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王莙沒想到王世偉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她想海歸的事,打電話過來詢問:“你怎麼突然想起要海歸了?”
她還想掩蓋:“誰——誰說我要海歸?”
“老穆說的。”
她知道掩蓋不住了,只好承認:“我是跟大姐大說了一下海歸的事,但是——”
“你到底是順口‘說了一下’,還是真的想海歸?”
“我是真的想海歸,怎麼了?”
“你不是最反對海歸的嗎?怎麼突然想轉了?”
“主要是小龍——我在這邊找不到有足球隊的學校。”
他大不以為然:“就為了他打球的事,你就決定海歸?”
“你又不是不知道,兒子就是我的命。”
“但如果你也跑回來了,我們在美國不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她搞不懂了:“你要美國的立足之地幹什麼?”
“這誰說得准?說不定哪天混得不好了,那不就得回美國嗎?你現在也湊熱鬧,跑到國內來,我到時候回美國去哪裏落腳?”
“但是——”
他教訓說:“一家兩個人不能都出來冒險,總得留一個人干比較穩當的工作,那才能可進可退——”
她撒謊說:“我老闆沒申請到grant(科研基金),我們這個實驗室大概——維持不了多久了——”
“你這個實驗室維持不了多久,你不會到別的實驗室找工作?”
“那——只能做博士后。”
“博士后怎麼了?總比你回國來好吧?”
“那你幹嘛要跑回國去?”
“我跟你不同嘛,國內是男人的天下,我在國外當博士后,還不如回國來發展。你一個女人,不呆在美國,跑回中國來幹什麼?”
她沒好氣地說:“你問這麼清楚幹啥?”
“我不問這麼清楚,怎麼知道該不該幫你在這邊想辦法?”
“我又沒請你想辦法。”
“你是沒請我想辦法,但你叫老穆來說了這話呀!”他抱怨起來,“兩口子之間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說,還支使別人來過話,你這不是讓人家看笑話嗎?”
她堅持說:“我沒叫誰給你過話,我也不準備去你們F大——”
“F大怎麼了?哪點對不起你?你一個奔四的女人,又不是什麼著名科學家,你還指望能去哪裏?你看人家D大就不要你吧?我對你說實話,如果不是我在F大,你連F大都進不了——”
她氣昏了頭:“進不了拉到!”
他在那邊呵呵一笑:“你耍什麼大小姐脾氣啊?你以為這還是你在國內剛畢業那陣,D大還把你當回事?現在的中國已經不是那時候的中國了,你也不是那時候的你了,現實一點吧!”
她反唇相譏:“我知道現在的中國不是那時候的中國了,以前那點正直空氣早就不存在了,現在只有你這樣的人才混得好!”
“我什麼樣的人?”
“你自己心裏明白!”
“我心裏當然明白,等我拿到親子鑒定結果,你也會明白我是什麼樣的人。”
她剛才暗諷的,是他以前考試作弊的事,但他卻想到親子鑒定上去了。其實她對親子鑒定結果早就沒興趣了,既然他那麼底氣十足地要做親子鑒定,那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他在那件事上問心無愧,要麼就是他有把握能搞到假鑒定結果。不管是哪種可能,鑒定不鑒定對她來說都一樣。
不過她懶得跟他糾纏這件事,冷冷地說了句“我海歸的事不用你操心”,就掛了電話。
她絕對沒想到D大會不要她,她的博士導師在本專業是相當有名的,她在校期間就和導師一起在《Nature》(《自然》,世界著名科學雜誌)上發表過文章,在其它雜誌上發表的文章就更多,被人引用的也不少,就因為她成果不菲,還沒畢業就辦到了美國綠卡,說明美國是把她當個人才的,難道D大比美國的門檻還高?
她氣呼呼地給大姐大打電話:“老穆把我的簡歷給D大那幫人看了沒有?”
“當然給了,怎麼會不給呢?我叫他辦的事,他敢不辦?”
“但是——他怎麼叫王世偉在F大那邊幫我找工作?”
“呃——這個——我可沒叫他對王世偉說這事,等我待會問問他。”
“不用問了,我知道你不會泄露我的秘密,肯定是老穆想幫我,才去找王世偉的。不過,你沒把帥弟的事——也告訴老穆吧?”
“我怎麼會把那告訴他呢?”
她也覺得大姐大肯定沒把Kevin(凱文)的事告訴老穆,不然王世偉肯定早就鬧開了。
她問:“我聽王世偉的口氣,D大是——不想要我了?”
