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7章

第35——37章

第35章

楊清走後,湛鳴就被父母叫到了書房裏,準備三堂會審。陸父坐在紅木書桌前,手裏拿着一個小小的紫砂杯,大拇指在杯沿里不斷地磨索着,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反倒是陸母,在房子裏走來走去,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半晌,陸父終於有了動作,他把杯子裏的普洱抿了一小口,然後挪動了一下身子,問湛鳴:“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一句氣話也沒有?”

湛鳴走了上前,拿過茶托上的紫砂壺,往另一隻空杯子裏倒茶,一邊倒,一邊不緊不慢地說:“是真的。我沒有必要說氣話。”

“她不適合你。”陸父又抿了一小口普洱,然後斬釘截鐵地下了個定論。

“什麼是適合我的呢?比如這個普洱,以前你們總說我體熱,不適合喝它,可是我喝過之後,也沒有發現什麼不適。這是不是告訴我們,實踐才能出真知呢?”說完,湛鳴拿着杯子,湊到鼻子底下聞了一下,然後一仰頭,一口氣喝完。

陸父聽了,冷哼了一聲:“一個連怎麼喝普洱都不懂的人,居然也膽敢和我討論普洱。”

“不懂喝,並不代表不能參與討論。”

“你們什麼時候又遇上的?”

“去年年中的時候。”湛鳴拿着紫砂杯在手裏把玩着,小小的杯子,上面還留着熱茶的餘溫。

“這麼多年了,隔着這麼多事,你確定你們還適合?”

“不確定,但是至少我願意去試,這樣總比沉默在旁,什麼也不做要好。”

“你確定她還愛着你?”

原本還在手中轉動着的杯子,這一刻停了下來,湛鳴笑了笑說:“我不確定她是否還是愛我,但是我可以確定我現在還愛着她。”

“你知不知道,她父親的事情會害了你的。”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曾經教導過我,畏手畏腳做事的人,終究難成大業。”話剛說完,手機就響了,湛鳴藉機往外走了。

“我說湛鳴啊,你能不能管好你女朋友啊,這大半夜的打電話給小瓷,這不是存心不讓我們過夫妻生活嗎?”

“胖子王……我們分手了。”平靜的語調,就像兩人是在討論今天天氣很好一樣。

“什麼?分手?真分還是假分?”

“什麼真的假的?分手還分真假嗎?”

“那當然,真分是指沒有退路的那種,以後無論誰低頭,都不可能再反悔。假分就是說兩人在賭氣,時效一過,你們又會重新在一起。”

“是真分,沒有時效,沒有退路。”

那邊聽了,是長久的沉默,電話里只聽到輕輕的呼吸聲。

“好端端的,說什麼分手呢?你以為分手很好玩嗎?”

“分手怎麼可能好玩,它又不是遊戲。”

“出去喝一杯吧,怎麼樣?”

半夜的北京城,已經沉沉睡去,四周只有路燈在散發著淡淡光輝,看在眼裏,有一種安靜,祥寧的安全感。然而,后海的酒吧街,卻依舊繁華熱鬧,無數紅男綠女在一扇又一扇漂亮的大門裏進進出出,越夜越美麗。

湛鳴一早就已經來到,靜靜地坐在角落裏,只點了一杯白開水。到酒吧里喝酒的人,無非兩種,一種是買醉,一種是找樂子。至於是買醉還是找樂子,看人數就知道。孤零零地坐在那裏的,就是買醉,一群人坐在那裏的,就是找樂子。湛鳴屬於後者,目前他的生活雖然也有不如意,但尚未達到要一醉解千愁的地步。這個世界有什麼東西是不可能解決的呢?既然可以解決了,那又何必拿酒精來麻醉自己呢。酒精這東西,痛快的是你迷醉的一瞬間,痛苦的是清醒過後的時刻——事情仍未解決,問題時時刻刻都在困擾着清醒的你,然後還有一個宿醉在等着你,所以,只有糊塗人才會傻到去買醉。

湛鳴剛坐下沒多久,胖子王就和湛海來了,胖子王一看到他,馬上不客氣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不滿地說:“好傢夥,你小子倒是解脫了,可難為了我們家,替你收拾爛攤子。”

“她還好吧?”湛鳴關切的問。

胖子王白了他一眼,然後閑閑地說:“何謂好,何謂壞?反正沒有自殺的打算。”

湛鳴聽了,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明天總會到來的,太陽照常升起。”

“你有什麼打算?”

“再說吧,不急,慢慢來。等事情真的告一段落再說。”

“慢慢來?兄弟,你就不怕她被別人追跑了?”

湛鳴喝了一口微溫的白開水,氣定神閑的說:“怕,但是我更怕在事情還沒搞好的時候把她牽扯進來,這樣只會越來越亂。有些事情,急不得的。”

“哼,我更喜歡速戰速決。”在一旁沉默已久的湛海滿不在乎的說道。

“談戀愛不是攻碉堡,納粹黨的閃電戰未必適合。”

“那你就等着八年抗戰吧。”

八年抗戰?湛鳴低頭看着手中的玻璃杯,想到他們之間,似乎真的已經分開八年了。八年是一道鴻溝,橫跨在它們之間,他們站在這道鴻溝的兩端,彼此遙望,差點裹足不前。但是,幸好,這世界有一樣東西叫做橋樑,有了它,就不怕這鴻溝跨不過去。只要這八年抗戰能夠勝利,只要這鴻溝能跨過去,再多等幾天又何妨呢?八年太長,但也不必只爭朝夕。

“好了,不說那麼多了,來,敬我們的愛情旗開得勝。”湛海拿起手中的Formule3。

湛鳴和胖子王也拿起了手中的酒杯,和湛海碰杯。湛海看了一眼湛鳴杯中那透明無色的液體,狐疑地拿過來湊到鼻子下聞了一下,然後皺着眉頭說:“你拿白開水來糊弄我?”

湛鳴笑笑,說:“我現在需要清醒的頭腦。”

湛海白了他一眼,又看向胖子王,他還沒來得及把胖子王手中褐色的液體拿過來鑒別,胖子王就一臉笑意地說:“嘿嘿,優生優育,我就以茶代酒了。”

湛海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想當年我們是何等的風光,想喝酒喝酒,想泡妞泡妞,現如今,我連個陪我一場痛快的人都沒了。”說完,一口氣喝完了手中的酒精。

胖子王聽了,爽朗地大笑起來:“好傢夥,找個女朋友吧。”

“女朋友?”他搖了搖頭:“我這不是找個人來管我嗎?家裏有一個管東管西的老媽就算了,還要再找一個,怕了。”

兩天過後,一封信寄到了湛鳴的手上,他打開來看,是一把鑰匙,他和楊清的房子的鑰匙。他知道這代表了什麼意思,鑰匙,是開啟緊閉的大門的東西,他把他們之間的門關上了,而她,也不願再拿着鑰匙去開啟了,也許,他們之間的牽連,就要隨着這一把鑰匙而宣告結束了。幾年的情分,到最後,連一把鑰匙都留不住,可笑還是可嘆?

湛鳴拿起手機,本想發條短訊給她,或者說聲多謝,或者說聲收到了。可是轉念一想,還是忍住了。事已至此,說多謝太過矯情,說收到了,楊清又會關心嗎?她把鑰匙寄出去,只是給自己做一個了斷,他有沒有收到,她都不會關心,這姿態,她也不過是做給自己看的。再說了,既然已經結束,又何必再做糾纏,這樣子,除了圖添了別人的煩惱之外,還有什麼作用?

