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王莙叫起來:“她在騙你!”

Kevin苦笑一下,說:“我不是不知道她在騙我,但我不願意相信。我知道她不是一個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人,但她曾經是我愛的人,是唯一一個讓我愛到不顧一切的人。我留在這裏,與其說是為了等待和她結為夫妻的那一天,不如說是在守着我一個破碎的夢。如果我不這樣守着,我就會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我的前半生——都是在浪費生命——”

“你就守了這些年?”

“是啊,這些年,她就是把我當一條狗在使喚,她有她的計劃,她的家庭,她從來沒想過跟我結婚,但她希望我能永遠像一條忠實的狗一樣呆在她身邊,她恨誰,就叫我去咬,她想討好誰,就叫我去舔,她高興了,就把吃剩的骨頭扔一根給我,不高興就理都不理我,闖了禍了,就叫我去頂着——”

“你看穿她了就好。”

他嘆口氣:“好什麼呀!看穿她了,也就看穿生活看穿愛情了。

“怎麼能這樣想呢?世界上還是有真正的愛情的。”

“但不屬於我。”

她鼓起勇氣說:“也有屬於你的——真正的愛情——”

“在哪裏?”

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在這裏。”

他默默地看了她一會,說:“我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的。”

“但我是一個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人。”

“你可以為了愛情不顧自己的一切,但你怎麼能不顧——你兒子的一切呢?”

她彷彿被人點了穴位。

他接著說:“我也只能為了愛情不顧我自己的一切,但我不能不顧你——和你兒子的一切——”

兩人無言地對視了一會,他抱歉說:“我不該帶你去‘福臨門’的,給你惹出這麼多麻煩。”

“是我自己要去的。”

“但我知道她的德性,應該拒絕你呀!”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是——有夫之婦。”

“不管是不是有夫之婦,我都應該拒絕你的。”

她知道從此以後,“拒絕”這個詞就會是他對待她的唯一政策了,她悲哀地坐在那裏,看着他,想哭。

默坐了一會,他站起身:“今天還刷牆嗎?”

她搖搖頭。

“不刷就回家吧,晚上別一個人呆在這裏。”

她也站起身。

他邊往門邊走邊說:“我已經警告過她了,叫她別找你的麻煩,不然我會親手懲罰她。她知道我是說話算話的,她不敢再找你麻煩了。”

“你是不是以不再理我作為交換條件?”

他回過身,站了一會,說:“我沒給她什麼交換條件,就是來硬的,講狠。她知道我這樣的亡命之徒,沒牽沒掛,什麼都做得出來,而且我也掌握着她的一些證據。”

“你有——她的證據?”

“她買通幫她殺人的那個老墨,後來又偷渡來美國了,我知道他在哪裏。”

“你把老墨的事告訴她了?”

“我以前沒告訴她,怕她加害那個老墨,但我今天告訴她了,讓她別以為自己做的事天衣無縫,查無對證。”

她擔心地問:“但是她——不可以把那個老墨——也滅了?”

“我沒告訴她老墨究竟在哪裏。”

她放心了點。

他說:“她現在知道自己有把柄捏在我手裏,她不敢再找你麻煩了。”

“我不怕她找我麻煩,我就怕她找你麻煩。”

“她也不敢找我的麻煩了。”

“為什麼?她不還留着那把槍嗎?那上面有你的指紋。如果那個老墨不出來作證,你還是沒辦法洗刷自己,而那個老墨怎麼會出來作證是他自己殺了人呢?”

他讚許說:“你真聰明。”

“聰明有什麼用?又不能幫你洗刷自己。”

“但我也很聰明啊,我有辦法洗刷自己。”

“什麼辦法?”

“我今天去找她之前,先去買了一支筆式錄音機,不然也不會搞到這麼晚,害你在這裏等這麼久。”

“你把你們的談話錄音了?”

“嗯。”他從褲兜里摸出一支圓珠筆一樣的東西來,“全在這上頭。”

她急切地說:“讓我聽聽!”

他把錄音放給她聽,質量不是特別好,但對話能聽清楚。老闆娘的聲音開始挺溫和,像在撒嬌一樣,但越到後來越兇惡,最後簡直是在怒吼了,還有打耳光的聲音。

她問:“她又——打你了?”

“嗯。”

“你又沒還手?”

“她哪裏經得起我打?”

“你們在——哪裏碰面的?”

“在我車裏。”

“她沒——倒你懷裏去?”

“她想那樣來着,你沒聽見我罵她?”