“呃——這個——”
“你直說吧,我受得住。”
“老穆把你的簡歷交給院裏,他還挨個去問了,但好像院裏幾個領導和幾個老教授都不想——引進你——”
“他們說沒說是什麼原因不想引進我?”
“原因嘛,當然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東西,但我知道他們的小心思,主要是因為他們都沒海外學歷,都是在D大混的博士學位,他們不想引進一個有海外學歷的,怕把他們都給——比下去了——”
“這些人的心地這麼——骯髒?”
“我這麼猜的,不然你說還會是因為什麼原因呢?這些年,凡是在好點的學校念了博士的,他們都不願意收,更別說海外念博士的了。”
“他們像這樣搞,不是存心把D大搞垮?”
“哎呀,那些人才不管D大垮不垮呢,他們只要自己不垮就行。我聽老穆說,你家王帥哥在F大那邊還挺吃得開,他肯定能把你搞進F大。”
“算了吧,他當初讀研究生,還是靠我們幫他搞題目才考上的,現在他混成了副系主任,我去那地方受他領導,我瘋了?”
大姐大擔心地問:“那你準備去哪裏呢?我覺得國內的大學,個個都這個德性,嫉賢妒能,任人唯親,所以我哪裏都不敢去,就守在D大——”
“我到別處找吧。實在不行,我跟帥弟開裝修公司。”
“你別把國內的事想得太容易了,你開裝修公司,還不是得把工商局啊稅務局啊城管啊那一大堆後門走通?你不把個個關節打通,就算你開得了公司,你也賺不了錢。”
“我先到別的學校找找再說吧。”
她決定去H市的幾所大學碰運氣,先前決定去D大,主要是圖個面子,覺得D大比H市的幾所大學有名,同時也知道Kevin不會在H市發展,肯定會去北京等大城市。她沒選擇北京的大學,而選了D大,是為了更有把握,哪知道現在連D大都進不了,那就乾脆去H市想辦法算了,怎麼說也是Kevin的老家,會有一份親切感。
她想起若干年前,曾有個追過她的男生,老爸是H市的市長,那個男生畢業后好像是回了H市的,但她連他名字都想不起來了,只好又打電話給大姐大。兩人一起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個男生叫“許濤”,不知道他老爸現在還在不在位。
大姐大費了一番周折,終於幫她打聽到了許濤的下落,人家現在已經是H市衛生局的局長了。
她厚着臉皮給許濤打電話,謝天謝地,人家還記得她:“王莙啊?怎麼會不記得呢?聽說你後來出國了?”
“嗯,是出國了,但現在想海歸。”
“你想歸哪裏啊?”
“就想歸你們H市。”
“那你算是找對人了!這些年,H市發展很快的,各方面都不比D市差。說吧,你想去H市哪裏,我給你安排。”
“我——想去H大。”
“去教書啊?那個清水衙門,有什麼好去的呀?”
她想了想,說:“未必像我這樣的,還能進別的單位?”
“你可以進我們衛生局啊,現在衛生局可賺錢呢——”
她現在也是錢迷心竅的人,只想賺多多的錢,可以資助Kevin搞純藝術,於是順杆子往上爬:“真的呀?那你幫我聯繫聯繫。”
許濤沒置可否,只問:“我聽裴小寶說,你跟你丈夫離婚了?”
她先是一驚,但馬上就鎮定下來,順着大姐大制定的方向撒謊說:“是啊——”
“呵呵,當年聽說你嫁給了王世偉,我就不看好你們,知道你們遲早得離婚——”
“是嗎?那——你呢?”
“我?離過一次婚,後來又結了,我現在這個夫人比上一個年輕漂亮多了,人也很開通,從來不過問我在外面的事情——”
她心領神會,嬌聲說:“那我在H市找工作的事就拜託你了——”
“包在我身上!”
她打完電話,狠狠鄙視了自己一通,你你你!你簡直是墮落透頂了!
她給大姐大打電話時開玩笑地責怪說:“你怎麼騙人家許濤,說我跟王世偉離婚了?”
“切,我不那樣說,你以為他會理你?你沒傻不拉嘰地揭穿我的謊話吧?”
“沒有,”她把自己和許濤的對話轉述了一下,自嘲地說,“我們真是徹底墮落了,奔四的人了,年老色衰,還打起女色牌來,年輕的時候都沒幹過這種事。”
“現在國內就這樣,有什麼牌就打什麼牌,你有牌不打,過期作廢。不過你也別以為他真的愛你,他這種男人,就是利用手中權力,玩弄玩弄女人,玩厭了就丟——”
“我知道,我也只是利用利用他。”
第二天,許濤打電話來,要求跟她視頻,把她嚇出一身冷汗,別的她不怕,就怕許濤看見她的尊容,不願意給她幫忙了。
她推脫說:“我正在上班啊——”
“哦?你在上班啊?那——我們改個時間?”
