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空中烈焰

在航空港近旁的街道上，瑞克又看到了凱倫·胡德。那是條喧囂骯髒的小街，兩邊是些修理鋪和貨倉。街上到處是笨重的卡車，晃來晃去的吊車，滿身油污的機械師以及高聲叫嚷的裝卸工人。當時，瑞克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兒可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當凱倫轉過身來時，她看到了瑞克傾慕的笑臉。她疑惑地盯着他看，打量着他高高的身材，又直又硬的棕色頭髮以及那個破舊的背包，他那似曾相識的表請讓她迷惑不解。

當事情發生時，他離她僅三步之遙。一片強烈炫目的光突然出現，靜寂無聲但又像一聲尖叫一樣讓人驚駭不已。在這片強光中，那些貨倉的彩色玻璃門都變得慘白無色，飛船猶如包裹在熾熱的藍色火焰中，而那片陰影卻變得如凍結的墨對一樣濃黑。他沒有朝那片強光張望，但他知道那什麼。

那是CT，正和某種物質發生反應。原子分裂成非原子，繼而演變成新原子。在這一過程中，CT物質隨之裂變釋放出不可控制並極具摧毀力的能量，其強度是鈈裂變的一千倍。瑞克埋着頭奔跑起來。他沒有回頭看，但他知道那些巨大的陰影所指示的方向。

那光在西南方，那兒正是他父親與麥奇試圖阻止兩顆行星相撞的地方。這意味着他們失敗了。他們失去了那顆安·奧巴良命名為“自由之星”的小行星，也許還搭上了他倆的性命。他回來得太晚了。他幫不了他們。觀在一切都太晚了。

瑞克不假思索地扔下背包，向隱蔽處衝去，他了解這種毀滅性的爆炸可能產生的火焰有多麼強烈。他還知道那火焰發出的光會怎樣照透人體，燃燒肌肉、血液以及骨骼，使人患上那種太空人們稱為“CT輻射”的輻射病。

他周圍的那些裝卸工人也都知道這一點。他們恐懼地叫喊着，機器的轟鳴聲更然而止，水泥地上響着“哈哈”的腳步聲。小街突然之間歸於一片沉寂，靜得使瑞克清清楚楚地聽到凱倫·胡德那好奇的聲音。

“那光——到底是什麼？”

當時他正躲在星際公司兩間貨倉的一條黑暗的窄巷裏。他回過頭來正看見她一個人站在街上，強烈的光線讓她睜不開眼，但她正試圖將手指在眼睛上以便看清光的來源。

“不要看！”瑞充大叫道，“那是CT。”

這個簡單的詞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但凱倫卻沒有動。他再次衝進那光中去，將她拖離了行人路，按倒地小巷裏。她猛烈地掙脫開他的手，一拳打在他的下頜上，又跑回街上去了。瑞克伸出手臂抓住她的頭髮，好不容易才將她又拖回到陰影中。

“放開我！”凱倫掙扎着。瑞克眼睛的下方又挨了一拳。她那生氣的聲音中全無恐懼，“你要知道，這樣你會送命的！”

瑞克正暗想：“你也會送命的。”不料小腹又挨了她一記重拳，痛得他差點背過氣去。他抓住她的手肘，用身體將她死命壓在鐵皮牆上，以期能緩過氣來說話。

“野蠻人！”凱倫的皮靴後跟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腳背上，“你最好放開我！”

瑞克不管不顧，仍然緊緊地按住她，直到他瞥到那冷藍的光焰變紅變白。危險過去了，他小心地放開她，防着不被她攻擊。

凱倫尖叫着跑到街上去。這時，人們開始從隱身的陰暗處慢慢地走出來，他們的眼睛因為受到強光的刺激仍然眯縫着。突然，在幾輛卡車後走出一位高個的高層太空衛隊的軍官，凱倫一看到他便停止了叫喊。