下午的時候,打了個電話給嘉培:“晚上有空嗎?有點事想和你說一下。”

彼時嘉培正和雪姐聊天,雪姐似乎對嘉培有點意思,想把自己的外甥介紹給她認識,一整個下午了,都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優點,就在電話鈴響的前一秒,才剛說完晚上不妨一起到城西新開的那家魯菜館吃飯呢。結果,嘉培還沒來得及表態,電話就響了。

“很急嗎?”嘉培看了雪姐一眼,對方正一臉焦急和期待地望着她。她想,對方既然這麼誠意拳拳的,而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如果湛鳴不是什麼急事的話,那還是不要掃對方的興為好。再說了,雪姐也是長輩,而且又是老總的親戚,第一次邀約,推脫了多沒意思。

“不算太急,不過想早一點告訴你而已。”

“什麼事啊?電話里說不行嗎?”

“一時半會說不清,當面說比較好。”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勾起了嘉培的好奇心,她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要是我晚上沒空呢?”

“這樣啊”湛鳴有點遺憾地說:“少了個人還真成不了事。”

“不至於吧,我就這麼重要?找不到別人?”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都是不可替代的。包括你在內。”

“那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能壞了你的好事吧。那晚上見吧。”

“嗯,晚上我來接你。”

“不用了,你連我公司在哪都不知道,你怎麼來接我。”

“我怎麼不知道?”湛鳴好笑地反駁道:“上次若杏的事情,你不是說就在你公司附近么,那個犯罪現場。那麼大一家公司,我總不會看走眼的。”

嘉培聽了,在電話那頭客氣地說了一句:“有心了。”然後,一個同事拿着一大堆單據叫她簽收,於是,嘉培就匆匆對着電話說了一句:“我忙去了,回見。”就掛線了。

不知道為什麼,湛鳴的一通電話,攪得嘉培一整個下午都疑雲重重的,她總覺得這個晚上,會有點事情發生。於是,她問貓貓:“貓貓,你相信第六感嗎?”

貓貓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側着腦袋想了一下,說:“我相信好的第六感。”

好的第六感?那她這個第六感是好的還是壞的呢?

“那你的第六感應驗過嗎?”嘉培又問。

“當它是好的第六感時,我會讓它應驗,當它是壞的第六感時,我會努力讓它失效。”

嘉培聽了,沒好氣地搖頭起來:“你當神仙啊,壞的不靈好的靈。怎麼可能呢?”

“怎麼不可能呢?”貓貓立馬反駁道:“我相信人定勝天。”

人定勝天?嘉培看着這個順風順水生長起來的同事,忽然很想告訴她,人其實不過是命運的一隻寵物,它愛你時,掏心挖肺地對你好,它膩了你時,就會把你晾在一旁,不理你的死活。

如果真的人定勝天,她當年就不會跌得那麼慘,如果真的人定勝天,她今天一早就已經嫁人。可是,想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況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每一支蠟燭的底下,總會有那麼一小團陰影,做人怎麼可以一輩子就盯着那團陰影看,而忽視了照耀在高處的光明呢?

下班的時候,就看到了湛鳴的雪鐵龍停在了大門外,她信步走了過去,正想拉開後門,往後坐上座,就看到座位上一大堆的房產資料。湛鳴看見了,抱歉地笑笑:“一個朋友隨手放我這裏的,還沒來得及收拾。”

“沒關係。”嘉培關了車門,就坐到了副駕駛的車位上。

“什麼事,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湛鳴神秘地搖搖頭:“先去吃飯吧。”說完,就驅車離開。

“裝神弄鬼。”嘉培笑他。

“對了,我朋友想買房子,你有什麼好介紹。比如,你喜歡什麼樣的房子?”

“這個啊?當然要離我工作的地方近咯,這樣就不怕錯過了廠車了,加班也不用心疼計程車費了。”

“你就這點要求?”湛鳴詫異的看着她。

“大少爺,你知不知道現在北京房價幾何?我也只能是這點要求了,而且通常情況下,我這點要求還未必能滿足。”

“那你倒不必擔心房價,關鍵是房子的地段和類型還有空間,我朋友比較關心這個。”

“哼哼,有錢人。那我就不放漫天開價了。那麼,我就要老上海的小洋房好了。”

“沈小姐,你還真是不知民間疾苦,你知不知道,上海的那些小洋房,隨便下來都要過億的,而且有錢都未必買得到。”

嘉培滿不在乎的聳聳肩:“又不是我出錢,我何必心疼。再說了,你不是說你朋友不在乎錢嗎?”

“可也不是這樣花啊,我一北京工作的人,到上海買房子幹嘛。”

“那就老北京的四合院唄。”

湛鳴側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嘆口氣說:“培培,你真有眼光,哪樣貴挑哪樣,哪樣麻煩挑哪樣。”

“你提供了一個讓我做夢的機會,我當然要好好的夢一場,否則豈不是浪費。”

“誰告訴你是夢了?”

“什麼?”

“夢想照進現實。”

“你給錢我啊?你給錢我我馬上去買。”嘉培剛說完,就發現自己失言了,又不是你的誰,憑什麼給錢你呢?開玩笑也要看身份的,一對分手了的情侶,最忌的就是這麼曖昧的說話。於是,她有點心虛地看了看湛鳴,對方似乎沒有回應的打算,只是嘴角掛着意味深長的微笑,這笑容看得她心底直發憷,她想,她的預感是對的,真的有事要發生,只是,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車子拐了一個彎,就在一條衚衕口停下了,兩人下了車,嘉培看着那條幽深,看不到盡頭的衚衕,問湛鳴:“難道我們要北京衚衕半日游?”

湛鳴看着他,有點失望地說:“你不記得了?”

嘉培回望着他,莫名其妙地說:“不記得什麼?”其實,她想問他,我們曾經來過?但是這麼曖昧的說話,怎麼可能說出來。他們曾經在一起那麼長的一段時間,或許陸陸續續地走遍了整個北京也未可說。也許,在某個白天,或者黑夜,他們就像現時一樣,肩並肩地從從衚衕口走到衚衕尾,到最後,卻因為這衚衕太過普通,而被她遺忘在了街角。

“走吧。”湛鳴沒有回應嘉培的疑問,而是往衚衕的深處走去。

走到衚衕的一半,他停在了一家普通的四合院門前,然後伸手往朱漆的大門敲了一下,沒過多久,大門應聲而開,一個精神矍鑠的長者站在了他們的面前,身後是開闊的,種着柿子樹的四合院子。

“來了啊。裏面請吧。”長者說。

湛鳴笑着和他打了聲招呼,走了進去,一路上領着嘉培,熟門熟路地七拐八拐,走進了一間廂房裏。那家廂房佈置得極雅緻,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普通的家居打扮。長者跟在他們的身後,等兩人坐定了下來之後,就上了一壺溫熱的茉莉花茶,然後拿出一本線冊裝訂的古書,遞給湛鳴看:“隨便看看,要點什麼。”

從進門開始,嘉培就沒有再說過話,可是看着這一路走來的風景,以及長者不時在眼前出現的面容,心底里的某些記憶開始若隱若現。

那長者走後,嘉培有點興奮地問湛鳴:“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家四合院,我過生日那天的那家。”

湛鳴笑着點了點頭:“你終於想起來了啊。”

嘉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過生日那天來過一次,後來就沒來過了。”一來,這裏的消費太貴,非她一個單身子女能夠承擔得起的。二來,她是在這裏過她的18歲生日的,18歲對於她來說意味着什麼,誰都清楚,有些往事,能夠不去接觸,那就不要接觸。

“我也不大過來。”湛鳴淡淡地說。

“我以為你和楊清經常來呢。”嘉培打趣道。

“沒有,小清她不喜歡吃粵菜,我們沒來過這裏。”

“哦”嘉培喝了口茉莉花茶,她不是很想繼續關於楊清的話題,於是索性轉個話題:“今天怎麼就想起請我吃飯了呢?”

