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這時已經是黎明時分了。我沒有跟入侵者一塊兒去史學家大廈,我不想面對接下來必定會發生的混亂局面,寧願呆在別的什麼地方。我沿着塞納河邊灰白的街道前行,天上下起了毛毛雨。古老的塞納河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兩岸拱形的第一紀元時代的古迹,跨越了成千上萬年歷史的大橋,這是人類在只關心自身發展的時代創造的傑作。巴黎籠罩在清晨里。根深蒂固的衝動又一次驅使我尋找我的儀器來瞭望,我這才又想起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瞭望會已經解散,敵人已經來臨,老沃利格現在已經是史學家會的托米斯,又將自己出賣給了人類的敵人。

我到了古代基督教有兩個尖塔頂的教堂前,被一個巫師的店鋪吸引住了。我不常跟這個團會的人打交道。我對吹牛皮的人心懷戒心,我們這個時代吹牛皮的人也實在太多了。在一種神遊的狀態下。巫師宣稱可以看見過去、現在和未來。我也知道這種神遊的感覺,因為以前我每天有四次都要進入這種狀態,但是瞭望人為自己的技藝而自豪,瞧不起那些靠賣弄玄虛獲取利益的庸俗行徑,就像巫師那樣。

但是在史學家團會裏,我才了解到,巫師竟然幫了史學家不少大忙,在挖掘古代遺址方面助了他們一臂之力。儘管仍然半信半疑,我還是想去領教領教,再說,此時此刻,我需要找個地方避開將要發生在史學家大廈的風暴。

我走進低矮的店鋪時,一個身着黑衣,身材矮小,邁着碎步的的人跟我打了個招呼。

“我是巫師團會的薩米提,”他的聲音很尖細,“歡迎你的到來,我將會帶給你好消息。這是我的夥伴,默塔。”

女巫師默塔身材結實,穿着帶花邊的長袍,她的臉上很胖,還有深深的黑眼圈,上嘴唇上隱隱可見一圈鬍子。巫師都是結伴工作的,一個講生意,一個神遊。絕大多數都是夫妻,這一對就是。一想到要被這個壯如山的默塔和迷你型的薩米提圍住,我心裏就很不自在,可是那由不得我。薩米提示意我坐下,我看見旁邊桌子上有各種顏色的食物,我打斷了他們的早餐。默塔,已經開始神遊,在房間裏邁着沉重的大步,不時輕輕地撫摸着屋子裏的傢具。我聽說有些巫師,一天二十個小時只有兩三個小時是醒着的,這是為了填飽肚子或騰空肚子,有些人甚至一直處於神遊狀態,完全靠助手照顧。

薩米提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堆他們如何如何厲害的套話,我根本沒心思聽,這是說給無知的人聽的。巫師常常跟侍從、小丑等僕人做生意。終於,薩米提感覺到我不耐煩了,他中斷了對巫師默塔神通的吹噓,問我想知道什麼。

“巫師應當早就知道了,”我說。

“你只是想聽聽一般的分析?”

“我想知道我的命運,尤其希望巫師現在把注意力集中到發生在史學家大廈的事情上去。”

薩米提長長的手指甲在桌子上敲了很久,然後瞪着母牛般的默塔。“你聯繫上了嗎?”他問道。

她的回答是從肉堆里擠出來的一聲輕輕的嘆息。

“你現在看到了什麼?”他問道。

她開始嘰里咕嚕地說個不停。巫師們說的不是一般人說的語言,尖利的聲音很難聽,據說是起源於古代埃及的一種語言。對此我一無所知,只覺得像一堆不連貫的片斷,根本沒什麼具體的含義。薩米提聽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向我伸出手掌。

“這可是大事,”他說。

經過一番簡單的討價還價,我們商定了費用問題。“接著說,”

我說,“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他小心翼翼地開始了。“有外星入侵者參與,還有幾個史學家會的人。”我沒說什麼。“他們正在激烈地爭吵着,一個瞎子站在中間。”

我突然站了起來。

薩米提冷冷地笑了笑,他勝利了。“那個瞎子是個落難的貴族,他是地球人,被征服者打敗了吧?現在他的末日到了。他希望恢復舊日的榮光,但又知道那是遙不可及的。他使一個史學家違背了自己的誓言。幾個入侵者到這棟大廈去……去抓他?不,不,是去解救他的。繼續嗎?”

