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曼諾爾淪亡史
艾爾達精靈傳說,人類是在魔苟斯陰影籠罩大地的年代裏來到這世界的,而人類也很快就落入他的掌控下;他派了許多姦細混在人類當中,人類聽從他邪惡又狡詐的話,他們崇拜黑暗,又懼怕黑暗。但是有些人類轉離了邪惡,離開他們出生之地,向西遷移;因為他們聽說西方有陰影無法遮蔽的大光。魔苟斯的爪牙痛恨並追趕這群人,他們西行的路真是漫長又艱苦。然而他們最後還是來到了大海旁的那片土地,在精靈寶鑽爭奪戰的年代進入了貝爾蘭。這群人類在辛達語中被稱為伊甸人,他們成了艾爾達精靈的朋友與盟邦,在一同對抗魔苟斯的戰爭中,立下了許多豐功偉跡。
他們的後裔出了一位聰明又俊美的埃蘭迪爾,在中描述了他如何在魔苟斯幾乎大獲全勝的情況下,建造了那艘人類稱之為羅辛希爾,而精靈稱之為威基洛特的白船,航向無人去過的海域,找尋維林諾;他想要做兩支親族的代表,向西方諸神陳情,希望維拉會同情他們,對他們迫切的需要伸出援手。他經歷許多危險與艱難,達成了這項任務,因此精靈與人類又稱他為蒙福的埃蘭迪爾;維林諾的西方主宰們派出了討伐的大軍,但是埃蘭迪爾從此再末回到他所愛的這片土地。
在“最後大戰”中,魔苟斯終於被推翻,安戈洛墜姆也崩塌;當時有許多人類為魔苟斯作戰,唯獨伊甸人站在維拉這一邊,與他們並肩殺敵。在西方主宰戰勝之後,那些沒被消滅的邪惡人類都逃回了東邊,在東邊還有許多同種的人類在那沒有開墾的大地上遊盪,野蠻無文,他們既拒絕魔苟斯,也不聽維拉的召喚。等邪惡的人類去到他們當中,在他們當中投下懼怕的陰影,使這些人類稱他們為王。因此,維拉遺棄了中土大陸上那些拒絕他們召喚又接受魔苟斯的朋友作王的人類。於是人類住在黑暗中,深受魔苟斯在其統治時期所發明的各種邪惡東西的侵害與騷擾,如惡魔、惡龍、畸形怪獸,以及扭曲伊露維塔之兒女所造出來的骯髒半獸人。人類的命運變得相當不幸。
但是曼威懲罰了魔苟斯,將他關在遠離世界之外的虛空中;只要西方主宰的統治存在一日,他就無法回到世界,以可見的形體出現。但是他所播下的種子依舊生長發芽,只要有人照顧,還是會結出邪惡的果實。因為他的意志仍然存在,繼續引導他的爪牙,影響他們反抗維拉的意願,摧毀順從維拉的生靈。對此,西方諸神相當清楚。當他們將魔苟斯丟出世界後,接下來討論未來該怎麼做。他們召喚艾爾達精靈返回西方,那些聽從召喚的精靈居住在伊瑞西亞島上;他們在島上建造了亞佛隆尼港,它是所有城市中最靠近維林諾的一座,當有水手航行過遙遠的大海,最後接近“不死之地”時,亞佛隆尼的高塔是第一個落入他們眼裏的景物。對於那三支忠心的人類祖先家族,維拉給了他們豐厚的報償。伊昂威來到他們當中教導他們,維拉賜給他們比其他人類種族更高的智慧、更強的力量、以及更長的壽命,並且特別造了一塊陸地給伊旬人居住,既不是在中土大陸,也不是在維林諾,而是在比較靠近維林諾的大海中。它是歐希自深海中舉起的陸地,奧力奠定了它的根基,雅凡娜將它妝點得豐富美麗;艾爾達精靈也從伊瑞西亞島上帶來了許多鮮花與噴泉。維拉稱這片土地為安多爾,“禮物之地”,當埃蘭迪爾之星在西方燦爛閃爍,就是一切都準備好了的記號,也是船隻航行在大海上的引導;人類充滿驚奇地望着它在太陽的軌道上發出銀色的光芒。
於是伊甸人啟航深入大海,跟隨那顆星前進;維拉也使大海風平浪靜了許多天,讓陽光照耀,讓風吹動船帆,於是伊甸人眼前所見的是粼粼閃爍、波平如鏡的大海,他們船首所劃破的浪花猶如燦爛的飛雪。羅辛希爾是如此明亮,即便是到了早晨,人類仍可見到它在西方的天空中閃爍,在夜裏它看起來像獨自在發光,別的星辰都黯然失色。伊旬人對準它的方向航行,在越過迢遙的茫茫大海後,他們遠遠望見了那塊為他們預備的“禮物之地”安多爾,閃爍在金黃色的薄霧中。當他們踏上陸地,發現它美麗又豐饒,人人都十分歡喜。他們將那地取名為艾蘭納,意思是“星辰之地”;另外又稱它為亞納督尼,意思是“西方之地”,用高等精靈語來說,就成了“努曼諾爾”。
他們就是灰精靈語中稱之為登丹人——也就是努曼諾爾人,“人類中王者”的源起。但是他們並未逃過伊露維塔定給所有人類的死亡命運,雖然他們十分長壽,在死亡的陰影落下之前也沒有任何病痛,但是他們還是會死的凡人。他們變得極有智慧與光榮,在一切的事上,他們比人類其他任何支系都更像首生的精靈;他們的身材十分高大,遠遠超越中土大陸上最高大的人類子孫;他們眼中的光芒明亮如星辰。但是他們在那地的人口增長非常緩慢,雖然他們有兒有女,這些兒女也都長得比他們的先人更美,但是他們孩子的人數依然很少。
努曼諾爾的主城與海港一直位在西邊海岸的中央,稱之為安督奈伊,因為它面對著日落的方向。但在這塊陸地的中央有一座陡峭的高山,稱之為米涅爾塔瑪,“天堂之柱”,在山頂最高開敞無頂之處設有一如·伊露維塔的聖壇,除此之外,努曼諾爾人沒有其他的神殿或神廟。山腳下則蓋有歷來諸皇帝的陵寢,山丘上建有最美的城市雅米涅洛斯,埃蘭迪爾的兒子愛洛斯在那裏建了高塔與城堡,愛洛斯是維拉所指定的第一任登丹人皇帝。
愛洛斯和他哥哥愛隆是伊甸人第三支家族的後裔,但是他們身上又擁有艾爾達精靈與神靈邁雅的血統;因為貢多林城的伊綴爾與美麗安的女兒露西安是他們的祖先。由於維拉不能收回伊露維塔賜給人類的禮物:死亡,因此對於半精靈伊露維塔又給了另一項裁決;埃蘭迪爾的兒子可以選擇自己所要歸屬的命運。愛隆選擇了歸屬首生的子女,獲得了精靈長生不老的生命。但是愛洛斯選擇了成為人類的王者,不過他仍被賜予長壽,他的生命比中土大陸的人類長了許多倍;而所有他的後裔,所有的皇帝與皇室貴族,也都擁有依努曼諾爾人的標準來看十分長久的壽命。愛洛斯活了五百歲,統治努曼諾爾帝國四百一十年之久。
歲月流逝,當中土大陸的人類文明與智慧持續退化時,登丹人卻因維拉的保護與艾爾達的友誼,在身材與心智上都繼續增長。雖然這群百姓仍然使用自己的語言,但是他們的皇帝與貴族都能使用精靈語,那是他們在過去同盟的歲月當中學來的,也因此他們能與伊瑞西亞島或中土大陸西岸地區的精靈溝通。他們當中的博學大師甚至學會了“蒙福之地”的高等精靈語,該語言保存了自開天闢地以來的許多故事與歌謠;這些學者作了文字、捲軸、書籍,寫下他們帝國興盛時期的各樣智慧與奇事,但是這一切如今都已失落了。就這樣,所有努曼諾爾的貴族,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都還擁有一個精靈語的名字;而他們在努曼諾爾島上以及中土大陸海岸上所建立的城市或偉大建築,也都一樣有兩種不同語言的名稱。