“我只聽見你說‘自重點!’,那就是罵她?”

他笑起來:“那你以為我會怎麼罵她?說髒話,罵她祖宗三代?”

她倒沒希望他那樣,但總覺得說個“自重點”不解恨:“你叫她自重點,她就——自重了?”

“她不敢不收斂,因為我把錄音筆拿出來給她看了。”

“她沒跳起來搶你的錄音筆?”

“她怎麼搶得過我呢?我隨便一扳,就差點把她手腕扭斷。”

“她怎麼不叫她老公出來——幫着搶?”

“呵呵,她怎麼敢讓她老公知道她的這些秘密呢?”

“她說她老公什麼都知道,還是那麼愛她。”

“你別聽她瞎吹了。她那些事,都瞞着她的老公,不然她老公肯定一腳把她踢出去。她老公有錢有身份,想找老婆容易得很。”

她恨恨地說:“哼,如果她以後敢找我麻煩,我就去告訴她老公。”

“好了,現在不擔心了吧?”

“不擔心了。”

他笑了一下,說:“不過她說你答應再不理我了。”

“我沒說不理你,我說的是——我們之間不會有什麼。”

他又一笑:“差不多的意思吧。”

她還想辯解,他說:“去車庫拿車吧,我看着你走,免得我又不停地跑回來看你走了沒有——”

她乖乖地到車庫去拿車,當她把車退出車庫的時候,看見他的車已經從她門前退出去了,停在路邊郵箱那裏。她用遙控關了車庫門,往小區的西門開,他的車跟在後面,出了西門,兩輛車都往北開,但開了一英里左右,她向西拐上回她家的路,而他則向東拐了。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沉,因為前一夜沒睡好,也因為Kevin掌握了老闆娘的證據,老闆娘不敢加害於他了。

第二天清晨,她被電話鈴聲吵醒,是丈夫打來的:“我找了那個女人了,她答應親自對你說清楚。”

“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他媽的,寡婦就是閑得X疼,沒人操,就整出這些妖蛾子來害人。”

他掛了電話,她還沒搞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

一直到上班時查電郵,她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她A所的電子郵件信箱裏有一封漢語的郵件,是宗家瑛寫來的,大意是說沒想到自己在網上練筆寫的一點拙文,居然被你發現,還當真了,引起你們夫妻之間的矛盾,很抱歉。今天世偉打電話來了,說起這事很生氣,要我一定對你澄清一下,所以我不揣冒昧寫封信給你,澄清這事。我和世偉早就分手了,再沒有過任何接觸,孩子也不是世偉的,是我和我丈夫的。我和丈夫是因文相識,進而相愛,婚姻很幸福。我在網上那樣寫,只是為了讓小說多些矛盾,多些曲折,比較有看點。現在我已經把那些東西都刪除了,給你家造成的矛盾和傷害,我深表遺憾。

她把電郵看了幾遍,才明白宗家瑛在說什麼,也才明白丈夫早上的電話是在說什麼。

她到宗家瑛的幾個微博去查看,發現“世間芳蹤”和“莫問世間芳蹤”都刪得乾乾淨淨,只有“莫問芳蹤”里的博文還保留着,全都是表達喪夫之痛的。

“世間芳蹤”里有一個啟事:“因一位熱心讀者對號入座,引發其夫妻大戰,幾欲離婚,本人決定停更,以答謝該讀者厚愛。”

下面有幾個跟帖,都是嘲笑她這個“熱心讀者”的,說她自作多情,腦殘,還有的懇求博主千萬千萬要接着寫下去,別這麼厚道,就讓那個SB“熱心讀者”去夫妻大戰吧,戰到離婚才解恨。有一個跟帖更惡毒,直嚷要博主晒晒那個SB讀者的姓名和片片,讓大家看看,開開眼界。

宗家瑛對這幾個跟帖一一做了回復,含義都是“熱心讀者”雖然SB,但自己是個厚道之人,決定停更,還請大家原諒。

她看了宗家瑛的啟事和那些跟帖,非常氣憤,尤其是想到宗家瑛知道她單位的電郵信箱地址,如果把這公佈在微博里,那些好事者可以輕易地把她人肉出來,放到網上去展覽。

她跑到休息室給丈夫打電話:“你怎麼把我單位的電郵信箱告訴她了?”

“告——告訴誰?”

“宗家瑛!”

“我叫她給你打電話澄清這事,她說她——口頭表達不行,要給你寫電子郵件解釋,我就把你的信箱給她了。”

“那你也不能給我單位的信箱啊!”

