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五十)
第二天是國慶節,原本計劃與鄒月、鄒天一起回老家,陪母親過幾天,但是,林啟正說,“你跟我去北京行嗎?”我的心一軟,隨他上了飛機。
這一次旅行,心境大有不同,一是他身負重任,不能怠慢,二是經過此番糾纏,我們之間似乎尋到了新的相處之道。
我自覺與他分頭到機場,分頭換機票,我在頭等艙候機室看雜誌,他坐在大廳里玩電腦。上得飛機兩人相視一笑,親密如初。到了北京,又是各坐各的車,各走各的路,分頭進酒店,分頭進房間。拉好窗帘,鎖好門,方才擁抱嬉笑。吃飯也是,走進餐廳,服務員問:“靠窗的位置可以嗎?”我微笑地擺擺手,有包廂嗎?有卡座嗎?或者那個最角落的桌子也蠻好。
沒關係,這幸福既然是偷來,就讓我們從形式到內容,都完全統一。以往是我太教條,是我太愚笨,是我太自命清高。現在我只要每天早上醒來,見他就在我的耳側,就已是心花怒放。
他總在約朋友,約見面,約吃飯,約喝茶,我自管自在北京城裏閑逛,有一天他出門前,我伸手給他:“把卡給我,我要去買東西。”
他掏出錢包,說:“你選一張,隨便怎麼用!”
我威脅他:“隨便用?那我就把它刷爆!”
他笑:“好!真的爆了的話,打電話給我,我來救你!”
然而走進酒店旁的商場,我竟六神無主,本就不是購物狂,此刻為了買東西而買東西,樣樣不入法眼。踱到首飾櫃,專櫃小姐懶懶地機械地招呼我,我隨手指了幾款看起來石頭最大的首飾,她立馬變得畢恭畢敬,激動到語無倫次。
其實,我對首飾並沒有特別的愛好,戴在身上左看右看,也無甚感覺,但是,為了花錢啊,總得買點什麼,才能實現我的誓言。於是,我指着最貴的那個項鏈,隨意的說:“開票。”女孩臉上樂開了花,轉身悄悄向同伴做了個V字手勢,我只佯做不見。
小票上寫着26萬,我拿着它向收銀台走去,心中還是有些忐忑,萬一不夠呢?多糗啊。於是,中途轉彎,找了一個櫃員機,查詢餘額。屏幕上跳出來一大串數字,讓我眼花,仔細地數了數,居然有一百多萬。
難怪林啟正的表情那麼自如,以我的戰鬥力和承受力,如何刷也刷不爆這張卡。我一時氣餒,也沒了興緻,心中對那個專櫃小姐說了句抱歉,轉身離開了商場。
走在門口,他的電話至。“刷爆了嗎?要救你嗎?”
“爆了爆了,快快來。”
“在哪裏?我就來。買了什麼?這麼快就爆了?”
“首飾啊,手錶啊,衣服啊,包包啊……總之沒錢了,快來。”我胡謅着。
他應承着,果然迅速趕到,見我兩手空空站在商場門口,一臉愕然。我把卡遞還給他,他奇怪地問:“為什麼?看不上嗎?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我笑,搖搖頭:“我還不習慣用錢,以後慢慢再學。”
他把卡又塞回到我手上:“留着吧,什麼時候學會什麼時候用。”
我緊緊捏着那張卡,只覺燙手,但是心裏暗暗對自己說,拿着吧,這是一個必須完成的儀式,讓他收買我吧,唯有如此,他才會安心。
果然,他一臉滿足,兩人一前一後,向酒店走去,他在我前方不遠,不時回頭望着我微笑。
下午,他照例游泳,照例包下了整個游泳池。
我坐在池邊,看他在水中悶頭前進。偌大的空間,只聽見嘩嘩的水聲,只看見他忽隱忽現的身影。他游得真好,姿勢優美,速度也挺快。但是,我第一次感到,這是一項多麼孤獨的運動。
他一口氣遊了幾十個來回,才氣喘吁吁地坐在我旁邊。我條件反射地看看身後,還好,這棟樓很高,周圍沒有比肩的建築,不會給人窺視的機會。
他大口的灌着冰凍可樂,頭髮濕濕地攏在腦後,臉上的水珠還在不停地往下滴,也許是白色浴袍襯底的緣故,膚色顯得更加黝黑,平日襯衣領帶,斯文有餘,今日更多幾分運動中的帥氣。
“為什麼要包場?我剛才聽見外面有客人在抱怨。”我問。
“不喜歡和別人一起游。”他簡短地答。
“多點人,熱鬧些,不是更好?”我不解。
“我不喜歡人多,其實生活中我很孤僻。”他聳聳肩。
“是。”我點頭:“經常聽人家說你傲慢、城府很深,不易接近。”
他輕笑:“人一有錢,往往沒什麼朋友,不自覺地就會互相防備。”
我又看到他裸露的手臂上那些淡淡的傷痕,其中有兩道淺紅色的印跡,像是剛剛癒合的傷口,不禁問:“手上怎麼啦?”
