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字拆開去錢米滾滾來

第三章 一字拆開去錢米滾滾來

20世紀80年代初,了丁縣有一種被譽為“南方人蔘”的叫做“平術”的中草藥突然走俏。當時有幾個做中草藥生意的外地人,用麻袋拎着鈔票來了丁縣收購平術。沒有見過大錢的了丁人眼睛發熱了,這些外地人受到了熱烈歡迎。但那時還是搞的計劃經濟,做生意還沒有做生意的規矩可言,產平術的農民開始還很配合,但見有錢賺了,便生枝節。有些辦手續的部門也故意設難,把那些人陷在了丁縣進得出不得,叫做“開門接客,關門打狗”。

一日一個叫做老洪的外鄉人,找到在縣衛生局上班的郭向陽,把向陽請到飯館裏吃了一頓飯,坐了半天,向他講了這宗買賣的前景,並誠邀他加盟。

郭向陽說:我不懂生意啊。

老洪說:不要你懂生意。

向陽說:我要上班哪。

老洪說:你照樣上你的班。

那我能幹什麼?

你的任務嘛,方便時打打電話,出去吃吃飯。

吃飯?

就吃飯。

這,也算是做生意?

對。

我看這樣的生意誰都會做,不必要我來做。

不,只你能做。

我搞不懂。

真的,你不要懂。

那就試試吧。

這就好,現在把話說明了,要干,你就不是幫忙干,是大家一起干,你就是股東了,賺了錢,有你一份,虧了算我們的。

這樣行嗎?

老洪說:我們是外地人,你是地頭蛇,我們可沒有膽子玩你。

說著老洪就給了郭向陽一筆定金。向陽看了看,相當他半年的工資,他可是從來沒有一次拿過這麼多錢的,心就跳了,臉就熱了,膽也壯了,說:既然看得起我,就儘管吩咐吧。

顯然這些商人看中了郭向陽是縣長兒子的特殊身份。有了這塊金字招牌,在這個山洲草縣,就沒有什麼不好辦的了,至少是不會有人故意為難這縣長兒子也有份的買賣,能方便就盡量多行方便。很快他們就以最合算的價錢,將本地的平術收購一盡,並租到了最好的倉庫。其他人再要插手做這宗買賣,已經不可能了。

郭向陽只想多做點事,要對得起那份豐厚的定金才好。可是沒有什麼要他做的事,整整一個月的收購過程,他一共也只遵命打了十幾個在他看來無關緊要的電話,聯繫的人,都是那些他熟透了的常來家坐的局長、鄉長們。有幾個電話他都懶得打,還是叫他媽郭如玉打的。飯倒是吃了不少,但沒有幾個飯局是談的生意。當他被街上人稱作“平術老闆”后,他甚至還不曉得“平術”長得是個什麼樣子。

因有郭向陽的加盟,老洪他們成為了丁縣最大的平術囤積者,買賣做得很大了。已經有好幾家號稱實力雄厚的公司,坐鎮在了丁縣的招待所里,爭相要做他們這批藥材的總銷售商。目前的形勢不是銷路好不好的問題,更不是價錢好不好的問題,而是選擇跟誰合作、使資金更快更安全地回籠的問題。因渠道太多,誘惑太猛,風險太大,讓他們很難決擇,為此老洪他們幾個股東躲在房裏討論了幾天幾晚,公說公有理,婆說理更多,但誰也不能說服誰。老洪是大股東,他也不好決斷,現在騙子太多,怕一旦出了錯,他也承擔不了責任。

