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五十三)
這天晚上,高展旗爛醉如泥,幸好丁甲會開車,才沒把他的萬事得留在酒吧門口守夜。遵照他清醒時的指示,我們七手八腳把他架回左輝的家。
第二天清早,我被手機鈴聲驚醒,下意識翻身起床去抓手機,一看號碼,終於是他。
我握着手機,坐在床邊,讓頭腦清醒片刻,這才接通了電話。
“起床了嗎?”他溫柔地問。
“沒有。”
“還在睡?快九點了。”
洋酒影響深遠,我的頭仍在些發脹,支吾着說:“哦,這就起來。”
“昨天回來后一直在忙,等到有空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想着你已經睡了,所以沒有打電話。”他長長地解釋着。
忙什麼?我真想反問一句,但理智告訴我,這是一等一的蠢話。於是,我只淡淡地答:“你忙你的,不用總想着給我打電話,有時間再聯繫。”——虛偽,但夠風格。
果然,他再度羞愧:“對不起,你還好嗎?”
“好得很,我得起床上班去了,節后第一天,去太晚了主任罵。”我爽朗地說。
“有件事……”他話語忽有些遲疑。
“什麼事?”
“心遙昨天提到說,她今天可能會與你聯繫。”
“她找我幹什麼?”
“她有個合同,想請你提些建議。”
“你不會告訴她,現在你們公司由高律師負責嗎?”我感到不快,林啟正有責任避免這樣尷尬的場面發生。
“她信任你的專業素質,堅持要與你聯繫。”
“今天我關機好了。”我賭氣說。
“其實沒關係,她只是電話諮詢一下,一個很小的合同,你當一般的案子答答就可以了。”他安撫我。
“我會轉介給高展旗。”
“那也可以,你自己看着辦吧。晚上一起吃飯嗎?”
“再說吧。”我情緒不佳,回答得很不痛快。
“……我再打你電話。”他同樣敏感,沒有堅持。
將電話扔在一邊,我呆坐床頭,凝視着牆上的掛歷,十月十八日,馬上就要到了。
到樓下,將高展旗喚醒,我坐着他的車一同上班。
事務所樓下,我甫下車,忽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操着尖利的嗓音直衝上來。“鄒雨,你這個狐狸精,勾引我老公,看我怎麼收拾你!”呼呼生風的手掌轉眼間已到眼前。
幸好我身手敏捷,頭一偏,躲過了攻擊。
這廂,高展旗迅速趕到,將刺客拖離我的身邊。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他的夫人白麗,雖在丈夫的懷裏,她猶自惡狠狠地看着我,嘴裏叫囂不止:“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仗着自己長得漂亮,勾三搭四,現在又來勾引我老公,我告訴你,你小心點,早晚會有報應!“
高展旗吼叫着讓她住嘴,周圍已有路人好奇地圍了上來。
我啼笑皆非,拎着包轉身向所里走去。走了幾步,覺得意猶未盡,又迴轉頭來到她倆身邊。
見我殺個回馬槍,白麗竟一時停了嘴。我直逼到她眼前,輕輕地說:“如果我想勾引你老公,根本不用等到今天,哪還輪得到你來爭風吃醋?”
說完,我趾高氣揚地轉身離去。她在我身後沉默了幾秒,旋即爆發出更猛烈的咒罵。
有時候會設想過這樣的情節出現,甚至這也是我早已練習過的對白,但是,沒想到,卻從高展旗這裏得以應驗。多好笑,在別處種的惡果,在此處得了報應。
我扯着嘴角,帶着莫明其妙的笑容走進辦公室,開始工作。
上午十點,我的房門被輕輕敲響,我從案卷中抬眼,一張清秀可愛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我受到驚嚇,騰地站了起來,口裏下意識地打招呼:“江小姐?!”
她怎麼來了?林啟正為何如此不能控制局勢,不是說好了只是電話諮詢嗎?何曾料到需要短兵相接?我笑容滿面,心裏卻恨恨地埋怨。
江心遙臉上洋溢着笑容,口音依舊帶着濃濃的香港腔:“鄒律師,不好意思,打擾你。”
“沒有沒有,請坐!”我分外殷勤,仿似無意地隨口問一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辦公?”
“你原來給過我名片啊,你忘了嗎?”
“哦,是的。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我懊惱不已。
江心遙從包中掏出幾張紙,遞到我面前:“我的幾個朋友捐了點錢,想重修一下啟福寺供奉觀音的那個佛堂,寺里方丈寫了個協議,我想請你幫我看一下。”
我趕忙回答:“現在致林的業務已經轉由我們所的另外一位律師負責,不如直接請他幫你看一下?”