湛鳴笑了笑:“太久沒來過這裏了,很懷念,一個人吃飯又太無聊,所以想找個老朋友聚一聚。”

嘉培聽了,差點脫口而出,你就不怕楊清吃醋。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若是在以前,她或許早就說出來了,但是現在已經不同了,這麼多年的社會經驗告訴她,不該說的不說,是絕對正確的真理。

過了一會,菜式就開始陸陸續續的上桌了。老師傅以前的手藝怎樣,她已經不記得了,但是他現在的手藝那是絕對NO.1的,剛開始時嘉培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湛鳴說話,聊天,到最後,她乾脆低頭專心致志的吃飯,剩下湛鳴一個人在那裏自言自語,只有在間或,才應付式的“嗯,啊”一下,以表示自己並未完全忽略了他。

一餐晚飯,賓主盡歡,回去的時候,天已盡黑,遠出高樓的燈光,在夜幕下閃爍着,讓人看了有一種家的溫暖。

兩人來到衚衕口的車子前,湛鳴卻沒有急着上車,他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不如散一下步,消化一下吧。”

那天的氣溫有點回升,比平日要暖和,嘉培於是也沒有異議,跟在湛鳴的身旁,陪他一起漫步這北京隆冬的街頭。

一路上,路人們都是匆匆忙忙地趕路的,到底是冬天,冷,都想着快點回家去吸取溫暖,只有他們兩人,是不緊不慢地走着,像兩隻南極的企鵝,不畏嚴寒地過它們的寫意人生。嘉培看到這個情形,不由得笑了起來,湛鳴覺得奇怪,問她為什麼笑?

“你不覺得我們兩個是吃飽了撐的?別人都趕着回家過日子,只有我們倆像傻子一樣學人閑庭信步。”

湛鳴想了想,然後一臉認真地說:“我不覺得,我覺得這很有意義,你呢?”

嘉培看着他的眼神,有點心慌,於是躲開了他的注視,故作瀟洒地聳了聳肩說:“我無所謂了,沒意義的事情我也經常做。”

“其實,很多哲學家和思想家都是靠散步來啟發思維,思考問題的。還有很多問題都是在散步里就得到解決了的。”

兩人此時路過了麥當勞,湛鳴於是有點小興奮地問嘉培:“要不要吃雪糕?”

嘉培聽了,皺着眉頭說:“不要,肚子還是很飽,吃不下其他東西了。”

“那就算了。”

嘉培看着繼續往前走的湛鳴,覺得自己的否定打破了別人心中的渴望,有小小的愧疚,於是她對他說:“我不吃的話,你也可以吃啊。”

湛鳴扭過頭來看着她,然後說了句:“小傻瓜。”

嘉培聽了,心裏漏了一拍,“小傻瓜”這個詞多少年沒有聽到了,而這個晚上,在別人的男友口中再次聽到,而且還是這麼寵溺的語氣,她的心中,不由得五味雜錦起來。

“我們回去吧,都已經有點晚了。”

嘉培點了點頭,心底里有點悵然若失,這麼一個美好的晚上,似乎就要轉眼而逝了。

回到車子裏,一開暖氣,嘉培整個人就暖和了起來,然後聽着小聲的民謠,不由自主的暈暈欲睡起來。一路上湛鳴都沒有再說話,而是專心致志的開着車。直到到了嘉培家樓下,他拍了一下明顯不在狀態的嘉培:“不要再睡了,到家了,回到床上再睡,乖,這樣容易感冒。”

嘉培睜開睡眼朦朧的眼睛,看了看四周的環境,然後拿過包包,正要打開車門,往外走。湛鳴卻叫住了她。

“培培,我有句話要跟你說。”

嘉培停下了手中動作,回過頭望他,她覺得很奇怪,有什麼事情這麼重要,非得事前聲明呢?

“這件事,你不需要去評判是對的還是錯的,因為這個世界對錯是沒有標準的,你只需要知道,它已經發生了,而且和你無關就行了。”

“你說吧,什麼事,我聽着。”

“我和楊清分手了。”

第36章

“我和楊清分手了。”他說,說完之後,再也沒有做聲,嘉培也沒有做聲,整個車廂里出奇的安靜,只有音箱裏傳來梅姑的歌聲: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嘉培在想,她的第六感果然是對的,這天晚上,果然是有事情發生,只是,這事情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她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的那一出民國偶像劇,文質彬彬的徐志摩擦去林徽因的眼淚后,一臉哀戚地說:“許我一個未來。”那個未來當然沒有到來,到最後林徽因還是選擇了梁思成做自己的丈夫。梁思成問她,為什麼選擇了他?她站在即將遠行的郵輪上說:“我恐怕要用一生來回答你。”由始至終,電視裏都沒有給出林徽因選擇的答案,而當時還年少的她,也苦苦思索了許久而得不出個結論。結果,這許多年前的疑問,卻在這個晚上,昭然若揭,不過是個怕字,怕自己做了第三者,怕自己壞了別人的幸福,怕自己背上這一個罪名。

過了許久,嘉培終於找回一絲理智,她試圖笑笑來緩解氣氛,可是最終徒勞,於是她不得不板着一張臉對湛鳴說:“你知道的,我們都是回不了去的人了。”

湛鳴聽了,搖了搖頭,然後說:“不是回不了去,而是你不願回去。”

“我回去了,楊清怎麼辦?你要我坐第三者嗎?”

“即使你不回頭,我和楊清也不可能再走下去。我不會願意,楊清也不會願意。”

“你們之間有問題,和我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要把我牽涉進去?你這樣做,不是明擺着要我做個第三者嗎?”

“你說得對,我們之間有問題,和你有什麼關係呢?我沒有把你扯進來,我是在把事情處理好,我們都已經結束了之後,才決定開始新的生活的。我有開始新的生活的權利,不是么!”

嘉培低下了頭,語氣帶着一點無奈說道:“我累了,湛鳴,我經歷過太多的東西,已經不想生活再起什麼波瀾了。我們已經不是一路人了,你明白嗎?你的世界,對於我來說已經變得很陌生了,很高不可攀了。我現在需要的不是轟轟烈烈的愛情,不是風生水起的生活,我現在只想找個普普通通的人嫁了了事。婚姻是件很簡單的事情,可是它怎麼就這麼難?”說到最後,嘉培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怨婦在抱怨了,她看了湛鳴一眼,然後開門,離去。

夜已經很深了,北風吹來,颳得人臉上生痛。湛鳴坐在溫暖的車廂里,看着嘉培的背影一點一點地消失在夜色當中,他的心中,反覆回味着她剛才說過的話“婚姻是件很簡單的事情,可是它怎麼就這麼難?”對婚姻,對愛情,他一直都有着越挫越勇的信心,可是現在,他卻忽然害怕,他怕到最後,他們的愛情會輸給嘉培的脆弱。

回到家后,嘉培一直都覺得自己輕飄飄的,整個人彷彿在做夢一樣。一直到躺在床上,蓋上了厚厚的棉被,她的大腦還是處於混沌狀態。那個晚上,她想了很多很多,她知道,有一份愛情正擺在她隨手可及的地方,可是她卻已經鼓不起勇氣去拾起。如果在五年前,或者更久遠的時候,她或許會喜出望外地點頭說願意,可是現在,她卻已經不了。因為她已經長大了,當一個人不再去做夢時,他就已經長大了。一個人的長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為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一點童真。她知道,她和湛鳴,隔着的是時光,是楊清,是家變,是門第,這麼多東西雜糅在一起,怎麼可能回到過去?從前是天上的月亮,你只能看,不能到。大腦越想越亂,到最後竟然鼻塞,呼吸困難起來,她爬起床,拿出面紙,擦去臉上不知何時流下來的眼淚。會流淚,就證明還是愛着他的,可是這個世界,並不是由愛做主的。

次日上班的時候,雪姐又提起了她的那位外甥,嘉培想都沒想就順着她的話題說下去了:“雪姐,你不是說想吃那家餐館的魯菜嗎?我晚上正好有空,不如一起去吃吧。”

雪姐聽了,喜上眉梢,連忙說好。坐在旁邊的貓貓聽見了,不斷地朝着她擠眉弄眼,不一會,MSN上就有消息傳了過來。

貓貓:你好主動啊。女孩子,還是矜持一點嘛。

嘉培看見了,笑笑,沒有再做回復。她或許是心急了點,主動了點,可是這也由不得她了,情形在對着她步步緊逼,她再不做抉擇,或許又要卷進新一輪的漩渦了。

晚上還沒有下班,雪姐就已經亟不可待了起來,不斷地打電話給各部門的人,說晚上有事下班即走,要報銷的就趕緊上來報銷,否則明日請早。

5點一過,雪姐就馬上對嘉培說:“嘉培,走。”嘉培聽了,趕緊把手頭上的工作收拾了一下,然後包包一拿,準備走人。結果,雪姐卻拉住了嘉培,一臉疑惑地說:“你就這樣走?”