但事情總得有個了結,拖一天,便是一天的損失,倉儲費用和投入資金的利息都不秀氣。最後大家統一了意見:孤注一擲,求助神明、求助巫術、求助天意。相信前人的警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這樣他們租了一輛車,幾個股東浩浩蕩蕩一路同行,先去拜謁全省名望最高的廣德寺,他們一行數人個個虔誠,齊跪於佛前,久久不起,祈求菩薩指路,又給了十分豐厚的功德錢,方求出一簽來。寺中一位白髮冉冉的僧人,見這麼一伙人鄭重其事只為求一簽,為之動容,大動惻隱之心,問道:你們這般認真,要問什麼大事啊?老洪答道:我們這些人,都是些自食其力的人,有的是做手藝的,有的是做小買賣的,有的把做屋的錢也拿了出來,大家好不容易湊了些錢,看中了,想做一筆正經的生意。現在到了最後一關,做好做不好,就此一舉,特來求神明相助,看和哪方商家做好。老僧見這人極為誠懇,說的也是本心話,便說:跟你們說句實心話吧,我們廣德寺供的是佛,抽籤之類的做法,並不是佛教所看好的,只是如今有這個需求,好像不設這些個項目就吸引不了香客,我看真要求籤,應到道教的廟裏去。大家一聽有道理,便又不顧路途之苦,跑到全省最有名氣的一個叫做煙竹觀的道教寺廟去求靈簽。這裏香火旺,人擠人,供的菩薩又多,不知要問哪位高神才得體,急難時,一位資深的民間清士見他們備了不少供品,是要來誠心朝廟,便一一指點如何履行程序,後來問及他們的所求,不過是一筆買賣,這位先生便提醒道:這種小事,驚動大神未必合適,比如說,打蚊子用得着大炮嗎?喝一口水用得着去大河裏嗎?領張結婚證用得着找省長嗎?大神要管大事,哪有心思和工夫管小事?這麼一說,也有些道理,大神一天要處理多少民間的求問,未必就沒有個頭昏腦漲的時候。於是他們經人指點,再去找一家小廟,小廟不好走,汽車在泥沙路上一路顛簸,苦不堪言,待履行完一切祭拜抽籤事宜,又有行家裏手指點他們:你們犯了一個原則性的錯誤,你們是在了丁縣的區域裏做生意,怎麼跑到外面去求籤呢?比如說一個孩子出生了,應該在出生的醫院裏領出生證;去外面做事,只有到村上去打證明才管用;買了劣質商品,也只有在出售這個東西的店裏才能換。你們應在當地請神,那些土地菩薩就是管當地事的,外地菩薩怎麼好插手管你們的事?這個說法也是無可駁斥的,在情在理。轉了一圈,最後他們又回到了丁縣,在縣城長途汽車站旁的城隍廟裏又抽了一次簽。

老洪他們抓了一把簽回來,可是簽的內容都不一樣,既有上上籤,也有中下籤,不知聽哪位大神的才好。這時又有高人來指點:你們這些年輕人吶,到底沒有經驗,這信神明,頭一就是要心誠,不管哪個廟裏的神明,都是天上的星宿,哪個不是享受着千百年香火的供奉?革命不分先後,神明不分大小。一件小小的事情,問一個神明足矣,犯得着興師動眾驚動那麼多神明嗎?你們好歹也是場面上的人,想想看,一件小事,又問村長,又問鄉長,還去問省長,你們說人家煩不煩,都表態,你說最終聽誰的好?

這麼一悶棍敲來,大家頓時蒙了,倘真是得罪了諸神,還會有什麼靈簽可得?看來這一趟是白跑了,哪一個神明都不能得罪呀,那麼眾神仙的意見也就都不好採用了。

他們又花了一天的時間討論,做出最後決定:不信死的,信活的。決定找一個測字算卦的高手,一錘定音。正打算分頭出動去諮詢一些街頭巷尾相信巫術的小市民,請他們推薦合適人選,在場參加研究的郭向陽猛的一拍大腿說:不用找了,有人選了!

郭向陽給各位股東講了一個故事,說的是文化大革命時,他父親於長松縣長受到衝擊,下放農村時,因喪失生存希望而幾度自殺,被星相學家何了凡指點迷津而頑強地活了下來的事情。

這個故事有人證物證現身說法甚是動人,老洪當即拍板:就請他!

眾股東也一致贊同。

老洪說:這事宜急不宜緩,就委託向陽老弟你去辦了。

向陽說:我還不曉得他在哪裏流浪,還要到處去找。據我所知,老何深居山野,不愛熱鬧,先別去多了人,我就叫上我媽一起去吧,相信我和我媽會辦妥這事,她畢竟見過大世面,還是縣長太太。那何先生與我父親是生死之交,他也會給足面子的。

郭向陽怕自己面子小,便纏着郭如玉出面,郭氏見事情重大,尤其是兒子有股份在內,當鼎力相助,便帶着郭向陽去十八里鋪尋找何了凡。

出發前老洪交代郭向陽,好事要辦好,不要薄待了手藝人,他讓郭向陽準備了一份不薄的酬勞,但何了凡只收了三十三塊三毛錢。

郭向陽回縣城后,把何了凡的判詞原原本本告訴了合伙人。他說他寫“北”字,看似無心,卻也真是有意,因為這宗生意,明擺着北方好做,平術這味葯,在南方沒有什麼明顯的功效,但一到北國,便成了“人蔘”,由於老想着北方好賺錢,手就不由自主寫出個“北”字來。

聽完郭向陽的傳達,幾個合伙人還是很難統一思想。因那些坐在招待所里等的,東西南北的商家都有,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老闆,老洪他們也都仔細打聽過了,幾個老闆中,那南方來的福建老闆,初看上去,倒是最弱的,住的也省,穿的也一般,吃的也不講究,一點也沒有做大生意的架勢。怎麼那字上,又偏偏看好南方呢?大家對這個判詞,還是深表猶疑。