“還是別視頻了吧,我現在是又老又丑,可別嚇得你做噩夢。”
“哈哈,你這樣一說,我更想看看你什麼模樣了。要不把你的照片傳張給我看看?”
她一咬牙,找了張過得去的照片傳給了許濤。
許濤讚許說:“這還叫又老又丑?你這是逆生長啊!”
她坦白說:“是前兩年照的。”
“那也是逆生長啊!等你下班了我們視頻,一定的。”
她豁出去了,晚上回到家,梳洗打扮一番,化了淡妝,跟許濤視頻,兩人一直聊到半夜,她困得睡過去幾次了,許濤才同意今天到此為止。
她雖然很有墮落感,但也有點小得意,看來我還不太老哈。
過了一天,王世偉又打電話來了:“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了,我掃描之後傳到你信箱裏了。”
她對這沒興趣:“我又沒叫你去做親子鑒定——”
“你是沒叫我去做,但你懷疑我啊,那不就是逼着我去做親子鑒定嗎?”
“你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你海歸的事,到底準備怎麼弄啊?”
“我——準備去H市。”
“跑那去幹什麼?”
“那邊有個——熟人,可以幫我安排工作。”
“熟人?誰?”
“許濤。”
他勃然大怒:“你怎麼叫他幫你找工作?”
“我怎麼不能叫他幫我找工作?”
“你放着好好的F大不進,跑那個地方去幹啥?那裏的幾個學校,連F大都不如。”
“我不是進那裏的學校,我進——衛生局。”
“你憑什麼進衛生局?”
“許濤說他有辦法。”
“他答應幫你的忙,肯定是沒安好心的——”
“我都奔四的人了,他幹嘛要對我不安好心?衛生局的年輕女孩還少嗎?”
“他肯定是想把從前輸掉的那局搬回來。切,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你當初拒絕了人家,現在怎麼有臉去求人家?”
“我沒求他,是他自己——提出幫忙的。”
他氣呼呼地說:“你們是不是一直都有聯繫?”
“你管得着嗎?還是先把你自己管好了再說!”
“我怎麼啦?我不是把親子鑒定結果傳給你了嗎?你不會睜開眼睛看一看?”
她信口開河地說:“宗家瑛不過是我在網上查到的你那些破事中的一個罷了——“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雖然這個意思連她自己都不懂,但她也不示弱,模稜兩可地說:“這個意思還不好懂?”
他遲疑了片刻,說:“不管怎麼說,我不許你去H市!”
“你不許我去,我跟你離婚!”
“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勾搭上了?不然怎麼一而再,再而三地要離婚?”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別忘了,我老早就警告過你,你要是敢出軌,我會破你的相,殺他的人!”
“你這也太霸道了吧!你在外麵包二奶三奶就可以,我請個老同學幫忙都不行?”
他砰地掛了電話。
王莙沒敢把海歸的事告訴Kevin(凱文),怕他知道後會嚇得躲起來,因為他說過,他為了愛情只能不顧自己的一切,但不能不顧她和她兒子的一切。如果他知道她為了他而決定海歸,一定會想方設法打消她這個念頭,說不定鋌而走險,重新回到“福臨門”老闆娘的懷抱里去。
但她渴望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身影,忍不住打了幾個電話給他,但每次他都關機。她留了言,也沒見他打回來。
她慌了手腳,只好打電話給施老闆:“施老闆,Kevin是不是已經回國了?”
“沒有啊。”
“那他——是不是病了?”
“沒有啊。怎麼了?你——”
“哦,是這樣的,我湊了一筆錢,想請他幫忙裝修廚房和衛生間——”她知道這個謊撒得不好,因為裝修的事原則上應該通過施老闆才行,如果她跳過施老闆直接跟Kevin談生意,施老闆肯定不高興,可別影響了Kevin和施老闆之間的關係。
還好,施老闆似乎沒計較她的“越級”:“裝修的事啊?沒聽他說起啊,我還以為你跟他敲定了呢。”
她抓住機會解釋說:“沒敲定,沒敲定,我怎麼會跟他敲定呢?我知道你是老闆,如果我請他給我裝修廚房,一定會先跟你簽合同——”
“簽不簽合同沒關係的,你是老客戶了,我們彼此信得過嘛。”
“是的,是的,我們彼此信得過。”她生怕越說越多,最後弄假成真,非裝修不可,那就麻煩了,因為她的房子都放到市場去賣了,還裝個什麼修?她不繞圈子了,直接說,“我給Kevin打了幾次電話,他都關機,搞得我很擔心,怕他出了什麼事——”
“哦,沒出事,沒出事,他在外面旅遊呢。”
“他出去旅遊了?”