“阿KEN也是這麼說啊,可是,我這又不是公司的事,是我私人的事,我覺得和你有緣啊,所以還是想找你,諮詢費我會照付的。”她嘟起嘴,用嬌寵的口氣喊着林啟正的英文名,聽在我耳里,讓人窒息。
“不是這個意思,江小姐,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就幫你看一下。”我只好應承。
她笑了,很滿足的表情。她的臉不施粉黛,太陽色的皮膚,光滑細膩。頭髮隨意地披在肩上,額角處可見毛茸茸的新發,甚是可愛。關鍵是,她居然穿着一套奶黃色的運動衣,看上去就像全身流淌着奶油和蜂蜜,香甜可口,也許,只有心無旁鶩的人才敢穿這樣的顏色。
無法,我只得埋下頭研究那個協議。念經修佛的人寫出來的協議,完全不知所云,我只得另起爐灶,花了近一個小時,重擬了一份協議。
“謝謝你啦!這邊律師一個鍾要多少錢,我會付的。”接過打印好的協議,江心遙顯得很高興。
“不用不用,你是做善事,我理應幫忙。”我忙說,心裏盼望她儘快離去。
“我讓阿KEN過來接我,直接去機場。”她說著,撥通了電話。
我起身走出辦公室,實在不想見她與林啟正對話時的樣子。
沒過兩分鐘,我的手機爆響,林啟正打了過來:“你在哪裏?”
“在所里。”
“心遙怎麼跑到你那裏去了?”他的語氣似乎有些緊張。
“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我站在門外壓低聲音說:“拜託你趕快把她弄走!”
“我馬上過來!”他答應着掛斷了電話。
我站在門口,深吸了兩口氣,調整好情緒,重新走回辦公室。
“怎麼樣,林總就會過來接你吧?”我大聲地刻意地問。
“對,他馬上過來。”她微笑着回答。
我坐回座位,拿起自己的茶杯喝水,暗暗計算林啟正還有多久能來解這個僵局。
她走到窗邊看風景。窗外工地上一片繁忙,灰塵滿天。室內一時沉寂,令人不安。
雖已相處許久,但有一個話題我們一直沒提及,是說,還是不說?我掂量再三。最後,暗自下了決心,清清嗓門,甜美地說:“恭喜你好事將近。”
她回頭,笑容燦爛:“謝謝!其實我們這一次也會邀請一些好友去香港參加婚禮,昨天我還和阿KEN商量着是不是也請你去,因為你是我在這邊唯一認識的朋友。”
聽到這話,我啞然失笑。真荒唐,只見過兩次面的人,怎麼會想到請我?或者,該不是話外有音,敲山震虎吧?
但是她無邪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神,讓我打住了無端的懷疑。我只得客套地回答:“我們這種人,哪有資格參加啊?”
“不會,都是些好朋友而已。只是香港挺無聊,也沒什麼好玩。”她似乎真的在思考請我參加的可能性。
我連忙打斷她的思路,聊起其它的話題。
林啟正很快到達,我起身送客。江心遙卻說:“來,和我一起下去,我有樣禮物送給你。”
我擺手推辭,直往後退,她卻執意牽着我的手,拉我向樓下走去。
見我居然和江心遙一起下了樓,站在車邊的林啟正臉色微變。
江心遙興緻勃勃地喊:“KEN,我的行李箱呢?”
林啟正打開車尾,江心遙鑽進去翻找。我站在一旁,萬般無奈。餘光可以看見林啟正一昧盯着我,我作勢四處張望,只當不知。
片刻,江心遙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然後退到林啟正身邊,抬頭對他說:“鄒律師幫我改協議改了很久,又不收我的錢,我把那幅唐卡送給鄒律師。”
“嗯,好。”林啟正悶聲說。
我打開盒子,裏面有一張摺疊得很整齊的絲綢畫,拎開來一看,是一尊佛像,眉目慈祥。
江心遙在旁解釋:“這是藏傳佛教的觀音圖,是我托西藏的朋友找來的,很美,對不對?送給你。”
其實在我看來,所有的菩薩都差不多,沒什麼美醜之分。但她一份美意,我只好迭聲稱謝。將畫收好。無意中,撞見江心遙身後,林啟正深深的關切的目光,一時間,感到臉上的笑容已無法維繫。
幸好江心遙轉身上車,終於救我出苦海。
站在路邊,目送這台龐大的陸虎揚塵而去,掘土機的轟鳴響在耳畔,我竟忘了掩住口鼻,灰塵的氣味,乾燥、烘熱,氣勢洶洶地直衝丹田。
(五十四)
正當我站在路邊出神之際,有人湊在我耳邊說話:“剛才那女的是誰啊?”
