找了很久才找到我吧,丹尼爾。”

“索拉利世界的機械人都裝有一種藉由次以太波聯繫的消息網絡,技術好的索拉利人輕易就能獲得他需要的資料,不過這些資料要經過數百萬個機器傳送,我在這方面沒什麼經驗,搜尋起來得花一點時間。我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得知你的行蹤,另外我也花了一點時間去拜訪達爾曼博士工作的地方。”

“你去那裏幹什麼?”

“去做點我個人的調查工作。很抱歉我擅自這麼做,但是我急着調查,別無選擇。”

貝萊問:“你和克羅麗莎·甘托蘿會面,還是親眼見到她?”

“我和她會面,不過是在她宅邸的另一邊,不是從我們業地上和她會面的。培養中心裏有些紀錄我得查一查,雖然這些紀錄只要以一般觀看影像的方式查一下就好了,可是在我們的業地上這麼做,也許有些不便。那三個機械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他們很可能會再把我監禁起來。”

貝萊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恢復正常了。他起身下床時,才發現身上穿了件睡衣之類的東西。他厭惡地看了看這套衣服一眼:“把我的衣服拿來。”

丹尼爾這下倒挺聽話的。

貝萊邊穿衣服邊問:“達爾曼太太呢?”

“被軟禁了,伊利亞夥伴。”

“什麼?誰下的命令?”

“我。她被軟禁在她的卧房內,由機械人看守着。除了要求提供她個人飲食起居等所需的服務之外,她下令的權力已經被宣佈無效了。”

“你宣佈的?”

“這塊業地上的機械人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貝萊穿好了衣服。“我知道事情對格娜狄亞不利,”他說,“事實上,她的確有下手的機會,而且遠超過我們當初的想像。她並不像她一開始說的那樣,聽到她丈夫的叫聲才趕到現場的,其實她一直在那兒。”

“她有沒有說她看到兇案發生的過程?有沒有看到兇手?”

“沒有。她把關鍵時刻的情況全忘光了,這種事偶爾會發生。不過事實證明,她的確有殺人的動機。”

“什麼動機,伊利亞夥伴?”

“我一開始就懷疑這個可能。我告訴自己,如果這是在地球,而達爾曼博士就像別人所說的那種人,格娜狄亞也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那個樣子,我會說,她很愛他,而他卻只愛自己。難就難在索拉利人對愛的感覺、對愛的反應和地球人的是否一樣?我對他們情緒反應所下的判斷是不足為憑的,所以我才要和少數幾個索拉利人見面,不是以影像會面,是親眼見到他們。”

“我不懂你的意思,伊利亞夥伴。”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向你解釋清楚。索拉利人在出生前,其基因上的各種可能性就已經被仔細分析過了,他們出生后,還要接受測試以了解其基因的確實結構。”

“這個我知道。”

“但基因不代表一切,環境也很重要。環境因素可以造成異常,基因卻只顯示了異常的可能性。你有沒有注意到,格娜狄亞對地球很有興趣?”

“我注意到了,伊利亞夥伴,而且我還曾懷疑她只是想影響你的看法,才假裝對地球有興趣。”

“如果她真的那麼感興趣,甚至到着迷的地步,如果她因為地球上某種關於人群的因素而興奮,如果她不由自主地被某個索拉利人視為骯髒的東西所吸引,那她就有可能是個不正常的人。我必須測知這種可能性,所以我一定要親眼見到她以及其他幾個索拉利人,我要觀察他們的反應。因此,我才不顧一切地擺脫你。這也是我沒辦法以影像會面來調查的原因。”

“當時你並沒有向我說清楚,伊利亞夥伴。”

“如果我說清楚了,你能放棄第一法則所要求於你的責任嗎?”