“嗯。他前段時間說馬上回國,叫我別給他接活了,我就沒再給他接。這段時間他閑着沒事幹,就跑出去旅遊。他也是該出去玩玩了,來美國這麼多年,還沒出去旅遊過,現在要回國了,以後就難得來美國了——”
她放了點心,但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旅遊要關機呢?
她問:“他旅遊不會——出什麼事吧?”
“不會,不會。我昨天還和他講過電話,叫他少在外面玩幾天,早點回來,有個客戶點着名要他做地板,我也沒辦法。”
“他說沒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說過幾天就回來。”
她開心起來,好像他回到A市來幹活,就是回到她身邊一樣。
但她打完電話,心裏又沉悶起來。他接施老闆的電話,但不接她的電話,這是什麼意思?如果是關機的話,那不是誰的電話都接不到嗎?怎麼又跟施老闆講電話了呢?很可能是施老闆留了言,他看到后給施老闆打回去了,但卻沒給她打回來。
這是為什麼?
她把她和他交往的前前後後都想了若干遍,終於想明白了:他先前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婦,是真心喜歡她的;後來知道她是有夫之婦了,就決定結束這段情。但他一方面是不可能一下就斬斷自己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怕她難過,所以沒把話說得那麼決斷。現在他不接她的電話,是想藉助客觀手段來了結這段情。
她難過了一陣,就慢慢想通了。他這麼年輕,這麼帥氣,又這麼有音樂天分,理應找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但他在美國這邊沒什麼機會接觸年輕女孩子,再加上聽說了她為愛情不顧一切的經歷,對她產生了一種認同感。但這只是機緣巧合,露水姻緣,畢竟她比他大這麼多,就算她不是有夫之婦,他們這段情也維持不了多久,他遲早是要離開她去找年輕女孩子的。
她想起艾米的《十年忽悠》裏的一段話:“‘超越了情慾與婚姻的愛’其實也就是‘跳出了人間苦境’的愛,不再追求婚姻,不再追求肉體的歡愉,只是牽挂他,關心他,希望他幸福,想生活在一個有他的地方。”
她記得以前看到這段話的時候,就感動得流下了眼淚,現在想起這段話,更是感慨萬分,特別是最後那句“想生活在一個有他的地方”,絕對是她心情的寫照。
偌大一個世界,現在只有兩種地方,一種是有他的地方,一種是沒他的地方。
以前不知道世界上有他,那就沒什麼,在哪裏生活都行。現在知道有他這麼一個人了,如果不生活在一個有他的地方,就會難以忍受。哪怕他是在外面旅遊,她都覺得難熬。但如果他回到A市來了,哪怕她見不到他,她的心也會覺得充實。
這使她更加堅定了海歸H市的決心,他的父母在那裏,他說過他回國是為了照顧父母,那麼他一定會待在H市,她也要去H市,因為那是“有他的地方”。
但命運好像專門跟她作對似的,第二天就接到許濤的電話:“原來你沒和王世偉離婚啊?”
她知道一定是王世偉找過許濤了,沒必要繼續撒謊,遂老實承認:“還沒有。”
“那你幹嘛要說你離婚了?”
“呃——主要是大姐大——”
“呵呵,你們這幫中年女人真搞笑,好像以為一旦離了婚,就又變回年方二八的小嬌娘似的——”
她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支吾說:“主要是——”
“其實你直截了當告訴我你沒離婚,我也不會不幫你的忙,但是你幹嘛騙我呢?”
她聽出苗頭來了,他是不想給她幫忙了,但又要撇清自己,好像他從頭到尾都沒打過什麼歪主意似的,她趕快地說:“要是你覺得我這個人不誠實,就別幫我找工作了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主要是不想影響你們夫妻關係——”
“是不是王世偉找過你了?”
“嗯,他給我打電話了,叫我別想着扳回好多年前輸掉的那一局。你說這是不是冤枉人?我——“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這事就算了吧。”
“喂,你幹嘛呀?聽我把話說完嘛——”
“不用了,謝謝你了,這事——就算了吧。”
她掛了電話,心裏像移走了一個大石頭一樣。這樣最好,要是真的讓許濤幫了她的忙,她還真不知道今後怎麼拉得下臉來拒絕他的非分之求呢。
她正想質問一下王世偉,幹嘛跑去找許濤的麻煩,結果王世偉還先發制人,興師問罪來了:“我看你想海歸真是想瘋了,這麼缺德的事也做得出來?”
