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空前沿

巴勒斯港是巴勒斯星上唯一有人跡的地方。它位於一座山峰的頂端，周圍有一層薄薄的人造空氣環繞。這個港口小鎮俗麗喧囂，到處都是飄泊不定的冒險者，但它卻是高層空間託管政府所轄的所有遠逸小行星的首府。

2190年3月的一個早晨，瑞克·德雷克乘坐行星號飛船從地球返回巴勒斯港。這以前，他花了整整四年時間在太陽城攻讀太空工程學學士學位。現在他又回到了託管區，不但獲得了新的學位，而且帶着他那大膽的夢想——建造CT底盤。

瑞克等了很久時間才輪到他走出飛船。他站在通道口，身材瘦高，有着明亮的藍眼睛及一頭棕紅的頭髮，顯得很年輕。在他身前，是一長隊勞工，他們正推推攘攘地走向海關及移民部門的官員。他不由有些不耐煩起來，忍不住滿懷希望地四處張望，想要找到自己認識的人。他的家尚在兩千萬公裡外的一顆名叫奧巴尼亞的小行星上，很少有飛船去那兒。他盼着父親會來接他回家，至少老羅撥·麥奇會來。

許多飛船像銀色尖塔一樣林立在山頂周圍，但卻沒有麥奇那艘破舊的，名叫“再見·簡”的飛船的影兒。

“快看，凱倫·胡德小姐！”站在瑞克身後的一位機組人員突然拉了拉他的胳膊說，“她叔叔是託管政府委員會的高級委員之一。她一個人可以帶上二十七件行李而不用擔心超重。確實漂亮，對吧？她叔叔接她來了，那車可真派！”

凱倫有一頭火紅的頭髮，梳理得紋絲不亂，她身材高挑挺秀，很是迷人。這時，她正與圍在身邊的男人們說說笑笑。那些人不是太空衛隊的軍官，就是星際公司的年輕經理，他們在飛船上一定與她同在頭等艙中宴飲、跳舞、調笑。她太美了，根本就與這座廉價鐵皮構築的小鎮那醜陋狹窄的小巷不相般配，她應該住在太陽城的某個白色高塔之上。這些小行星只能提供其所蘊藏的金屬，並且自有人將這些礦藏運送回地球換來財富供她與她那些嬌生慣養的朋友們揮霍浪費。瑞克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會來這兒，對於她來講。這完全是一種冒險。也許是因為她太無聊了，也許是因為她已對遊艇、夜總會及海邊別墅感到厭倦。

瑞克點點頭，彷彿明白了她此行的目的。呆在地球上那四年時間對於他來講太漫長了，灰白的太空，封閉的地平線，以及空氣那令人窒息的重量都讓他深深懷念自己家鄉的那顆小行星。他思念星星那冷冷的光輝以及周邊無窮無盡的黑暗，思念那種清爽自在的感覺，思念那熾熱的太陽，思念那靜寂無聲的和平氛圍以及無垠無邊的太空。

然而凱倫是地球人，生來就養尊處優。

當瑞克看到那些有資格呆在她周圍的地球人簇擁在她身邊時，他突然感到一陣嫉妒。對於他來講，她是滔不可及的，沒有哪位小行星人能夠進入她的那個世界，正如沒有哪位地球人能夠控制CT一樣。但是瑞克並不完全是小行星人，凱倫使他想起這一點，並因此感到無奈的痛苦。

瑞克的父親一家已在奧巴尼亞行星上生活了三代，他們一邊同隕石雨及CT流星群做鬥爭，一邊開採冶鍊金屬礦五謀生。然而，瑞克的母親卻來自地球，她的家庭與凱倫·胡德的一樣古老、富有、驕傲。但她叛家出逃，為的就是嫁給一位名叫吉姆·德雷克的“岩鼠”。

瑞克憤憤地咬了咬牙，試圖不再去回想那些令人悵惆的事情。凱倫並未對他稍加註意，她坐進叔叔那輛長長的小車后，又轉過頭來興高采烈地向那些被她甩在身後的男人們揮手告別。

瑞克望着這一派荒涼的景象，藍眼睛裏充滿了笑意。凱倫·胡德所屬的那箇舊世界以及星際公司的勢力已經擴張到了這裏，它們仗着所擁有的原子能來劫掠這些行星的鈾礦、鐳礦及其它礦藏，現在這些礦藏已瀕於耗盡。在瑞克出生以前，這些不幸淪為殖民地的行星就已經開始了為保衛珍貴的能源資源而進行的太空戰爭。現在雖然有託管政府的停戰協定，它們仍然在暗暗地為這些即將耗盡的資源而戰鬥。然而，這些會發生原子裂變而產生能源的礦石終將耗盡，凱倫的那個世界也將隨之而逝。