“我不給你單位的信箱還能給什麼信箱?你開郵箱又從來不讓我知道——”

“你也是A所出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單位的信箱是單位的財產,單位什麼時候想看你的電郵就可以看到——”

“她是用英文寫的?”

“她用中文寫的。”

“那你怕什麼?單位誰懂中文啊?”

“切,IT(信息部門)那麼多中國人,誰不懂中文?”

他自知理屈,但仍然辯解說:“你不會看完就刪掉?”

“我當然是看完就刪掉,但誰知道那信放那裏多久了?而且還讓她知道了我的單位和信箱,如果她拿到網上去曝光,連你都跑不掉——”

他想掛電話,她逮住他:“等等,我還沒問你呢,她那個兒子——是你的嗎?”

他勃然大怒:“她沒把這對你說清楚?他媽的,這個女人真是欠揍!”

她趕快說:“她說是說了的,但我——不相信。”

他想了一下,說:“我去做個親子鑒定,你等我的鑒定結果。”

她不知道他說的“等結果”是什麼意思,但她也懶得追問,他要做就讓他去做,反正她是要跟他離婚的,這事不能成其為理由,那就找個別的理由。

她說了個“隨你便”,就掛了電話。

今天是Kevin給她做地板的最後一天,Jimmy(吉米)下午會來結賬,然後,Kevin就去給Eric(埃里克)做地板,再然後就回國了。

一整天,她都感覺像世界末日一樣,心煩意亂,希望時間快點過,她好見到Kevin,但又害怕時間過太快,因為結完帳他就走了。

約的是下午五點,她四點半出發的,路上有點塞車,她五點過了才到,遠遠地就看見門口停着兩輛白色的皮卡,一模一樣的,上面都有大大的“SweetHome(溫馨之家)”字樣,這是施老闆公司的名字。

Kevin和施老闆都站在她門前的樹蔭下。

她在門前停了車,從車裏出來,施老闆迎了上來:“June(瓊)啊,我看了你家的地板,鋪得真好啊!”

“是鋪得很好。”

“你以後要為我們公司做廣告哦。”

“一定的,我現在逢人就誇你們公司,做工一流,工錢一流。”

施老闆很高興。

她招呼說:“進屋裏來吧,我給你們開支票。”

施老闆跟着她進了屋,但Kevin沒有,還站在外面。她問:“他怎麼不進來?”

“你給我開支票就行了,我再給他發工錢。”

她拿出支票和合同,按合同上的價格開了支票,遞給施老闆:“謝謝你了,你們的地板做得真好。”

“June滿意就好。這是你的鑰匙。”

她接過鑰匙,心裏空落落的。

施老闆往屋外走,她也跟了上去,提醒說:“施老闆,我還在幫你物色女朋友哦——”

“好啊好啊,請你幫我留心哈。”

“我會的。”

施老闆走到自己的車跟前,對她揮手:“再見,再見,以後多聯繫。”

她也對施老闆揮手:“再見,以後多聯繫。”

Kevin遠遠地對她揮了揮手,但沒說什麼。

兩輛白色皮卡都退出她家門前的空地,很快就一前一後轉過彎去,不見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屋裏,關上大門,坐在樓梯上,獃獃地看着空蕩蕩的客廳,那個紙箱堆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個紙箱,裏面是沒用完的地板,留着以後修補地板時用的。

王莙正在暗自神傷,突然聽到屋外有汽車開近的聲音。

她衝到大門邊,打開門,發現門外有輛白色的皮卡,剛剛停穩。

她立即跑過去,看見Kevin(凱文)坐在駕駛室里,臉色蒼白,好像疲乏不堪一樣。

她問:“你——你怎麼了?”

他邊下車邊說:“沒什麼。”

“你——你——拉下東西了?”

他搖搖頭,指指車庫門。

“怎麼了?”