“我做了什麼缺德的事?”
“你幹嘛對許濤說我們離婚了?”
“不是我說的,是大姐大說的——”
“就算是大姐大說的,你也應該向人家許濤澄清啊。”
她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理虧,不想多解釋。
但王世偉還不放過她:“別看你平時挺老實的樣子,暗中還挺風騷的呢,裝成離婚少婦去騙人?你也太賤格了吧?怎麼說你也是在海外拿了博士的人,至於為了去個H市衛生局就出賣色相嗎?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她沒好氣地說:“還輪不到你給我上道德教育課!”
“我是你丈夫,我不給你上道德教育課,誰給你上?”
“難道你是什麼正人君子嗎?”
“我是不是正人君子,群眾自有公論,但我是一個男人,怎麼著都不吃虧,你一個女人——”
“別來這一套了,憑什麼男人就什麼都幹得,女人就什麼都干不得?”
“女人幹得啊,你不就幹了嗎?但吃虧的是你!”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得意地說:“哼,那個姓許的,被我好好教訓了一頓。想挖我的牆角,沒門!”
“人家沒想挖你的牆角——”
“你別替他遮掩了。對男人我比你了解,他們要是沒什麼可圖的,才不會白幫你的忙呢。”
她揪住這句話大做文章:“那你給那個小冉什麼的買包,肯定也是有所圖啰?”
“我那不同——”
“有什麼不同?不是你自己說的嗎,男人要是沒什麼可圖的,才不會白幫忙呢。”
他提高聲音說:“我已經說了,那個是不同的,你怎麼像沒聽見一樣?我勸你還是打消海歸的念頭吧,像你這樣一把年紀的女人,最好還是待在美國,你在中國沒人要的——”
“中國大得很呢,你憑什麼代表整個中國?”
“我替你在F大也問過了,人家說不差人。”
“你問過誰了?是問你自己吧?”
“當然不是啊,我問過我們系的主任,還問過我們院的院長——”
“我根本就沒說過要去你們F大。”
“死要面子唄。”
她氣得關了電話,不理他了。
氣了一陣,她又給哥哥打電話,詢問E大的情況。
哥哥很吃驚:“你——想回來?”
“嗯。”
“怎麼突然想回來了?你不是剛買了房子嗎?我們都以為你——”
她撒謊說:“我買房子的時候是準備在美國長待的,但最近美國科研經費削減得很厲害,我老闆沒拿到經費,我們這個實驗室維持不下去了——”
“那你不能——就在美國找工作?”
“小龍現在踢球上癮了,不想回美國來,我乾脆回國算了。”
“但是你也不用回E大呀。”
“我試了一下D大的,不好進——”
哥哥義憤填膺:“你都是美國博士了,還進不了D大?D大很多海歸嗎?多得裝不下了嗎?”
“沒多少海歸,人家就是不願意要海歸。”
“想當初,可是他們求着你留校的,怎麼現在——”
她不得不用“今非昔比”的理論向哥哥解釋一通,說得口乾舌燥,心裏暗想,如果不是因為Kevin,就憑回個國得做這麼多解釋,我都不願意回國了。
最後,哥哥答應找人去E大打聽,但同時也把這事告訴了父母。一轉眼的功夫,爸媽就輪番打電話來詢問這事,都勸她不要回國,她不解:“以前王世偉海歸的時候,你們都勸我跟他一起歸,現在我要歸了,你們怎麼又堅決不讓我海歸了?”
媽媽說:“我們那時勸你海歸,是想你們夫妻能在一起生活,別影響婚姻。現在你——跑到E市來,而他在D市,這是何苦呢?”
“D市進不了嘛,我只好到E市來,等以後慢慢往D市調吧。”
“哎,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以前是你在D市,他想法往你那裏調,現在你出了一趟國,又拿了博士,到頭來還得慢慢往D市調,這真是——,憑什麼D大要他不要你?”
“他不是在D大,是在F大。”
“是啊,憑什麼F大要他不要你?”
她解釋煩了:“你們問我,我去問誰?”
爹媽嚇得不敢吱聲了。
嫂嫂說:“你回來了千萬別說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海歸的,就說是為了夫妻團聚。爸,媽,你們在外面也別說妹妹是失業了才回來的——”
她唯有苦笑,想不到她這個全家一向的驕傲,現在落到了“家醜”的地步,都得遮遮掩掩才行了。
全家只有一個人擁護她海歸的決定,那就是她的兒子:“媽媽,那我不用回美國了吧?”
