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6章
第35章
吃晚飯的時候孟時有點心不焉,讓馮曦皺眉。她不滿的說:“我做的菜不好吃?”
她略帶指責的語氣兇巴巴的,一副他敢說不好吃就把菜盤子扣他頭上的態度。孟時慢條斯理的說:“不,是太好吃了。酸菜魚,素炒蝦仁,甜椒肉絲,蒜茸生菜,還有一鍋蛋花湯,廚房裏還燉着冰糖雪梨。色香味俱全還有保健功能!我是犯愁,捨不得留到下頓吃。估計飯後我要吃鍵胃消食片了。曦曦,以後咱們每頓飯就只做兩道菜就好,我保證連片菜葉都不留下。”
每個下廚做菜的人聽到這種奉承都會喜笑顏開。馮曦心情瞬間轉好,又好氣又好笑的說:“你每樣少吃點,別撐着了。寧肯浪費也別撐出病來!”
孟時趁機說道:“這樣,咱不逐個消滅了,拉長戰線慢慢圍剿,吃慢一點就好。正好,你彙報下今天的工作情況,我喜歡聽。”
馮曦和田大偉在一起時,田大偉從來沒有這樣的耐心聽她報怨。公司里妖怪多,還有個讓她頭痛的舊情人,她的確很想有人能聽,聽了還能給她一些意見。不過,她馬上就白了孟時一眼說:“你不就是想知道傅銘意么?”
孟時訕笑了笑,筷子精準的挾起一塊細薄的魚片,以示他內心的鎮定。他現在沒工夫和一個舊情人爭風吃醋,江瑜珊才是大敵。如果他的感覺沒錯,今天請馮曦吃飯的江氏建材一定是他所熟知的江氏建材。他和馮曦沒好幾天,別又出什麼妖蛾子。他糾結的是該不該現在告訴馮曦他家與江家的關係。
從馮曦的語氣看,她以為只當生意往來。孟時想,有一次交道就會有第二次交道,如果今天江瑜珊見過馮曦,遲早是會被她知道的。
他津津有味的吃着魚說:“我聽到這個江氏建材挺耳熟的,想知道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家。傅銘意么?你這個先鋒官已經把他踹飛了,本帥不屑殺你的手下敗將。”
馮曦卟的笑了,站起身說:“我去看看雪梨蒸的怎樣了。今天是江氏的一個副總,叫江瑜珊的請客。江氏的少東家,挺漂亮的。你認識嗎?”
看她走進廚房,孟時像變臉似的把臉上的笑容揭下了。沒聽到江瑜珊的名字前,他還有絲僥倖。確認的消息讓他有些坐不住了。現在告訴馮曦江瑜珊是他家裏二老看上的准媳婦,馮曦會怎麼看?江瑜珊的漂亮大方處事周到靈活他太了解。家中二老被灌了迷魂湯似的成了忠心的江粉。馮曦離過婚,要是知道他父母不同意,肯定又打退堂鼓。他煩燥得對着一桌美食沒了胃口。
他後悔自己問馮曦這個問題,他不是簡單的認識江瑜珊,他對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從馮曦嘴裏聽到她的名字就能知道她的心思。
孟時在腦中粗略的過了一遍,最近一次遇到江瑜珊是在老鄧的山野人家吃飯。難道江瑜珊那晚看到了?他憐憫的想,馮曦這個傻丫頭現在還蒙在鼓裏呢。他該怎麼辦呢?孟時邪惡的想起謝小姨的話,要是能和馮曦生米煮成熟飯,再生個胖小子,那才叫真正的尚方寶劍。
“傻笑什麼呢?!雪梨再多蒸會兒。晚上你記得看鍋里的水煮乾沒?別把鍋燒糊了。”
孟時耍無賴,睨着她一口咬定:“我哪知道什麼火候呀,肯定會燒糊!你回去幹嘛呀?曦曦,搬來和我一起住吧!隔了兩棟樓打電話哄你睡覺太浪費錢了。”
馮曦眨了眨眼,不好意思的啐他一口道:“想得美!”
她臉上又騰起可疑的神色,眼神遊離,像極了水波蕩漾的月下翠湖。孟時心頭一熱,手攬住她的腰抱她坐在了自己腿上,低頭就含住了她的耳墜。
馮曦呻吟了聲,那聲音聽得她自己都覺得春色無邊。她忍着耳邊酥癢的感覺,推着孟時說:“飯後一小時不適合劇烈運動。”
孟時悶笑着說:“我辛苦一點做足前戲,會控制好時間的。”
馮曦氣得用手打他,兔子似的跳下他的腿,頂着一張紅番茄臉說:“你敢把鍋燒糊了,我以後不做只吃!”