“保羅！太好了——”她撲向他，渾身顫抖，轉過頭來對瑞克怒目而視，“那個人襲擊我！”她指着瑞克說，控訴他的“罪行”。“我先就看到他盯着我不放。而在我轉頭去找那亮光的來源處時，他又緊抓住我不鬆手，並將我拖到那條巷子裏去。真是一頭強壯的野獸，幸虧我逃脫了。”

“也許不是那麼回事。”軍官平靜地轉向瑞克，“先生，你怎麼解釋？”

“很抱歉，”瑞克尷尬地說道，“我知道發生了CT大爆炸，可凱倫小姐卻站在街上向那光焰張望。我大聲警告她那是CT，可她沒在意，我只好將她從輻射區拖開。我想她誤會了。”

“顯而易見，這是實情。”高個子地球人衝著瑞克帥氣的臉微笑着，“無論如何，十分感謝你。”

凱倫茫然地盯着瑞克。

“感謝他？”她尖聲叫起來，“什麼是CT？”

“一種非物質，”衛隊軍官告訴她，“剛才CT與物質在兩千五百萬公裡外發生反應。你是不是認為那距離太遠，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危險？可是，你得記住太空中沒有空氣阻擋輻射，在巴勒斯港這兒也沒有多少空氣。”

“你是說—－”凱倫難以置信地搖搖頭，臉紅了，“剛才那光——”

“那是伽瑪射線，”軍官很耐心，“肉眼是看不到的，只有用蓋氏計算器才能測量到。”他邊說邊露出手上佩帶的一個比表大不了多少的小儀器，“但是這些射線能夠導致輻射病。”

“哦，”凱倫朝着瑞克眨了眨眼，咬着嘴唇說，“那麼，那麼他——”

“也許他救了你的眼睛，”那地球人溫和地告訴她，“也許他救了你以後的孩子，使他不會是個畸形地。如果剛才的輻射再強一點的話，也許他還救了你的命。”

“哦，”凱倫聳聳肩，“我其實也經常聽人說起CT，我甚至知道它的全稱，可當時根本不容我細想。誰又會想到在託管區的首府也會遇到危險呢？”

她焦急地盯着他手腕上的蓋氏計算器看。

“不用擔心，他及時阻止了你在視那光焰，你不會有事的，輻射還不夠強。”地球人看了瑞克一眼，臉上又露出了微笑，“看來他倒成了唯一受傷的人。”

凱倫快步走向瑞克，瑞克防範地舉起手來，這讓她大為尷尬。

“我真地打傷了你！”她喘了一口氣，“是我的戒指傷了你。”她捏着右手，她手上戴着一顆鑽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成面上鑲嵌着一艘小小的銀白的飛船，那正是星際公司股東的標誌。“太抱歉了，”她低聲說道，“你只是想救我，可我——我該怎樣感謝你呢？”

“別放在心上。”瑞克用手帕輕輕地拭去臉上傷口處的血跡，“我沒事。”

他轉過臉去望着西南方的那片天空，火焰已經消失。在那兒，他父親與羅撥·麥奇試圖改變那顆鐵質小行星的軌道，他們失敗了。他沒有受傷，但他們可能已經死了。

“可我得為你做點什麼，不然我會很內疚的。凱倫拉着瑞克的手臂，“你難道不願意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嗎？”

瑞克轉過臉來對着她，眉頭緊鎖。

“瑞克·德雷克，”他告訴她，“我也在行星號飛船上。下飛船時，別人向我介紹了你。請原諒我盯着你的不禮貌。”

凱倫白凈的臉兒又紅了，但她伸出了她的手。

“很高興認識你，德雷克先生。請允許我為你介紹保羅·安德斯上校。”她衝著高個軍官一笑，“他也從地球上來。他是一位太空工程師，現任高級委員會特別助理，是我的老朋友。”

“在我們五歲時，她便在一次生日宴會上打青了我的眼，從那時起我們就是朋友了。”安德斯微笑着握了握瑞克的手，“她手勁一直都很大。德雷克先生，很高興認識你這位地球人朋友。”

“上校，我是小行星人。”瑞克退後了一步，“我只不過在地球上學習工程學。當然，很高興認識你，可我來自小行星，現在我得走了。”