“快說下去!”

“你付的錢就夠聽到這兒。”

我皺了皺眉頭,這簡直就是敲詐勒索,但是看來那巫師已經看見事實了。這些都在我的預料之中,不過我可以通過他們了解更多的情況。於是我加了錢。

薩米提收了錢后,又跟默塔交流了一陣。默塔詳盡地解釋着事情的經過,有些激動,有幾次甚至轉起圈來,重重地撞到發霉的長沙發上。

薩米提說:“那個瞎子充當了第三者,憤怒的丈夫要懲罰他,入侵者阻止了他。外星人在尋找什麼隱藏的真相,他們會在一個叛徒的幫助之下找到它的。瞎子尋求的是自由和權力,他會獲得安寧的。那被玷污的妻子尋歡作樂,將受到磨難。”

“我呢?”我說,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你還沒有提到我呢!”

“你將馬上離開巴黎,跟當初進入巴黎時一模一樣。但你不會一個人走的。到時你將不再是你現在這個團會的人。”

“我要到哪裏去?”

“這你很清楚,何必浪費錢讓我們來告訴你?”

他又不說話了。

“告訴我到耶路撒冷去的時候,會碰到什麼事?”我說。

“你付不起這筆費用的。要知道未來的事情你得付高價錢。我建議你還是到此為止吧。”

“對你們剛才說的,我有幾個問題。”

“我們不負責答疑的,無論你付多少錢。”

他咧嘴大笑,我感覺到他對我的蔑視。巫師默塔還打着嗝在房間裏四處亂撞,疼得她不停地哼哼。看來她又看到新東西了,她嗚咽着,顫抖着,低聲吃吃地笑着。薩米提用他們的語言跟她對話,她又詳盡地解釋着,然後他看着我說:“最後一條信息,不收你的錢。你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你的靈魂將不得安寧,儘快向聖意懺悔就會沒事的。你要改邪歸正。記住你到底應該對誰盡忠。彌補你因好意犯下的過錯。我不能再說了。”

的確,默塔一個激靈,醒過來了。當她突然脫離神遊狀態時,臉上和身上的肉都晃蕩了起來。她睜開眼睛,可我只看見了白色的眼仁,真是可怕。她厚厚的嘴唇抽搐着,露出了參差不齊的牙齒。

薩米提的小手迅速一揮,示意我出去。我趕緊離開他們的店鋪,一頭扎進清晨的大雨中。

我氣喘吁吁的趕回史學家大廈,覺得胸口悶得發痛。我在這座雄偉的大樓前停了一會兒,定定神。幾艘飛行器掠過大樓頂端,從我頭頂飛過。我差點喪失了進去的勇氣,不過終於還是走進大樓,到了埃力格羅和奧梅恩住的樓層。

大廳里聚集着一群史學家,他們很不安,正嗡嗡地討論着什麼。我擠上前去,一個團會議會的高級人員朝我舉起手來,對我說:“你來這兒幹什麼,學徒?”

“我是史學家奧梅恩擔保的托米斯,住在她家附近。”

“托米斯!”傳來一聲喊叫。

我被一把抓住推進了我熟悉的房間,這裏一片狼藉。

十幾個史學家站在四周,難過地撥弄着披肩。在他們中間,我認出了有嚴肅冷峻的肯尼謝爾法官,他灰色的眼睛現在充滿了絕望,暗淡無光。門口左邊蜷曲着一個身着朝聖者長袍的人,身上蓋着一條床單:是羅馬王子,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已經死了。旁邊是他發光的面罩,濺滿了血跡。對面,一個擺放第二紀元精美工藝品的裝飾櫃旁,躺着史學家埃力格羅,看上去像睡著了,臉上是既狂怒又驚愕的表情,脖子上插着一把匕首。史學家奧梅恩站在房間後面,周圍站着一群壯實的史學家。她披頭散髮,瘋了一般,鮮紅色的罩衣已被扯破,黑色的頭髮亂蓬蓬的,光滑的皮膚上閃着汗珠。

她神情恍惚,似乎心思不在這兒。

“發生什麼事兒了?”