他低頭看看,下意識將手往衣袖裏縮縮,說:“沒事。”
“我聽你爸爸提到你小時候。”我不想隱瞞,主動提了出來。
“說我什麼?”他很警惕。
我拿眼瞄瞄他的手:“現在我知道,你並不是打架打得多。”
他有些局促,片刻即調整過來,深吸一口氣說:“打架也打得多,只是別人受傷的機率更大。我曾經很長一段時間,不善於調節自己的情緒,又找不到出口釋放,所以,會用比較極端的辦法來解決。”
“現在呢?”
“現在偶爾還會有。只是輕輕地劃一下,我掌握力度掌握得很好,所以,只稍稍地痛一下,心裏會好過很多。”他邊說,還邊用手比劃起來。
我趕忙握住他的手,不讓他再比劃下去。他舉起手臂:“這兩條新的,是為了你。”
我低叫:“不要!不要你為我這樣!這太可怕了,你怎麼下得了手?”
“其實沒什麼。每個人發泄的方式不同,有的人是喝酒,有的人是找女人,甚至有的人是吸毒,比起他們,我這個很安全。”他平靜地解釋。
“你是在給我壓力嗎?讓我不要離開你?”我依舊感到沉重。
他轉身面向我:“不,你可以離開,但是最好先問過我,最好等到我不愛你的時候。”
這一刻,他的眼神里充滿着脆弱的意味,竟令我心生憐憫,我對着他發起宏願:“好的,以後,除非你說分手,不然我不再提。不過,你可小心,到時候,分手費可不會是一筆小數目哦。”
他的表情鬆懈下來,笑容又浮現在臉上,他湊近我說:“鄒律師,也許我們可以簽個協議。”說完,他站起身脫下浴袍,向池邊走去。
我朝着他喊:“好,我回去就寫,按時間計算,時間越久,給得越多,一年兩百萬如何?”
“還可以更多,最好多到我付不起!”他回身說。然後一個魚躍,跳進池中。我坐在椅中,望着池中的他,只覺心境倉惶,窗外的陽光,正一寸寸短去。
(五十一)
晚上,林啟正再次外出會客,我窩在房間的沙發里看電視,看着看着睡著了。
臉頰上有麻麻痒痒的感覺,生生將我從夢裏驚醒,我下意識地用手去拂開,觸到了一張臉,眼一睜,他就在我面前,用下巴的胡茬蹭我的鼻頭,帶着濃濃的酒味和煙味,但表情卻出奇地愉快。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件事我擺平了。”見我醒來,他略帶興奮地說。
聽到這個消息,我也很高興,忙問:“真的嗎?完全解決了嗎?”
他一邊點頭,一邊湊上來吻我的臉。
“會怎麼處理?刑事部分也不追究了嗎?”我推開他,認真地追問。
他表情賴賴地又壓過來:“告訴你解決了,就別問了。現在……我可不是你的當事人。”
“稅款總是要補的吧?做假帳也可以不管了嗎?……”我還在問着,他卻用力將我抱起,走進了卧房。
兩個人一同摔進了柔軟的席夢思里,我的職業精神被摔得無影無蹤。很久沒有見到他如此輕鬆的表情,我伸手呵他的癢,他笑得像個孩子,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和那個可愛的酒窩。
我突然慾望爆棚,竟一用力,返身將他壓住。他很驚訝,瞪眼看我。我不懷好意的詭笑:“老實交待,今晚找的是男還是女?用的是金錢還是美色?”