嘉培被問得莫名其妙,於是反問她:“怎麼了?”

“你就不收拾一下,補一下妝。”

嘉培聽了,恍然大悟起來,然後鑽進洗手間裏,隨意地補了一下妝,算是對雪姐做個交代。那時貓貓剛好經過,於是對着她賊眉鼠眼地笑了起來,然後痞痞地說:“女為悅己者容,嘿嘿嘿嘿。”

嘉培聽到貓貓這麼說,愣了一下,然後連打扮的心情都沒有了。她原本應該是很期待這樣的一個飯局的,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越接近下班時間,她的人就越煩躁起來,心底里似乎有些什麼東西,在不斷地滋擾着她,把她的好心情都整沒了。

“奇了怪了,你皺着眉頭幹嘛?”貓貓從洗手間的格子裏走出來,看到嘉培還站在鏡子前,眉頭卻已經打起了結來。

嘉培聽到貓貓的說話,於是在鏡子裏衝著她笑了一下。貓貓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走了。她覺得這個女人很奇怪,明明相親是件很不錯的事情,可是為什麼卻要一副鬱悶的樣子,何解?

貓貓出去了之後,嘉培把停止了好一會的妝容重新補了起來,等到出去時,雪姐眼前一亮,然後讚賞道:“嘉培啊,你好好地收拾一下也算是個美女啦,你以前怎麼就不願意多花點時間化化妝呢。”

嘉培笑笑沒有做聲,化妝?哪有時間?每天一大早就要起床準備上班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打仗一樣,誰有那個美國時間去搞這樣的閑工夫?當然,重點是化給誰看?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那也得有對象不是?

赴約的時候是坐雪姐的車,一路上她都在喋喋不休地向嘉培推銷她的外甥,什麼青年才俊,品行端正,年輕有為統統都用上了,就差沒頒發個“五好青年“的證書給他了。嘉培一路上都聽着,並不時的點頭微笑,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其實是她面對不耐煩的人和事時的應酬舉止。

約好的時間是6點半,去到的時候時間還沒到,可是對方卻一早已經到達。嘉培看到了他,第一印象就是,果然是個青年才俊,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果然是不少女性心中的佳偶。

雪姐替兩人作了介紹后,就坐了下來。此時,雪姐的外甥還很細心地替她挪了挪凳子。兩人剛坐好,服務員就走了上來,準備點菜,雪姐的外甥林政瑞於是把菜譜遞到駕培面前,問:“喜歡什麼就點什麼吧。”

嘉培搖搖頭,把菜譜推到了雪姐面前:“雪姐你來吧。”雪姐也不客氣,拿起菜譜就點了起來。一點完菜,服務員就問他們,要喝茶嗎?喝點什麼茶?

嘉培聽了,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茉莉。”話音剛落,她就愣了一下,然後又補充道:“其他的也行,還是你們點吧。”

“那就茉莉吧。”林政瑞說道“沈小姐喜歡喝茶?”

“不是,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嗯,這算是潛意識裏的想法吧,一遇到應激條件就不由自主的表達出來了。”

“算是吧”嘉培笑笑:“有個朋友,和他出去吃飯總會喝一壺茉莉花茶,久而久之就形成習慣了。”嘉培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就隨便說了個半真半假的謊,應付了過去。

“我還以為你只是常喝花茶美容呢。”

“哪裏,只是朋友的習慣而已。”

這是一個很好很優秀的男人,嘉培告訴自己,風度翩翩,談吐得體,難得的是還很細心,有着東方男人所少有的紳士舉止,座上女士杯子裏的茶水降至一半的時候,他總會適時添上。如果能和這樣的男人共度一生,這或許是一件並不壞的事情。可是,偏偏,有人並不喜歡,總是端坐着在那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看起來這席間是觥籌交錯,笑語言顏,但是靈魂卻沒有到席來,不知道跑到哪個地方玩去了,總之是心不在焉。

“沈小姐的朋友有心事時是不是很喜歡找你傾訴?”

“為什麼這麼說呢?”嘉培問道。

“因為沈小姐是一個優秀的聆聽者,別人的說話總能從頭聽到尾,從不打斷不單止,還能適時地微笑點頭。我想,一個滿懷心事的人是最喜歡這樣的一個朋友了。”

“是嗎?但其實,我覺得我的另一個朋友更適合做知心姐姐的角色。她不但能聆聽到底,還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癥結,然後或許還能幫我們把問題解決掉。”

“但其實”政瑞抿了一口茶后,慢悠悠地說道:“真正的心事別人是幫你解決不了的,別人能幫你解決的都只是生活中的麻煩事而已。心事取決於自己的心,心不動,人怎麼動?”

“那麼你呢?我能不能斗膽的問一句,你有了心事怎麼辦?”

“這個嘛,目前為止,我還沒遇到心事呢。”

“是嗎?你真幸福。”

“怎麼?你現在不幸福嗎?”

嘉培愣了一下,明顯被政瑞的問題問住了,幸福嗎?怎麼不幸福?好吃好住,生活優越,有間遮風擋雨的房子,有份體面穩定的工作,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縱有小小的失意,那也是瑕不遮瑜的事情。

“我想,我沒有資格不幸福,這世上比我不幸的人太多了,一想到他們,我就覺得我很幸福。”

“幸福不是比較,幸福是你心底的感受。你覺得幸福,那就是真的幸福了。”

嘉培聽了,忽然就笑了起來:“我覺得今天晚上我們挺無聊的,居然探討起人生哲學的問題來。”

“的確很無聊,如果有聊的話我們就不用坐在這裏陪一個陌生人吃飯了。”

後來回家的時候,是林政瑞送的。嘉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然後不小心地看到了手剎旁的空格上有一支唇膏,正安安靜靜地躺着,並不時地隨着路況滾動一下,暗啞的大紅色外殼,夜色中只看得個輪廓切。嘉培看了,不動聲色,心底里卻已經瞭然,恐怕又是一個不多情願赴約的“五好青年”,這麼明顯的地方,誰會輕易地漏過?

到了家門口,兩人就揮手告別了,連電話號碼都沒留,是忘了還是不想,雙方都懶去追究了。

回到家裏,沈母滿臉期待地問相親結果如何?嘉培一句“不咋的”就打發過去了。沈母急了,跟在身後急急忙忙地說:“怎麼回事,你短訊里說對方不是條件很好嗎?我手底下還有幾個博士生,要不要我介紹給你。”

“不用了,餵過饅頭了沒?”

“餵過了,你舅那邊我也打聽過了,好像有個同事的兒子也不錯的……”

“這個月的水電費交了沒?”