丹尼爾沉默下來。

“這個實驗有結果了。我試着去見人,也的確見了幾個人。有個年邁的社會學家曾試着和我見面,但最後還是無法忍受;還有一個機械人學專家在極受壓迫的情況下,仍然拒絕和我見面,當極有可能真的見到我時,他像是回到嬰兒時期一般,居然吮着手指哭了起來;達爾曼博士的助手因為工作的關係,已經習慣和人見面了,所以她還能忍受,可是要在距離五公尺之外;而格娜狄亞卻——”

“卻怎麼樣,伊利亞?”

“她卻只猶豫了一下就答應見我。她不但能忍受我出現在她面前,而且時間越久,她就越不會緊張。這一切都符合精神異常的模式。她不在乎見到我,她對地球很感興趣,她可能對她丈夫也格外感興趣……她這一切行為對這個星球來說,都可以解釋成她對異性有着極強烈的病態興趣。達爾曼博士卻不是鼓勵這種感情甚至與之附和的那種人。這一定令格娜狄亞非常苦惱。”

丹尼爾點點頭:“苦惱得令她在一時激動之下殺人。”

“儘管如此,我卻不這麼認為,丹尼爾。”

“也許你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吧,伊利亞?達爾曼太太是個迷人的女人,而你,你是個地球人,對地球人而言,與迷人的女人親自接觸是一種愉悅,而並非異常。”

“我有更好的理由。”貝萊不自在地說(丹尼爾的冷靜眼神太有透視性,彷彿能剖析一個人的靈魂,老天,這東西不過是一部機器而已啊)。他又說,“如果她謀害親夫,那她一定也是圖謀殺害古魯厄的兇手。”他一時衝動,差點脫口向丹尼爾說明藉由機械人殺人的可能,但他還是忍住了。讓機械人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充當兇手,這種理論不知道會給丹尼爾帶來什麼樣的刺激。

丹尼爾接續他的話:“以及圖謀殺害你的兇手。”

貝萊皺起眉頭。有關毒箭那件事,他原本不想告訴丹尼爾的,他不想加深丹尼爾那種強烈要保護他的責任感。

他憤怒地說:“克羅麗莎對你說了些什麼?”他應該叫她不提這件事的,可是話又說回來,他怎麼知道丹尼爾會跑去找她呢?

丹尼爾平靜地說:“甘托蘿太太與此事無關。這樁企圖殺害你的舉動是我親眼目睹的。”

貝萊完全被他搞糊塗了:“你又不在場。”

丹尼爾說:“一個小時之前我及時趕到那兒抱住你,並把你帶到這裏來。”

“你在說什麼?”

“你不記得了,伊利亞夥伴?這幾乎可以說是一件完美的謀殺行動。達爾曼太太建議你到空曠的地方去對不對?我雖然沒有聽見,但我確定她一定這麼對你說過。”

“她是這麼建議過,沒錯。”

“她甚至可能引誘你離開這幢屋子。”

貝萊想起他那幅“肖像”,以及那個封閉的灰色光塊。這可能是一種很巧妙的心理誘導法嗎?一個索拉利人可能對一個地球人的心理有這麼深刻的認識嗎?

“沒有。”他回答。

丹尼爾說:“是她建議你走到那個觀賞用的水池邊,並坐在石椅上的?”

“呃,是的。”

“你有沒有想到,她可能一直在觀察你,而且還注意到你頭昏眼花的情況越來越嚴重?”

“她問過我一兩次是不是想回屋裏去。”

“她也許並不是真心問你,她也許注意到你坐在椅子上越來越不舒服,她甚至還可能推了你一把,也許連推都不用推。當我趕去及時抱住你的時候,你正仰身向後倒下,朝一公尺深的水池跌下去。如果真掉進水池裏,你一定會淹死的。”

貝萊這才想起他昏迷前最後一剎那的感覺:“老天!”

“還有,”丹尼爾平靜而冷酷地說,“達爾曼太太就坐在你旁邊。她眼看着你倒下去,卻沒有伸手擋住你,也沒有想把你從水裏拉起來的意思,她要讓你淹死。也許,她會叫一個機械人來,可是當機械人趕來時一定太遲了。事後,她只要解釋說,她連碰都不可能碰你一下,怎麼救你?”