“報告,今晚上半場見的是男人,用的是金錢。”他笑笑地答,雙臂稍加使勁,將我摟入懷中:“現在進入下半場,開始動用美色……”
我們以加倍的快樂結束了在北京的最後一個夜晚。
第二天,國慶長假的最後一天,兩人坐飛機返程。一路上,談笑風生,他與我說起國外讀書時的趣事,竟逗到我前仰後合。
“我從不知道,你還會說笑話。”我撫着掌稱讚。
“我除了有錢以外,優點還很多呢,你慢慢發現吧。”他得意地回答。
飛機落地,兩人起身,他隨手開機,旋即鈴聲乍響。
他走在我前面幾步,接通電話,低聲與人交談起來,說著說著,腳步慢了下來,最後,乾脆停在了過道里。
“發生什麼事?”我敏感地問。
他眉頭緊皺,頗顯為難,躊躇許久後方道:“心遙昨晚過來了,現在正在接機口。”
我心往下一墜,空蕩蕩的,只覺張皇失措。他望着我,也是滿臉的愧疚難當。
但我馬上就緩過神來,鎮靜地對他說:“那你先出去吧,我等你們走了之後,再過去。”
他扶住我的肩:“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來,我並沒有通知她。”
“沒關係,反正出了機場,也是各走各的。”我面帶微笑。
“傅哥的車會留在停車場等你。”
“不用,我自己坐大巴走。”
“聽話,好嗎?”他溫柔地堅持說。
我只好點點頭。
他將我摟在肩頭,輕輕拍了拍,好似安慰,然後轉身向下行的自動扶梯走去。
我站在拐角的立柱后,盯着他的背影,只見他走出接機口,便立刻有一群人蜂擁而上,其中,一個嬌俏的身影,站得最近最親昵,林啟正低頭與她交談了幾句,相伴走出了機場,走出了我的視線。
多登對的夫妻倆,人海茫茫,也只有她,可以隨時隨地,不問理由和出處,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他身邊。
現在彷彿有兩個我,一個,呆若木雞地站着,望着那個可愛的小女人,眼中滿是嫉妒的火光,另一個,則站在一旁,發出冷冷的嘲笑,真是活該,做妾就是做妾,是你自己選的路,到頭來也只能躲躲藏藏……
拖着行李箱,走出機場,遠遠看見傅哥的車停在路邊,我連忙偷偷走開,跑到旁邊的巴士站,上了機場大巴。
雖然下了狠心在做那個見不得光的女人,但並不代表我必須接受他的所有安排,前面是他明修棧道,後面輪到我來暗渡陳倉,我才不要這樣!只要不在他身邊,我就應該是自由的。
大巴開上高速路,我想着要給傅哥打個電話,不論如何,沒必要令他傻等,伸手進皮包里去找手機,摸着摸着,突然在大大小小的雜物中觸到了一個異物,掏出一看,竟是那個在北京開了票而沒有付款的鑽石項鏈。
我將項鏈握在手中,一時驚詫,燦爛的陽光透過車窗投射在它身上,使它顯得璀璨奪目,鄰座的女士不禁出聲讚歎:“天啊,真漂亮!”
我有些尷尬,忙乾笑兩聲說:“是假的,很像真的哦。”
“這是假的?”那女的一聽這話,居然從我手中將項鏈抽過去,仔細端詳:“和真的一樣,在哪裏買的?我也去買一條。”
“朋友送的。”我趕忙將項鏈拿回,放進包里,眼望窗外,不再與她討論。
她兀自在感嘆:“現在的假首飾,真是做得好……”
我這輩子戴過的最好的首飾,是與左輝結婚時花一千多塊買來的白金戒指,離婚之後,就關進了抽屜里。如今,卻有一條26萬的項鏈,鑲滿了大大小小的鑽石,靜靜地躺在我的包中,當時開出那張票來,只是為了賭氣花錢,並不是真正想要擁有,他悄悄買來,一定以為,可以換我一個驚喜。
不過,很可惜,我完全沒有開心的感覺,相反,只覺得荒唐可笑。這樣一條鑽石項鏈,合該是富家小姐,穿梭於衣香鬢影的舞會中,在性感的晚禮服擠出的乳溝上,炫耀的玩意兒,與我有什麼相干?我拿來又有何用?
想想真是讓人沮喪,這樣的禮物,對我而言,已是高攀,更何況,那送出禮物的人。
下了機場大巴,拎着包,我心驚膽戰,看着每個路人都好似搶劫犯,連忙就近找了個銀行,租了個保險箱,將項鏈連同那張信用卡,一併存好,這才安下心來。
他的電話至,背景照舊極安靜:“你還在機場嗎?”