“忘了關車庫門。”

她這才發現右邊的車庫門沒關,剛才進出都是走的大門,沒注意這一點。

他解釋說:“這個車庫門沒安自動開門裝置,你可能不知道怎麼關。”

她走過去看了一下,還真不知道怎麼關呢。她從來沒用過這個門,因為她家的車庫能停三輛車,有兩個門,左邊那個門可以容兩輛車通過,那個門上有自動開關裝置,她一直都是用那個車庫門,從外面進車庫就用遙控開,從家裏出車庫就按室內通往車庫那個小門邊的一個按鈕,很方便。右邊這個門只能容一輛車通過,沒安自動裝置,她從來沒用過。

但他經常用這個車庫門,因為他把工具啊,材料啊,廢品啊,都堆在這邊,好把另一邊空出來讓她停車。今天大概是往車上搬工具時打開了這扇門,但忘了關。

他站在車庫外,她站在車庫裏,兩人四目相對。

她問:“這個車庫門——怎——怎麼關?你教教我。”

“關門不難,主要是開門有點技巧。”他走進車庫,伸手一拉,轟的一聲,車庫門關上了。

車庫裏一片漆黑,她不顧一切撲進他懷裏。

兩個人都在顫抖。

過了一會,眼睛適應了車庫的黑暗,她抬頭看着他:“你剛才——怎麼——站那麼遠?好像在生氣一樣。”

“是在生氣么。”

“生誰的氣?”

“生我自己的氣。”

“為什麼生你自己的氣?”

“因為我——這麼快就把地板做完了。”

她鼻子一酸,往他懷裏擠擠,說:“如果你不來幫我關這個門,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麼關。”

“就像我剛才那樣關,往下一拉就行了。”

他放開她,走到車庫通往室內的小門旁邊,按了一下燈開關,車庫的燈亮了。他走回她身邊,指着車庫門上的一個小把手說:“你開門的時候,把這個抓住一扭,再把門往上一抬,就打開了。”

他站在她身後,抓着她的右手,讓她握住那個把手:“你這樣扭一下。”

她按他說的那樣扭了一下。

他握住她另一隻手:“再用這隻手把車庫門往上抬抬。”

她右手還被他按在門把手上,左手要到地面去抬車庫門,只好弓下腰去,正好撞在他身上,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她心慌意亂,呆在那裏。

有一刻,兩人就保持着那個姿勢。

她熱血奔涌,手腳發軟,因為那個姿勢就像他們在背入式做愛一樣。

她聽到他很重的喘息聲。

她等待着他進一步的行動。

但他握着她的手,把車庫門往上抬了一下,門升了上去。

外面陽光燦爛。

他放開她,走到一邊:“簡單吧?”

“你教我了,就簡單了。”

“你自己再試試,先關門。”

她伸手去拉車庫門,但夠不着,跳了幾下,都沒夠着。

他笑起來:“哈哈,我沒想到你不夠高!你要關這個門,還得站凳子上才行。”

“我去拿凳子,你別走,怕萬一我——關不好。”

“算了,別拿凳子了,站那上頭關門挺危險的,可別從凳子上掉下來把腳崴了。乾脆加個自動裝置吧,幾百塊錢搞定。”

“我只兩輛車,不用停這裏,我打算把這個車庫用來放雜物。你幫我關上吧,關上了我就再不打開了。”

“也行。”他準備到外面去關門,被她拉住了,“客廳還有一箱地板——”

“哦,對不起,我忘了拿到車庫來。”

他到客廳去搬紙箱,她跟在後面,問:“那一箱板子放車庫裏——行嗎?”

“沒問題。”

“但是車庫裏沒空調,溫度跟室內——不一樣的。”

“沒關係,等你需要這裏面的材料修補地板的時候,你可以先拿到客廳去放幾天——”

“我——到時候還是請你來幫我——修補。”

“不用哎,你已經學會鋪地板了,自己就可以修補。”

“我——哪裏學會鋪地板了?”

“放心吧,你這地板不會那麼容易壞的,可能還沒等到需要修補那一天,你就把房子賣掉了。”

“為什麼要——賣掉?”

“你不回國去跟你——丈夫團聚?”

“我幹嘛要跟他團聚?我已經向他提出離婚了——”

“他同意嗎?”

“他——”她想起丈夫要去做親子鑒定,還叫她“等結果”,也許是叫她別誤會他跟宗家瑛有兒子,要跟他離婚,所以叫她等結果吧?那樣說來,他跟宗家瑛的確沒什麼,也不像會同意離婚的樣子。

丈夫沒出軌,也不想離婚,也許這對別的女人來說,是一個好消息,但對她來說,卻是個最壞的消息。

他猜出來了,問:“他肯定不同意離婚吧?”

她沒吭聲。

他笑了一下,說:“現在的人都這樣,外面要彩旗飄飄,但家裏的紅旗還是要保住不倒的。”

“你——也這樣?”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你說現在的人都這樣?”

“我說的是已婚的人。我是既無紅旗,也無彩旗,光桿一條。”

她覺得他這話也是在暗諷她,不然他會說“現在的男人”。

他搬起客廳那箱材料,往車庫走,她又跟在後面,許諾說:“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我反正是要跟他離婚的。”

“那幹嘛呀?因為他和他那個——初戀的事?”