“交了。要不,我再打聽打聽,你宋姨她侄子是個公務員……”

“我說你這垃圾什麼時候倒啊,都滿了。”

“馬上,她還有另一個侄子,是中國移動的部門經理……”

“中國移動的?那敢情好,我手機是聯通的,兩人見面交換號碼的時候可有戲看了。”

“他侄子我見過,一表人才……”

“你手機充值沒?”

“沒呢。”

“你真笨,見面的時候幹嘛不叫他送幾張充值卡給你。”

“人家是移動的,我一聯通的湊什麼熱鬧。”

“就是,我一聯通的湊什麼熱鬧。”

“沈嘉培”沈母似乎真的來氣了,站在原地,對着滿屋子走的嘉培大聲喝道:“你別給我裝蒜了,你幾歲了?你以為你還年輕?你也不看看你什麼家庭,你一單身家庭的孩子,背後沒人撐腰,你不趕緊找個人來依靠,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你不也沒人撐腰,你不也照樣風生水起。你看,你都快要揚名國際了。”

“你以為我不想。可問題是我沒得挑,你有得挑的時候為什麼不趕緊下手?你一女孩子孤零零的沒後台,沒背景,萬一我走了,你怎麼辦?媽媽不就是想找個對你好的人把你娶,好放心嗎?怎麼就這麼難?”

“好了,好了,媽,我明天就找那男的要電話,OK?”說完,就往書房裏走。要電話,當然不可能,這話也不過是個緩兵的權宜之計而已。只是母親這個晚上有點古怪,平時她雖然對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妥上心,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晚上這麼迫切過,奇怪。

打開電腦,上了MSN,遇到了若杏,於是把晚上相親和母親逼婚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逗得若杏在那頭哈哈大笑起來。末了,她說:為什麼拒絕呢?你媽媽的話也是蠻有道理的。女孩子,除非你真的強悍到懂得修水龍頭,懂得裝保險絲,懂得通下水道,否則的話,還是找個人互相扶持一下吧。

嘉培: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抗拒。

若杏:奇怪了,你以前也不抗拒相親的啊,現在怎麼就抗拒起來了呢?

嘉培:逆反心理吧。

若杏:不對,你的青春期早就已經過了。而且到了你這個年紀還沒男朋友的人,怎麼著也該心裏着急的了。

嘉培:這又不對,那又不對,那你說是為什麼?

若杏: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蟲子,怎麼可能知道你心裏裝着的是什麼?

嘉培:那要不要照照X光看看?

若杏:嗯,我正看呢,怎麼辦?我看到了一個人影。

嘉培:什麼樣的人影?

若杏:看不真,你自己好好想想,會是什麼人,住在了你心裏?

嘉培:……

若杏:嘉培,你記不記得當初和東方南在一起時跟姒凝說過的話?

嘉培:什麼話?

若杏:你說你和他在一起和過去無關。

嘉培:然後呢?

若杏:如果真的是無關的話,為什麼要特意提起?

嘉培: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做第三者?

若杏:我不知道,感情的事情誰能教得了誰。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愛情又何嘗不是。

嘉培:他說,他和楊清分手了。

若杏:是嗎?有時候想,楊清姐弟是不是前世欠我們的,怎麼總栽在我們這撥人手裏。

嘉培: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問那男的電話。

若杏:然後呢?和他開始新的戀情?在你心裏還裝着另一個人的時候?公平嗎?

嘉培:那怎麼辦?

若杏:涼拌。

問題糾結到最後,還是沒有得到答案,可是問題本身卻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讓人應接不暇。嘉培關了電腦,走出了書房,卻看到母親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沈母聽到了開門聲,於是就往書房門口看,然後叫住了正打算回房睡覺的嘉培:“培培,你過來。”

嘉培看見母親一臉嚴肅的樣子,心底里有點發憷,於是忐忑不安地走到母親的面前,坐了下來。

“你和陸湛鳴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他有女朋友了嗎?”

“嗯。”

“我今天晚上散步回家時,看到他了。就在家樓下,沒完沒了地抽煙。幸虧我躲得快,否則這一見面得多難堪。”

嘉培聽了,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他在樓底下等我?”

“不等你,難道等我?”

忽然之間,嘉培想起來了,林政瑞送自己回家時路邊好像真的有輛銀白色的轎車,只是那時自己沒有多加留心,以為是別人的車輛就忽略過去了,現在想起來,難道是……

“媽,我先下去一下。”說完,嘉培就往門外沖了。直到進了電梯,她才回過神來,自己下去做什麼呢?有用嗎?不過是把事情有弄得一團糟而已。

正想着,一樓就到了,嘉培一腳踏出電梯門,然後直往大門走去。出了大門,黑漆漆的夜空,只有路燈在散發著昏黃的燈光,四周一片開闊的空地,哪裏有什麼人影和車子。嘉培往四周望了又望,望了又望,然後失望地打算轉身離開。

“你在找我?”一把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嘉培聽見了,立馬轉身回頭望過去。

“我一直在你身後,你都沒注意到嗎?”

嘉培搖了搖頭,然後大步往家裏走去,就在擦肩而過的一剎那,湛鳴拉住了她的手:“都下來了,為什麼還不肯面對?”

“你要等到什麼時候?”她問。

“不知道,等到不想等為止。”他說。

“多久才不想等?一年,兩年?還是三四年?”她問他,語氣裏帶着尖刻。

“或許,也或許是一輩子。”

“一輩子。”她冷笑了一下:“多麼熟悉的台詞,你再次這麼說,就不慚愧嗎?”

“對不起。”

“你不用說對不起,我又沒求着你等我。”

“可是我曾經承諾過,我做不到,所以……”

“那你現在也不要再說什麼一輩子了,我怕你再過三四年又得跑到我面前說對不起。”

“沈嘉培”湛鳴似乎是生氣了,他捏着她的手,越來越用力,然後提高了聲調說:“你要鑽牛角尖的話,儘管鑽好了,我給你一大堆的牛角,就怕你不願意鑽。過去的,楊清的,第三者的,甚至是楊安和若梅的。可是,你鑽的那麼厲害有什麼用?生活會過得更好嗎?你都說了,回不到過去了,可是你怎麼就抓着過去不放呢?

“是,你辛苦,你累,你委屈,我很抱歉當初不能陪你走過那一段路。可是當時到底是誰先斷了音訊的?哪怕是金岳霖,起碼也有個逐林而居的幸福,那我呢?我得到了什麼?”

“你放心,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她說,眼睛看着他,裏面全是嘲諷:“我只是指責甜言蜜語的保質期有限,我只是指責人性的涼薄而已。”

“指桑罵槐。”此話說完過後,兩人都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吵到最後,都累了,可是又不捨得走,總覺得對方還有未盡的話語要對自己說,於是就這麼的僵持着,直到最後,嘉培終於忍不住,問他:“你說,你當時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楊清。”

“那你呢?你交過的這些男朋友,你有沒有真心愛過他?”

“……”

“知道人的眼睛為什麼要長在前面嗎?那是因為上帝要人往前看,而你,卻總往後看。”

“可是人怎麼可以沒有過去?”

“所以上帝讓人長了個脖子,可以隨時回頭看過去。但只能是隨時,而不是一直,永遠。”

“我不知道,我很累,我也不想看過去,可是未來就一片坦途了嗎?有什麼在我的未來等着我,不就是一個第三者嗎。”

“看來,我們的感情還真是十面埋伏。”

“你回去吧,太晚了,明天還要上班呢,這不是我們重逢敘舊的好時機。”

湛鳴終於鬆開了手,他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多變,遇到問題,總是逃避,不肯面對。但你逃得了一時,逃得了一世嗎?”