我嚇了一跳,回頭,見到高展旗的臉,隱隱的,他的面頰上竟有紅色的指印。
他望着我,繼續問:“是林啟正的老婆?”
我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鄒雨,你沒戲了。”高展旗的口氣居然有些幸災樂禍。
我沒搭理他,轉身上樓。他跟在身後繼續聒噪:“這麼漂亮,這麼有錢,你完全沒有競爭力嘛。還是現實一點,考慮考慮身邊的人。我是決定離婚了,跟那個瘋女人沒辦法過下去,簡直變態!到時候,你也是離婚的,我也是離婚的,誰也不欠誰。我們兩人在一起倒也還合適,怎麼樣?考慮考慮吧!”
“你以為你想離就能離,當心你老婆逮着你殉情!即使不殉情,也會讓你傾家蕩產!”我尖刻地說。
“那你不必擔心,別忘了,我才是律師,怎麼會不想好後路?”
我走進辦公室,把那個盒子甩在桌上。高展旗拿過打開,叫道:“哇,這是什麼啊?看着陰森森的。”
“叫什麼唐卡?西藏的東西。”
“林啟正送你的?”
“不是。”
“是他老婆?”
我沒有接話,以示默認。
“沒事兒送你這個幹什麼?有錢人真是怪怪的。不會有什麼喻意吧?也許在哪個地方寫了詛咒的話。”高展旗拎着那幅畫上看下看。
我一把搶過來放回盒子裏:“不懂就別亂說!干你自己的事兒去。”
高展旗突然想起什麼,湊過來說:“對了,林啟正的公司和他老婆的那個公司談合併的事,有沒有戲啊?”
“合併?合併幹嗎?”我詫異。
“你還不知道?前期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了,會將致林公司房地產這一部分單獨拿出來跟那邊合併,那可是致林最優良的資產。聽說林啟正的岳父老子準備向女婿交班,以後強強聯手,林啟正必然是風生水起,前途無量!”
合併,意味着事業的飛躍,也意味着林家將與江家更加密不可分,但林啟正卻從未向我提及此事。也許不必提吧?我想,或者提了,也只是在心裏多長了一根刺,記得我曾對他說過,不用給我全部,只要百分之一就好了,果然,他只給了我百分之一。
我心思輾轉,高展旗尤在耳邊煽風點火:“這麼大的事他都不告訴你?合併以後恐怕總部會移到香港去哦,到時你怎麼辦?金屋藏嬌?也好,總之得不到人,就想辦法搞點錢,你可不能手軟!……”
我忽轉頭,望向他大吼:“你在這裏啰嗦什麼?給我滾遠點,我的事以後你少自作聰明,多嘴多舌!”
見我發火,高展旗知趣,高舉雙手以示投降,灰溜溜地竄出門去。留下我,楞楞地站在窗前,腦中一片空白。
下午所里開會,合伙人濟濟一堂,商量三季度的分紅方案,最近形式大好,個個喜笑顏開,除了我。
手機響,是林啟正。
我習慣性地走出會議室,拐彎站在樓道頂端的小陽台上。他該是要約我吃晚飯了吧,忽然,我覺得興趣索然。
“幾點下班?我來接你。”果然,他在電話那端問。
“哦……還在開會,今晚可能要加班。”我支吾地答。
“是不是……不高興了?”他試探地問。
“沒有沒有,這很正常,早晚會遇見,而且她也挺好的,真的是要加班,趕一個合同,會很晚。”我很真誠地回答,語氣語速均十分自然。
他似乎有點失望:“是這樣啊!那你加完班,我來接你回去?”
“我再打你電話吧。”我歡快地說,然後歡快地與他道了再見。
臉上的笑容是僵硬的,一定也很醜陋。這一次的拒絕,其實並非氣惱,而是膽怯,沒有辦法坐進那台車,也沒有辦法靠近他,某人的氣味應當仍未散盡。
我望着遠處開始落山的太陽,心裏暗自責備自己,鄒雨啊鄒雨,總之你是學藝不精,修鍊未到,還是做不到收放自如。
長嘆一口氣,繼續回去開會。裏面的人,已經為了分紅的具體數額吵得不可開交。
散會,走出會議室,已經六點,那些小姑娘小夥子居然都坐在辦公桌後頭,表情嚴肅。
高展旗怪叫:“鄭主任,是不是你今晚通知聚餐啊?都等在這兒呢?”