“你的出生地難道很重要嗎？”凱倫看着他，那神情彷彿可以肯定一個人的出生地真的不重要，“你是才畢業的太空工程師，找到工作了嗎？”

“找到了。

“在星際公司工作？”

瑞克搖了搖頭。

“哈，這下我可以幫你的忙了。”凱倫熱切地微笑着，“這次我到巴勒斯港來就是要在星際公司工作。我的奧斯汀叔叔對這兒的業務負責，他可以讓麥克斯·維克斯聘用你做星際公司的太空工程師。

“十分感謝，”瑞克說，“但我父親自己開了一家小公司，我將到那兒工作。”

“德雷克，非常感謝你救了凱倫。”安德斯說，“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請隨時打電話給我。”

瑞克本已背上包準備離開，但安德斯真誠的話讓他心中一暖，並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我需要你的幫助。”他衝口而出。說完這句話，他感到很尷尬，默不做聲地站在那兒，也不知怎麼辦才好。

“是嗎？”安德斯點點頭，“你想我為你做點什麼？”

“我家住在奧巴尼亞行星上，正位於大爆炸那一方。”瑞克很後悔開了這口，但他需要知道爆炸的一些情況，“你能否—一”他猶豫着不知該怎樣說才好，擔心自己會說漏了嘴，“你能否打聽得到那兒可有人受傷？”

“跟我來。”安德斯欣然地點了點頭，“我去給CT巡邏隊打個電話。”他看到凱倫不知所以然地望着他，便補充說，“巡邏隊是衛隊的一部分，他們的任務是監控CT流星群，保養那些CT標誌。我認識停靠奧巴尼亞星的飛船的長官—一那個長着小圓袋的火星人，他叫凡·福肯伯格。”

安德斯拉着凱倫的手，示意瑞克跟着去。

“我想你根本不用擔心奧巴尼亞星上的居民，他很隨意地說，“因為發生碰撞的是另一顆無人居住的小行星，並且隔你家很遠——大約有四百萬公里的距離。”

瑞克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不敢告訴他自己的父親就在那顆小行星上。這時，凱倫·胡德問道：“你確信是這樣的嗎？”

“CT巡邏隊上周就發出了警告，”安德斯告訴她，“凡·福肯伯格告訴我有一家小行星人的工程公司發現那顆小星會與CT物質發生碰撞，他們想改變它的軌道，從而獲得它的所有權。但他確信他們不可能辦到這一切。

“你是說有人在那顆小行星上？”凱倫難以置信地看看他，“他們竟會想到去阻止那場爆炸！”

“他們想得到那堆幾乎不名一文的鎳鐵。”安德斯聳了聳肩，“如果他們有改變軌道的工具和足夠的時間，他們可能會成功。可凡·福肯伯格說根本沒什麼時間來做別的。人們只來得及找個地方躲起來。”

“可那些人竟然還會到那兒去！”

“他們很可能去那兒了。”安德斯轉向瑞克，隨意地說道，“不過，奧巴尼亞肯定是安全的。凡·福肯伯格乘蒲修斯號飛船去了那兒，及時地發出了警報。我敢肯定沒有人受傷，除了那兩個膽大妄為的岩鼠，德雷克和——”

他頓住了，看了瑞克一眼。

瑞克看着他，慢慢地點點頭。“那是我父親。”

“啊——？”凱倫的臉刷地一下白了，“真讓人難過，他——”

“你想知道的就是關於你父親的情況吧？”安德斯同情地點點，“我將儘力而為，但恐怕不會有什麼好消息。爆炸太強了，足以殺死在那顆小行星上的每一個人。在附近的五十萬公里以內，所有人都不能倖免。”

他們走到安德斯停車的地方，凱倫和瑞克等在車裏，安德斯去附近的衛隊指揮中心打電話。瑞克木然地坐在那兒，摸着臉上那道探傷，憂慮地沉默不語，直到凱倫問起關於CT的一些問題。