“兩個人被殺死了,”肯尼謝爾法官說,聲音沙啞。他朝我走來:他個子很高,面容憔悴,滿頭白髮,一隻眼瞼不停地抽動着。

“你最後見到他們是在什麼時候,學徒?”

“昨天晚上。”

“你過來幹嘛?”

“來拜訪,沒別的。”

“當時出什麼事兒沒有?”

“有,史學家和朝聖者吵了一架,”我並不隱瞞什麼。

“為什麼吵?”法官緊緊追問。

我不安地看了看奧梅恩,可她聽不見我們說什麼,也看不大清楚這邊的情形。

“為了她,”我說。

史學家們一陣竊笑,互相碰碰手肘,有的甚至笑出聲來。我證實了那件醜聞。法官越發嚴肅了。

他指了指王子的屍體。

“他是你的旅伴,”他說,“到巴黎時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嗎?”

我舔了舔嘴唇。“我懷疑過。”

“他是……”

“逃犯羅馬王子,”我說。我不敢不老實了,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點頭的人更多了,相互碰着手肘。肯尼謝爾法官說:“這個人是受到通緝的逃犯,你不應該假裝你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我無話可說。

法官繼續道:“你已經有好幾個小時沒呆在大樓里了。說說你離開奧梅恩和埃力格羅以後都幹了些什麼。”

“我拜訪了代管人統領七號,”我說。

屋子裏一陣騷動。

“去幹什麼?”

“去告訴他,”我說,“王子已經被抓住了,關押在一個史學家的住宅里。是史學家埃力格羅指使我去的。報完信以後,我就在街上閑逛了幾個鐘頭,回到這裏發現……發現……”

“發現這裏一片混亂。”肯尼謝爾法官說,“代管人黎明時分就到這兒來了。他到了這套房間,當時埃力格羅和奧梅恩一定都還活着。然後他到了我們的檔案庫,取走了……取走了……最機密的材料……最機密的……取走了……誰也想不到他們會發現的材料……

最機密的……”法官結結巴巴地說,像一台突然生鏽的精密機器,節奏變緩,聲音斷斷續續,似乎瀕臨系統崩潰的邊緣。幾個高級史學家過來幫他的忙,一個在他的手臂上放進藥片,過了一會兒,他終於緩過氣來。“代管人離開大樓后,就發生了這兩起殺人事件,”

他說,“史學家奧梅恩也無法給我們描述當時的情景。也許你這個學徒知道點有價值的情況。”

“我當時不在場。塞納河邊的兩個巫師可以作證,事情發生時我跟他們在一起。”

一聽我提起巫師,一些史學家鬨笑了起來。管他的呢,在這種場合下,我可顧不了那麼多面子的事了。我知道我現在的確很危險了。

法官慢條斯理地說:“回到你的房間去,等候進一步的調查。

然後,在二十四小時之內,你離開這座大樓,離開巴黎。我宣佈把你開除出史學家團會。”

儘管薩米提已經預先警告過我,我還是驚得目瞪口呆。

“開除我?為什麼?”

“我們無法再相信你了。你身上有太多的謎團。你把王子帶到這裏,卻不告訴我們你對他的懷疑;他們吵架時你也在場,之後他們就死了;你深更半夜去拜訪代管人。今天早上,災難就降臨到我們頭上,我們失去了絕密文件,說不定都和你有關。我們跟你斷絕一切關係。”法官威嚴地一揮手,“到你的房間去,等候調查,然後滾!”

我猛地被推出了屋子,關上門的時候,我回頭望了望,看見法官臉色灰白,倒在同伴的臂彎里,與此同時,史學家奧梅恩突然一聲尖叫,從麻木中蘇醒過來,癱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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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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