她拿起包狠狠的瞪他一眼,噔噔噔踩着高跟鞋回家了。
孟時遺憾的想兵貴神速,要不是他今晚必須要打電話回家摸底,他一定會把她煮了。他一邊想着一邊收拾完餐桌,然後坐在客廳里打電話:“媽,我明天回家吃飯。嗯,回來有幾天了。她也要來?”
電話那頭孟母眉飛色舞的誇着江瑜珊,埋怨孟時不回去陪她。孟時一個頭比兩個大,江瑜珊明晚也要去家裏,他再不想和她碰面也必須回去,他打了個呵欠笑道:“媽,回家再說行不?我跑了一天困了。”
孟時母親果然心疼兒子,趕緊叮囑了他幾句就掛了。她放下電話喜滋滋地對孟時父親說:“瑞成,阿時明天回來,他這次沒有聽到瑜珊就退縮了。我趕緊告訴瑜珊去,讓她明晚打扮得漂亮點。”
孟瑞成端着紫砂小茶壺嗯了聲,慢條斯理踱進了書房。
這座城市古老而悠久。蘭溪河穿城而過,據說在河灘地里隨便拾起一塊碎瓷片都大有來歷。城西有座山,山峰林立,山形曲折,宛若筆架,因此得名筆架山。無數的風水師指着蘭溪河,遠眺筆架山得出此地名士雲集,文人輩出的原因。
時代變遷社會進步,古老的城市同時擁有着新舊兩種面貌。沉澱在城市裏的不僅有時尚精英,還有一些傳統人家。比如孟家。
孟家至今保存着幾十本厚厚的族譜。孟時的曾祖在清朝時就是金石名家,收藏家。家底到了他爺爺手中,開始大量收購八旗子弟敗家倒騰的古玩,是古玩界有名的孟三爺。孟時父親寫得一手好書法,從不碰古器。但傳聞卻說孟時父親孟瑞成鑒賞古玩的功力更在孟時爺爺之上。在這樣家庭環境熏陶下,孟時初中就在古玩街淘東西玩了,讀大學選文物與考古專業方向實際上是偷懶,學分好混。
孟家大宅經歷了百年戰火依然保存完好。文革時被抄沒,孟時爺爺和父親被平反后又歸還。改革開放之後,孟家藏在筆架山裏的古玩字畫才完整無缺的運了回來。
孟時爺爺最恨的是被拉去遊街批鬥傷了顏面,去世前開了場聲勢浩大的展覽會,在眾多驚羨目光中把展品全捐了,在潮水般的讚譽和恭維聲中滿足的瞌然長逝。孟瑞成很低調,從不參加任何社交聚會,也拒絕替人鑒寶。
越是這樣,找上門來的人越多。這年頭古玩玉器似乎具備了黃金一樣的儲備功能,同時又頗有點風雅之意。當官的,有錢的都愛擺弄。
孟瑞成自己不看,卻不攔着孟時。別人上門來遭了回絕,走孟時的後門十有八九會成。有把握的孟時自己就看了,沒把握的去請教父親,孟瑞成也會慢條斯理的提點他幾句。孟時轉身就隱晦的轉達出去。他為人仗義,自然而然結交了很多朋友。類似於煌都的老闆,山野人家的老鄧。在業內還得了個斯文狐狸的號,人緣極好。
江瑜珊人漂亮,名牌大學畢業,家底殷實。她原本對相親並不抱好感,在見到氣度不凡的孟時後有點點動心,至少覺得他外形還不錯。事後孟時卻閑閑的告訴她成不了,她回家氣得直哆嗦,對父親說:“孟家不就是有個名聲,窮書生還這麼拽?”
她父親江維漢笑了笑說:“窮?實話告訴你,你現在戴的那套翡翠首飾是你出生時孟家送來的。就因為文革時他們全家被趕到小街破房裏住着,兩家成了鄰居,我們家對他家很照顧。在八十年代初期隨便就能送出這樣的貨色,你還會覺得他家窮?人家不過低調罷了。請咱們吃飯用的那套八仙過海桌椅,據說是明代的。”
江瑜珊目瞪口呆。
低調,不顯山顯水,卻能睥睨一切。江瑜珊再看孟時,完完全全的仰慕了。她非常贊同父親的話。家裏的建材生意做得再大,也不是社會名流。而孟家不同,孟家擁有百年傳統與清譽。有錢人最多在保姆市場上多請幾個素質高的保姆。孟家守門的秦叔卻是以家僕自居,她只在電視上見過這種排場。孟家的神秘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再給孟時頭上加上了道光環,加深了她對孟時的愛慕。
接到孟時母親電話后,江瑜珊果斷的選擇了旗袍。孟家二老都愛穿中式衣服,孟家可能除了孟時就沒有人穿時尚的衣服。她轉念一想,就把孟時明天回家的事和她見馮曦聯繫到了一起,銀牙暗咬,對着鏡子裏美麗的自己說:“孟時你還是孟,家,的,人!她可是離過婚的!”