“呃——不用了吧。”
“小斌哥哥,我不用回美國了!”
謝天謝地,E大很歡迎她。校長親自給她打電話,很驕傲地談了E大的現狀和前景,已經把E市所有的大專院校都合併到E大來了,聲勢很浩大,教師中博士所佔比例逐年提高,現在就缺海歸人才了,她是第一個到E大來的海歸。校長許願一定給她配備最好的實驗室,還有啟動資金,房貼,等等。
她舒了口氣,總算有人要了。古人的話沒說錯:寧為雞頭,不為牛後。
但世界上不是只有“雞頭”和“牛後”兩個選擇的呀!
她在美國找過一次工作,就是博士畢業那次,她沒找那些faculty(大學教學人員)職位,因為她對自己的英語口語不那麼有把握,就不去找釘子碰了。她只找了科研職位,向她心儀的幾個研究所投了求職信,個個都給了她joboffer(工作),她差點挑花了眼。
和D大E大相比,美國這些研究所應該算“牛頭”了吧?結果連D大這個“牛後”都不要她,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她一氣之下,向中國的幾個一流大學投了求職信,管它呢,大不了被名校拒絕,既然連D大的拒絕都咽下了,難道名校的拒絕還咽不下?說不定名校更愛才,錄用她也未可知。
現在她該忙搬家的事了。雖然她的新房子已經放到市場上去賣,但她還得先搬進去住才行,因為她現在住的這套公寓房的租約馬上就到期了,如果不搬走,就得續簽一年租約,中途退租很麻煩,不光要扣押金,搞不好還會被告上法庭。
她原來準備搬家時把舊傢具扔掉,買新傢具的,現在也懶得買新傢具了,找了一個搬家公司,趕在租約到期之前,把舊傢具搬到了新居里。
看着滿屋子的紙盒子膠袋子,王莙也沒心思收拾。這兩天裝這些紙盒子和膠袋子,可把她累了個半死,為了省錢,她沒讓搬家的人替她打包,都是自己打的。小小的兩室一廳公寓,不知道怎麼會塞得下那麼多破銅爛鐵,光是廚房裏的東西,就裝了幾十個膠袋。
現在她決定需要用什麼就打開什麼,其他的就那麼裝着捆着,反正呆幾天就回國的,到時候扔的扔,捐的捐,都處理掉。
她什麼都懶得收拾,就赤着腳在地板上走,因為那是Kevin(凱文)給她鋪的。不管她走到哪裏,到處都是他的痕迹,特別是那個baywindow(有窗檯的窗子),她簡直不敢往那裏看,看了就會想起他向後倒去,兩個手肘撐在窗台上,牛仔褲下是明顯的隆起。
如果不是為了海歸,她真捨不得賣掉這個房子,這是她和他相識相愛的地方,沒有這個房子,就沒有她和他的這段情。
但是不賣又沒辦法生活在一個有他的地方,只好忍痛賣掉。
她回到樓下,脫掉衣服,走進淋浴室,站在蓮蓬頭下,任溫水從頭上淋下,也任淚水肆意奔流。
不知道洗了多久,水開始變冷了,她才關了水,走出淋浴間,用浴巾擦頭髮,擦身子,然後站在碩大的鏡子前,看着自己光光的身體發獃。還不算老啊,皮膚沒有鬆弛,小腹也不算隆起,乳房比生孩子前下垂了一點,但也比生孩子前大了,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像兩隻小兔子,如果不戴乳罩的話,會隨着她的走動歡蹦亂跳。
她想起那一天,他從後面抱住了她,兩手握住她的兩隻小兔子,那是多麼醉人的感覺啊!
也許那天她不該提到自己的已婚身份,而應該就讓事情發展下去,那麼現在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她把自己的記憶倒回他去車庫抱地毯那一刻,然後重來,她還是站在紙箱床旁,看着他鋪地毯,但她沒有說話,只默默地看他鋪。他在紙箱床上鋪了三層地毯,一層摞一層,然後他轉過身,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紙箱床上。
那天她是戴了乳罩的,他親手替她解開,然後捉住兩隻掙脫了束縛的小兔子,欣喜地說:“終於把你們抓住了!”