她估計自己現在已經被他打入“還有的女人丈夫在外偷腥,她就找機會報復”那一類了,趕快聲明說:“那個——他倒是說清楚了——”

她把宗家瑛那件事的來龍去脈都講給他聽了。

他說:“那他更不會離婚了。你也算了吧,他又沒出軌,你幹嘛要跟他離婚?”

“這不是——出軌不出軌的問題,而是因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感情了。”

“說是這麼說,但怎麼會沒有感情呢?如果他對你沒感情,他會急着去做親子鑒定?”

“但我——我對他沒感情了。”

“你對他也是有感情的,只不過在一起生活久了,比較平淡了而已。”

她估計自己又被打入“有的女人跟丈夫關係不好,就在別的男人那裏尋找慰藉”一類了。

還有剛才她撲到他懷裏去,肯定被他打入了“有些女人天生淫蕩,愛偷腥,你給她家裝修,她把你當玩具”一類。

不管他把她打入哪一類,她在他心目中都是一個“壞女人”。

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說清楚,好像怎麼說他都不願意理解一樣,也許只有等離了婚,把離婚證給他看,他才會相信。

他已經走到車庫外面去了,正要伸手去關車庫門。

她叫道:“等等,從裏面關。”

他沒問為什麼,只退進車庫裏,伸手一拉,把門關上了。

她又撲進他懷裏。

反正已經是“壞女人”了,再壞一次也還是一個“壞女人”。

他沒推開她,但也沒摟着她,只低頭看着她。

她用手摟着他的腰,使勁往他身上靠,故意擠壓他那個地方。

那裏仍然是硬硬的,但他沒動作,像根木頭一樣站在那裏,不過是一根呼吸急促的木頭。

她一直摟着他,貼着他,希望把他的防線摟得崩潰掉。

但他仍然沒動。

她問:“你明天就去Eric家做地板了?”

“嗯。”

“然後呢?”

“然後就回去了。”

她的心在流血,真想把他的心挖出來看看,是不是也像她一樣在流血。

但他的呼吸已經漸漸平靜下來。

她說:“等我回國接兒子的時候,我去H市看你,好不好?”

他想了想,說:“還是別這樣吧。”

“為什麼?”

“你不怕你丈夫發現?”

“我不怕。你回了國,他還能把你怎麼樣?”

“但是他會——破你的相啊。”

“如果我破了相,你——會不會嫌我丑?”

“我不會,但你會。你活在世界上,不能只給我一個人看,如果別人都覺得你丑,我一個人覺得你不醜也沒用,當人人都覺得你丑的時候,當你的兒子也覺得你丑的時候,那你得——多痛苦啊!”

“只要你不嫌棄我,我不會——痛苦的。”

“如果他不光是破你的相,還把你——怎麼樣了,那怎麼辦?”

“我願意。”

“但是我不願意啊!我怎麼能讓你冒這麼大的風險呢?”

她提議說:“那我們——逃走。”

“逃到哪裏去?在中國這種地方,你沒當地戶口,就是黑人黑戶,你兒子連學都上不了。”

“我自己教他。”

“但中國人那麼愛管閑事,你逃到哪裏都有人爆料。”

“那我們就呆在美國,逃到外州去,反正美國也沒戶口,我們到哪裏去都行。”

“你兒子還在中國——”

“等我把兒子接回來之後逃走。”

“你是他的妻子,你兒子也是他的兒子,你帶著兒子逃走,他可以在全美國發尋人啟事找你,還可以讓FBI(美國聯邦調查局)出面找你——”

“我們躲到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去。”

“哪裏有FBI找不到的地方?”

她心存僥倖地說:“也許FBI不會花時間尋找我這樣的小人物呢?”

“但FBI會花時間尋找我這樣的——大人物嘛。”

她哭了起來。

他用一隻手摟着她,用另一隻替她抹眼淚:“June(瓊),別哭,過段時間就好了的。”

她抽泣着問:“過段時間什麼就好了?”

“你就會把這些都忘了。”

“不會的!”

“會的。”

“你會忘嗎?”