登丹人在工藝上的本領極強,如果他們有心,在戰爭與製造兵器上絕對可以輕易超越中土大陸那些邪惡的王;但他們生性和平。在他們所學的一切技藝中,造船與航海是他們最喜愛也最登峰造極的藝術,他們成了人類歷史上空前絕後的航海家,這世界再也看不見那樣的情景,因這世界已經衰微了。在他們年輕時的輝煌歲月中,航行征服遼闊的大海,是他們當中剛強之人的首要功績與冒險。
不過西方主宰禁止他們往西航行到看不見努曼諾爾海岸的海域;對此登丹人有極長一段年日都遵守,雖然他們不完全明白這項禁令的目的。曼威的目的是,努曼諾爾人不當企圖尋找“蒙福之地”,也不當不顧設在他們歡樂上的限制,迷上維拉與艾爾達所居住的不死之地,那地一切的事物都不會腐朽。
彼時,維林諾仍存在這世界上,肉眼可見,伊露維塔允許維拉們在地球上保留一處居所,做為紀念,如果魔苟斯沒有用陰影籠罩這世界的話,世界原來應當是那樣子的。努曼諾爾人對此知之甚詳;有時候,當空氣清朗,太陽在東邊照耀時,他們可以看見在西邊極遠之處,有一座白色的城閃爍在遙遠的海岸上,那城有很大的港口和高塔。在那些年代,努曼諾爾人的視力絕佳;不過,即便如此,他們當中也仍然只有目光最銳利之人才可能從米涅爾塔瑪山上,或從西岸出航至他們可到之合法範圍的高船上,看見那景象。那時他們還不敢打破西方主宰所下的禁令。不過智者知道,那片遙遠的海岸不是“蒙福之地”維林諾,而是艾爾達在伊瑞西亞島上的海港亞佛隆尼,不死之地的最東岸。那時精靈仍不時駕著無槳船,像白鳥從日落之處飛來,抵達努曼諾爾。他們給努曼諾爾帶來許多禮物:會唱歌的鳥兒,芳香的花朵,以及各種調味和治療的藥草。他們還帶來了生長在伊瑞西亞島上的白樹凱勒博恩的小樹苗;凱勒博恩是圖納山上的白樹佳拉西理安的後裔,佳拉西理安是雅凡娜按著聖樹泰爾佩瑞安的模樣所造,送給“蒙福之地”艾爾達的禮物。那棵樹苗在雅米涅洛斯的王宮前生長茁壯,盛開繁花;它被取名為寧羅斯,在傍晚時開花,使整個夜晚都充滿了它的香氣。
因着維拉的禁令,登丹人在這些年代中的航海都是往東行,上至黑暗的北方下至熾熱的南方,甚至越過南方抵達了“黑暗之底”;他們甚至航行到各個內海,繞過中土大陸,從他們的船首眺望極東之處的“清晨之門”。登丹人也會不時來到中土大陸的沿岸,他們對遭到遺忘的這片大地十分同情,於是努曼諾爾的貴族親王們,在人類的黑暗年代中再度踏上了大陸的西邊海岸,那時還沒有任何人敢抵擋他們。那年代絕大部分落在陰影下的人類,都變得十分衰弱與恐懼。努曼諾爾人來到他們當中教導他們許多東西。他們帶來玉米和酒,教導人類撒種與碾谷,又教他們伐木採石,以及在這死亡迅速臨到又毫無歡樂之大地上各樣維生的本事。
於是,中土大陸的人類開始有了比較好過的日子,西邊海岸上的荒地變少了,人類擺脫了魔苟斯所留給他們的重擔,棄絕他們對黑暗的恐懼。他們尊敬與緬懷高大的海上之王,當這些王離去時,他們稱這些王為神,希望他們會再回來;彼時,努曼諾爾人從不在中土大陸上停留太久,也不在岸上為自己建立任何的居住地。他們必須向東航行,但他們的心總是歸向西方。
隨著時間流逝,努曼諾爾人對西方的渴望愈來愈強;他們渴望那座自己遠遠望見的不死之城,心裏愈來愈想得到永恆的生命,避免歡樂的終止與死亡。他們的力量與光榮愈強盛,就愈不願意麵對死亡。雖然維拉賜給了登丹人極長的壽命,他們還是不能免除最後必然臨到的衰老、死亡,即使身為埃蘭迪爾子孫的皇帝們亦不例外。他們的生命在艾爾達精靈的眼裏實在非常短暫。因此,有一股陰影落到了他們身上:或許,這是魔苟斯存留在世上的意志還在運作的原故。努曼諾爾人開始悄悄抱怨,首先是在心裏,然後是公開說出來,他們要反抗人類的命運,尤其反抗不准他們航向西方的禁令。
他們彼此說:“為什麼西方的主宰可以坐在那裏永享平安,而我們卻得死亡,離開我們的家園與一切我們所造的事物,去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而艾爾達卻不會死,連那些背叛過諸神的精靈也都還活得好好的。既然我們已經縱橫過所有的海洋,沒有什麼遼闊的水域和洶湧的波濤是我們的船不能征服的,為什麼我們不能前往亞佛隆尼去問候我們的朋友呢?”
還有一些人說:“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去到阿門洲,在那裏住上一天,品嘗品嘗諸神的歡樂?我們豈不早就成為阿爾達上最偉大的人類了嗎?”
艾爾達精靈把這些話告訴了維拉,曼威對此很傷心,他看到烏雲開始聚攏在努曼諾爾的盛世上。他派了使者去見登丹人,切切向皇帝、以及所有肯聽之人進言,論及世界的命運與其運作的方式。
“世界的命運,唯獨那獨一的創造者能夠改變。”他們說:“就算你們確實避開一切的障礙及陷阱航行到了“蒙福之地”阿門洲,對你們也沒有好處。因為不是曼威的疆域讓居住其間的人不死,而是不死的居住者使那塊地變成了聖地;你們在那裏只會衰老枯萎得更快,就像飛蛾處在恆久不變的強光下一樣。”
但是皇帝說:“可是我的祖先埃蘭迪爾豈非仍然活着?還是他根本不住在阿門洲?”
對此他們回答說:“你知道他的命運有別於你,他已被裁決歸屬不死的精靈族;與此同時,他也被判定永遠不得返回凡人之地。但是你與你的百姓卻不是首生的兒女,伊露維塔從一開始就造你們是會死的人類。如今你們似乎想要佔盡雙方的好處,高興的時候就駛往維林諾,想家的時候就回來。這是不可能的。而維拉也無權拿走伊露維塔的禮物。你們說,艾爾達沒有受到懲罰,即使是那些背叛者也都還活着。但不死對他們既非獎賞,也非懲罰,他們生來就是如此,他們必須活着,無法逃離不死的命運,只要這世界存在一天,他們就跟它綁在一起,永遠不得脫離,因為世界的生命就是他們的生命。你們還說,你們是因為自己根本沒參與的人類背叛,而遭受到必須死亡的懲罰。但是死亡從一開始就不是懲罰。你們藉由死亡得以脫離這個世界,不受它的束縛,不論它是充滿希望還是逐步衰殘。所以,你說到底誰該羨慕誰?”
