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快樂的日子,過得像風一樣快。

自從Kevin在這裏住下之後,王莙就再沒用手機上的鬧鐘了,怕把他吵醒。但她基本都能按時醒來,好像她體內有個生物鬧鐘一樣。

每天清晨,她醒來后,總會獃獃地看一陣身邊仍在熟睡的他,看他那帥氣的臉龐,年輕的軀體,不敢相信幸福就這樣降臨到她的頭上。

然後她躡手躡腳地下床,到廚房去準備早點,把東方店買來的饅頭包子放在蒸籠里蒸上,再用微波爐熱兩碗稀粥,或者用麵包機烤幾塊麵包,再配上兩杯牛奶,煎兩個蛋。

午飯是昨晚就裝好了放在冰箱裏的,她一盒,他一盒。

然後她到樓上的衛生間去漱洗打扮,怕吵醒他。

等她穿好衣裙,吃完早餐之後,她才到卧室去跟他說bye-bye(再見)。

他往往還才半醒,像個跟路的小孩子一樣抓住她不放。

她格格笑着,說:“快放開呀,我要遲到了。”

“你騙我,你又不用打卡,什麼時候去上班都行,哪有什麼遲到?”

“但是我有活要干呀。”

有時他會放她去幹活,但有時就不講理地把她抓上床去:“我也有活要干啊!”

他要到九點左右才去上班,下午五點多就回來了。她也盡量把工作都安排在白天完成,晚上就不用加班,可以跟他待在一起。

有時他們到餐館去吃飯,但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家裏吃。他也能做點菜,但做得不好,她怕他把自己切傷了燙傷了,不讓他做。

他就做些小裝修小整理的活,整理花壇啊,打理草坪啊,清掃游泳池啊,給車庫和前門刷新漆啊,等等,鄰居都以為他們是兩口子。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連單位同事都看出苗頭來了。

魏老師說:“小王啊,你這段時間臉色真好!肯定是抹了那什麼BB霜。”

張老師膚色暗沉,一直都想怎麼給改變一下,很感興趣地問:“什麼BB霜?”

田彬猜測說:“可能是baby(嬰兒)用的護膚品吧?”

“你們連BB霜都不知道啊?網上可是鬧吼了,那些護膚達人都在誇這玩意呢。”

她順着說:“是啊,是啊,是抹了BB霜。”

那三個都決定要買BB霜來抹。

現在她只擔心一點,就是怕王世偉知道了這事會大鬧天宮。而Kevin比她多一層擔心:“如果你兒子不接受我怎麼辦?”

她安慰他說:“我兒子現在正是‘英雄崇拜’的年齡,你的薩克斯吹得那麼好,他崇拜你都來不及呢,怎麼會不接受你?”

“他即使崇拜我,也是當一個薩克斯老師來崇拜,而不是當做——”他聲明說,“我不是要他叫我‘爸爸’,我只是怕他不願意看到我住在這裏——”

“不會的——”

“等他回來了,我就——搬出去吧——”

她急了:“為什麼?我不許你搬出去!”

“我只是從這個房子裏搬出去,但我不會從你生活里搬出去的。”

“從這個房子裏搬出去也不行!我保證他會喜歡你。”

她雖然這樣保證,但其實心裏也沒底。兒子不小了,快十歲了,已經有了自己的主見和立場,也知道一些“人事”,如果看見Kevin住在這裏,肯定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許會有抵觸情緒,也許會覺得媽媽不正派,也許會——離家出走。

她知道兒子班上就有這麼一個同學,是從墨西哥來的,也在學校的band(管樂隊)里,所以和兒子比較熟,上家裏來玩過,是個很聰明很可愛的孩子。

但突然有一天,那孩子就離家出走了,家長急死,到處尋找,學校師生也幫着尋找打聽,尋人啟事都貼到wal-mart(沃爾瑪)的牆上去了,但一直沒找到。那孩子的父親拋棄了他們母子倆,母親有了新男朋友,那孩子就離家出走了。

她不知道如果兒子不接受Kevin,她該怎麼辦。她沒理由要求Kevin順着她兒子,哄着她兒子,在兒子面前忍氣吞聲。她也不能強迫兒子為了媽媽就喜歡Kevin,接受Kevin。

她只能祈禱上蒼,讓這兩人彼此喜歡上對方。

很快就到了接兒子回美國的時間了,Kevin買了很多東西,請她帶給兩邊的父母,交代說:“我爸媽那份,你寄給他們就行了。”

“怎麼,怕我去問他們你到底是哪年生的?”

“我怕啥?絕對經得起打聽。”

“那我就去打聽了。”

“行。沒問題。”

“我去對他們說,我是你們兒子的女朋友。”

“就怕你不敢說。”

“我還真不敢說呢,怕他們會嫌我老。”

“你那裏老?”