“我——會的。你也會。”

她彷彿看到了那一天,他回國了,馬上被大群的小女孩包圍,相親的,介紹的,絡繹不絕,自己找上門來的,也是大把抓。當她到H市找他的時候,他爸媽說:“他到北京發展去了。”她又追到北京,看到他在台上演奏,還是那麼優美動聽,還是那麼風流瀟洒。演奏完后,一大群小女孩包圍着他,把他的演出服都啃濕了,撕爛了。當那些小女孩看見她的時候,便問他:“這個老土阿姨是誰呀?”他迷茫地回答說:“我也想不起來了。”

她停止了哭泣:“你說得對,我們——把彼此忘了吧。”

“Goodgirl(好姑娘)!”

他走到大門邊,交待說:“早點回去,晚上別來刷牆了,要刷等周末白天再來刷。”

“好的。”

他上了他的白色皮卡,把車退出她家門前的停車道,很快就拐過彎去,看不見了。

她關上門,在樓梯上坐了很久,期盼他走在路上會改變主意,再跑回來。

但不知道坐了多久,腿腳又坐麻了,而他再也沒回來。

Kevin(凱文)走了,王莙完全沒心思裝修房屋了,本來還要刷樓下的餐廳客廳家居廳等等的,但她都懶得刷,什麼都沒有意義,如果不是有個兒子要照顧,她連活下去的興趣都沒有了。

熬了兩天,她就再也熬不下去了,她必須見到他,不然她會死掉的,想來想去,只有裝修廚房和衛生間一條路。

她馬上給丈夫打電話,想問他周轉點錢裝修廚房和衛生間。

丈夫不開心地問:“你不是已經搞了裝修了嗎?怎麼還要搞?”

“我現在只鋪了地板,還想把廚房和衛生間裝修一下。”

“裝修個廚房和衛生間要這麼多錢?”

她把細賬算給丈夫聽,然後說:“我這都是最節約的算法了。”

“我哪來這麼大一筆錢?”

“你海歸的時候,不是帶了兩萬美元回去了嗎?”

“那是我這些年存下來的血汗錢。”

她生氣地想,你這些年能存下這筆血汗錢,那不是因為你這些年吃的住的全是我的血汗錢嗎?

她婉轉地說:“我不是叫你把這筆錢給我,我只是向你周轉一下,我會分期付給你,每個月都還一些——”

他沉默了一會,說:“我的錢都投資了。”

“投資了?投什麼資啊?”

“國內的事,你不懂。”

她提醒說:“你投資也要找個可靠的地方投,當心被那些騙子騙個血本無歸。”

丈夫不耐煩地說:“我又不是小孩,還連這都不知道?”

從丈夫那裏沒周轉到錢,她只好去問爸媽借。

爸爸說:“我看你發給我們的照片上,廚房和衛生間都挺好的嘛。”

她也知道她的廚房和衛生間都不算太差,不裝修也完全對得起觀眾,但她厚着臉皮說:“我的廚房太老式了,櫥櫃還是橡木的,黃色的,這個——太過時了,我想換成櫻桃木的,再把檯面換成花崗石的。”

媽媽對爸爸說:“她想換,就讓她換啰,現在國內房屋裝修,哪個不是動輒幾十萬?”

爸爸說:“我不是不讓她換,而是有些錢存的定期,馬上就到期了,提前取出來不合算——”

媽媽和爸爸嘰嘰咕咕了一會,對她說:“我明天先匯十萬給你,剩下的,等那個定期到了之後再匯給你,來不來得及啊?”

她鼻子發酸:“來得及,來得及,我會每個月都還錢給你們的。”

“還什麼呀!我們這裏的幾個錢,還不都是你年年寄給我們的?”

“我哪有寄那麼多呀?”

“你寄的不少了,我們都沒用,存在這裏,就是怕哪天你們用得着。”

她聯想到Kevin的父母為他偷渡舉債的事,眼淚都掉下來了。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也真是可憐世上痴愛人!

她錢還沒拿到手,就給施老闆打電話:“施老闆,我想裝修廚房和衛生間,你可以幫這個忙嗎?”

施老闆大包大攬:“當然可以!這是誰呀?這是June(瓊)啊!我能不幫忙嗎?”

“我還是想請——Kevin做。”

“請他做呀?那個——就不知道行不行了。”

她着急地問:“怎麼啦?他回國了?”

“還沒有,但是他叫我別給他接活了,說他做完這家就回國。”

“那怎麼辦?”

“我手下還有很多人的,都做得很好,我一定給你派最好的人工。”

“最好的人工就是Kevin,我只要他做!”

“那怎麼辦?你自己跟他說說?”

她立即給Kevin打電話:“Kevin,是我,June(瓊)。”

“嗨,June,你好嗎?”

“嗯,還行。你呢?”