努曼諾爾人回答說:“我們為什麼不該羨慕維拉或甚至永生不死?我們被迫盲目相信橫在我們眼前全然未知的命運,毫無確據的希望。況且,我們也熱愛地球,不願失去它。”
於是使者回答說:“伊露維塔心中對你們有些什麼樣的計劃,維拉確實不知道,伊露維塔並未揭示未來的一切。但我們確實相信,這裏不是你們的家,阿門洲也不是,整個世界的範圍內都不是。人類必須離開的命運是伊露維塔從一開始就賜下的禮物。死亡之所以變成人類的悲傷,只因為它落在魔苟斯的陰影之下,因此人類面對死亡時看到自己彷佛被包圍在極大的黑暗中,這令他們感到萬分恐懼;於是那些剛愎又驕傲之人便不肯順從死亡,直到他們的生命遭到剝奪。我們這些背負隨光陰而加重之擔子的人,確實不明白這一點;但是如果你們說死亡的悲傷又回來困擾你們了,我們就害怕那是陰影再度崛起,又在你們心中出現之故。因此,雖然你們是人類當中最優秀的登丹人,是勇敢抵抗那古老陰影又逃出他掌握的人,我們仍然要對你們說:當心!一如的旨意是不能被否定的;維拉誠懇地囑咐你們不要拒絕相信你們的召命,以免死亡很快又會變成束縛你們的枷鎖。你們最好懷抱你們的渴望必會有圓滿結果的希望。你們對阿爾達的愛是伊露維塔放在你們心裏的,而它行事計劃不會毫無目的。然而,在那目的揭曉之前,人類將已度過無數世代;到那時,它將會對你們,而非對維拉,揭曉它的計劃。”
這些事情是發生在“造船王”塔爾·克亞單以及他兒子塔爾·阿塔納米爾的時代;他們是高傲的人,切求財富,他們要中土大陸的人類納貢,從給予者變成了收取者。曼威的使者是在塔爾·阿塔納米爾當政的時候來到;而他是努曼諾爾的第十三任皇帝,當努曼諾爾帝國傳到他手上時,已經存在超過兩千年了,就算帝國的威勢尚未達到最顛峰,福樂也已達極點。但是阿塔納米爾對使者的進言十分不悅,並且不加以理會,而絕大部分的百姓都跟從他;他們還是希望能在自己在世時就逃脫死亡,不必等候什麼渺茫的希望。阿塔納米爾活到極長的歲數,緊緊抓住他的生命,直到失去一切的福樂;他是第一個這麼做的努曼諾爾人,拒絕離世,直到自己昏庸怯懦之時,還拒絕把他的盛世王權交給兒子。努曼諾爾皇族在他們悠長的生命中,向來習慣晚婚,他們會在自己的孩子全都長大成人、心智成熟之後,交付統治管理之權,然後離世。
當阿塔納米爾的兒子塔爾·安卡理蒙登基為帝後,其想法作風一如其父;努曼諾爾人在他的時代開始分裂。佔大多數的一邊稱之為“皇帝的人馬”,他們愈來愈驕傲,並且開始疏遠艾爾達與維拉。另外較少的一群人被稱為艾蘭迪利,“精靈之友”;他們依舊效忠皇帝與愛洛斯家族,卻希望與艾爾達保持友誼,並且聽從西方主宰的規勸。然而即使是他們這群自稱為“忠實者”的努曼諾爾人,也無法完全逃離他們百姓的痛苦,他們仍被死亡的恐懼所困擾。
因此,這群西方人的福樂開始減少了;但是他們的威勢與國力仍在增加。他們的皇帝與百姓尚未拋棄自己的智慧,就算他們已經不愛維拉了,至少也還心存畏懼。因此他們的高桅大船依舊駛向東方,他們還不敢公然反抗禁令,航行超過所規定的西邊界線。但是死亡的恐懼在他們身上愈來愈強烈,他們也想盡一切辦法來拖延它。於是他們開始為自己的死亡興建巨大的陵墓,而他們的智者則不斷努力想要發現召回生命的秘密,或至少找出延長人類壽命的方法。但是他們只達到了保存死人屍身不會朽爛的本領,於是他們遍地建築死寂的墳墓,將死亡的恐懼奉祀在黑暗的墳里。而活着的人更迫切縱情於狂歡宴飲,渴望得到更多的貨財;在塔爾·安卡理蒙的時代,將初熟的果實獻給一如的祭祀遭到了忽略,人們幾乎不再登上全地中央的米涅爾塔瑪山,前往位在高處的聖壇。
終於,努曼諾爾人開始在那塊古老大地的西岸大肆興建他們的住所;他們自己的家鄉在他們眼裏似乎萎縮了,他們在那裏再也得不到滿足與安息。如今他們渴望富裕,既然他們不能前去西方,他們便要控制中土大陸。他們興建了巨大的港口與堅固的高塔,有許多人在其中定居下來;他們如今的態度是要求納貢與聚欽的王侯家主,不再是幫助者與教導者了。努曼諾爾人的大船乘風東航,然後滿載而歸,他們王侯的聲威與權勢大漲;他們穿金戴銀,日夜縱酒宴樂。
所有這一切,精靈之友很少參與。他們如今更常獨自前往北方吉爾加拉德的王國,保持他們與精靈之間的友誼,幫助精靈對抗索倫;他們在安都因大河的河口興建了佩拉格港。但是皇帝的人馬遠航至南方;他們所建立起來的威勢與堡壘,在人類的傳奇故事中留下許多痕迹。
正如其他史書所記載,在這個紀元,索倫又自中土大陸崛起,勢力增強,開始按魔苟斯對他的教導回來行惡,變成大魔頭。早在努曼諾爾的第十一任皇帝塔爾·米那斯提爾在位時,他就開始在魔多地區大興土木,在那裏興建了巴拉多塔,從此之後他便致力於掌控中土大陸,要成為眾王之王,要做人類的神。索倫痛恨努曼諾爾人,因為他們的祖先曾與艾爾達站在同一陣線,立下豐功偉跡,也因為他們對維拉忠誠;他也念念不忘當他鑄成至尊魔戒,對住在伊利雅德的精靈發動戰爭時,塔爾·明那斯特給予吉爾加拉德的援助。現在,當他知道努曼諾爾的皇帝威勢高漲,聲威豐隆,他就更恨他們;但是他也畏懼他們,怕他們會侵略他的領域,奪取他在東方的統治權。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遠離海岸避在內陸,絲毫不敢挑戰那些海上之王。
但是索倫極其狡詐,據說,他以九戒誘惑到手的人類君王中,有三名正是努曼諾爾的貴族。當他的僕役烏來瑞,也就是“戒靈”崛起時,他對人類的恐怖統治與威勢達到頂點,於是他開始攻擊努曼諾爾人建立在海岸上的堅固堡壘。