我驚覺自己被那條項鏈一打岔,完全忘了要給傅哥打電話:“對不起,我忘了告訴傅哥,我已經坐大巴回來了。”
“你怎麼又是這樣,不是說好了嗎?”他的語氣有些不悅。
“我自己可以走,不用接。”我也不示弱。
許是心有歉意,他的語氣馬上緩和下來:“那我打電話讓傅哥回來,他還守在機場等你。剛才聽他說還沒接到你,我很擔心。”
“有什麼可擔心的?我又不是小孩。”
“對不起,心遙明天就會走,她是聽說我遇到了麻煩,所以過來看一下。”他開始解釋。
“是嗎?看來她挺關心你。”我真討厭聽到他這樣親切地喊着那個人的名字,但我力圖讓自己顯得豁達隨意。
他一時無言以對,半晌後方說:“我再與你聯繫。”
“好。”我用力點頭,接著說:“那條項鏈,謝謝你。”
“沒什麼,你喜歡就好。”他沒有表功,只是淡淡地回答。
與他說完再見,我合上電話,站在路邊,想攔下一部的士回家。但是,真不巧,每部車上都坐着人,一輛輛從我身邊疾馳而過。我耐心地站着,望着車子駛來的方向,心裏對自己說:別著急,總會有的,總會輪到我的,再等等,再等等吧。
(五十二)
好不容易攔上一部出租,回到家。打開門一看,房裏一片狼籍,鄒天、鄒月、丁甲,還有那個新郎倌高展旗,居然湊成一堆在打麻將。
見到我,高展旗大叫:“美女,來來來,幫我摸兩把,這幾個小傢伙都快把我榨乾了。”
“當然是榨你,難不成你還贏他們的錢?”我反駁道。
“情場失意啊,為什麼賭場上也會這麼背?”他叼着煙,發出慘叫。
鄒天在旁邊做註解:“姐,高大哥被她老婆趕出來了。”
“呵,這一天也來得太早了吧?”我幸災樂禍地回答。
“不打了,不打了。”高展旗把牌一拂:“走,我請你們吃飯去。”
四個人一同下了樓,鄒天走在頭裏,丁甲慢了半步,和鄒月並肩而行。而我,則與高展旗落在最後。
“那個男孩在追小月?”高展旗問我。
“別人都已經是大學講師了,還什麼男孩?”
“是嗎?失敬失敬。我還當他和小天一樣,是研究生呢。”
“覺得怎麼樣,般配嗎?”
“不錯,可惜小月好像對他沒什麼興趣。”——這傢伙,倒是觀察仔細。
“女孩子害羞一點,可能沒表現出來罷了。”我故作樂觀。
“害羞和沒興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狀態,聰明的男人一看就知道。”高展旗擺出專家派頭。
我斜眼打量他:“你別吹牛了,你看得出來,你老婆在蜜月里會把你趕出家門嗎?”
“NO!其實不是她趕我,是我自己趾高氣揚走出來的。我跟你打賭,今晚她一定會打電話求我回家。”
“這麼有信心?”
“那當然!而且我告訴你,今晚她不論怎麼求我,我都不會回去!女人嘛,第一次吵架就要讓她嘗到厲害,體驗到危機感。”
我笑,無言。
“聽鄒天說你國慶節還要出差,老實交待,幹什麼去了?歐洲還是美洲?”他低聲湊在我耳邊問。
我趕緊推開他,緊張地看了看鄒月:“別瞎說,顧問單位有急事要處理!”
高展旗“嘿嘿”乾笑。
我們在路邊的小店裏,胡吃海喝了一頓。高展旗又提議去泡吧,他拍着胸脯說,我可以免單,不去白不去。
其實我並不喜歡那種喧鬧的場合,但是今晚,一個人獃著無異於煎熬。於是,大家又擠進了高展旗的萬事得里,來到了城中最火爆的一個慢搖吧。
酒吧內音樂震耳欲聾,射燈光怪陸離,男男女女看起來表情恍惚。高展旗招來待者,熟稔地點了洋酒和小吃,而鄒月、鄒天和丁甲也都迅速地進入角色,拿着色子嬉鬧起來。我打起精神,也投入了戰鬥。
今天我的遊戲水平超低,不停地被罰喝酒,兌了綠茶加了冰塊的帝王十二,喝起來確實味道不錯。
雖然在玩在鬧,我卻不忘將手機緊緊地握在手中,酒吧里太吵,根本不可能聽見鈴聲,只有握在手中,才不會錯過來電時的震動,但是,整個晚上,手機一直很安靜,安靜到讓我心煩意亂。
忽然間,我在人群中看到左輝向我們走過來。“他怎麼來了?”巨大的音樂聲中,我湊到高展旗耳邊大聲問。
“你們都喝了一千多了!他這個稅老虎不來,我怎麼免單啊?老闆難道會賣我的帳?”高展旗同樣大聲地回答我。
“我來付就是了,何必找他,一千多就一千多。”
高展旗向我豎起大拇指:“你真牛,有了靠山就是不同,下次再找你請客!”