“還不老?”

“那我對他們說你二十五歲?”

她擂他一拳:“你那樣說,你爸媽看到我不把眼珠子都驚得掉出來了?”

他打量她一番:“嗯,說二十五是有點問題,但說二十八一點問題都沒有。”

她心裏喜滋滋的:“又在糊弄我!”

“一點都不糊弄。”他擔心地說,“我就怕你丈夫會——”

她安慰他:“我根本不去他那裏。”

“但是你和兒子的機票,不是買到D市的嗎?”

“是啊,但我們可以從E市直接去機場,我哥哥有車,他可以接送我們。”

“那你丈夫不會懷疑?”

“我還怕他懷疑不成?”

“如果他起了疑心——搶你兒子怎麼辦?”

“他不會的。”

他懊惱地說:“如果我能跟你一起回去就好了。”

“別這樣,你在這裏乖乖的,別跟女客戶——有一腿就行了。”

“你把我小弟弟帶去吧,帶去了你也放心,我也放心。”

她笑起來:“怎麼帶呢?”

“切下來帶去?”

“我才捨不得呢!”

他送她去機場的時候,一直在念叨:“但願這事不會讓我後悔一輩子——”

“為什麼後悔一輩子?”

“如果你這一去——”

“不會的,別瞎擔心了。”

兩人在機場吻別,纏纏綿綿,他捨不得放開她。

她說:“別這樣,再這樣我都——上不了飛機了。”

他又念叨:“也許這是個徵兆,說明你不應該回去——”

“但是不回去怎麼能把我兒子接回來呢?”

“能不能請人帶過來?”

“請人帶我不放心。”

“那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她的機票是到D市的,但她叫她哥哥開車到機場去接,她一下飛機就乘哥哥的車去了E市。

她終於見到了兒子!長高了,晒黑了,還滿口的E市話,她差點認不出來。

兒子看見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媽媽,我不回美國可以不可以?”

“你要開學了啊,怎麼能不回去呢?”

“但是我可以在這裏上學啊!”

“但是——我都給你找好薩克斯老師和足球教練了——”

“那我要小斌哥哥也到美國去。”

舅媽說:“那不行的,我捨不得我兒子,要去也要等到讀大學的時候才能去。”

小斌用他那變了聲的嗓子說:“小龍,跟你媽媽回美國去吧,我開了學就沒時間跟你玩了。”

“我要你也到美國去,那裏沒這麼多作業,開了學還是可以一起玩!”

“我沒護照簽證,怎麼去?”

兒子沮喪極了。

她開導了半天,兒子還是不開心。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舅舅帶着兩個男孩子出去踢球了,兒子才算暫時忘了回美國的事。

第三天,她對家人說,她得到外地去一趟,一個朋友托她帶東西過來給父母,她得幫忙送過去。

她飛到H市,按Kevin給的地址找到了他父母家。

他爸媽都比她想像的要老,可能這些年見不到兒子,心情不暢快。

他家不是很富裕,但也不寒酸,很可能他這些年寄了不少錢回家。

他一定給他父母打過預防針了,因為他們一口咬定Kevin是70后,算起來只比她的真實年齡小五歲,比她的虛假年齡自然是大多了。

他也一定把他們的關係告訴他父母了,但一定沒說她的已婚身份,因為他父母都把她當兒媳看待,很感謝她照顧他們孤孤單單在海外漂泊的兒子,還一直叮囑他們早點生孩子,說二十八了,又讀完博士了,該生孩子了,生了就送回國給爺爺奶奶帶。

她向他們許諾:“等我們有了孩子,一定接你們去美國幫忙帶孩子。”

兩個老人都很高興:“我們可得好好鍛煉身體,可別到時候連孫子都抱不動,成了你們的負擔。”

她在Kevin家看到了很多他小時候的照片,從小就是一個帥哥。她看着那些照片,想像當他這麼大的時候,她多大,在哪裏,就感到生活真奇妙。當他上幼兒園的時候,她已經上中學了,如果在路上碰見他,肯定覺得他是小屁孩,根本不會拿正眼瞧他。那時肯定不會想到,十多年後,她會跟他睡在一個床上。

幾本影集,她看了幾個小時,看得笑眯眯的,捨不得放下。他父母見她這麼喜歡這幾本影集,就大方地說:“你都帶去吧,給我們留幾張就行了。”

她不好意思都帶走,就跑去買了個掃描機,把照片都掃描了,存在了軟盤上。

夜晚,他又打電話回來,這次主要是跟她說話:“今天一天過得怎麼樣?”

“醜媳婦見公婆,你說會怎麼樣?”