在這段歲月里,努曼諾爾人心中的陰影變得更加深濃了;而且,皇帝與愛洛斯家族的壽命,因着他們的背叛開始縮短,但是他們的心卻因此變得更加剛硬,更加反抗維拉。當第十九任皇帝繼承其父的皇位時,他拋棄了精靈語的稱謂,以阿督納克爾,也就是“西方之主宰”的封號登基,他並且禁止眾人在他面前說精靈語。但是在記載帝王史跡的捲軸中,他的名字仍是高等精靈語的希如努門,因為這是他們自古以來的傳統,歷任皇帝都不敢打破這項規矩,以免招來厄運。然而他所取的這個自比為維拉的封號,在忠實者看來實在太過驕傲;這一小群人內心十分痛苦,為了效忠愛洛斯家族與對維拉的尊敬而掙扎。但是更糟糕的還在後頭。第二十二任皇帝亞爾·金密索爾是忠實者的死對頭;在他的年代,白樹無人照顧,開始凋零;他完全禁止百姓使用精靈語,懲罰那些接待伊瑞西亞來船的人,當時精靈仍會悄悄前來努曼諾爾的西岸。
絕大部分的艾蘭迪利都住在努曼諾爾的西邊,但是亞爾·金密索爾將所有他能查出來的這黨人,全部遷到東邊去,而且派人監視他們的生活。因此,後來忠實者主要都居住在羅門納港口附近;他們當中有許多人航行前往中土大陸,在北方海岸找尋與吉爾加拉德王國的精靈說話的機會。皇帝知道這件事,也沒有阻止,那些艾蘭迪利最好是去了都別回來,皇帝們一心希望百姓跟伊瑞西亞的精靈斷絕一切關係,他們將精靈視作維拉的姦細,而他們不要西方主宰知道他們的圖謀與事迹。不過,皇帝們做的每一件事,曼威都很清楚,眾維拉對努曼諾爾皇帝的作為都很憤怒,從此再也不給他們建議,也不保護努曼諾爾。伊瑞西亞的船再也不從日落的方向前來了,安督奈伊港變得空寂荒涼。
皇室之外,貴族中地位最高的是安督奈伊親王;他們是愛洛斯的直系子孫,始自努曼諾爾第四任皇帝塔爾·伊蘭迪爾的女兒希爾瑪瑞恩。歷代親王都效忠皇帝,並且尊敬他們;安督奈伊親王一直都是皇帝最主要的顧問。但是他們也從一開始就對艾爾達懷有特別的愛,並且非常尊敬維拉;當時局變壞,陰影加重時,他們盡一切可能幫助忠實者。不過他們從來沒有公開言明自己的意向,總是巧妙地勸導在上掌權者,期望改變他們的心意。
金密索爾皇帝娶了印希爾貝絲為妻;印希爾貝絲是有名的美女,她母親林朵瑞依是伊雅仁督爾的妹妹,當亞爾·金密索爾的父親亞爾·薩卡索爾在位時,伊雅仁督爾是安督奈伊親王。印希爾貝絲一點都不喜歡這樁婚姻,因為她在母親的教導下內心其實是一位忠實者;但是皇帝及其兒子的高傲已容不得任何人拒絕他們的慾望。亞爾·金密索爾和皇后之間沒有愛,跟兒子之間也沒有。他們的長子印西拉頓不論外貌或內心都像母親,但是他們的幼子金密卡得則像父親,並且在驕傲與剛愎上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法律許可,亞爾·金密索爾其實比較想把皇位傳給幼子而不是長子。
當印西拉頓登基之後,他又照往例以精靈語為自己取了封號:塔爾·帕蘭惕爾,因為他在目力與心智上都很有遠見,就連恨他的人,也怕他那具有真知卓見的言語。他讓忠實者有一段平安的日子可過;並且在收成季節來臨時,再度前往米涅爾塔瑪山上獻祭給一如,那是前任皇帝亞爾·金密索爾棄置不行的。他也再次好好照顧白樹,同時說下預言,當白樹滅亡時,皇帝的血脈亦將告終。但是他為努曼諾爾人所做的悔悟已經大遲,無法緩和維拉對其父祖的傲慢無禮所產生的憤怒,同時絕大部分的百姓依然是死不認錯。另一方面,金密卡得變得勢力龐大而蠻橫,他在那群所謂皇帝的人馬中取得了領導權,大膽公開反對他哥哥,同時在私底下做得更多。因此,塔爾·帕蘭惕爾在位的日子又被悲傷所掩蓋了;他經常前往西邊,登上安督奈伊附近歐羅密特山上古時皇帝所建的高塔米那斯提爾,渴切地凝視著西方,盼望或許能看到有船駛來。但是再也沒有任何船隻從西方來到努曼諾爾了,安督奈伊整個籠罩在烏雲里。
金密卡得在還差兩年就滿兩百歲時去世(這在愛洛斯家族中,即便是在其衰頹的年代裏,仍然算是早死),他的死並未給皇帝帶來太平。金密卡得的兒子法拉松對財富與權力比他父親更加貪得無厭;他經常出海,帶領努曼諾爾人攻打中土大陸的沿岸地區,想辦法擴張他們對彼岸人類的統治;因此,他稱雄海陸兩方,變成了大有威勢的領導者。當他聽聞父親的死訊,回到努曼諾爾後,百姓的心都轉向他,因為他為他們帶來極多的財富,有一陣子他對群眾都是有求必給。
終於,塔爾·帕蘭惕爾因為悲傷而衰老,也崩殂了。他只有一個獨生女,沒有兒子,他以精靈語將女兒取名為密瑞爾;按照努曼諾爾法律的規定,她有權繼承皇位。但是法拉松一不做二不休,藐視國法,強娶堂妹為妻,順便奪過皇位。這樁婚姻在努曼諾爾帝國中是不合法的,即便是皇室,也同樣禁止二等親內的婚姻。他們結婚之後,奪得皇位的法拉松登基時的封號是亞爾·法拉松(精靈語是塔爾·卡理安),他並且將皇后更名為亞爾·辛蒞菲爾。
自努曼諾爾立國以來,歷任坐上大海之王龍椅的皇帝中,“黃金大帝”亞爾·法拉松是權勢最巨大也最驕傲的一位;在他之前一共有二十三位皇帝與女皇,他們如今躺在米涅爾塔瑪山下的皇陵中,睡在黃金棺木里。
現任皇帝充滿光榮威勢坐在雅米涅洛斯城中玉石雕成的大龍椅上,內心暗暗籌謀著戰事。他已經得知索倫王國的聲勢在中土大陸上愈來愈強,而且索倫痛恨他們這群西方人。如今那些從東方回來的船長都報告說,自從亞爾·法拉松離開中土大陸後,索倫的勢力更加強盛,他甚至開始奪取沿海的城鎮;索倫現在自封為“人類的主宰”,宣稱他的目的是要把努曼諾爾人趕下海去,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要毀掉整個努曼諾爾帝國。