“我挺好啊。”

她把請他做廚房和衛生間的事說了,他問:“你——湊到錢了?”

“湊到了。”

“你丈夫給的?”

“不是,他哪裏會給錢我裝修?”

“那你問誰湊的?”

“問我爸媽——借的。”

他沉默了半天才說:“June,我知道你想留我,但是——你不該問你父母借錢啊。你的廚房和衛生間,又不是非裝修不可,幹嘛問他們借錢呢?”

“那些錢——也是我這些年寄回去的——”

“但是他們用得着啊,你一下拿走了,他們要是有急用怎麼辦?”

她哭起來:“那我怎麼辦?你做完這家就要走了——”

“就算我給你做廚房和衛生間,那也不能做一輩子啊,最長也只兩個星期就做完了——”

“我不管,多留一天是一天。”

他在那邊輕聲笑起來:“June,你這就真的像個小孩子了。”

“你笑我吧,隨便你怎麼笑。”

“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是覺得你——很可愛。”

“很可愛又有什麼用?”

“裝修的事先別借錢吧,我答應你,暫時不回國,可以了吧?”

“你真答應了?”

“嗯,等你回國接兒子的時候,我跟你一起走。”

雖然他仍然是要回國的,但至少可以暫時不回國了,她心裏好過了一些。想到能跟他一起飛回中國,她很高興,在飛機上十幾個小時啊!她可以坐在他身邊,跟他在一起,多幸福!

但她想像兩人下了飛機的情景,心裏就痛起來。他去H市,她去E市,然後她帶著兒子回美國,而他就永遠地留在了中國。

隔着浩瀚的大洋,她想死也見不到他。

左想右想,她決定海歸!

以前不願意海歸,大半是為了兒子。現在兒子願意待在中國踢球,那她為什麼不海歸呢?

她說干就干,馬上給大姐大打電話:“我想海歸,你幫我問問老穆,看D大收不收我這樣的人。”

大姐大吃了一大驚:“你要海歸?是不是王帥哥那邊逼得太緊?”

“他才不會逼我海歸呢。”

“那是不是你——不放心他?”

“我放心得很。這事跟他沒關,是我自己的決定。”

大姐大在心裏揣摩了一會,說:“你這個人我了解,做這種瘋狂的決定,都是因為愛情。當初你為了王帥哥,一門心思要去B縣,如果不是我竭力勸阻,你就去了那個破地方了,可能到現在還在縣中里混。這次不會是因為什麼——張帥哥李帥哥吧?”

她想了想,說:“我們是這麼多年的閨蜜,我把實話告訴你,但請你一定替我保密。”

“我們倆誰跟誰呀?難道這麼多年我出賣過你的秘密嗎?”

“沒有,所以我才敢告訴你。”

“難道被我猜中了,你真的有了——張帥哥李帥哥?”

“是——帥弟。”

“比你小啊?”

“小十歲。”

大姐大一聲驚呼:“哇,你瘋了?”

“沒瘋。”

“沒瘋你去攪合一個小十歲的小男生幹嘛?”

“這些事——也不是我想——不攪合就不攪合的——愛情來了就來了,躲也躲不掉——”

“是不是特別帥啊?”

“嗯。”

大姐大呵呵笑起來:“我就知道你色性難改,就是喜歡帥哥——帥弟。說說看,這位帥弟——帥到什麼地步?竟然能讓我們的王玫瑰下決心跳海——”

“什麼王玫瑰?”

“不是那《泰坦尼克》裏的女主嗎?”

她隱約記得《泰坦尼克》裏的女主是叫“rose(羅斯,玫瑰),深深佩服大姐大與時共進。

大姐大問:“難道比柳雲龍還帥?”

她知道的大陸新生代演員很少,但這個柳雲龍她知道,因為在艾園看到過這人的照片,有人推薦他演《山楂樹之戀》裏的老三。

她覺得Kevin和柳雲龍根本就不是一個類型的人,就像一個是羅賓漢一個是宋江一樣,沒法比。但她不想花太多時間談論Kevin的長相,便敷衍說:“差不多吧。”

大姐大驚呼:“真的?這麼帥?那是值得為之跳海。”

她心想柳雲龍算個什麼呀?Kevin比他帥十倍都不止。

她放過這個話題,問:“D大現在對海歸是個什麼政策?”

“還不是那一套,性別啊,年齡啊,國外畢業學校啊,帶回來的科研經費啊,等等。”

“那像我這樣奔四的——,他們要嗎?”

“四十五歲以下應該沒問題。”

“女的呢?”