“你錯了”嘉培看着他,帶着一種辯駁的神情說:“我不是逃避,我一早就已經和你說過,我們之間不可能了,是你一直在糾纏而已。”

“你說我糾纏?前一分鐘還在埋怨我當年離去的人,現在卻厭煩起我的糾纏起來?”

如果你當年不走,就不會有現在的厭煩。這一句話,嘉培差點就脫口而出了,可是到最後,還是及時的咽回了肚子裏。她在心底苦笑了一下,自己真是無賴一個,明明當年是她要別人走的,現在卻為當年那人的“薄倖”心底生怨了起來,她有什麼資格這麼做?她給不了他的,憑什麼就不許他在別人身上尋找?

那個晚上,僵持到最後,還是不歡而散。次日起床的時候,嘉培看到自己右手手腕處有隱隱淤青,然後想到了昨天晚上湛鳴捏她時的力氣。她想,他那時肯定是很生氣的了,她跟了他那麼多年,從來沒有見他這麼失態過,居然對一個女士動粗,記憶中的那個謙謙君子到哪裏去了?難道這些年來,他也改變了么?

第37章

又開始相親了,自從上次和雪姐的外甥相親失敗后,嘉培在沈母的威逼利誘下,又開始去相親了。今天晚上的相親對象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移動經理,那個移動經理是個極為健談的人,且風趣幽默,逗得沈母和她的好友宋姨歡笑連連。嘉培看着母親那張笑得像花一樣的臉龐,就覺得一陣頭大,她知道,母親對這個相親對象很滿意,她更知道,如果她不嘗試着和這個移動經理交往的話,就會是一場災難的開始。有時想想都覺得荒謬,一對素不相識的男女,居然就在一個晚上之後,一躍成為準男女朋友,這會不會太過倉促了點?

一頓飯,從天亮吃到天黑,好不容易吃完,結果離開的時候遇到了林政瑞,在四目相視的一剎那,嘉培簡直是羞憤致死。被自己的前相親對象撞到自己仍在相親,這是一件多麼尷尬的事情,別人會怎麼想呢?會不會覺得她是滯銷的貨品,賣不出去?甚至會不會佩服起自己當初不留號碼的英明來?總之,這樣的場面令到嘉培覺得很難受。

結果,林政瑞卻沖她笑笑,然後語氣輕快地說:“和朋友吃飯啊?”

嘉培點了點頭,然後客套地反問了他一句:“你呢,一樣?”

“對一樣,和朋友吃飯。”說完朝店裏的某個方向比了比,嘉培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看到了一幕似曾相識的情形。一個衣着光鮮的女士坐在桌子的一邊,而桌子的另一邊又坐着另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媽。看到這樣的情況,嘉培剛才的尷尬一掃而空,她衝著政瑞露出了一個瞭然於胸的表情,然後身同感受地笑笑,離開了。臨走前,她忽然在想,不知道那支口紅,現在還有沒有繼續擺在那個空格里呢?

相親的雙方臨走的時候,相互交換了手機號碼,嘉培輸入對方手機號時,心裏偷偷地想,移動的呢,這通話的費用得多貴啊!她要是和對方成了,那每月的手機費可就慘了,想當年之所以用聯通就是貪圖它收費便宜,卻沒有想到,有一天,這手機費終究還是得為自己的戀情埋單。

不知道他的是聯通的還是移動的呢?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嘉培當場嚇了一跳,然後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她想,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怎麼在這麼一個場合底下,還會想起他來?要命!

晚上回到家,沈母問她,對對方還滿意嗎?嘉培撇了撇嘴,不言不語。沈母看到她這幅不耐煩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態度了,於是,她又開始喋喋不休地教訓起人來:“你看你這是幹什麼呢?他有什麼不好啊?你都相了四次親了,結果沒一次中,你說,你到底要個怎麼樣的男人?”

一句“不知道”嘉培就乾脆利落地打發過去了。可是,真的是不知道嗎?恐怕不吧,只是,那個人她不敢要,也不能要。第三者加諸在戀人身上的痛苦,她一清二楚,當年她父親夥同情婦瘋狂攬財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她和母親不但要面對貪污的痛苦,還要同時面對丈夫不忠的痛苦。那段記憶太過鮮明,直到今天,她還歷歷在目。所以,這樣的錯誤,她怎麼可以去犯?

次日下班的時候,嘉培解到了陳瓷的電話,當她聽到手機那頭那把聲音響起的時候,她就知道,麻煩又來找她了。

“出來見個面吧,怎麼樣?”陳瓷問她。

嘉培聽了,很想說不,可是一想到前天晚上湛鳴指責她遇到問題總是逃避的說話,就一口答應了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到時候,還是見招拆招吧。

嘉培趕到約會地點時,陳瓷一早就在那裏等待了,看到她來,馬上揮手示意。嘉培剛坐下來,她就問她了:“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為什麼?”雖然心中猜到了七八分,可是還是不想說出來,寧願裝作糊塗,這或許也是逃避的一種方式吧。

“哎呀,我都快要被煩死了。你知不知道。”

“怎麼了?”

“小清和湛鳴分手,剛開始時是小清跑來煩我,現在好了,小清不煩我了,換成湛鳴跑來煩我們家那頭胖子了。昨天兩人聊天聊到深夜,如果不是我接的電話,我都要懷疑胖子在外頭金屋藏嬌了。”

嘉培低着頭,拿出勺子順時針一下一下地搏動杯子裏的黑咖啡,不願說話。

“我說你們都怎麼一回事啊?才幾天啊,都風雲變色了。”

“沒什麼,那是他們的事,與我無關。”

“得了吧”陳瓷輕輕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後提高了幾分語調說:“和你無關?你以為你不進去攪局就真的和你無關了?”嘉培聽了這說話,終於明白,陳瓷約自己出來,其實是為好朋友打抱不平的。說的也是,雖說她沒有插一隻腳進去,可是事情也是因她而起的,看着自己的好友被人傷害到了,她那麼仗義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作壁上觀呢。想起許多年前,她整天跑在她的背後,瓷姐姐,瓷姐姐的叫着,那時還以為,她們會一輩子這樣下去,怎料到,時光飛逝,日月如梭,到最後,她總是敗給那個後來的人。

“他們分手,我完全不知情。他們鬧分手,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嘉培喝了一口咖啡,很苦,沒有加糖和牛奶的咖啡,果然很苦。

“這事我清楚,你要是一早知道,還進去攪局的話,我今天也不會約你出來喝咖啡了。”

“他們的事,我很抱歉,我已經和湛鳴說清楚了,可是,有些事情,你知道的,我們總是無能為力的。”

“的確,感情的事,誰能把握得了呢。對了,你打算怎麼樣?”

“能怎麼樣?當年都分手了,怎麼可能還回頭。我回頭了,那楊清怎麼辦?”

“小清啊”陳瓷嘆了口氣:“你回不回頭,她都不可能再回到湛鳴身邊了。湛鳴是個實心眼的人,有些事情,要麼不做,做了就不會放棄。這脾氣,你們倆跟他這麼多年了,應該很清楚的。”

“楊清,她還好吧。”

“還行,哭過之後還不是擦乾眼淚重新做人。這年頭,失戀算什麼?誰不是這麼走過來的,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說來也奇怪,嘉培在以前,對楊清或多或少是有點討厭的,或許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那個曾經風光的自己,或許是因為她出現的時候正是她陷入低谷的時候,又或許是因為她的出現幾乎是以光速的速度來替代了她在院子裏的那撥人的地位。總之,許許多多的因素加起來,她對楊清,總是厭惡的。可是現在,經歷了這些事,又聽到陳瓷這麼一說,她的心底,居然對楊清產生了一絲絲的愧疚之意,她總覺得,如果自己沒有和湛鳴重逢,楊清和他就會有一個美滿的結局,而現在,她的出現卻打破了這一幸福的姻緣。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心,她的心底總打不開這個結,這個結一天不打開,她和湛鳴就一天走不到最後。

“有時也會想,當初我要是不把小清帶到這個圈子來就好了,這樣的話,或許會有皆大歡喜的結果,你們也不用這麼煩惱了。”

“不”嘉培搖了搖頭:“沒有楊清,也會有馬清,牛清,這局面不是因為楊清的出現而造成的,而是因為我們當初分手造成的。當初分手的時候,我就應該料到有這麼一天的到來。”所以,她的愧疚也不是因為楊清而產生,換成別人,她也一樣心裏不安,哪怕素不相識,從未謀面也一樣。說到底,她的愧疚是由她性格中善的一面而引發的,如果她沒良心一點,壞一點,或許大家都會好過一點。

“你就打算這麼樣了?我看湛鳴不是一個輕易妥協的人。”

“我不知道,心裏很亂,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說啊,如果我是你,我就乾脆和他在一起了,一了百了。”

“那楊清怎麼辦?”