鄭主任回復:“沒有啊。”
“高律師請好了,這次你拿得最多,正好我晚上也沒飯吃。”我回頭加了一句。
“請你那是隨傳隨到,就看你給不給我機會。”高展旗跟在我身後答。
“好久沒打球了,今晚去殺幾局吧?”我心情苦悶,於是建議,邊說邊踏進辦公室。
轉眼,赫然看見林啟正站在辦公室中央。
高展旗在身後也被嚇倒:“喲,林總!”
林啟正沒有回答他,走過來,低頭望着我說:“現在有時間了嗎?”
“我……本來是有事的,不過推遲到明天……”我紅着臉想圓謊。
“我在樓下等你。”他低聲說,向門外走去。
聽見身後鄭主任殷勤招呼:“林總,歡迎歡迎!有什麼事嗎?一起用個便餐吧?”
“不用,我還有事,先告辭。”林啟正淡淡地答。然後是鄭主任漸行漸遠的送客聲。
我悶頭回到座位前收拾東西,高展旗繼續不識時務地打聽:“你們吵架了?”
“少說兩句,別給我惹麻煩!”我告誡他,拿起包出了門。
幾個小姑娘跟在我身後一道下樓,嘰嘰喳喳地也在打聽:“鄒姐,林總找你什麼事啊?”“是啊,等你半個小時,還不讓我們進去喊你,結果見了面沒說兩句話就走了?”
“工作上的事,拿個材料。”我敷衍地答。
幾個人繼續議論:“害我們以為有什麼事,都嚇得不敢走”“你不是不敢走,而是不想走吧?”“嘻嘻,真的很英俊哦!我送水進去的時候仔細看了一下,五官真是沒的說。”“不過好像挺酷的,沒什麼笑容。我朋友在他們公司,也說他很嚴肅,不好接近。”“那當然,太好接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找他借錢。”“還有,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投懷送抱。哈哈哈……”
我無奈,只得跟着傻笑。
下得樓來,他的車就停在路邊,礙於身旁的同事,我只能慢慢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路口,小姑娘們才分頭散去。再一回頭,卻見他的車,竟在自行車道上逆行着,跟在我身後不遠處。
(五十五)
我停下腳步,車緩緩地靠上前來,他在車內看着我,表情複雜。我猶豫着,拿出手機撥通他的號碼。他馬上接通了電話。
“這樣上你的車不太好吧?”我問。
“沒關係,上來!”他答。
“要不你說去哪裏,我打個車過去比較好。”
“不需要這樣,上車一起走。”
“如果又被拍到或怎麼樣,總不太好吧?”我繼續誠懇地建議,內心深處,一半是仍有餘悸,另一半,也因為江心遙坐進車中的畫面仍歷歷在目。
他不再多言,掛斷電話走下了車,將副駕駛的車門打開,轉頭對我說:“別傻了,上車吧。”
他既如此,我只好乖乖地上了車。抬眼,卻見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飾正掛在車子的後視鏡上,輕輕擺動,直晃我的眼。
這邊,林啟正也轉過來上了車,見我盯着玉飾看,伸手過去想把它摘掉。
我攔他:“摘了幹嗎?挺好看的,而且玉能避邪。”
他沒有理會,執意摘下來,扔進儲物箱裏。“我不喜歡車上掛東西。”他說。
“可這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接口道。
他轉身向我:“鄒雨,你不需要這麼大度。如果見到她不開心,你完全可以說出來。”
我只是面帶微笑,輕鬆地說:“我倒是沒什麼,只怕她見到我不開心,也許她今天過來找我,就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什麼了。”
林啟正居然順着我的話,認真地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應該不會,心遙是個心機單純的人。如果知道的話,她不會對你那麼親切,送你那麼貴重的禮物。”
“那幅畫很貴重嗎?”
“她花了十萬塊從朋友那裏買來的。”
我倒吸一口涼氣:“那幅畫要十萬塊?我想着頂多值百把塊錢呢!”