第36章
孟時把車開到巷子口停下,他回頭看了看涇渭分明的城市。身後燈火闌珊,高樓林立。前面沿河是幾條重新修整過的古街,城市規劃后重新布線設計的街燈都隱藏在檐下的串串紅燈籠里,點點閃爍的光在黑暗裏漸漸往前延伸,一眼看不到盡頭。他就像站在時空隧道的門口,退一步是現代,進一步就回到古時。孟時有點悵然的在街口站立了會兒,他輕輕嘆了口氣,要牽着馮曦的手走進去像遊客像城裏晚上來古街吃喝遊玩的人很簡單,而要帶着她走進那道有石獅子守護的家門卻很難。
晚風吹來,涼爽怡人。又會有多難呢?一股輕蔑之意油然而生。他看了眼自己,牛仔褲,體恤,休閑鞋。他悠然的想,要是把頭髮再染上一撮,砸他的會不會是那塊清代魚戲蓮花寶硯?
謝小姨諷刺的說:“老娘一回去只有穿旗袍才正常似的,真想把開叉處撕到大腿根。孟少就是不同,不換衣裳也照樣上飯桌吃飯!”
孟時當時揶揄的說道:“你離婚的時候我爸好歹還怒斥過他吧?你也值了。我看我爸當時臉色頗有點紫氣東來的感覺。”
謝小姨噗嗤一笑:“敢把自家老爸和岳不群相提並論,你小子不怕老秦的鐵砂掌了?”
“全家就秦叔最護我,我媽想護,翅膀太短。”
想起家人,孟時覺得他們太另類了,秦叔是另類中的另類。不過,他倒真的很想念他。也許秦叔會是因他而最護馮曦的人。
孟時帶着複雜的心情走到家門口。檐下也掛着兩盞紅燈籠,映亮了門楣上的牌匾:蓬蘆,市級保護文物,一九八七年三月。他無聲的笑了,只有白痴才會這樣掩耳盜鈴的把一座民清院子看成茅屋。這是他爺爺孟三爺在收回孟宅后親筆提寫換下了原來的孟府二字。回想爺爺當時的心態與後來捐出大量文物的舉動,孟時覺得這二字也不錯。
精銅門環才敲響,秦叔就開了門。他是個身材異常瘦削的老人,穿着乾淨的灰白色大褂與平口布鞋,精神矍鑠。他上下打量了下孟時,似乎對他的休閑打扮很是不滿,黑着臉說:“少爺,你別一回來就惹老爺不高興!”
孟時頭皮頓時又麻了,什麼時代了,還少爺老爺!他說過無數回,都被一頭銀髮的秦叔用眼瞪了回去。孟時不怕他爸孟瑞成,對上秦叔的熱血忠誠卻只能低頭。這年頭,還能見着活生生的俠義忠骨,他覺得用人人平等這句話來勸說秦叔改口太蒼白無力。
他刻意的理了理體恤上的褶皺微笑的說:“放心,我今天絕對不惹他們生氣。”
秦叔眼中飄過一絲笑意,關上門又折身進了耳房。
孟時猶豫了下,跟了進去,見書桌上的電腦還開着,界面正是劍俠,他賊笑着問道:“秦叔玩到幾級了?”