“女的?海歸應該要吧?但如果是國內土鱉,四十歲以上的女的肯定不要。”

她一驚:“四十歲以上就不要了?”

“是啊,所以我這麼老實地呆在這裏呢。”

她想到自己雖然是一海歸,但手裏沒什麼科研經費,有兩三個小項目,但那錢是不能帶回去的,便問:“如果只有美國這邊的grant(科研經費),但不能帶回國去,D大會不會——收?”

“這我就不知道了,等我問問老穆。”

“如果D大收了我,他們會為我提供房子嗎?”

“現在房子都是自己買的。D大可能會給點房帖,但大頭還是靠你自己。”

“那就麻煩了。”

“你在美國呆了那麼多年,掙的錢還不夠買國內的房子?肯定夠了。”

她算了一下自己的錢,如果沒買這個房子,還能帶幾十萬人民幣回去,現在一點積蓄都用在房子首付上了,如果賣房子,還不知道能不能拿回那些首付。現在房市這麼差,幾個月之內買進賣出,肯定虧得一塌糊塗。

她解釋說:“主要是現在剛買了房子,如果賣掉的話——可能賣不回本錢來,還得貼錢——”

“如果你回來后能拿到‘千青’,國家會給你一些啟動資金,單位也會給你一些補貼,但那個得四十歲以下才行,而且要有三年以上海外科研經歷,還要回國——四個月以上。”

她算了一下,如果現在馬上回去,還有可能趕上“千青”,再晚點,就超齡了。

大姐大提議說:“如果你回來買房子有困難,還不如先別離婚,你王帥哥那邊不是有套房子嗎?”

“我寧可租房住,也不會去他那裏住。”

“但是如果D大這邊不好進,你恐怕還得去他那邊的F大。”

“算了,如果D大不好進,我——乾脆去——帥弟那邊得了。H市也有幾個大學,雖然不如D大,但也不比F大差。我主要是想自己站穩腳跟,能養活自己和孩子,還有力量支持他,那樣他就不需要為了生計放棄他喜歡的純藝術——”

大姐大擔心地說:“我總覺得這事——太玄乎,小十歲,那可不是一歲兩歲小意思。現在像老穆這樣比老婆大十歲的男人都還在外面偷腥,你找個小你十歲的,他不在外面偷腥?”

“我不在乎他偷腥不偷腥,我連是不是跟他結婚都不在乎,我只想——能支持他搞自己的專業——”

“那你何必回國呢?就在美國掙美元不是更能支持他嗎?”

“我——當然希望能——隔三差五的見到他,但是能不能——跟他結婚,他偷腥不偷腥——並不重要——”

“哎,你都奔四的人了,還是這麼——虛無縹緲——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她跟大姐大談了半天,也沒談出個所以然來,還得等老穆的消息,感覺又回到了當年畢業分配的時光,命運掌握在“組織”手裏,只不過現在不是翁書記,是穆書記,聽說翁書記前幾年就去世了。

人世滄桑啊!

她又給武彩霞打電話,詢問賣房的事。

武彩霞問:“是不是急着回國與丈夫團聚啊?”

她懶得解釋那麼多了:“嗯,是在這麼想。”

“那是對的,夫妻兩地分居是不好。”

“我在這麼短時間內賣房,肯定——虧一塌糊塗了吧?”

“也不一定,你買的是shortsale(短售)的房子,價格比同等房要低很多,現在賣說不定還能賣回原價。”

“那太好了!”

“你房子裝修了的吧?”

她聽到“裝修”二字,就百感交集,差點掉下淚來:“嗯,是裝修過了,不過——也就裝了個地板,刷了下牆。”

“不是laminate(層壓板)地板吧?”

“不是,是engineeredwood(複合地板)。”

“那肯定能增點值。是我介紹的那家裝的吧?”

這下她千感交集了:“是的,是那個——Kevin裝的,裝得很好。”

“那家質量不錯的。”

“那我賣房還是請你幫忙。”

“沒問題。我這就去幫你打廣告。你準備什麼時候——海歸呀?”

“越快越好。我就怕這麼短時間房子——賣不出去。”

“沒事呀,萬一賣不出去,還可以出租嘛。”

“好租嗎?”

武彩霞內行地分析說:“現在應該好租的,這麼多人付不起房貸,被銀行把房子收走了,他們到哪裏去住?只好租房了。”

她感激不盡:“那我這個房子就託付給你了,好賣就幫我賣了,不好賣就幫我出租,我付你傭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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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是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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