“我媽說你好漂亮呢。”

“我不相信。”

“真的,不信你問她。”

“那是你給他們打了預防針的。”

“呵呵,難怪他們都沒得小兒麻痹症。”

“你是不是讓他們對你的年齡撒謊?”

“沒有啊,我真的是70后。”

“但你是70后里的尾巴!”

“我是70后的XX。”

她笑了:“到哪都忘不了那話兒。”

“你忘得了?”

“我也——忘不了。”

兩個人說了一會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話,才戀戀不捨地掛掉。

她回到E市,家裏人說小龍爸打過電話來,她心一沉:“他說沒說什麼事?”

“他只問你回來了沒有。”

他什麼時候這麼關心過她?可別是在轉什麼壞主意。

她馬上打了個電話給丈夫。

他說:“你回來了?”

“回來了,有點不舒服,就沒去你那裏,直接坐我哥哥的車到E市來了。”

他好像沒什麼意見,只問:“那你們什麼時候來D市?”

“我們想直接從E市去D市機場。”

“不到我這裏來了?”

“不來了吧,太麻煩,還得你找車去機場接我們,然後又得找車送我們去機場——”

“好吧,隨你便。”

她媽媽覺得這個決定不大好:“你回來一趟,都不到世偉那裏去?”

她撒謊說:“不是我不到那裏去,是他不想我去。”

“為什麼?”

“因為他現在有——小三。”

媽媽吃了一驚:“怎麼會這樣?你當初還是應該跟他一起海歸的——”

“這些事,我防得住?他要找小三,我天天守在身邊他還是會找。”

嫂嫂說:“那不能這麼說,守着和不守着還是不一樣的。像我們王斌吧,我守得緊,他就沒機會找小三。”

哥哥說:“哪裏是你守得緊呢?根本就是我不找小三。”

媽媽擔心地問女兒:“那你——怎麼辦?”

“沒什麼,離婚啰。”

“孩子呢?”

“孩子當然是跟我。”

“但是孩子沒爸爸——”

“孩子怎麼會沒爸爸呢?只是離婚,又不是死人,他爸爸不是還在嗎?”

“但是離了——就生分了嘛。”

“難道現在不離,小龍和他爸爸就不生分?”

哥哥說:“我覺得世偉不像有——小三的樣子,上次來看小龍,還蠻貼心的,陪小龍踢球啊,還給了一千塊錢小龍零花——”

“這就說明他沒小三了?越是有小三的人,越是把這些面子工程做得天衣無縫。”

嫂嫂關心地問:“他到底找了個什麼樣的小三?”

她照着小冉小宓的混合體編造說:“是他一個系裏的,家裏很有錢,他現在負責系裏的創收,得弄到錢才行,開始可能是為了工作,後來就——搞到一塊去了——”

嫂嫂問:“那你是怎麼發現的呢?”

她又照着宗家瑛的情況編造說:“我從那個女人的微博里發現的。”

家裏人聽說王世偉有了小三,都很受打擊,但都咬着牙裝不在乎,還安慰王莙。

媽媽說:“他這是一時的衝動,等過了這陣,新鮮勁下去了,他會回到你和孩子身邊來的。”

爸爸生氣地說:“都是現在這種社會風氣!世偉挺老實的孩子,也學壞了。”

哥哥還是堅持認為王世偉沒小三:“別疑神疑鬼的了,微博里寫的東西,那能當真的?要是有人恨上他,跑網上去胡寫一通,你也相信?”

嫂嫂有點借古諷今:“對這種男人堅決不能手軟,離婚!孩子帶走!存摺拿走!讓他凈身出戶!”

她不吭聲,隨他們去說,只擔心王世偉知道她去過H市,會順藤摸瓜,翻出Kevin的事來,不由得責怪說:“他打電話來的時候,你們幹嘛說我去H市了呢?”

“那我們說你去了哪裏?”

“隨便哪裏都行——”

“你又沒交待我們一句——”

她無語了,只怪自己沒有事先囑咐一下,但她哪裏想到王世偉會把電話打到家裏來呢?

她正在絞盡腦汁地猜想王世偉要順着什麼樣的藤才能摸出Kevin這個瓜來,一個與“瓜“毫無關係的“果”找上門來了:“老同學啊,我真沒想到你會偷偷摸摸跑回來看我!”

她聽出是許濤的聲音,驚得話都說不通順了:“你——你——在說——說些什麼呀?”

“呵呵,生氣了?別怪我哈,你上次又沒說你會回來參加同學會——”

她隱約想起那幾天跟許濤套近乎的時候,他是提起過同學會,但她壓根就沒想過要參加,連時間地點都沒注意,沒想到剛好是這個時候。她支吾說:“哦,那個——你們那個——同學會——搞得很熱鬧吧?”