亞爾·法拉松聽到這些消息,氣得七竅生煙,長久以來他一直秘密盤算,內心充滿了無限的權力欲,想要獨自一統天下。他決定下徵詢維拉的意見,也不要他人作軍師,一意孤行,認定人類主宰的稱號非他莫屬,他要迫使索倫臣服於他之下;他高傲地認定沒有任何王的聲威可以超越埃蘭迪爾的子孫。因此他在那段時期大規模製造武器,興建許多戰艦,上面載滿他的武器;當一切都準備好之後,他御駕親征,帶領大軍浩浩蕩蕩航向東方。
沿海的人看見從日落之處駛來如此一支浸沐在殷紅與閃爍金光里的龐大艦隊,無不嚇得飛奔而逃。艦隊最後在昂巴靠岸,那是除了努曼諾爾人外無人能興建得起的大海港。當大海之王的大軍在中土大陸上向前邁進時,所經之地鴉雀無聲,人人噤若寒蟬。因此法拉松旗幟招展號聲不斷地行軍七日,來到了一座山丘,他上到山頭紮營,擺設他的王座;他就如此坐在大地的中央,大軍的營帳在他周圍四面八方一字排開,帳棚有藍、有金、有白,一眼望去彷彿田野中盛開了無數的長莖花朵。於是他派出傳令使者,命令索倫前來對他宣誓效忠。
索倫乖乖來了。他從雄偉的巴拉多塔安靜前來,無意開戰。他看出大海之王的威勢與力量遠遠超過了人們口中所傳的,他就算派出自己最厲害的僕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所以他認為收拾登丹人的時機還沒到。他非常狡猾,明白不能力敵的可以用智取,而他在這方面是佼佼者。於是他恭順地來到亞爾·法拉松面前,鼓起三寸下爛之舌好好奉承一番;凡是聽見他話的人無不詫異,因為他的話聽來既順耳又有道理。
不過亞爾·法拉松沒那麼好欺騙,他聽著聽著心裏起了個念頭,要監管索倫,維持他效忠之言的有效性,最好的辦法是把他帶回努曼諾爾當人質,如此他在中土大陸的勢力便會投鼠忌器,不敢妄動。對此索倫表面上彷彿是被迫答應:心裏卻是樂不可支,因為皇帝此舉完全正中他的下懷。於是索倫渡海來到了努曼諾爾帝國,抵達了處於全盛時期的雅米涅洛斯城,帝國的燦爛榮光令他瞠目結舌,大為驚駭,但他內心卻因此更加嫉妒與憎恨他們。
索倫的心思與口舌同樣狡詐,他隱藏意志的力量更是驚人,整整三年的時間,他從人質變成皇帝最親近的秘密國師,各類諂媚阿諛的甜言蜜語不絕於口,他有太多知識是人類根本不知道的。看到索倫在皇帝面前受寵,除了安督奈伊親王阿門迪爾之外,皇帝所有的顧問無不巴結奉承索倫。慢慢地,整個國家開始發生了變化,精靈之友的內心十分痛苦,他們當中有許多人因為恐懼而離開,留下來的依然自稱是忠實者,不過他們的對頭卻稱他們是叛徒。如今,抓住眾人注意力的索倫運用各種詭辯來否定所有維拉的教導;他要大家想想這個世界,在東方,甚至在西方,還有許多蘊藏着無數財富的海洋與大地等着他們去征服。如果到最後他們真的行遞了全地與海洋,在那之外還有自古以來便存在的黑暗。“世界就是從黑暗中創造出來的。唯獨黑暗值得崇拜,那住在黑暗中的主宰或許還會創造其他的世界給事奉他的人,因此這些人的權勢可以繼續無限擴展。”
於是亞爾·法拉松說:“誰是黑暗的主宰?”
索倫迴避眾人關上門,對皇帝撒下彌天大謊,說:“他的名字現在無人提起;關於他的事,維拉把你們騙得死死的,還拿出一如來冒名頂替,一如根本就是他們捏造出來欺騙你們的幻影,想要藉此捆綁人類,使人類永遠受他們奴役。維拉是這位一如的傳聲筒,不過所傳的儘是他們自己的意思。但是這位黑暗主宰比他們強上萬倍,他會將你們從那幻影中解救出來。他名叫米爾寇,『萬物的主宰』、『自由的賜予者』,他會把你們變得比維拉更強壯。”
於是亞爾·法拉松回過頭來崇拜黑暗,從此尊米爾寇為主宰;剛開始他是暗暗地拜,但沒多久就在百姓面前公開進行;於是絕大多數的百姓都隨從他而行。但是,如前所述,國中仍有剩餘末離的忠實者,大多居住在羅門納及其附近的村莊,還有一些散居全國各地。在這黑暗的年代,他們所仰望能帶領與鼓勵他們的領袖是皇帝的顧問阿門迪爾親王,以及他兒子伊蘭迪爾,伊蘭迪爾有兩個兒子,在努曼諾爾人算來正處於意氣風發的少年時期,他們是埃西鐸與安那瑞安。阿門迪爾與伊蘭迪爾都是偉大的船長;雖然他們不是住在雅米涅洛斯城中,坐在皇帝位子上統治國家的家族,他們仍是愛洛斯·塔爾·明亞特的直系後裔。阿門迪爾和法拉松兩人在年輕時感情很好,雖然阿門迪爾是精靈之友,他仍作皇帝的顧問,直到索倫來到。如今他已遭到罷黜;在全努曼諾爾,索倫最恨的就是他。但是由於他地位十分高貴,又是大海上大有能力的船長,因此許多百姓依然很尊敬他,這讓皇帝和索倫都不敢對他動手。
阿門迪爾退隱到羅門納,將他依舊信任的忠實者都秘密召喚到該處,他害怕邪惡將會急速增長,所有的精靈之友都將落入極大的危險中。這事果然很快就應驗了。在這段年日裏,米涅爾塔瑪山上的獻祭完全荒廢;不過就連索倫也不敢上去玷污那地,皇帝則禁止任何百姓上山,包括那些將伊露維塔放在心中的忠實者,否則就處死。索倫進一步催促皇帝砍倒長在宮廷前的白樹寧羅斯,因為那樹是對艾爾達與維林諾之光的紀念。