說得沒錯,貝萊想。沒有人會懷疑她無法碰觸人類,這是事實。如果有人感到驚訝的話,應該是驚訝她竟然能和人類如此接近。

丹尼爾說:“由此可見,伊利亞夥伴,她的罪行是毋庸置疑的。當初你說誰殺了達爾曼,誰就是圖謀殺害特工古魯厄的兇手,其實頗有為她辯護的嫌疑。現在,你必然明白她一定曾想謀殺古魯厄。她想害死你的唯一理由就和她想害死古魯厄一樣,是為了除去一個找麻煩的人,除去一個積極調查第一件謀殺案的人。”

貝萊說:“這些事也許跟謀殺案無關。她也許根本不知道戶外的環境會對我產生什麼作用。”

“她研究過地球,她知道一些地球人的怪毛病。”

“可是我跟她說過我今天曾在戶外活動,我告訴她,我已經漸漸習慣戶外的環境了。”

“她應該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貝萊右手緊握拳頭,往左手掌心一擊:“你把她講得太聰明了,這不合情理,我無法接受!總之,除非找到兇器,否則我們不能指控她有罪。”

丹尼爾定定地望着這個地球人:“這我也有答案,伊利亞夥伴。”

貝萊震驚地看着他的機械人夥伴:“真的?”

“伊利亞夥伴,你應該記得你的推理。如果達爾曼太太是兇手,那麼行兇的工具——不管那是什麼樣的兇器——一定還留在案發現場。當時,那個隨即趕到的機械人並沒有看到現場留有任何兇器的跡象,所以兇器一定被人藏了起來或毀掉了。因此,達爾曼太太不可能是兇手。我說得對不對?”

“對。”

“但是,”這個機械人繼續說,“有個地方,機械人卻沒有找過。”

“哪裏?”

“達爾曼太太的身體下面。她因為太緊張而昏倒在地上,不管她是不是兇手,那個兇器——暫且不論那是什麼——已經被她壓住了,別人看不到。”

貝萊說:“她被移開后應該就會發現兇器了。”

“沒錯,”丹尼爾說,“但她並不是被機械人移開的。她昨天吃晚餐時自己跟我們說,索耳醫生叫機械人拿來一個枕頭墊在她的頭下,讓她躺在那裏。最先移開她的人是亞丁·索耳醫生。他是在趕來檢查達爾曼太太時把她移開的。”

“那又怎麼樣?”

“因此,伊利亞夥伴,這產生了另一種新的可能。達爾曼太太是兇手,兇器就在案發現場,索耳醫生為了保護達爾曼太太,把兇器藏了起來或毀掉了。”

貝萊十分鄙夷丹尼爾。他原本期待着這個機械人真能提出什麼合情合理的推論呢。他問:“索耳醫生根本沒有動機,他何必如此?”

“他這麼做有一個很好的理由。你還記得達爾曼太太在提到他時所說的話吧?她說:‘我從小就由他來給我治病,他非常友善,非常慈祥。’我不知道他有什麼要特別關心她的動機,所以我到培養中心調查了一下,並檢查了一些紀錄和資料。結果我的猜測竟然變成事實。”

“什麼?”

“亞丁·索耳是格娜狄亞·達爾曼的父親,而且,索耳醫生知道自己和她有這層關係。”

貝萊根本沒想到要拒絕相信這個機械人所說的話,他只是非常懊惱,因為完成這個邏輯分析的必要部分的人是機械人丹尼爾·奧利瓦,不是他。儘管丹尼爾講得頭頭是道,這個邏輯分析仍不完整。

“你跟索耳醫生談過話嗎?”他問丹尼爾。

“是的,我也把他軟禁起來了。”

“他怎麼說?”

“他承認他是達爾曼太太的父親。我以事實的紀錄,以及他在她小時候詢問她健康情況的紀錄來質問他,結果他不得不承認,他是醫生,做這些事比一般的索拉利人更容易獲得允許。”

“索耳醫生為什麼要打聽她的健康情況?”