她把自己想得熱血沸騰,決定自己一人把下面的戲演完。
她來到主卧的大床前,把一條幹浴巾鋪在枕頭上,免得頭髮把枕頭弄濕了,然後她打開電腦,放進一盤KennyG(肯尼基)的CD,躺在床上,蓋了一床薄薄的被子,拿出手機,把他的照片調出來,邊聽音樂,邊看照片,邊輕輕撫摸自己。
過了一會,她閉上眼睛,想像他來了,躡手躡腳地走進卧室,悄悄鑽進她的被子,從後面摟住她——
剛想到這裏,門鈴響了,把她嚇一大跳。
她趕緊從床上跳下來,抓起一件薄薄的浴袍,邊往身上披,邊向門邊跑,跑到門邊,她一邊扎浴袍腰帶一邊問:“Who’sthere(誰呀)?”
“Me(我)!”
她聽出是Kevin,馬上拉開門,果然是他,還是穿着白T恤和牛仔短褲,還是抿着嘴笑。她也不問他為什麼來,只閃在一邊,讓他進來,然後呼地一下關上門,撲進他懷裏。
他被她撞得一歪,手裏拿的什麼東西咣當一聲掉到地上。他緊緊摟住她,吻在她嘴上。
她渾身發燒,衝動不已。剛才撫摸自己半天,還頂不上他這一吻。
他吻了一會,放開她的嘴:“你搬過來了?”
“嗯。”
“我來給你換門鎖的。”
“啊,你不說我都忘了。”
“虧你還在罈子裏泡了這麼久。”
“以前都記得的,你一走,我就全忘了。”
“我可沒忘。”
她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搬家?”
“天天都在這裏轉么。”
“你不是去旅遊了嗎?”
“這就是旅遊嘛。”
“你不在施老闆那裏住,到哪裏去住了?”
“在外面找了個motel(汽車旅館,比較便宜的旅館)住。”
“你怎麼跑到旅館去住?怎麼不在施老闆那裏住了?”
“嫌吵。”
這點她倒是有體會,這段時間,她也是這樣,總是覺得哪哪都那麼吵,因為有人說話就妨礙她想心思,如果別人跟她說話,或者問她問題,她更是心煩,因為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根本都不知道人家在說什麼,也不想跟人說話。
她問:“那你怎麼不接我的電話?”
他笑而不答。
她想起艾米的《十年忽悠》裏的情節,開玩笑說:“是不是怕我順着電話線摸到你那裏去了?”
“我們的電話又沒線——”
“那你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算我怕你還不行嗎?”
“你這段時間——還在天天來這裏?”
“嗯。”
“我以為你——再不會來了。”
“怎麼會呢?你門鎖還沒換嘛——”
“你到這裏來,門衛他們——放你進來?”
“嗯,我和他們都搞熟了,他們以為我住在這裏頭。”
她使勁搖晃他:“你怎麼不早說,你怎麼不早說啊?”
“早說了就怎麼樣?”
“早說了我就天天晚上過來這裏呀!”
“你天天過來幹嘛?”
“刷牆啊,收拾屋子啊,做不完的事!”
他環顧一下客廳飯廳:“這些地方你都沒刷?”
“刷什麼呀,你不在這裏,我什麼都懶得刷了。”
“原來你刷牆是表演給我看的?”
“是啊,你是領導嘛。”
他颳了她鼻子幾下,說:“讓我給你把鎖換上。”
他從地上撿起剛才掉下的東西,她發現是一把鎖:“怎麼又買鎖?我們上次不是買了兩把鎖嗎?”
“是啊,但是你有三個門嘛。”
“三個?”
“前門,後門,車庫小門,不是三個嗎?”
“哦,我差點忘了車庫那裏還有個小門。不過你不用換了,我這房子馬上就賣掉了,別浪費三把門鎖。”
他很吃驚:“你要賣房子?”
“嗯。”
“為什麼?”
“我要海歸了。”
“你要海歸?為什麼?去跟你丈夫團聚?”
“我才不去跟他團聚呢,跟他離婚還差不多。”
“那你幹嘛海歸?工作——搞丟了?”
她開玩笑說:“嗯。老闆沒拿到grant(科研基金),我們都失業了。”
“我們不是說過,萬一你失業了,就跟我合夥搞裝修的嗎?”
“我是跟你合夥搞裝修啊。”
“那你怎麼說要海歸?”
“你要回國了嘛,我不海歸,到哪裏去跟你合夥?未必還搞個跨國裝修公司?”
他愣了。
她安慰說:“別害怕,如果你不願意跟我合作,我不會勉強你的。我已經跟E大聯繫過了,他們很歡迎我,我回去了還是干我的老本行,教書——”
他狐疑地問:“你在開玩笑吧?”