我狠踢他,他只是傻笑。
這邊,左輝已走進了我們的卡座,“還需不需要點其它東西?酒還要加嗎?”他避開我的目光,大聲地與高展旗交談。
高展旗指指我們幾個:“你問她們吧,一個個都是酒神。”
鄒天幾個熱情地與左輝打起招呼,“姐夫姐夫”地喊,喊得丁甲望着我,莫明其妙。
左輝最後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說:“還想要什麼,隨便點,我已經跟老闆打過招呼了。”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因為我始終沉默的手機,也許是因為那天晚上他說過的傷感的話,總之,我望着他,竟露出燦爛的笑容,點頭說“謝謝”。
他毫無防備,一時手足無措。
高展旗端過一杯酒:“來,來,來,兄弟,喝兩杯。”
左輝接過酒一飲而盡,高展旗順勢將他讓座在我身邊。
正此時,手中的電話開始震動了,我滿心歡喜,一躍而起,向出口奔去。
出口處人來人往,同樣熱鬧非凡。手機上顯示出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難道林啟正的手機也有沒電的時候?我不禁納悶。
剛才在音樂聲中練出的大嗓門一時半會兒降不下來,我大聲地對着電話里喊:“喂!”心裏急不可耐地想要告訴他,今晚其實我過得有多快活。
但是,電話里卻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鄒律師!”
“哦……你好,哪位?”我趕緊把聲音調整為正常狀態。
“我是白麗啊!”
白麗?白麗?我在頭腦中緊急搜索,一時半會想不起是誰。
“我們家展旗和你在一起嗎?”幸好她馬上自報家門。
“在一起,不過現在他不在這裏。”我說話有些語無倫次:“你找他嗎?”
“是啊!打他的電話他不接,請你告訴他,讓他打電話回家,我有事找他。”白麗在電話里十分客氣地拜託。
“好的,好的,待會兒見到他,我就告訴他。”我忙不迭地答應。
掛了電話,我沒有立刻返回,而是站在街邊,深深呼吸着夜晚清冷的空氣。已經凌晨一點了,這麼漫長的夜晚,林啟正居然都找不到一個給我打電話的空檔,他在幹什麼呢?我有些狹隘地浮想聯翩,心境複雜。
“怎麼還不進去?不想玩了?”有人在我身旁說話。我一扭頭,是左輝。
“高展旗呢?他老婆找他,打到我手機上了。”
“已經醉得差不多了,再三叮囑我,今晚要睡我家。”
“沒見過他這樣的,剛結婚就吵架,以後怎麼過?”我感慨。
“各人有各人的過法,不吵架不見得就有幸福。”左輝回應了一句。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我們的從前,回眼望他,正與他眼神相碰。我並無甚感覺,他卻連忙把眼神移開,仿似觸動了心緒。
“左輝,你還是忘記以前的事,再去找個更適合你的人吧。”我良心發現,誠摯地說。
他默不作聲,良久方道:“我始終擔心你,現在見你這樣,我更擔心。”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找到好的男人,自然會嫁掉!”我戲謔地說。
“如果你真的愛上了林啟正,你眼裏怎麼還會看上別的男人?可是,如果你真的愛上了林啟正,你又怎麼才能把自己嫁掉?”左輝說得很慢,很中肯。
今夜我一定是極徬徨極迷茫吧,因為,我居然,開口與前夫討論起這個問題。“不結婚也可以啊,除了不結婚,其他的也沒有什麼區別吧?”
“怎麼會沒有區別?心裏是空的。鄒雨,這樣的愛,我試過,心裏是空的!現在是秋天,還好,如果到了冬天,一陣風吹過來,你會覺得那陣風可以直接從你的身體穿過去。多少錢多少甜言蜜語都不頂用,每個人看你的眼神,都像是嘲笑。”
聽到他的話,我有些不寒而慄,但我依舊嘴硬:“我不會這樣,我自己有本事賺錢,不需要靠他生活!”
“其實所謂名分,婚姻,說到底,無非就是為了爭個尊嚴,給自己一個交代。尤其是你,鄒雨,你的性格一向磊落,女人中都少有,怎麼過得了那種躲躲藏藏的日子?”
心事總是被他說中,我無法掩飾自己的困惑,輕嘆一口氣說:“已經開始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結束?如果可以離開他,其實是再好不過……”
“我知道,林啟正,畢竟不是尋常人。我也沒有什麼好的建議,只能說,將來如果有機會走,就一定要走,不要留戀!你一定要記得給自己留有餘地!”左輝的話里,充滿憐憫與擔憂,多麼有趣的人生,不知從何時起,在感情的路上,我與他由敵人,變成了患難之交。
手機緊握在我的手心,依舊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