“我也想到這一點,伊利亞夥伴。當他得到特許可以多生一個孩子時,已經是個老人了,而且,他居然還真的生了個孩子。他認為這是因為自己基因優良、身體健康的緣故。也許他對這樣的結果比一般的索拉利人更感到驕傲吧。此外,他是個醫生,必須親自和人接觸,這種職業在索拉利世界極受輕視,因此令他對自己擁有優良基因和健康的身體更感到自豪。因為如此,所以他一直很審慎的和他女兒保持聯繫。”

“格娜狄亞知不知道這件事?”

“就索耳醫生所知,她並不知道,伊利亞夥伴。”

“索耳醫生有沒有承認他移走兇器?”

“沒有,他不承認。”

“那你是一無所獲,丹尼爾。”

“一無所獲?”

“除非你能找到兇器,並證明是他拿走的,或者你能誘使他招認,否則你無法證明這一點。你這一連串推論聽起來很不錯,但卻不是證據。”

“如果不用一種我做不出來的方式加以逼問,這個人是不可能說實話的。他很愛他的女兒。”

“不,”貝萊說,“他對他女兒的情感不是你我所熟悉的那種情感。在索拉利世界人的感情與我們所熟悉是不一樣的!”

貝萊在房間內大步踱來踱去,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丹尼爾,你這道邏輯推理的習題做得十分完美,但卻沒有一樣是合情合理的。”(合乎邏輯但不通事理,這不正是機械人的特質嗎?)

他繼續說:“不管索耳醫生在大約三十年前是不是能生兒育女,現在的他畢竟已經老了,即使是外世界人也會衰老的。你不妨想像一下,這個老人在檢視他昏迷的女兒,以及被暴力殺害的女婿時的情景吧。你想像得出來他面對這些不尋常的狀況時的感受嗎?你仍然認為他會很鎮定?仍然認為他能冷靜地做出一連串出人意料的行動來嗎?

“你看,他首先要注意到他女兒的身體下面藏着兇器,而且被他女兒完全壓住,連機械人都沒有發現。第二,他一發現他女兒的身體下露出什麼東西,他就得隨即推斷出那是兇器,並且要趁着別人不注意的時候馬上把它藏起來或毀掉,免得讓人拿來作為指控他女兒的證物。對一個當時心慌意亂的老人而言,這種念頭未免來得太快了點。第三,他還必須真正去執行他的念頭。這對驚惶失措的索耳醫生來說,實在太困難了,此外,他必須堅持下去,不管怎麼樣都不改口,以擺脫這些罪名。你所說的種種,可能都是邏輯分析的結果,但卻沒有一樣合乎事理。”

丹尼爾說:“那麼你對這個案子有沒有別的解釋,伊利亞夥伴?”

貝萊剛坐下,現在又想站起來。可是他太困了,椅子又很深,一時無法起身。他急躁地伸出手,說:“丹尼爾,把你的手給我好嗎?”

丹尼爾望着自己的手,茫然問道:“你說什麼,伊利亞夥伴?”

貝萊暗暗咒罵丹尼爾那不知變通的腦袋:“扶我一把,我要站起來。”

丹尼爾強勁有力的手輕輕一拉,就把他拉了起來。

貝萊說:“謝謝。不,我還沒有別的解釋,可是我知道,整個案情的重點是兇器的下落。”

他不耐煩地走到牆邊,厚厚的窗帘把大半面的牆都遮住了。他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的情況下,突然掀起窗帘一角,玻璃黑黑的,他這才發現窗外已是入夜的暮色。丹尼爾悄悄走過來,拿起了他手中的窗帘,貝萊放開了手。

貝萊看着這個機械人的手。丹尼爾像個要保護孩子、不讓他玩火的母親,很慈愛小心地從他手中拿走窗帘。就在這一剎那他揪住窗帘,狠狠地從丹尼爾手中扯過來,使盡全力把窗帘拉下來。窗戶上只剩下一些被扯破的碎布。