皇帝起初不同意,因為他相信皇室的運勢就如塔爾·帕蘭惕爾所預言,是跟白樹緊系在一起。他的愚昧,讓他在痛恨艾爾達與維拉的情況下,徒然堅守努曼諾爾過去忠誠所留下的影子。當阿門迪爾聽到索倫惡毒計劃的傳言,內心十分傷痛,他知道索倫最後一定會如願的。於是他將維林諾白樹的故事講給他兒子伊蘭迪爾與兩個孫子聽。當時埃西鐸什麼也沒說,但那天晚上他出去作了一件日後名聞遐邇的事。他改裝獨自前往雅米涅洛斯,去到如今禁止忠實者接近的王宮前;他偷偷溜往索倫下令禁止任何人靠近的白樹,那樹現在日夜都有索倫的衛士看守。那段日子寧羅斯十分黯淡,不再開花了,那是深秋時節,它的寒冬已經快要來臨了。埃西鐸躲過守衛從白樹上摘下一顆果實,轉身就走。但是守衛發現了他,立刻群聚圍攻,他殺出重圍,全身多處受創;他逃過了追捕,又因為他改了裝扮,所以守衛不知道染指白樹的是誰。埃西鐸最後勉強回到了羅門納,將果實交給阿門迪爾後便倒地下起。果實被秘密種下,並且受到阿門迪爾的祝福;春天來臨時,它開始生長發芽。當它長出第一片葉子時,一直躺在病床上性命垂危的埃西鐸康復了,他身上的傷迅速痊癒。
這件事作得剛剛及時;在攻擊事件後皇帝聽從了索倫的要求,砍倒了白樹,完全背離了他祖先自古以來的忠誠。索倫還要求在雅米涅洛斯這座金城的中央山丘上興建了巨大的神廟;神廟的基座是圓形的,直徑五百尺,牆厚五十尺,高五百尺,頂上覆蓋一個巨大的拱頂。整個拱頂鋪銀,在陽光下閃爍生輝,遠遠就可望見;但是那光芒很快就不見了,因為銀子都變黑了。在神廟中央有一座獻火祭的祭壇,在拱頂最高處的中央開有天窗,不時冒出巨大的濃煙。那座祭壇第一次獻祭時索倫燒的正是被砍下的寧羅斯,白樹被火吞噬,完全燒成灰燼;百姓驚訝萬分地看着它冒出驚人的濃煙,全地被籠罩在陰暗中長達七日,直到那煙慢慢往西飄去。
從此之後,壇上的火與煙就從來沒停過;索倫的力量日益增強,在神廟裏進行的是極其血腥殘暴的惡事,活人被當作祭物獻給米爾寇,求他救他們脫離死亡。絕大部分被抓來燒死的受害人是忠實者;他們遭到控訴的罪名從來不會明言是因為他們不拜“自由的賞賜者”米爾寇,而是控告他們因為恨惡皇帝陰謀叛國,或者散佈謊言與毒計謀害自己的同胞。這些罪名絕大多數都是捏造的;在這充滿苦恨的日子裏,仇恨帶來了更多的仇恨。
所有這一切,並末讓死亡離開他們,死亡現在反而以更猙獰的面貌來得更快更頻繁。從前人們衰老得十分緩慢,當他們最後對世界感到疲乏時,他們便躺下進入永遠的沉睡,但是現在他們遭到疾病與瘋狂的侵襲,而這使他們更加恐懼死亡,害怕進入他們自己所選擇那位主宰所統轄的黑暗中;他們在極大的痛苦中咒詛自己。人們開始攜械在身,為了細故拔刀互相砍殺;他們已經變成一群暴躁的百姓。索倫,以及那些受他挾制的人,在全國各地的人群中挑起爭端,於是百姓喃喃抱怨他們的皇帚和領主,或反對一些根本與己無關之事,而那些有勢力的人更是隨時殘忍地報復他人。
不過,努曼諾爾人一直都覺得他們很富裕,現在就算他們的生活沒變得更幸福快樂,卻變得更強盛,富人也變得更富。在索倫的幫助與建議下,他們所擁有的財富以倍數增加,他們發明了引擎,建造了更大的船。他們現在全副武裝航向中土大陸,早已不再是幫助與賜予者,甚至也不是統治者,而是四處攻城掠地的好戰者。他們追殺中土大陸的人類,搶奪他們的貨財,奴役他們,還有許多人被他們殘酷地宰殺在祭壇上;在那段時期,他們在自己的堡壘中建起神廟與巨大的墳冢。中土大陸的人懼怕他們,對於古代仁慈帝王的記憶從這片大地上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許多恐怖的故事。
於是,“星辰之地”的皇帝亞爾·法拉松成了這片大地上繼魔苟斯之後威勢最強的暴君,不過,背後其實是索倫在統治。隨著年日過去,皇帝開始感覺到死亡陰影的逼近,他內心充滿了恐懼與憤怒。索倫長久以來所預備與等候的時機終於來臨了。索倫向皇帝進言,如今皇帝的力量已經強大到一個地步,應該可以隨心所欲,不再聽從任何的命令或禁令。
索倫說:“維拉自己佔據著那塊沒有死亡的大地;他們儘可能地欺騙你有關那塊地的事,不讓你知道真相,這都是因為他們貪婪,害怕人類的君王會從他們手中奪取不死之地,取代他們統治全世界。當然,長生不老這項禮物不是人人都能得的,而是只給那些值得的人,那些家世輝煌高貴的大人物;但是如今這事居然違反一切正義,這項萬王之王亞爾·法拉松大帝當得的禮物,竟然不賜給他,皇上乃是地球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類子孫,只有曼威差可比較,如果他敢比的話。偉大的君王不會容忍拒絕,而是勇往直前,爭取他們當得的。”
於是,因着昏庸,因着走在死亡的陰影下,亞爾·法拉松聽從了索倫,他知道自己的拖延不死已經快要到盡頭了。他開始在內心籌畫要如何興兵攻打維拉;對此他已預備良久,雖然他從來不曾公開提及,但這事也沒瞞過所有人的眼睛。阿門迪爾意識到了皇帝的打算,他在震驚之餘充滿了極大的恐懼,他知道人類是不可能以戰爭來擊敗維拉的,如果不阻止這場戰事,這地一定會遭到毀滅。因此,他召來了自己的兒子伊蘭迪爾,對他說:
“時局昏暗,忠實者所剩不多,人類已經沒有希望了。因此,我決定再做一次我們祖先埃蘭迪爾在古時所行的壯舉,不顧禁令駕船航向西方,向維拉陳情,如果可能的話,甚至親口向曼威懇求,在事情太遲之前求他伸出援手。”
“如此一來你豈不就背叛了皇上?”伊蘭迪爾說:“你明知他們長久以來一直控告我們是背叛者與姦細,可是直到如今那一切都是捏造的。”
“如果我認為曼威需要使者讓他得知真相,我會背叛皇上。”阿門迪爾說:“人的內心只能忠於一個王,否則無論他有多少理由都不得赦免。不過,我要陳情的是,求維拉憐憫人類,救人類脫離『說謊者』索倫的手;畢竟,人類當中至少有部分是始終忠心下貳的。關於破壞禁令,我個人會承受一切的懲罰,以免我的百姓都淪入罪中。”
“但是,我親愛的父親,你似乎沒有想到,萬一此舉被人知悉,你將為你家人招來何等的禍患?”