在瑞克眼中，那些裸露的岩石組成的沙漠，那刺骨的寒冷以及那一片無人的死寂景象彷彿都已不存在了，因為在他的腦海中，這一切都已被CT反應所產生的巨大能量所改變。太空工程師如果一旦掌握了這種無限量的能源，便可以賦予巴勒斯星球所有荒蕪之地以空氣、溫度以及移植的生物。

人們可以用這種CT能量來改造不適宜於人居住的所有小行星，讓它們都變成人類的家園。而這正是瑞克從他父親那兒獲得的動力與夢想。他活羊便是為了建立那個輝煌的新世界，而這個世界——如果它存在的話——必須建立在CT底盤上。

謹慎的地球人總是宣稱那樣的CT底盤不可能製造出來，但他不是地球人。這些小行星是他的世界，現在他又回家來了。儘管CT物質還像凱倫·胡德那耀眼飄逸的長發一樣不可觸及，但一定會有辦法的。能發生原子核裂變的鈾一度看起來不也難以控制嗎？現在他已是一位太空工程師了，他對此的自豪感及自己那精悍強壯的身體讓他感到無所不能。

瑞克跟在那一隊耐心的勞工身後終於挪到出口，擔憂的情緒開始慢慢吞噬他回到家鄉的喜悅。他父親應該來接他，至少麥奇孩來。檢查員慢吞吞地檢查了他的背包，在護照上蓋章。瑞克匆匆地走進星際公司航空集散站的一間電話亭里，給奧巴尼亞行星上去電話。

“請接德雷克和麥奇辦公室，”他告訴接線員，“誰聽電話都可以。”

“請投幣十美元，可通話十分鐘。”接線員說。“請別掛上電話。”瑞克要求等上足足三分鐘才能收到那顆遙遠的小行星上反饋回的信號。“先生，奧巴尼亞的電話。一位安·奧巴良小姐給你回話，請講。”

安·奧巴良……瑞克愣了好一會兒。實是一位小行星姑娘，長着棕色的眼睛，小時候常和他在奧巴尼亞上廢棄的礦坑裏玩“太空人與盜賊”的遊戲。上學時，安還幫助他學習航空學方面的知識。當他離開家鄉去地球時，她還掉了眼淚，因為她得留下來照管她父親的房子。瑞克站着想了一陣這四年來她會變成什麼樣兒。

“先生，請講。”

“安，我回家來——來工作。”瑞克屏住氣，提醒自己不要提到CT，“我寫信告訴爸爸我想找份工作。本來以為他或者麥奇會來接我，但是簡號飛船不在這兒。我想知道一我希望沒出什麼事。”

他又等了三分鐘才聽到安的回答。

“你好，瑞克。很高興你回來了。”

因為相隔不遠，安的聲音細微得就像悄悄話，但仍然可愛動聽，這聲音讓瑞克回憶起了她那張棕色的臉以及她所剪的那種男孩髮式，現在她的頭髮。許已經留長了，都四年了，她已長大了。

“你很驚訝，是嗎？”她說，“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我在為你父親的公司工作。我知道你父親不寫信，但他收到了你的信。他本來打算和麥奇一起來接你的，可是——可是發生了一件事。”

她頓了一下，瑞克知道她是害怕說得太多。

“你不要擔心瑞克，”安急急地接著說，“他倆都很好。他們只是出去進行一項新工作。你父親知道你會打電話來，他讓我將這一切都告訴你。”

但是瑞克知道，她不可能將一切情況都告訴他。只要涉及到CT，她就不能實情相告，而她那憂慮的語氣讓他確信這事正跟CI有關。CT是不可能觸及的。託管政府的法律規定，對於已知的CT物體，必須持有官方的研究開發特許證才可以走進其周圍一百公里以內的範圍。

吉姆·德雷克的公司曾有過這種特許證。那時他正與麥奇一起用自己發明的標誌來標示危險的CT流星群。現在那些標誌仍然閃閃爍爍地發出警告，但吉姆的研究特許證已被取消了，因為託管政府的官員們組建了一支CT巡邏隊。