“怎麼是我們的同學會呢?難道你不是D大XX系XX屆的畢業生?”

“呃——我以為就——你們一個班呢——”

“呵呵,難怪你去H市找我,是想讓我帶你去?”

“你怎麼知道我去H市——”

“切,你那個海龜老公差點為這揍我的人,我還不知道?”

“你們——在同學會上——遇到了?”

“那還能不遇到?他要不是為了找我興師問罪,哪裏會去參加同學會?說實話,我們那一屆混成他那樣的,還不多——”

她好奇地問:“他算是混得——好的還是——混得不好的?”

“他當然算混得不好的啦!教授都沒混上,說起來當了個主任,但還是個副的,手裏既沒權又沒錢,誰拿正眼瞧他呀?呵呵,這次就他一個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連個情人都沒鬧上一個——”

“那你們都鬧上情人了?”

那邊好像發覺說漏了嘴,趕快補救:“都是鬧着玩的——”

“王世偉沒——找你的麻煩吧?”

“說不上找麻煩,不過他問我為什麼沒在H市等你,說你到H市找我去了。我對他說,你放心,我不會挖老同學的牆角的。呵呵,他就相信了,真拿我當老同學,推心置腹起來。他叫我別給你在H市找工作,說你不能海歸,因為國內的學校學習負擔太重,你們兒子得在美國念書——”

她本來就沒準備回中國了,所以也不在乎王世偉在背後壞她的事,只要他不知道Kevin的事就行,哪怕他把許濤當她情人給殺了,也不關她的事。

許濤熱切地說:“真的對不起啊,我沒想到你會去H市找我,我要是知道的話,肯定會在那邊等你。要不你到D市來,我們找個高級賓館見個面,敘敘舊?”

她慌忙說:“不了,不了,我——馬上就回美國了。”

“今天的飛機?”

“呃——今天的飛機。”

“什麼時候的?”

“下午的——”

“你一個人?”

“還有我兒子。”

那邊盤算了一下,大概發現無利可圖,沒再力邀:“哎,這次真是——錯過機會了,下次吧。下次回國一定記得事先通知我,我派車去接你。”

“好的,好的,太謝謝你了。”

她媽媽在旁邊全程陪聽,貌似聽出了一點眉目,擔心地說:“你去H市的時候,也不給我們透點口風,害得我們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世偉——”

她輕鬆地說:“沒事,一個老同學,在談同學會的事——”

“你大概還沒聽說過國內是怎麼說同學會的——”

“怎麼說?”

“同學會,同學會,搞散一對是一對——。現在的人都不老實,說是去參加同學會,其實都是去——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她呵呵笑着說:“你擔什麼心啊?我又沒去參加同學會。”

幾天後,她帶著兒子啟程回美國。兒子的情緒很低落,一直望着窗外,背對着她,大概在流淚。

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了,兒子才把視線從窗口移開,但馬上就低頭玩起iPAD來,好像在躲避她的視線,也躲避和她說話。

她心急如焚,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兒子高興起來,如果兒子就以這幅面孔見Kevin,他一定會很傷心,說不定會真的從家裏搬出去。

她一路上都在想辦法讓兒子開心起來,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賺得兒子一個笑臉。

她忍不住了,直接問:“小龍,是不是很捨不得——小斌哥哥他們呀?”

“嗯。”

“那我們寒假又回中國玩,好不好?”

“還有幾個月才寒假啊?”

“呃——三四個月?”

“那麼久啊?我現在就想去中國——”

“你在中國待了那麼久,一點也不——想媽媽?”

“想啊。”

“那怎麼不願意跟媽媽回美國呢?”

“我又沒說不願意——”

她不想逼著兒子承認不願意跟媽媽回美國,只對兒子描述Kevin多麼像KennyG,薩克斯吹得多麼好。但兒子淡淡地說:“我都不喜歡吹薩克斯了——”

“那你喜歡什麼呢?”

“我喜歡踢球。”

“Kevin也會踢球啊!”

“有沒有舅舅和爸爸踢得好?”

“有!肯定有!”

但兒子說:“他踢那麼好,肯定不願意跟我一起踢了。”

她感覺兒子對回美國有抵觸情緒,連帶對Kevin也有抵觸情緒了,心裏越發著急。

飛機就在她越來越重的擔心中飛到了A市,Kevin在機場接他們母子倆。遠遠的,她就看見了他,悄悄指給兒子看:“那就是Kevin,是不是很像KennyG?”

兒子看到了,悄聲對媽媽說:“媽媽,他真的很像KennyG!”