“這件事絕對不能走漏風聲。”阿門迪爾說:“我會秘密準備我要離去的事,當船離開港口那天我會先往東航行,然後,如果風向與機會許可的話,我會再往北或往南繞回頭,往西前進,去找尋我所要找的。我兒,關於你與你的百姓,我建議你準備好你們的船,然後將你們心裏所舍不下的一切都裝上船去;當船隻都預備好之後,你當召聚所有你的人等在羅門納港,當你看見時候到了,就跟隨我的腳步同樣航向東方。阿門迪爾對那位坐在皇位上的親戚而言已經不重要了,如果我們要離去,不管理由是什麼,他都不會感到難過的。但是你要注意,不要讓他覺得你會帶走很多人,否則他會不高興的,因為他現在所計劃發動的那場戰爭,將會需要他所能召聚到的一切兵力。你要找尋那些至今依然真正忠心的人,如果他們贊同你的計劃,願意跟你一起走,切記他們得秘密參與你的行動。”
“那個計劃是什麼?”伊蘭迪爾說。
“採取旁觀,切勿插手戰爭之事。”阿門迪爾答道:“在我這趟回來之前,我無法多說。但最可能的情況是,你們將在沒有星光引導的情況下逃離星辰之地;因為這地已經被玷污了。如此一來,你在找尋一塊流亡之地時,將失去一切你所愛的,在生命中預先嘗到死別的滋味。但是,無論往東往西,唯獨維拉知道。”
於是,阿門迪爾如同一個將死之人向所有的家人道別。他說:“你們很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我也不可能像埃蘭迪爾在古時所做的,給你們一個清楚的記號。但是你們要隨時準備好動身,我們向來所知的世界末日,如今已是近在眼前了。”
據說,阿門迪爾帶著三名最貼心的僕人,在夜間駕著一艘小船出發,先航向東,然後回頭往西航去。從此,這世上再也無人得知他們的下落,也無任何故事猜測他們最終的結局。人類不可能第二次藉由這樣的使者獲救,對於努曼諾爾的背叛,不可能輕易赦免。
另一方面,伊蘭迪爾作了所有他父親所吩咐的事,他的船隻都停泊在東邊的海港;忠實者將他們的妻子、兒女、傳家寶、以及大批的物資糧食都送上了船。有許多東西既美麗又有力量,是努曼諾爾人在其智慧全盛之時所發明創作的,各樣的器具與珠寶,大批用紅墨與黑墨記載著各種學問的捲軸。他們還有艾爾達所贈的七顆晶石,而埃西鐸的船上守護著寧羅斯的後裔,那棵小白樹。就這樣,伊蘭迪爾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動身,不跟這些日子裏的邪惡行徑有任何牽扯。他一直等著看是否有任何的記號出現,卻始終沒有。由於他深愛父親,在滿心悲傷與渴望的情況下,他冒險偷偷潛往西邊海岸,眺望大海。但他遠遠望見的,除了亞爾,法拉松聚集在西邊海港的龐大艦隊外,沒有任何其他的跡象。
過去,努曼諾爾島的天氣始終適合人類的需要:雨水總是不多不少剛剛好,陽光普照,不冷不熱,和風時時自大海吹拂而來。尤其當風是從西方吹來時,許多人都會嗅到空氣中充滿蕩漾人心的輕甜香味,彷彿是人間喚不出名字的花朵盛開在永不枯萎的草地上。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天空總是陰沈,暴風雨隨時刮來,冰雹不時降下,狂風時常呼號;努曼諾爾的大船不時傳出沉沒的消息,這樣的慘劇是自星芒之島上升以來從未發生過的。如今在傍晚時分西方會不時飄來巨大的烏雲,形狀彷彿老鷹,雙翼伸展由南遮蔽到北;它會陰森森地逼近,遮蔽整個落日晚霞,直到黑夜整個籠罩了努曼諾爾。有些巨鷹的翅膀底下夾帶著閃電,雷聲回蕩在大海與烏雲之間。
百姓開始害怕,他們大聲喊道:“看啊!西方主宰的巨鷹!曼威的大鷹籠罩了努曼諾爾了!”他們都嚇得趴在地上,遮臉躲避。
有少數百姓因此懊悔了,但絕大多數對此更是硬心,他們跑到港口對空揮拳,說:“西方主宰陰謀對付我們,他們率先出手攻擊。接下來就該我們還擊了!”這些話是皇帝說的,在背後指使的當然是索倫。
如今閃電頻繁,打死在山丘、田野、以及城中街道上的人;一道充滿火光的霹靂劈在神廟的圓頂上,火花四射,圓頂燒了起來。但是神廟不動分毫,索倫爬上神廟的尖頂,完全無懼於劈下的雷電,並且毫髮無傷;在那一刻,百姓異口同聲稱他為神,俯伏聽命行他一切意欲之事。因此,當最後一個惡兆來臨時,無人予以理會。大地開始在他們腳下震動,彷彿雷聲夾雜著翻騰的大海在地底怒吼,濃煙從米涅爾塔瑪山頂冒出。這一切,都讓亞爾·法拉松更加加緊準備他的軍隊。
那一陣子,努曼諾爾的艦隊黑壓壓地佈滿了整個西邊的海域,彷彿這海域佈滿了成千上萬的小島;他們密密麻麻的桅杆猶如群山之上的森林,片片風帆好似鋪滿天空的雲朵;他們的旗幟是金黑色的。萬事具備,只等亞爾·法拉松一聲令下。索倫退入神廟最內層的中心,人們已為他帶來火焚獻祭的犧牲者。
西方主宰的大鷹在日暮時分來臨,它們列陣在天彷彿預備開戰,前進的行列遠不見底,張開的翅膀幾乎攫住了所有的天空。整個西方在它們背後燃燒得一片通紅,它們在熾熱的天空下彷彿一團團憤怒的火焰,整個努曼諾爾被這悶燒的怒火照得又紅又亮;百姓彼此對望,看見他們同伴似乎個個怒得滿臉通紅。
亞爾·法拉松硬下心腸,登上他巨大的指揮艦奧卡龍達斯“海上的城堡”,金黑色的船上有無數的桅杆與划槳,正中央設著亞爾·法拉松的龍座。他穿上全副的盔甲,戴上皇冠,升起旗幟,然後下令全軍拔錨開航;努曼諾爾的號角在這一刻萬聲齊發,勝過雷響。
就這樣,努曼諾爾的艦隊頂逆着西方的威脅出發了;海上無風,但是他們有無數強壯的奴隸在揮舞的皮鞭下奮力划槳。太陽完全沉沒了,天地一片死寂。在世界等候它即將降臨的命運中,黑暗籠罩了陸地,大海靜止不動。艦隊慢慢駛出了港邊觀望者的視線,船上的燈火一一逝去,黑夜吞噬了他們;到了早晨,已經望不見他們了。夜裏一陣從東方刮來的強風將他們往前吹送,他們打破了維拉的禁令,駛入了禁止的海域,為了抵擋死亡而發動戰爭,要從維拉手中奪過這世界上的永恆生命。
亞爾·法拉松的艦隊橫過大海,包圍了亞佛隆尼與整個伊瑞西亞島,精靈們很悲傷,因為西沈夕陽的光輝整個都被努曼諾爾的船艦遮斷了。亞爾·法拉松最後終於來到了“蒙福之地”阿門洲,停泊在維林諾的海岸上;天地仍然一片死寂,命運懸於一發之間。在最後這一刻,亞爾·法拉鬆動搖了,他幾乎調頭回去。當他望着一片死寂的海岸,抬頭看見閃亮的泰尼魁提爾山,比雪更白,比死亡更冷,沉默、不變,猶如伊露維塔光芒的陰影一般恐怖,他內心開始懷疑。但是驕傲控制了他,最後他還是下船踏上了海岸,並且宣佈如果沒有人敢來迎戰的話,這塊地就屬於他了。部分的努曼諾爾大軍開上了圖納山丘紮營,居住在那裏的艾爾達已經全部逃跑了。