“伊利亞夥伴!”丹尼爾溫和地說,“你應該知道開闊的地方會對你產生什麼作用。”

“我知道它對我會有什麼作用。”貝萊說。

他望着窗外,什麼也沒瞧見,只看到一片漆黑。但那片漆黑就是開闊的空間,即使沒有光,那仍是渾然一體毫無遮蔽的開闊空間,而他正面對着它。

他第一次自在地面對開闊的空間,他這麼做,已不再是為了表現勇氣,不再是出於倔強的好奇,更不是某個解決謀殺案的方式。他面對着它,只是因為他要面對它、需要面對它,它代表的意義完全不同了。

牆是他可以依靠的東西!黑暗是他可以依靠的東西!他一定在潛意識中想到這些,但當他認為他最愛這些東西、最需要這些東西的同時,他也恨透了它們。否則,他怎麼會那麼痛恨格娜狄亞用灰色的光塊圍住他的肖像呢?

貝萊覺得自己的內心充滿了一種勝利感,這種勝利感好似具有傳染性一般,突然,一個新的想法像心底的一聲吶喊迸了出來。

他昏昏沉沉地轉向丹尼爾:“我知道了!”他低聲說,“老天!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伊利亞夥伴?”

“我知道兇器的下落了,我知道誰是兇手了,突然之間,一切都清楚了!”

丹尼爾不準貝萊立即採取行動。

“明天!”他嚴肅而堅定地說,“這是我的建議,伊利亞夥伴。時間已經很晚了,你需要休息。”

貝萊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此外,他還需要準備,需要做很多準備。雖然他覺得自己已經揭開了謀殺案的謎底,但這個答案就如同丹尼爾的論調一樣,是推演而來的。這不算是證據,索拉利人得助他一臂之力。

如果他要去面對他們,以一個地球人去面對六個索拉利人,他就必須掌控全局。這表示他需要休息和準備。

可是他睡不着,他想他一定睡不着。儘管機械人已熟練地特別為他鋪了軟床,格娜狄亞宅邸中的這間特別室也洋溢着香味與輕柔的音樂,他仍然確定自己難以入眠。

丹尼爾靜靜地坐在黑暗的角落裏。

“你對格娜狄亞還是很有戒心?”貝萊問他。

這個機械人說:“我認為讓你獨自睡在這裏而不加以保護,並非明智之舉。”

“好吧,隨便你。你有沒有弄清楚我要你做的事,丹尼爾?”

“很清楚,伊利亞夥伴。”

“在第一法則的規定之下,你大概沒什麼問題吧?”

“我對於你想安排會議的舉動還是不太贊成。你會隨身攜帶武器並妥善保護自己的安全嗎?”

“我向你保證,我會的。”

丹尼爾發出一聲類似人類的嘆息。此刻,貝萊真希望自己能夠穿透黑暗看到對方,可以研究那張完美的機械人的臉。

丹尼爾說:“我發現人類的行為並不總是合理的。”

“我們需要自己的三大法則,”貝萊接着他的話說,“不過我反倒很慶幸我們沒有這些法則。”

貝萊望着天花板。這件事得依靠丹尼爾,但他卻只能告訴丹尼爾一小部分事實。機械人也牽涉此案。奧羅拉世界之所以派一個機械人來此地協助他調查這案子,當然有他們自己權益上的考慮,但這是一個錯誤。機械人的能力是有極限的。

倘若一切順利,這件事可以在十二個小時之內解決,那麼他就有希望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動身返回地球。他彷彿看到了一線生機,一股很奇怪的、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希望,但那卻是地球的出路,絕對是地球的出路。

地球!紐約!潔西和班特萊!那舒適熟悉的家!那親密的感覺……

貝萊半睡半醒地想着這些,然而他想到地球時卻沒有預料中的那種安心。他和那些城市之間已經有了一種疏離感。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何時腦袋終於一片空白,他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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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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