“一點不開玩笑,Cynthia(辛西婭)已經幫我把房子放到市場上去了,來,我show(秀)給你看。”
她把他拉到家居室的舊沙發上坐下,打開手提電腦,在Zillow(一家售房信息網站)上找到自己的房子,指給他看:“看,就在這裏,Cynthia來拍的照片,地板拍出來不錯吧?比我們用手機拍的強多了。還有我門前的空地,拍出來比實際面積最少大了一倍,房子也看上去高大多了,還是人家地產經紀會拍照——”
他獃獃地看了一會,問:“你真的要海歸啊?”
“你要回去么,我不海歸——怎麼見得到你?”
“你真是為了愛情不顧一切啊!”
她怕他又搬出“但你不能不顧你兒子的一切”的大道理,搶先說:“我對你說過,我兒子他也想呆在國內的,他捨不得小斌哥哥,他想在國內踢足球——”
“但你不是叫我給他當足球教練的嗎?”
“是啊,你要回國,我們不去國內你怎麼給他當教練呢?”
他摟住她:“你傻呀!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房子放到市場上去賣——”
她開玩笑說:“你又不是房主,我幹嘛跟你商量?”
“但你是為我才——賣房的呀!”
“我跟你商量,你肯定要罵我——”
“我怎麼會罵你呢?”
“那我現在告訴你也不遲啊。”
“遲當然是不遲,房子還沒賣出去嘛,但是這麼大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你——這也太沒有王法了吧?”
“我怎麼會沒有王法?我就是‘王’,王法就是我的法!”
“那你是太沒有國法了。”
“嗯,我沒虢法。”
兩人笑了一會,他說:“如果我不回去呢?你還海歸嗎?”
“你不回去,我幹嘛要海歸?”
“那你快別海歸了吧。”
“你不回國了?”
他搖搖頭。
她又問:“不回去照顧爸媽了?”
他又搖搖頭:“多寄點錢回去讓他們多請幾個保姆照顧他們吧。“
她鑽進他懷裏:“你在美國找到愛情了?”
“嗯。”
“你找到你的dreamgirl(夢中女孩)了?”
“嗯。”
“在哪裏?”
“在這裏。”
“什麼時候找到的?”
“那個簽語條不是說了嗎?”
“你騙我,你那天就找到了,怎麼後來還想回國去?”
“為了我dreamgirl的幸福嘛。”
“你跑掉了,我還有什麼幸福?”
“我哪裏有跑掉?天天都在這裏轉。”
兩人緊摟了一會,他掙脫了,說:“我去換門鎖。”
她開了門廳的燈和門外的燈,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後面,看他換門鎖。
他邊換邊說:“本來可以不換鎖,只rekey(調鎖)一下,但我還是覺得換把鎖放心。”
他換了大門上的鎖,又換屋內通向車庫的那個門的鎖,然後把這兩把鎖調節成一把鑰匙能開,再把車庫自動門的遙控也調節過,還把後門的門鎖也換過了,才放心了:“這下好了,都換過了。”
她生怕他換了門鎖就要回去,趕緊絞盡腦汁想個留住他的辦法。
他看了看滿屋紙箱子膠袋子,說:“我來幫你整理吧。”
她慌忙說:“不用不用,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不知道放那裏,等我以後慢慢清理。”
“你有地方睡覺吧?”
“有。”
“洗澡間熱水沒問題吧?”
“沒有,剛洗過了,很好。”
“廚房的爐子能燒飯吧?”
“能。”
“那就能在這裏住下來了。”
她問:“你——吃飯了沒有?”
“吃了。”
“是不是真的吃了?”
“是真的吃了。”
“我——削個水果你吃吧。”
“不用,我該回去了。”
“家裏有人等着?”
“哪裏有家?”
“那你幹嘛急着回去?”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她拉起他的手,慢慢往卧室里退。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跟她走。退到卧室里了,她把他按坐在床上:“這屋子總算有個真正的床了。”
他摟住她,小聲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這樣,但是我們——用不着這樣的,我能看見你,能保護你,就很滿足了,你別做你不敢做的事——”
“我敢做呀。”
“你現在是敢做,但明天你就會後怕。”
“不會的。”
“別裝大膽了。真的,我們不用這樣的。你有孩子,你為了孩子也不會跟丈夫離婚,你要離,他也不會同意,那你這樣做了,會覺得自己——越了界,不是個好女人,愧對孩子,何必呢?”
“你不想做?”
“想啊,我不是說了嗎,我第一天看見你,就被你drivecrazy(搞瘋)了,但是我不想看見你後悔或者后怕。”
“我不會的,我為了愛情是不顧一切的。”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顧你的一切。”
“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就這樣不是很好嗎?我能見到你,就覺得很幸福,你能見到我,也覺得很幸福,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美好的愛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