她得意地說:“我沒騙你吧?等你聽到他演奏薩克斯,你就會覺得他更像了。”

Kevin也看見了他們,大步迎上來,跟兒子打招呼:“Hi,youngman,welcomeback!(嗨,小夥子,歡迎歸來!)”

兒子又悄聲對她說:“媽媽,他叫我youngman!”

“你是youngman么,幾十天沒見,你長高了很多,再過幾天,都要長鬍子了。”

兒子很興奮,跟媽媽坐在後座上,一路上都在悄聲談論Kevin:“媽媽,他是我的薩克斯tutor(家教)?”

她也以Kevin肯定聽得見的耳語說:“嗯,他是音樂學院畢業的,專門學薩克斯的。”

“他還能教我踢足球?”

“嗯,好不好?”

兒子不吭聲,但情緒明顯的比在飛機上時好多了。

三個人回到家,Kevin已經把飯菜準備好了,馬上擺桌子吃飯。

兒子小聲問:“媽媽,你說他是我的tutor(家教),為什麼他還給我們做飯啊?”

Kevin說:“媽媽沒告訴你?我還是你的maid(女僕)。”

三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吃完飯,Kevin洗碗,她帶兒子上樓看自己的卧室。兒子好開心:“媽媽,我一個人在這裏睡呀?”

“是啊,你敢不敢?”

“當然敢!我是youngman了嘛。”

“快來看,我們還買了個桌球桌子。本來是想買乒乓球桌的,但這個房間有點小,還有一面只半截牆,打乒乓球不方便,跑不開,又容易把球打到樓下去,所以就買了桌球桌——”

兒子歡呼起來:“我喜歡打桌球!媽媽,現在我們在家裏就能打桌球了!”

兩人又來到樓下,她介紹說:“這是音樂室,Kevin和你的薩克斯都放在這裏——”

兒子衝到Kevin的薩克斯跟前:“媽媽,他的是彎管的!我可不可以看看?”

“當然可以啊,等我去叫他來。”她走到音樂室外,對着廚房叫道,“Kevin,把碗放那裏我來洗,你來教小龍吹薩克斯——”

“現在就教?讓他休息一下嘛——”

“先拜個師嘛——”

他用紙巾擦着手走過來。

她拉着他的胳膊走進音樂室,對兒子說:“來,小龍,叫老師。”

小龍羞赧地看着Kevin,不好意思叫。

Kevin說:“不用叫老師,就叫我Kevin。我先演奏一曲,你看我夠不夠格做你的tutor(導師,家教)——”

她特意避開了,到廚房去洗碗,聽見Kevin在演奏《GoingHome(回家)》,曲調很簡單,但卻把她的眼淚都聽出來了,彷彿看到兒子在曠野里行走,四處張望,找尋着自己的家,而Kevin站在前面的山頂上,吹奏着這支曲子。兒子尋找着樂聲的來源,找啊找啊,終於找到了,然後就追蹤着音樂聲,向家走去。

Kevin演奏完了,對兒子說:“Nowit’syourturn(現在該你了)!”

兒子扭捏了一陣,也開始演奏,也是《GoingHome》,雖然連她這個外行都能聽出其中的生澀,但仍然贏得了Kevin的喝彩。

晚上,兒子在樓上卧室睡熟了,她和Kevin才敢關上門親熱,纏綿了好一陣,才覺得把一個多星期的損失補回來了。

她問:“我兒子——可愛嗎?”

“嗯,難怪你愛他像愛你的命一樣。”

“他很喜歡你。”

“還才剛見面呢——”

“他真的很喜歡你!”

“但願如此。”

“他已經開始崇拜你了。”

“但是血緣的力量也是很強大的。”

這正是她擔心的地方。

第二天是周末,Kevin上班去了,就剩她和兒子在家,她問:“小龍,Kevin的薩克斯吹得好嗎?”

“太好了,他怎麼可以吹那麼好啊?我也想吹那麼好!”

她高興極了:“你有他教你,肯定能吹那麼好的!”

“我還想要他那樣的頭髮,太cool(酷)了!”

“可以呀,你把頭髮留起來,等長長了,就讓他給你燙,好不好?”

“可以嗎?”

“當然可以。”

兒子小心翼翼地問:“爸爸他——什麼時候回來?”

她心一緊:“怎麼了?你想爸爸了?”

“不是,我怕他看見我燙了頭髮會——罵我。”

“他一時不會回來的。”

“那他回來的時候怎麼辦呢?他不是就看見我的頭髮了嗎?”

她試探地問:“那媽媽跟爸爸離婚,好不好?”

“離了婚他就——不回來了?”

“嗯。”

兒子躊躇一下,說:“我隨便你。”

晚上,她把白天和小龍的對話告訴了Kevin,他沉思着說:“現在他想燙頭髮,所以怕爸爸反對。但真到了離婚的時候,他還是會捨不得爸爸的——”

“不會的,他爸爸從來不關心他,就會吼人罵人——”

“但他爸爸球踢得好啊!”