小行星人在託管政府委員會中沒能佔有一席之地，而吉姆與麥奇都是被蔑稱為“岩鼠”的小行星人。儘管他們發現並標示了那麼多的CT流星群，但在當局眼中，他們仍是那個為小行星的自由而鼓吹的布魯斯·奧巴良的朋友。瑞克知道那些精明的地球人、火星人、金星人等仍對他們統治奴役下的小行星居民心懷疑忌，並且他們對CT感到極端恐懼。

安沉默不語，似乎她真的不能告訴一點點關於那件工作的情況。瑞克也沒有再追問，因為肯定有許多間諜正在竊聽，而且他們相隔的距離也太遠了，一時根本就問不清楚。

“在奧巴尼亞星上空四百萬公里處有一顆小行星，”安突然又開曰說道，瑞克感到了她話語中的那一絲絲緊張，“一顆鐵質小行星，正是你父親為建立一個——一個冶金實驗室所需要的。”

她稍稍遲疑了一下，瑞克知道她是說一個CT實驗室。

“他現在正在努力能合法地擁有它。麥奇發現它即將與一顆他們幾年前標示的CT行星相撞。他們找到了一條舊法律，規定如果有人發現某顆無人居住的小行星有與CT物質碰撞的危險並成功地改變了它的軌道的話，他就可以申請擁有這顆小行星。”

在昏暗的電話亭里，瑞克不安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那條法律，那是為了防止C下爆炸的發生，因為這樣的爆炸會讓太空航道上滿布門與非CT金屬流，這些金屬流對飛船將構成致命的危險。可是他父親與麥奇又怎麼能改變那顆小行星的軌道呢？

“很不錯，是吧？”安繼續說，“一顆屬於我們自己的新行星，可以在上面建立你父親想要建立的商店與工廠。他讓我給它取個名兒，我們準備叫它‘自由之星’。”

她並沒說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但瑞克是明白的。他曾讀過布萊恩的書，也聽他父親滿懷希望他談到“第五自由”——用巨大的傳送器將CT能量供給那些能源枯竭的星球，這種取之不盡的能量會使這些星球重新獲得生機，而且這種能量供給是完全免費的。

“當然，他們還沒能改變它的軌道。”安說，“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會怎樣做。自由之星重達好幾十億噸，小小的簡號飛船是拉不動它的。他們現在連必須的工具都沒有，但他們已發出了佈告，並且正在努力。”

瑞克擠在狹小的電話亭里，不舒服地答了聳肩，他知道父系與麥奇根本就沒錢購買需要的設備。

“他們乘坐簡號飛船去那兒了，”安的聲音尖細，充滿焦慮，“我不敢肯定他們是不是有足夠的時間，兩顆行星距相撞處已經很近了，CT巡邏隊已將奧巴尼亞上空所有的航行改了道。但你父親說他們可以辦得到，麥奇好像也一點都不擔心。”

安頓了下，瑞克又一次感到了她的擔憂。

“無論如何，我們很快會有消息的，”她急急地想結束自己的話，好像是想起了有許多人正在竊聽，“瑞克，很高興你回來了、但現在你只好在巴勒斯港找個地方住下來，等你父親或者責奇來接你。”

安猛地掛上了電話，瑞克心中惴惴不安。他從電話亭擠出來，背着包走出了航空集散站。在外面的街上，他停住了腳步，抬起頭來望着西南面的無空。他不由皺了皺眉頭，想着他父親打算怎樣來改變一顆行星的軌道。

瑞克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深藍色的天空，太陽很遠很小，但卻發出強烈炫目的光。當他轉過頭來，幾顆星星映入眼帘。那兩顆正向碰撞地點衝去的小行星離這兒太遠了，肉眼不可能看得見。瑞克知道他父親與麥奇根本無法阻止那場大爆炸的發生，除非他們打算使用CT。

瑞克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因為他倆誰也不具備研究CT的條件。羅投·麥奇差不多是個文盲，儘管這位矮小的小行星人無生具有一種對時空、物質、運動的神秘直覺。而吉姆·德雷克已離開學校很多年了。這些年來，太空工程學這門精細的科學又向前大大地進步了。而且，瑞克知道他們根本沒有操作安全的CT底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