家裏的寬帶是孟時做主裝上的。孟家傳統,並不意味着封閉。秦叔本來對電腦不感興趣,孟時示範了一番后,他便迷上了。還給自己取了個網名叫紅塵逍遙客,取這個名字時唏噓了良久,頗有點相忘於江湖的意思。
秦叔的羞澀一閃即過,他背對了孟時慢吞吞的說道:“先去吃飯,就等你了。晚間無事再過來。”
孟時見秦叔沒有異樣表示,便猜測着江瑜珊是否還沒有把馮曦的事告訴家中二老。他迅速調整了下戰略,精神抖擻的應了聲離開。
大門過後是天井,抄手游廓接着東西廂房與正堂。二門過後靠近蘭溪河建了座有門窗的亭子。過了春日,孟家的晚餐都擺在亭子裏。
雕花窗欞大開着,裏面坐着孟時父母還有江瑜珊。朦朧的夜色中亭內光影透亮,遠遠看到裏面坐着的三個人都穿着中式衣裳。孟時在院子裏一株桂花樹下停住了腳步,隔着幾丈遠恍如霧裏看花,回到了民國時期。
亭子裏三人正說笑着,氣氛極為和諧。孟時有種想掉頭就走的衝動,想起父母又想起馮曦又忍下了來。他面帶笑容毫不猶豫的走進去坐下,湊近了餐桌看了看說:“媽真好,知道我最饞家裏的太極羹。”
“時哥,這些菜都是伯母親自下廚做的。借你的金面我也有口福啦。”江瑜珊嬌笑着說。
孟時母親欣慰地拍了拍江瑜珊的手補了句:“瑜珊給我打的下手,我還真沒想到她會下廚房,這道太極羹是她第一次做,就有模有樣的。”
說著給孟時盛了一碗。綠白相間的太極圖瞬間被攪亂,就像孟時此時的心情。母親已經把她當準兒媳培養了,將來他面對的會是什麼?在父母和江瑜珊期待的目光下,孟時舀了一勺入口,是做的不錯,咸香味濃,但他就是不想誇她。他抬眼望定孟瑞成笑:“爸,你精神不錯。”
江瑜珊心裏頓時有了火氣。然而燈光下孟時清俊的臉,嘴邊隱約的笑容都自有一番讓人心動的魅力,叫她捨不得就此放棄。她微笑着給孟時母親挾了塊清蒸魚,抿嘴一笑低頭吃東西。看到她的嘴微微噘了噘,孟時母親心疼不己,又實在不想苛責離家幾個月的兒子。便拉着她的手碎碎叨叨的說起訂做旗袍來。
孟瑞成瞟了眼孟時的衣服,休閑卻還沒有痞子味。他至今還記得孟時讀初中時跟着同學買了條吊檔褲,印着骷髏頭的寬大體恤衫被他用雞毛撣子抽得血道道遍身都是。孟瑞成輕描淡寫的說:“回家連襯衫西褲都不想穿是吧?我現在不動氣了。”
孟時心裏暗罵老狐狸,嘿嘿笑道:“我哪裏是成心穿回來惹你生氣的?天熱了,穿這身舒服自在點。”
他離開家也有好幾個月了,孟時母親見著兒子玉樹臨風,再看看江瑜珊嫻淑端莊的抿嘴笑,越看越登對,笑逐顏開的說:“瑞成你也真是的,現在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服飾打扮,瑜珊穿旗袍好看,穿時尚衣服也美呢,何必那麼古板。瑜珊以後來就和阿時一樣,穿時尚點,我喜歡!”
孟時挾着一塊蒜香排骨邊啃邊笑:“小江是討你們高興才穿旗袍。年輕女孩子哪會不時尚呢?她身材這麼好,天氣再熱點不穿弔帶裙露臍裝露背裝浪費了。”
孟時父母聽得一愣,雙雙把目光落在江瑜珊身上。
江瑜珊不動聲色的微笑,嗔了孟時一眼說:“能玩汽車拉力賽的才叫時尚。時哥就愛取笑我。”
她輕飄飄的轉開話題,孟瑞成的目光又移到孟時身上:“阿時,你這幾個月把錢都花完了,你用什麼創業?開租車去了?”
“當時說好的,我用自己淘古董賺的錢去創業。我不過是需要用車,投完資后錢不夠,朋友半讓半送了我輛二手出租車。什麼開出租車啊?小江哪兒聽說的?”孟時嬉皮笑臉和父親說著,眼風一斜瞟在江瑜珊身上,笑容還噙在嘴角雙眼微微一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江瑜珊怔了怔,嘟起嘴說:“我聽一個客戶說的,說他公司的一個女經理定你的出租車坐,把我嚇了一跳。原來不是啊!”
她就這樣輕輕鬆鬆的把馮曦的事自然而然說了出來。如果他是開出租車,去拉個固定的客人很正常。他不是,而是頻繁地去接一個女人,孟家二老傳統並非白痴,自然能聽出這裏面的不對勁來。
孟時啃着排骨恨不得把她嚼來吃了。臉上保持着輕鬆的笑容,裝着聽不懂。
孟瑞成的筷子在半空中停滯了下,挾了一筷子菜送到孟時母親碗裏。慢條斯理的說:“有空還是去把漆重新噴了好。”
孟時笑了:“已經重新噴過漆。肯定沒有人再說我開出租車。再說了,開出租車又不丟人。”
“沒有人說你開出租車丟人!瑜珊不過是給我們說說你的消息罷了,你緊張什麼?”孟瑞成的聲音不緊不慢,眼神定定的看着孟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