“你肯定比他爸爸踢得好。”

她住的那個小區,有個足球場,但沒什麼人用。旁邊的網球場棒球場都經常爆滿,但足球場卻經常空在那裏。

Kevin特地休假一天,帶小龍去球場踢球。她也跟去觀戰,以她足球外行+外貌協會會長的眼光來看,Kevin比王世偉踢得好。

她私下問兒子:“Kevin的球踢得好不好?”

“好!”

“他和爸爸誰踢得好?”

“都好!”

“誰踢得更好呢?”

“都更好!”

她笑了,不逼迫兒子做比較了,只要兒子不再殷殷地想回中國就行。

過了幾天,Kevin買了個籃球架回來,豎在她家門前,兩個男人就不再去踢足球了,而是在門前打籃球。兒子打得歡天喜地,還和Kevin一起看電視上的NBA球賽,很快就把足球忘到了腦後。

她對Kevin感嘆說:“小孩子的注意力真是太容易轉移了!”

“他還在摸索階段嘛,還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等他摸索出來了,他就會認定一門,那時你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就很難了。”

“你是不是這樣的?”

“是啊。”

“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你最喜歡——薩克斯的?”

“上中學了吧。我不愛讀書,只愛玩,成績不好。我爸媽沒辦法,只好給我找歪門邪道進大學,他們給我請過很多家教,我什麼都學了一下,但最終認定了薩克斯。”

小龍很快就成了Kevin(凱文)的應聲蟲和跟屁蟲,滿口都是“Kevin說”,一會不見就到處找:“媽媽,Kevin呢?”

“他在後院割草呢。”

小龍馬上跑到後院去了。

過了一會,兩個男人汗流浹背地回到屋子裏,她問:“小龍,你也割草了?”

“嗯,我割了好大一片呢!”

Kevin誇獎說:“不簡單,一下就學會了,以後可以給人割草賺錢了。”

小龍躍躍欲試:“我去問我們的neighbor(鄰居)要不要我幫他們割草。”

兩個大人同聲說:“算了吧,多熱啊!”

“不熱,我想賺錢。”

兩個大人又同聲說:“賺錢幹什麼呀?你想要什麼,告訴我,我給你買就行了。”

“那不行的,我要像Kevin一樣,自己養活自己!”

“他是大人啊。”

“他是youngman(年輕人,小夥子),我也是。是不是啊,Kevin?”

他左右為難:“嗯——你是一個小youngman——”

她出來解圍:“你剛才不是幫我們家割草了嗎?我應該付你工錢。割一次草是$25美元,你割了五分之一,我付給你五塊錢。”

兒子得了錢,開心地對Kevin說:“下次不許你割了,全都讓我割!”

“好啊,只要你有那麼大力氣。”

“我有!我只要你幫我startmower(啟動割草機)就行了。”

兩個男人各伸出一隻手,啪地一拍,表示成交。

小龍從中國回來后不久,Kevin周末就不再上班了,因為小龍想跟他有qualitytime(高質量時光,好時光)。到了周末,兩個youngmen(小夥子)一起練薩克斯,打籃球,割草,清理游泳池。到了晚上,三個人一起游泳,打桌球,玩得很開心。

令她寬慰的是,兒子從來沒問過“Kevin為什麼在我們家住”之類的問題,好像天經地義地把他當成自家的一員,到後來,連下午放學都是Kevin去接,因為她下班時間沒個定數,實驗沒做完,就不能離開,而Kevin下班時間掌握在自己手裏,比較靈活。

很快就到了小龍的mid-termconcert(期中音樂會),她和Kevin都前往捧場。她第一次看見他穿西服,覺得他真是帥得驚動黨中央,生怕自己配不上他,換了好多套衣服,都不合意。

音樂會七點鐘開始,但band(管樂隊)的成員六點半就要到校,Kevin只好先把小龍送到學校,再回來接她,而她還沒打扮好,正光着上身,沮喪地坐在一堆衣裙里發愁。

他樂了:“怎麼了?跳脫衣舞啊?”

“你這麼年輕,這麼帥,我穿什麼都配不上你。”

“那就不穿吧。走,就這樣去concert,肯定吸引大把眼球。”

他過來拉她,她不肯動,他乾脆脫掉西服,把她撲到在床上。

她眼看快到音樂會開始的時間了,急得直叫:“幹什麼呀,幹什麼呀!concert快開始了,我們要遲到了!”

“你反正也沒準備去么。”

“誰說我沒準備去?”

“那就快穿衣服啊!”