於是,曼威在高山上呼求伊露維塔,眾維拉在這一刻放下了他們對阿爾達的治理權。伊露維塔出面展現了它的力量,世界的面貌從此完全改變了。它讓努曼諾爾與不死之地中間裂開深淵,海水急速泄下,這巨大瀑布所形成的喧囂巨響與迷霧直衝上天,世界劇烈震動。努曼諾爾整支龐大的艦隊都墜入了深淵之中,永遠被吞滅了。但是踏上阿門洲的亞爾·法拉松大帝與他的將士們則被倒下的大山活埋:據說,他們如此被囚在無人得知的深洞裏,直等到“末日終戰”來臨。
同時,阿門洲與精靈所居住的伊瑞西亞島都被挪往人類永遠無法到達之處。而“禮物之地”安多爾,皇帝們的努曼諾爾,埃蘭迪爾之星的艾蘭納,也整個被毀滅了。因為它就位在裂開之深淵的東邊邊緣上,地基整個崩塌,全島墜入了無盡的黑暗裏,永遠不復存在。地球上如今已無任何地方是曾經沒被邪惡沾染過的。伊露維塔將貝烈蓋爾海丟擲回中土大陸的西邊,在大陸的東邊出現空曠無人的大地,另外又有許多新地新海被造出來;但是世界變得黯淡無光了,因為維林諾與伊瑞西亞島被挪到隱藏事物之域去了。
這場劫難在人們沒有料到的時刻來臨,那時艦隊已經離港三十九天了。突然間,米涅爾塔瑪山噴出大火,狂風大作,大地怒吼,天空搖晃,群山滑動,努曼諾爾與其上的孩童、婦女、以及高傲美麗的貴夫人與小姐們,一同沉沒大海。它所有的瓊樓玉宇,陵墓財富,金銀珠寶與綾羅綢緞,以及一切典藏的智慧學問,全都永遠消失了。碧綠冰冷的如山巨浪噴吐著白沫攀上大地,吞噬了比白銀、象牙、珍珠更美的皇后塔爾·密瑞爾;她拚命地爬上陡峭的米涅爾塔瑪山前往聖壇,但是太遲了,大水漫過她,她的慘叫聲消失在猛烈的狂風中。
另一方面,無論阿門迪爾是否確實抵達了維林諾,或曼威是否聽了他的懇求,總之,伊蘭迪爾跟他兒子以及他們的百姓,因着維拉的恩慈而逃過了那天的大毀滅。伊蘭迪爾始終待在羅門納,拒絕皇帝前去參戰的召喚;他也逃過了索倫派來捉拿他的士兵,躲過被拉到神廟裏去燒死的命運,他上了船,遠離海岸,泊在大海上等待。當大海裂開將所有的艦隊吞落深淵時,他因隔着努曼諾島逃過第一場巨變,隨即而來的狂風又擋住他接近崩塌的努曼諾爾島。但是接下去他很可能會被崩塌所掀起的滔天亘浪所吞噬,如此一來,他們的悲慘跟滅亡者也差不了多少,這世間再無任何生離死別的痛苦與失落能與那天發生的情況相比。但是一陣從西方呼嘯而來的狂風吹向他,那風的猛烈超過任何人類的想像,他的船隊被一掃而飛;狂風撕裂了他們的帆,折斷了他們的桅杆,把這群不幸的人像大水中的稻草一般拋來拋去。
他們一共有九艘船:四艘屬於伊蘭迪爾,三艘屬埃西鐸,兩艘屬安那瑞安;他們逃離了劫難來臨時昏暗中的黑色暴風,但卻落入了另一個黑暗的世界裏。大海在他們底下暴怒翻騰,排山倒海而來的巨浪噴著白沫的頂峰將他們舉到殘破的雲端,數日之後將他們全部拋上中土大陸的海岸。當時整個西邊海岸地區遭到極大的破壞與改變;海水倒灌淹沒了陸地,海岸坍塌,古代的海島都沉沒了,新的海島升起;山川移位,大地變貌。
伊蘭迪爾與兩個兒子日後在中土大陸建立了新王國;雖然他們的學識本領相較於索倫來到之前的努曼諾爾已是夕陽餘暉,但在中土大地上的野蠻人類看來,仍是偉大驚人。伊蘭迪爾的後裔在未來年日中所立的事迹,記載在別的故事中,他們與索倫的對抗還沒結束。
面對維拉的暴怒以及一如判給海洋與陸地的災難,索倫嚇破了膽。這跟他所預期的相差太遠了,他只想看到所有的努曼諾爾人與他們驕傲的皇帝送命而已。當亞爾·法拉松吹響他出戰的號角時,索倫坐在神廟中心的黑色大椅上哈哈大笑;當他聽見遠方風暴發出的如雷亘響時,他再度大笑;第三次,就在他想到自己如今永遠自世上除掉伊甸人而浸淫在無上的喜悅中大笑時,他連人帶椅帶神廟一同墜入了深淵中。不過索倫不是血肉凡軀,雖然他在這場毀滅中喪失了曾藉以行大惡的形體,讓他從此再也無法以姣好的面貌在人間出現,但他黑色的靈體卻沖了出來,像黑風中的一個陰影飄過了大海,回到他在中土大陸的魔多老家。他在巴拉多塔中再次戴上他的至尊魔戒,消聲匿跡在黑暗中,直到他再次為自己打造出新的裝扮,一個凡人肉眼可見的凶神惡煞;而索倫恐怖的魔眼幾乎無人能夠抵擋。
但那些事都沒有記載在努曼諾爾滅頂的故事裏,這故事現在已經說完了,就連那片土地的名稱都湮滅了。
從此之後,人類不曾提起艾蘭納,不曾提及那被拿走的禮物安多爾,也不曾提說努曼諾爾位在世界的那個地方。但是那些被大海衝上岸的流亡者,如果他們內心因為渴望而轉向西方時,會提及那被巨浪吞沒的瑪·努·法爾瑪,沉淪的故事,那塊精靈語稱之為亞特蘭提的大地。
在流亡者中,有許多人相信“天堂之柱”米涅爾塔瑪山的峰頂並未完全淹沒,它仍豎立在波濤中,變成大海上一座渺茫的孤島;因為它是一處被封為聖的地方,即便是在索倫得勢的日子裏,它也不曾被任何人玷污過。埃蘭迪爾的後裔日後曾經有人找尋它,因為根據博學大師所言,古時目光敏銳之人可以從米涅爾塔瑪山上瞥見不死之地隱約的微光。縱使一切都毀滅了,登丹人也明知世界已經改變,他們的心依然朝向西方,他們說:“亞佛隆尼已自地球上消失,阿門洲已經被挪走了,在目前這個黑暗的世界裏,它們是找不到的。但是它們曾經存在這世上,因此它們也還會在,真實完整如同起初世界剛被造好的模樣。”
登丹人相信,即使是會死的凡人,如果真有福氣的話,可以盼望在今生之後的某個時間裏看見它。他們始終渴望逃離他們流亡的陰影,並以某種方式望見那不滅之光;對於思及死亡所喚起的悲傷,仍自大海的深處追趕着他們。因此他們當中那些偉大的水手仍會在茫茫的大海上不斷搜索,希望能登上米涅爾塔瑪山,並從那裏望見過去曾經存在過之事物的景象。但是他們一直沒有找到。那些航行到最遠之處的人只來到新的大陸,並且發現一切都跟舊大陸一樣,死亡依然存在。而那些繼續往西航行的人,發現他們最後是在地球上繞了一圈,身心俱疲地回到了他們起初出發之處。於是他們說:“所有的航道現在都變彎了。”
因此,日後靠着航海與觀星的學問,人類的君王知道世界確實是圓的了;但是唯獨艾爾達,如果他們願意,仍被允許離開這地前往古時的西方和亞佛隆尼。因此,人類的博學大師說,一定有一條“筆直航道”存在,只有那些仍蒙允許的人可以找到它。他們教導說,當你踏上這條路時,這新世界就被遠遠的拋在腳下那條古老的記憶中通往西方的航道繼續向前,彷彿一座看不見的大橋橫越可容飛翔的天空(因為世界變彎了,因此空中飛翔的航道也變彎了),然後經過肉身凡軀需要保護否則無法抵擋其寒冷的伊爾門,最後來到“孤獨島”伊瑞西亞,或甚至更遠的維林諾,眾維拉仍然居住在該處,觀看着世界的故事一一在他們眼前展開。於是各樣的故事與傳說在大海的沿岸流傳,論及那些孤獨倘佯在大海上的水手或人們,因着運氣,或因着維拉的恩惠,踏上了筆直航道,看見整個世界在他們眼前下沈,然後一路來到了燈光燦爛的亞佛隆尼碼頭,或最後真正抵達了阿門洲的海岸,在那裏,在他們死前,得以瞻仰那座美麗又可畏的雪白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