“我真的聽說過CT流星群，”她說道，“但地球外有一百里厚的大氣包裹，在那兒很安全，根本就覺不出CT有多麼危險。它真的比鈈還厲害些嗎？”

“當然，CT自己是不會發生裂變的，”他回答說，“你需要用物質去與它接觸。但一旦反應發生，一切物質都會轉化成能量。最好的核子反應堆也不過能釋放它的千分之一的能量。

她看看他，說：“你是說以後會用CT能量？”

瑞克嚴肅地點點頭：“是的，並且很快就會。火星、月球以及任何一顆小行星都已沒有了煤和石油。當鈾與鈈用完時，我們就只有使用CT能量了。”

“但是怎麼可能呢？一用物質碰觸CT物質，就會發生像剛才那樣的大爆炸。”

“我們不能碰它，”瑞克沉思着皺緊了眉頭，“那正是問題所在。我們得想辦法將CT物質與物質連接起來，但又不讓它們發生反應。”

“那可是勇敢者乾的事兒。”凱倫轉過身來打量着他，彷彿以前從未看到過他一樣，“德雷克先生，你自己會去試—試嗎？”

瑞克感到自己講得太多了，他輕鬆地微笑了一下，試圖消除她的疑慮。“要研究CT，得有託管政府的特許證和一大筆錢，我可一無所有。

“如果你二者都有了呢？”

“那我會去試一試的，”他認真地說，“因為我們的關鍵時刻已經到了。我們必須製造出CT底盤，然後在其上為一個全新的世界建造發電站，要不然就只有等待這箇舊世界在我們腳下毀滅，人們為了僅存的舊能源將打個你死我活。

“你是說——戰爭？”

“是的，用CT導彈進行的戰爭。

“導彈？”凱倫搖了搖頭，“沒有CT底盤，又怎樣製造CT導彈呢？”

“有人能制出，並也會這樣干。”瑞克憂鬱地說，“要想生產有用的CT能量，人們需要一整套CT機器來開採礦石，治煉金屬並製造更多的CT機器——這些都是不可能觸碰的。但是，如果找得到發送CT物質的方法的話，那麼任何一團CT物質都可當作導彈使用。我敢打賭，每一個大行星都派有自己的工程師正在從事發送CT物質方法的研究工作。”

“我明白了。”凱倫凝視着他，藍眼睛裏一絲笑容都沒有了，“你可以再給我講些別的嗎？”

瑞克擔心自己已經給她講得太多了，便沒有做聲。

“你是小行星人，”她靜靜地說，“聽說大多數小行星人在託管政府統治下都很不快活，是真的嗎？”

“我們被你們星際公司出賣了。”瑞克嚴肅地說，“在前次星球人戰中，我們站在你們一邊，像布魯斯·奧巴良這樣的小行星戰士挽救了地球和星際公司。我們小行星居民應該獲得自己的自由，但是你們建立起託管政府，剝奪了我們應該享有的權利，根本沒有履行你們的承諾。

“那你是星際公司的敵對者羅？”

瑞克搖搖頭說：“我只是一位工程師。

凱倫懷疑地看着他，眉頭緊鎖。

“如果星際公司為你提供一個工程師職位，請你設計這種CT底盤，你會答應嗎？”

“你們公司不會這樣做的。”瑞克笑了一下，

“你們擁有那麼多的鈾礦和鈈礦，只需要保護其不受便宜的CT能源的衝擊就可以了。”

“那也許是事實。”她點點頭，並未表示什麼異議，“但我想讓你和奧斯汀叔叔談一次。”

“談論CT嗎？”他搖搖頭，“像我父親及馬丁·布萊恩這些人窮盡畢生的精力，想讓人對CT能量感興趣，但沒有人對此發生興趣。

“我對此很感興趣。”她不由微微對他一笑，

“我將和叔叔談起它——”

瑞克沒有聽她講的是什麼，他看見安德斯上校走出了衛隊指揮大樓。他轉過身，不安地等待關於他父親及這次CT爆炸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