他站起身,讓她穿衣服。她胡亂找了一件,穿上了,跟他一起去兒子的音樂會,咕嚕說:“我這麼老,你這麼年輕,別人肯定以為你是我兒子。”

“瞎說!別人肯定認為我們是夫妻。”

“別人才不會這麼沒眼光呢!”

“要不要打個賭?”

“賭就賭。”

“賭什麼?”

“如果我輸了——就給你當性奴——”

他大笑起來:“好,就這麼說定了!”

“如果你輸了呢?”

“我給你當性奴。”

那個賭,她輸掉了,因為音樂會結束后,在停車場裏有人跟Kevin打招呼:“嗨,Kevin,想不到在這裏碰見你!”

她的血液都快停止流動了,面前是一對中年華人夫婦,男的肯定是A所的,應該是個台灣人,她叫不上他的名字,但肯定見過,面孔不陌生,好像還是個PI(科研項目帶頭人)。

Kevin說:“Eric!你也來了?這是你的女兒?”

“是啊,這是你的兒子?”

“是啊!”

她生怕Eric認出她是A所的人,急忙溜進車裏。

Kevin跟Eric寒暄了一陣,也告辭上了車。

等車開動了,她問:“這就是那個——你幫他做過地板的Eric?”

“是啊,是你們A所的,正準備給你們介紹一下,結果卻發現你溜走了——”

“我不想讓他——認出我——”

“Isee(我明白了)。”

晚上,等兒子終於放開Kevin,在自己卧室睡覺了,她才有機會跟他談這事:“我——主要是怕——A所人知道了會——說些閑言碎語,傳到中國去——”

他檢討說:“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去concert的。”

她急了:“怎麼能怪你?要怪也應該怪我,到現在還沒把婚離掉。”

“不是你不想離——”

她很感謝他的理解,但心裏明白自己潛意識裏是害怕跟王世偉提離婚的事,怕王世偉一怒之下做出危害Kevin的事來。

但現在看來躲避是沒有用的,王世偉遲早會知道她和Kevin的事,必須儘快把婚離掉,最好能抓到王世偉出軌的證據,那樣就比較好離。但小冉和宗家瑛都被他解釋掉了,同學會上他也是天馬行空,難道他真的沒出軌?

不是說海歸男人百分之百出軌嗎?難道剛好王世偉是個例外?

不可能的嘛!

她想起大姐大說過,王世偉曾經向老穆打聽搞錢的事,而老穆曾經從小宓的老爹那裏拉到過贊助,還因此跟小宓有一腿,那老穆會不會把這個路子告訴王世偉呢?

一旦想到了這個路子上,很多蛛絲馬跡就都串起來了。小宓微博里的那個小s,說不定就是王世偉,“世”不也是s開頭的嗎?王世偉比老穆年輕,而老穆是大S,那王世偉就是小s了。

還有小宓突然關微博,也許並不是老穆去說了什麼,而是王世偉說了什麼,因為她曾經把小宓在微博嘲笑老穆的事告訴過王世偉。但他心裏明白那不是嘲笑老穆,是在嘲笑他,所以他去對小宓發火了,而小宓就把微博關了。

他回美國時打的那些溫柔電話,一定是打給小宓的。

肯定是這樣!

她馬上給大姐大打電話:“你有沒有拷貝小宓微博里那些關於s君——我的意思是小s君——的博文?”

“拷貝了,怎麼啦?”

她興奮極了:“拷貝了就好!可不可以傳給我看看?”

“行啊,不過你得告訴我你幹嘛要看這個,我們老穆——”

“這跟老穆沒關係,我知道小s君不是老穆——”

“那你——”

“我懷疑小s君是王世偉。”

大姐大愣了一會,說:“哇,還真有這種可能呢!王世偉的名字裏不也有一個‘s’嗎?”

“是啊,我就是這麼想的。”

大姐大馬上把小宓的博文打包了用電子郵件傳給她,她一條一條仔細看了,覺得小s君可以是任何男人,因為沒有任何特殊細節,全都是男女間的那一套,那篇嘲笑s君床上功夫不行的博文,還有那篇嘲笑s君老婆沒調教好老公的博文,都不在其中,很可能在大姐大拷貝之前就刪掉了。

她讓大姐大從老穆那裏側面打聽一下,看小宓的老爸有沒有向F大捐款。

大姐大很快就打聽到了:“捐了的!分三期,第一期一百萬已經到位了——”

“那老穆有沒有說是誰拉到的這筆贊助?”

“具體的細節他不知道,只知道小宓的老爹向F大捐過款,那事上過報紙和電視台。”

“什麼時候捐的?”