“說來說去,問題的癥結就是楊清,不是嗎?如果沒有楊清的存在,如果湛鳴一直都一個人,你會不會再和他在一起。”

嘉培不說話,低下了頭,看着杯子中褐色的咖啡,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如果,所以,那麼多的假設到最終都不會成立。

“我今天來也不是要做說客,可是有時真的覺得,既然事情都不可挽回了,那為什麼還要站在原地不肯挪步?這個世界不幸的戀情太多太多了,你為什麼就不肯珍惜一下身邊的人,讓自己的戀情美滿起來?難道,你非得這世上再添一對怨偶,你才滿意嗎?”

“我以為你今天是來為楊清打抱不平的。”嘉培聽了她的一番話后,笑了笑說。

“那倒不是,其實,有什麼平不平的呢。難道非得把兩個貌合神離的人捆在一起才不算辜負嗎?”

“那如果是你,你願意貌合神離的過下去,還是毅然決然的離開?”

“如果我是楊清,或許,我願意貌合神離的過下去,畢竟,湛鳴是我所能把握的人,而未來卻那麼虛無,誰能料到呢。”

“是的,所以我壞了一段好姻緣。”

“那也不一定是段好姻緣。好姻緣是不會貌合神離的。”

“但也不是一段壞姻緣,至少對楊清來說不是。”

和陳瓷告別之後,嘉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走在她面前的是一對小情侶,20出頭的年紀,手牽着手,共同分享着一支棉花糖。說是分享,其實也不是,男的基本就是拿着那支棉花糖,讓女的一點一點挑來吃。嘉培看不到他們臉上的表情,可是卻可以猜到,他們一定是幸福地笑着的。嘉培看到他們,就彷彿看到當年18歲的自己,剛剛遭遇人生巨變,不知所措,於是躲在家裏,死活不肯出去見人。後來,終於有個人忍不住了,跑來找她,然後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漫步在北京街頭。那時候天很藍,他們都還年輕,總以為人生就是這樣手牽着手的走下去,卻不知道,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把那些自以為是的東西,輾得粉碎。

次日是周末,約好了姒凝和曹媛逛街的,這兩個名花有主的女人,就要出閣了,於是一整天都在忙着婚禮的事情。那天,她們就約好了去挑婚紗。本來,嘉培是不想去的,婚姻這事,太過刺激了,可是,母親大人一大早就接了一通電話,從電話里的聊天內容推測,似乎又在策劃相親的事情了,於是乎,本來還打算在家百無聊賴的過一整天的嘉培,馬上屁滾尿流地衣服一換,就出門了,連聲再見都沒有說。

第一間去的是家婚紗連鎖店,裏面的婚紗琳琅滿目,應有盡有,中式的,西式的,傳統的,現代的,甚至是前衛的。一推門進去,嘉培就被這滿室的各式婚紗給震撼到了,過去,她總覺得婚紗這玩意,也不過是婚姻里的一個過場,一生只穿一次,所以也不必太破費,直接去租借就好了,反正現在的影樓VIP服務里就包括了出借一件全新的婚紗這個項目,年輕人,經濟不是很樂觀的話,何必花那冤枉錢。可是,現在她卻在這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婚紗堆里明白了,為什麼一個女人即使是節衣縮食也要給自己買一件滿意的婚紗了,因為它承載的可是一個女人一生的夢想,就是因為一生只有一次,所以才要慎重。

“我的婚紗怎麼可以租借?租借可是要退還回去的,婚姻怎麼可以退還!”姒凝聽到嘉培建議她到影樓里租借婚紗時,馬上斬釘截鐵地反駁道。

“我只是覺得可惜罷了,因為只穿一次嘛。”

“哎,嘉培,你是沒有到這個時候,等你到了要結婚的時候了,條件又允許了,老娘我敢保證,你丫跑得比我們還勤。”即使是粗線條的,從無浪漫細胞的曹媛,也跟着姒凝在旁應和了。

嘉培聽了,笑了笑就把事情避開了。是啊,她是沒到那個時候,放眼望去,婚姻之路遙遙無期呢,要不,也不會開始相親了。如果是當年,還處在青春期的她,或許就如姒凝曹媛她們一樣,夢想着一個奢華的,浪漫的婚禮了。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歲月早已把她身上的浪漫磨掉,剩下的就是市儈的現實了。或許真的如她們所說吧,因為還沒到那個時候,所以不會去期待,去幻想,只是從一個理性得有點俗的角度去細想,這件婚紗到底划不划算,婚紗之於姒凝和曹媛來說是件嫁衣,而之於嘉培來說,卻僅僅是樁買賣而已。

“這女人肯定是學會計學壞腦袋了,以後咱有了娃,男的堅決要讓他學會計,女的則堅決不讓。”曹媛在一邊狠狠地說。

“為什麼啊?”嘉培問。

“男的出去打拚,當然要每一筆錢都用到刀刃上。女的天生就應該浪漫,學那麼多會計,到最後遲早學成一部計算器,腦袋裏只有阿拉伯數字,什麼東西在她眼裏都會換算成十進制,試問,這樣的女人有誰敢要!”

“浪漫?”嘉培的一雙杏眼,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地打量了曹媛一次,然後滿腹疑問地說出了那兩個字。

曹媛看到了嘉培的質疑,氣呼呼地說:“誰說我老娘我不浪漫了?姑奶奶我襪子放枕頭底下就是一浪漫的表現,大爺我從小就浪漫過來了。”

嘉培聽了,好笑地搖搖頭,不置可否,姒凝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她浪不浪漫不要緊,那不是我們關心的,只要她老公覺得她浪漫那就已經足夠了。”

嘉培聽了姒凝的一番話,馬上脫口而出地說:“破鍋配爛蓋。”

“去你的,你這個連鍋都沒有的人。”

嘉培聽了,立馬脫口而出地反駁道:“誰說我沒有,我不想要而已。”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然後她就看到兩張一臉奸笑的臉孔湊到她的跟前,她有點心虛地辯解說:“相了那麼多次親,總有對我有意思的吧。”

曹媛聽了她這話,有點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然後失望的直搖頭:“瞞,繼續瞞,我看你能瞞到什麼時候。我得瞧瞧這路上有沒有樹洞,說不定把耳朵湊上就能聽到你埋在裏面的秘密。”

“我能有什麼秘密。”嘉培有點不服氣地小聲嘀咕到。

“好了,不說了,挑衣服去,說了大半天,盡跟你瞎扯,都浪費老半天的時間了,曹媛,走。”說完,兩個女人就興高采烈地往店內走去。

店裏的婚紗有許多,兩個女人是看見一件喜歡一件,按照姒凝的話來說就是:“巴不得一天有48個小時,我全部買回去,一個小時換一件。”