“那是文物,有蠻多年歷史了。”
我只覺不可思議,回想着江心遙的這些舉動,我用專業律師的口吻說:“由此可以得出結論,她送我那幅畫,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
“一是她知道我和你之間的事,想以此感化我,或者最起碼以此警示我,菩薩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林啟正依舊不贊成,搖頭說:“你想太多太複雜了。”
“如果不是,那就只有第二種可能,你未來的老婆根本是個敗家女,可以隨便將文物送給只見過兩次面、只幫了一個小忙的陌生人,那你將來的日子壓力豈不很大?當心她哪天高興起來,把房子,車子、存款、股票,統統都會送給別人!”
他不由得笑起來:“她平時也不至於如此,也許是和你特別投緣。”
見他下此結論,我忍不住接口:“這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狀態吧?多好,我和她不僅和平共處,還能惺惺相惜、其樂融融。”
一聽我這話,他臉上的笑意馬上消失了,轉身坐正身子,鬆開手剎,將車向前駛去。
見他臉色沉鬱下來,我意識到自己也許太過刻薄。
“看來你比我更容易不開心。”我盯着他的表情,故作輕鬆地打趣道。
他沒有回應,只一味將車往前開去,許久方搖搖頭說:“你很有本事,只有你,會讓我……嘗到狼狽的滋味。”
他的感慨令我有些意外:“是嗎?狼狽?”
“你總是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那句話怎麼講?”他眯着眼睛努力思考:“……給我當頭一棒!”
聽他如此說,我亦有些欠疚:“對不起,職業習慣。”
他回頭望我,伸手牽過我的手,五指交握,輕輕地說:“沒關係,我也是活該。”
這話,讓我的心,生生地疼了起來,我望着她,也輕輕地答。“不止是你,我們倆都是活該。”說完,我與他,竟心靈相通地相視而笑。
愛情,又一次擊潰了道德的進攻。
晚上,我們沒有出去吃飯,我兌現了自己曾經的承諾,在他的小房子裏做飯給他吃。可惜他家中原材料和廚具極度缺乏,最後也只能是下了兩碗面,蓋了兩個荷包蛋了事。但即便如此,兩人對坐着,仍是吃到開心不已。
“早就想吃你做的東西了。”他放下筷子,用紙巾擦嘴,感嘆着說。
“我水平很差的,也就能糊弄糊弄你。”我謙虛。
“記得有一次給你打電話,接通電話后,聽見你在電話那頭喊‘就是那條魚,就是那條魚’,當時心裏就在羨慕,能吃到那條魚的人。”他回憶道。
我站起身來收拾碗筷:“是嗎?什麼時候?應該不會啊,我接你的電話從來都畢恭畢敬。”
“你說錯了,應該是我一直畢恭畢敬才對。”他不服氣。
“得了吧,第一次打你電話,也不知道是傅哥,害得我在電話這頭點頭哈腰喊了半天‘林總’,完全表錯情!”
“那你呢,第一次和我談話,就威脅我小心點,否則就要和我沒完,我當時想,這女人,真的很沒有禮貌!”
我笑眯眯地答:“我說的沒錯啊,你確實不小心,所以現在我也確實和你沒完啊。”
他也笑,忽然站起身,緊靠上來,將我手中的筷子奪下,扔在桌上。餐廳的燈光從他的頭頂流瀉下來,更襯到他眉目英挺。我知他心意,笑着躲避,喊道:“還沒洗碗呢,還沒洗碗呢。”
“不用洗,待會兒把它們扔了。”他大力將我攬到懷裏,直接倒在旁邊的沙發上。
他的身上有夏天裏樹林的清香,還有淡淡的汗味,我用牙輕輕地咬他的肩膀,唯有這樣,才能確認自己真正地擁有着他。
“啟正,我愛你。”我喃喃地說。
“ILOVEYOUTOO.”他在我耳邊回答。
這天晚上,我終於沒有執意回家,而是穿着他的T恤,偎在他的身邊睡著了。
半夜裏醒來,發現他不在身邊,仔細聽聽,衛生間裏也沒有動靜。我感到奇怪,走出房間,轉到客廳,發現他正靠在陽台上,望着黑色的夜空,抽着煙,只見他舉起手,將煙送到嘴邊,又放下,然後一股輕煙從他頭頂裊裊升起,逐漸散去。一時間,那背影,有些凄涼。
一定很辛苦吧?啟正,比我更辛苦吧?……可惜我幫不了你,因為,我連自己都幫不了。我在心裏暗暗對他說。
許久后,我走回卧室,躺回原來的位置。片刻,他也走了進來,從我身後緊緊擁着我,將臉埋在我的頭髮里。我假裝熟睡,一動不動,直到最後,我們倆都真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