大姐大說了個時間,是在王世偉海歸之後。

她幾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小s就是王世偉了,但她決定不從王世偉這邊突破,免得他跟小宓串通好了,讓小宓來向她“澄清”,搞成“宗家瑛第二案”。

她在小宓開微博的那個網站開了個微博,ID就叫“s君”,然後她給小宓發了個站內短訊:“我也開博了。”

但小宓沒回她的信,不知道是識破了她的真面目,還是徹底告別了那個賬號,不光關了微博,連短訊也不查了。

她等了好幾天,一直沒等到迴音,又到各個網站去查詢,看能不能找到小宓這個狡兔的別的窟,但她再也沒碰到上次那麼好的運氣,查來查去都沒查到一個哪怕像是小宓的微博。

她只好讓大姐大幫她查找小宓的校內郵箱地址或者電話號碼。

大姐大給她找來了小宓的校內電郵地址:“你要親自給她寫信啊?”

“是啊,我想從小宓這邊突破,不然他們兩個肯定會串通好了,死不認賬。”

“你不是有我拷貝的那些博文嗎?”

“那些博文也都說得模模糊糊,沒有確鑿的證據,他肯定不會認賬。”

“那你準備怎麼拿到——確鑿證據?”

“還沒想好呢,一步一步來吧。”

她往小宓的校內郵箱發了個信,還是自稱s君。

但小宓沒回信。

她又換了幾個郵箱和名字,再給小宓發信,小宓還是沒回。

她攻不破小宓這個堡壘,只好直接對王世偉下手:“我要離婚。”

“你瘋了?”

“為什麼一提跟你離婚就是瘋了?”

“我們——夫妻好好的,你怎麼想到要離婚?”

“你覺得好好的?我覺得一點也不好。”

“到底是哪裏不好?”

她想了想,說:“你從來都不愛我——”

“誰說我不愛你?”

“這還用人說?自己就能感覺到。”

她舉了一些他不愛她的例子,但他覺得活天的冤枉:“那就說明我不愛你?我不愛你會跟你做這麼久的夫妻?我不愛你會跟你生孩子?”

“跟我結婚生孩子就說明你愛我?難道你沒聽說過‘無愛的婚姻’這個說法?”

他誠懇地說:“莙兒,你說我別的,我承認,但你說我不愛你,那我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因為那不是事實。”

“至少你不是以我喜歡的方式愛我。”

“你喜歡我以什麼方式愛你呢?你說啊,你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呢?”

“這種事情,如果還要人告訴,那還有什麼意思?”

他沉默了一會,說:“那你是要逼死我了?”

她慌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叫你告訴我你喜歡我怎麼愛你,你又不肯告訴,你要我自己猜,但我——猜不出來啊!我從小在鄉下生鄉下長,也沒像你那樣看過那麼多——瓊瑤的書,你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你——喜歡我怎麼愛你呢?但我一直是盡心儘力地愛你的呀!”

她把他婚後那些劣跡曆數一番,質問道:“你那叫愛我?”

“我——那時不是一直在讀書嗎?我這個人,頭腦又不是太靈光,碩士都是你找大姐大幫我搞題才考上的,如果我不用別人兩倍三倍的時間讀書,哪能拿得下碩士博士?再說家裏又有小龍的外公外婆幫忙,我——就把主要精力放在學習上了。你嫌我沒做家務,怎麼不早告訴我呢?你那時告訴我了,我肯定會抽出時間幫你做家務——”

她聽到“幫你做家務”幾個字,就是一肚子的火,但覺得這個問題扯不出什麼結果來,乾脆放過,重點控訴他對孩子的粗暴和冷漠。

他檢討說:“我那時是簡單粗暴了一點,但我——出發點還是好的,你就原諒一下我望子成龍心太切了吧。再說那不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嗎?我後來還那樣逼過小龍嗎?你不能老把一點舊賬揪住不放啊!看人要看進步看發展不是?”

她控訴了半天,他一條一條都為自己找到了理由,最後還埋怨說:“你看你,這麼多年了,這些話都悶在心裏不告訴我,你叫我怎麼改進自己呢?”

她心裏嘔出一個大包來,她受了這麼些年的苦,到頭來還搞成了她的責任!

她把這次對話全盤告訴了Kevin,他半天沒說話,她嚇壞了:“你——在轉什麼念頭?”

“沒轉什麼念頭。我覺得他的確是愛你的,可能方式方法不合你的意,但每個人的愛法不一樣——”

“但是我不愛他呀!”

“你也不是不愛他,只不過在一起時間久了,彼此厭倦了。”

“不是這樣的!我從一開始就——對他——沒感覺。”她把自己跟王世偉這些年的性生活都講了一下,強調說,“真的,我對他從來沒有像對你那樣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你那時還——年輕,身體還沒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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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是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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