剛開始時,嘉培還能夠興緻滿滿地陪她們一起挑婚紗,時不時的還來提點意見,但是到最後,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兩人還在不斷地比劃,試穿中,而嘉培的好心情,卻早就已經磨完了。於是,她乾脆坐到一邊,看着這兩個女人在那裏不斷地挑,不斷地試。無可否認的,穿起婚紗的女人是最漂亮,哪怕是素顏,臉上幸福的紅暈也能把人襯托得格外的迷人。當曹媛第一次穿着一身雪白的婚紗,從試衣間裏走出來的時候,即使是剛剛還質疑過她浪漫與否的嘉培也不得不承認,那一刻的曹媛,是浪漫的,符合了她心目中對於新娘子的所有的想像,幸福的笑臉,帶着一點期待和羞澀的表情,眼睛裏滿是對未來的無限的期待。她看着那兩個準新娘在鏡子前嘰嘰喳喳地討論着婚紗的時候,就想,自己的婚禮會是什麼樣子呢?到那時,站在自己旁邊,跟自己討論婚紗的人又會是誰呢?而那個自己將要穿着婚紗嫁出去的人,又會是誰呢?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到最後,腦海里浮現的,竟是湛鳴。然而,她剛浮現出這樣的念頭,就馬上被自己的理智給生生掐死了。

那天,這兩個準新娘走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婚紗店,嘉培跟在她們身邊,看着她們笑顏如花的樣子,也覺得沾染了她們的喜氣,心裏高興無比。

後來,嘉培還在她們的慫恿之下,試了幾件自己看中了的婚紗,雖說婚期遙遙無期,但是試試也無妨,反正不要錢。不過當她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時,真有一剎那的衝動是想當場買它下來的,哪怕自己到最後嫁不出去,也無所謂了。到後來仔細一想,也不得不感嘆道婚紗的魔力真是不得了了。想想當初自己的那個租借的念頭,真是幼稚得可笑。雖說到最後沒有把那幾件婚紗買下來,但是姒凝還是拿着手機,對着嘉培一通亂拍:“做個紀念也好啊,以後結婚的時候拿來做參考。”她說。

然而,走了一整天,這兩個準新娘還是沒有買到婚紗,照她們的意思就是,今天只是預熱,真正定乾坤的還是和未來的那位一起挑的時候。說到底,朋友再重要,也比不過未來的另一半,因為,那個人才是和你相持到老的人。

到了傍晚,三人都興盡欲歸,就在幾人商量着是不是在外面解決晚飯了事時,嘉培的手機響了起來,接起來一聽,是母親,在手機那頭問她,現在在哪裏。嘉培報了個地址之後,沈母就說:“你馬上到明堂居來,你舅媽有個對象要介紹給你認識。”

嘉培一聽,頭都大了,這突然襲擊也搞得太突然了吧,她一整天逛街下來,蓬頭垢面算不上,但是形象也絕對好不到哪裏去了,她媽媽不會是存心拆她的台吧:“現在?能不能改天?”

“不行,他明天就要到外地出差了,半個多月以後才能回來,等不及了。”

“不去行不行,今天好累。”

“不行,你有時間去關心別人的終身大事,卻沒時間關心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

嘉培嘆口氣,只得乖乖認命地攔了輛出租車,往明堂居走去。

到了明堂居,遠遠地就看到舅媽和一位男士在那裏了,嘉培看見,立馬鬆了一口氣,幸好母親沒有跟着來,回家之後,或許還能編排一下對方的不是來逃過母親的責難。

嘉培走了過去,打過招呼之後就坐了下來。然後就開始了相親的例行談話了。這個相親對象,是嘉培舅媽同事的表弟,一家科技公司里的技術人員,搞科研的。或許是理科生的通病吧,相比起嘉培之前的四個相親對象,對方真的有點木訥,不善言辭,所以,席間時不時的會出現一下冷場,到最後,還得是舅媽和嘉培出來救場。飯還沒吃到一半,嘉培的心裏就已經把這個相親對象剔除出局了,她沈嘉培可不想日後談戀愛時,還得絞盡腦汁地找話題來聊天,更不想天天回家之後還要對着一塊木頭過日子。萬一日後有了孩子,教孩子說話的重任一定會是他太太,嘉培在心裏打趣到。

飯吃至一半,一個侍應拿着一大束的鮮花走了過來,然後交到了嘉培的手上,嘉培看了,眼睛都大了,馬上拉住正要離開的侍應問:“誰送的?這到底怎麼回事?”

“是門口的一位先生吩咐的,我們也不清楚怎麼一回事。”

嘉培聽了,馬上閃電一般回過頭去遙望身後的大門,這哪裏還有什麼人影,於是她又往玻璃窗外看去,只見對面馬路的不遠處,一輛銀白色的雪鐵龍C5一閃而過,消失在了街角。嘉培看到那輛車,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想追出去,可惜的是,時間不夠用,她慢了半拍。那輛車消失過後,嘉培氣呼呼地坐了下來,一臉憤懣。

“怎麼回事?”舅媽急切地問。

“沒事,就是一幫朋友買了一束花來諷刺我。”嘉培撒了個慌。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有男朋友不告訴舅媽呢。”

嘉培扯了個笑臉,心裏覺得很好笑,明明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是卻偏偏要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真是逢場作戲的另一個詮釋啊。

剩下來的時間,嘉培都沒什麼心機吃飯了,她的心思都在那束囂張的玫瑰花束上,那鮮艷的黃色,刺得她滿目刺痛。她記得黃玫瑰的花語有兩種,一種是珍重祝福,一種是妒忌失戀,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一束的含義絕對不會是珍重祝福,真要是祝福的話,何必送到相親飯局上來攪局。那麼既然不是珍重祝福,就是妒忌失戀了,可是妒忌誰的失戀呢?他的?還是她的?又或者,妒忌的是和她相親的對方,失戀的是相親的雙方?總之,這一束黃玫瑰攪得她頭痛不已,滿腦子的疑問無處可問,一肚子的火氣無處可出。於是,花束送到后不到半小時,嘉培就推說逛街逛了一整天,有點累,想先回家,就起身離席了。

然而,讓嘉培沒有想到的是,她剛走出明堂居,對方就追了出來,然後一臉歉意地對她說:“沈小姐,既然你有男朋友我就放心了。”

“什麼?”嘉培被他的說話弄得滿腹狐疑。

“其實,不瞞你說,我一早就有女朋友的了,可是家裏不同意,老逼着我相親。今天我正和女朋友商量着偷偷去辦證的事,結果就被我爸騙來相親了。”

一段話,說得嘉培啼笑皆非起來,今天早上是誰信誓旦旦地說“誰說我沒有,我不想要而已。”結果真是諷刺,不是你不想要別人,是別人壓根就沒考慮過你,她以為這世上只得她一個人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去相親的,結果還有人比她更心不甘情不願呢。

“你告訴我這些,你就不怕我告訴我舅媽?”嘉培有點不服氣地說。

“不怕,因為你不也是瞞着你男朋友出來相親的嗎?”

嘉培聽了,差點暈厥過去,這都哪跟哪啊?

“我決定了,推遲出差時間,明天就去領證。”

聽了他的這一句話,嘉培剛才對他的一些不良印象瞬間全無了,其實,一個男人木訥不木訥有什麼要緊的呢?只要他肯像大丈夫那樣,頂天立地,敢說敢做,那哪怕是個啞巴,也比一些浮誇的浪子要好一百倍了。

“是嗎?那祝福你們了。只可惜我恐怕不方便和你們的喜酒了。”

“謝謝。”

和對方分手之後,舅媽跟了上來,問她是不是要到電話號碼了?嘉培把手中的玫瑰抱緊了一下,然後嫣然一笑說:“秘密。”這當然是秘密了,她可不想壞了別人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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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舊歡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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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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