最後老洪說,既然大家一致認定了去請何師傅算,便應信他的。所謂請師師為主,就信何家父子一回吧。

大家想想老這樣七嘴八舌,永遠不會有一個結果,這做生意也如煮一鍋飯,火候是關鍵,火少了不熟,火多了會鍋巴,現在正是要停火開鍋的好時候,可不能把事誤了,便同意了老洪的決定,鐵了心往南走。

結果經何了凡父子指點的這單生意,郭向陽他們賺了個盆滿缽滿。事後才弄清楚,西邊來的是個大騙子,臘月二十八日那天被派出所給抓了。北方那個老闆,連自己都被人家騙了,回去過年的路費都沒有了。倒是來自南方福建這個不顯山露水的老闆,真還算是個認真做生意的,貨到款到,乾淨利索。這一切都應證了何半音預言的準確。就這一單生意,郭向陽便認定了何氏父子是他以後生意場上的福星。

老洪說要請何氏父子吃飯,並要重謝,讓郭向陽把他們請來。郭向陽留了個小心眼,不想這些外人與他的福星接觸,便撒個謊說他們在鄉下流浪,一時找不到。

老洪說:我們還是要感謝他們的,做人可不能忘恩負義。

郭向陽說他一定會找個機會去感謝他們。

待老洪他們走後,郭向陽給何氏父子倆從褲子到帽子到棉襖、從內到外添置了個全套,給他們每人買了一塊手錶,還給老何買了一袋滋補品和幾瓶虎骨酒。這些禮物在那個年頭已經是很大的破費了,相當一個縣長一年的工資。

郭向陽將一大堆禮物送到了十八里鋪。

何了凡連連推辭:這怎麼好受,這怎麼好受。

郭向陽說:你還不曉得你們創造了多大的價值。這是你們的勞動所得,我可不能貪污。就像燒香敬菩薩一樣,要是靈驗了,可是一定要還願的,不然便會遭報應。

老何就笑:這也算得勞動?

郭向陽說:這好比是教書,老師的勞動是動嘴巴皮,你們也是動嘴巴皮,怎麼不是勞動?

半音說:聽說你現在是個老闆了。

向陽說:老闆談不上。不瞞老同學,這一單生意做下來,也真抵得個三五年朝去晚來上班的辛苦。

半音說:這就叫做賺錢不費力,費力不賺錢。

郭向陽說:還不是托你們的福。你們要是不收下這點心意,大家的心都會不安的。山裡哪個獵人打了野物,也是見者有份嘛。

老何只好收下了這一大堆禮物:好吧,恭敬不如從命。

老何倒出兩杯虎骨酒來,要請向陽也喝一杯。他臉上的成就感,隨着那酒就溢了出來。

喝了一會酒,郭向陽就問:老何我問你一個問題,比如說,你有一份錢在我手裏,你自己不曉得,就是說,我昧了你也不曉得。你說,你們看相的是不是看得出來?

老何笑道:這個都看得出來,那就是個神仙了,那我們就可以去公安局破案了。

向陽說:我跟你說啊老何,這次我們合夥送你禮物的這些錢,我是一分錢都不敢昧,一分錢都花掉了,我就是怕你的火眼金睛給看出來。早曉得你看不出來,我是會昧下來一點的,我曉得我不是一個正經人。

老何笑道:哈哈,酒後吐真言。

古歷十月的天氣是大紅山最好的季節,地里該收進屋的也收得差不多了,人也閑下來了,山上的景色也是最好看的時候,紅葉和黃葉穿梭在無邊的綠色中,這綠就要醉人了。老何和向陽喝得開心,果然不久就醉了,他們是高興而醉。郭向陽高興是他賺到了第一筆橫財。何了凡高興是真正體現了他的價值,也算沒有辜負和於長松的一段友誼。

數天之後,在百八十里街上行走的郭向陽,已是一副暴發戶的樣子:做了類似歌星的髮型,衣服、皮鞋、手錶、眼鏡等一身行頭全換上了時尚新穎的。他對一些朋友和同事說,他不想去上班了,打算辦個留職停薪,起早貪黑、按部就班、看人臉色、辛辛苦苦一年到頭賺不了幾個錢,連吃煙打牌都不夠,不如做點小生意,瞄中了,挖一瓢,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因嘗到了做暴利生意的甜頭,不久郭向陽毅然辭掉了工作,這在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很大膽的行為,他的勇敢精神一時在百八十里街上傳得很寬。

郭向陽這一決定竟沒有請何氏父子給看看。他已經很相信他們父子了,為什麼不請他們看看前程呢?許是怕老何他們一旦說不宜出外的話而影響他的雄心壯志吧。

郭向陽的這一舉動,甚至沒有徵求他的父母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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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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