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2節
11
車門打開,華源扶着步履蹣跚的張副市長跨上了賓館台階,大廳里出來的兩個服務生急忙跑過來幫助,將張副市長扶到房間床上安排好,華源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華源坐下歇了一口氣,急忙拿起電話。
"東平嗎,晚上我不回來了,陪同張副市長接待外地開發商座談招商引資項目,酒桌上張副市長被放倒了,剛睡下,我得陪着。娟娟在嗎?"
"爸爸,你怎麼又不回家?"電話那頭傳出娟娟稚氣的聲音。
"爸爸忙,乖,聽媽媽話,早點睡覺。"
"你的工作就是吃飯喝酒,媽媽說得是嗎?"
華源笑了:"什麼呀,你媽她亂說的,好了,親親爸爸。"
電話那頭傳出親吻聲。華源掛上電話,盯了一會天花板合上了眼,他的確感覺太累了。
紀家三女婿華源是全家人公認的天下罕見的細心人。自結婚後一家大小衣食住行,家務瑣事,全是華源一手包攬,從結婚進紀家門后,華源就打定主意做好這個倒插門女婿,他的表現也是出色的,政府機關紀律都較鬆懈,他常常是幫丈母娘把家務做完,最後一個去上班。由於紀媽媽一直都不同意請保姆,家務以前都是讓孩子們分擔,大女兒東春結婚搬走以後,二女兒東艷、三女兒東平和兒子東風各有分工,也不讓老太太多幹活,只是買好菜,洗切好,做好飯,東風下班回來炒菜。自東平結婚後,華源就把一家人的洗衣工作全包攬了,打掃衛生、飯後洗碗,漸漸地開始取代東風掌勺。在東風的不斷指導下,終於全權擔當主勺。紀家的口味比較簡樸,加上華源大概有這方面的天賦,結婚不到半年,他已在這個家庭中獲得了"一流家庭婦男"的稱號。華源的細心是罕見的,紀敬德出差以往都是紀媽媽拾掇應備物品,現在不用操心了,就連牙籤餐巾紙都不會忘記帶的。他連每月東平和東艷例假衛生巾的用量、時間都掌握得恰到好處,油鹽電氣的節約上也做得非常到位,既不小氣,也不浪費。而且還織得一手好毛衣,當初他給東平的見面禮就是親手織的一件毛衣,讓東平的女伴們羨慕不已。進紀家門后,全家人的毛衣都不再買了,全是華源親自織就,根據各人的年齡,選擇不同的花色和款式針法,又結實又時尚,樂得紀媽媽逢人就顯擺誇耀。但在紀敬德眼裏,男子漢應該在外面頂天立地,不時的他也給華源吹吹風。
"華源呵,你就不想在事業上干點什麼嗎,怎麼總對女人乾的事那麼用心。"吃完飯,紀敬德坐在沙發上翻弄着報紙。
"爸,我能幹什麼大事,把這些小事做好我就覺得挺不錯的。"華源沏上茶端到岳父手裏,拿起沙發角上的毛衣織起來。
"三姨父,我的毛衣快織完了吧。"筱筱蹦跳着過來趴在華源身邊。
"就完,最後一圈收針,好哩,來試試。"
筱筱穿上新毛衣,高興地直嚷:"外婆,二姨,看我美不美。"樂顛顛地跑到二姨屋裏。
紀敬德感嘆地搖搖頭:"哎,人嘛,各有所好,不過我看你還是多省些時間來看書,這樣對你將來有好處。"
"是,是,爸,我已經報考上黨校的大專班了,我上黨政專業。"
"哦,這樣好嗎,以後家務事你可以少做些,讓他們自己洗衣服,特別是東風,什麼臭襪子、內褲都扔給你洗,太不像話了。"
"沒關係,我上班看書,不耽誤下班時間。"
東平結婚兩年後,單位新宿舍竣工,按工齡分房,東平分到遷出的舊宿舍,一室一廳,華源不願搬,可東平堅持要搬,說是不願意讓他侍候一大家人。搬家前兩天,華源把家裏的衛生徹底地打掃了一遍,該洗的都洗乾淨放好。紀媽媽好個感動,叮囑一定要常回來看看。東風卻坐在沙發上對東艷說:"二姐,又要有勞你給我洗衣服了。"
"懶豬,還不給媽找個洗衣服的回來。"東艷沒好氣地說。
"嘿!這是媽給你的艱巨任務,你還沒給我彙報進展如何哩。"東風脫下襪子順手扔到東艷身上。
"討厭鬼,我擰下你的耳朵。"姐弟倆在屋裏打鬧起來。
華源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自從調到市府辦公室,他很快就以處事有思想、有能力,沒架子獲得機關上下領導及同事的稱讚。他的細心在工作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對領導的意圖、心理的揣摸也能恰到火候。外出檢查工作他對各位領導關懷備至,既周到又不顯奉承。此刻,他正在賓館為躺在床上已酩酊大醉的張副市長打掃吐得一地的臟物,剛坐下打個盹,床上那位就吐了一地,服務員捏着鼻子走進來。
"把拖把給我,小同志。"他從服務員手裏拿過拖把。
"這,合適嗎。"服務員有些難為情。
"沒事,你走吧。"華源和藹地往外推服務員。
他將方才給吐髒了的襯衣脫下,光着身子走到衛生間洗好衣服晾好;給張副市長蓋好被子,打開全部窗戶,然後斜躺在沙發上,隨手打開電視機。屏幕上正播放着本地新聞,張副市長陪同外地開發商考察開發區項目進展情況,他的影子在張副市長身後時隱時現,華源嘴角掛着苦笑,心裏說,早晚我會是主角。
他看着床上熟睡的上司,那張着的大嘴呼呼地冒着酒氣,滿臉的橫肉此刻鬆弛地垂下,嘴角掛着的口涎,慢慢地正流向枕邊,白天的風度不見了,微張的雙眼,酒桌上那傲視的目光此刻變得獃滯。華源心裏一下子有些噁心不快,但他一想到自己付出的代價與將要取得的需求,覺得合算,自己還是贏家。張副市長已提議讓華源到市經貿委主持工作,那是一個肥差。為了在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裏物色一個能為自己說話的仕途奠基石,他精心策劃,思慮很久。與政客打交道,你就要接近他們讓他們信任,雖然這是一種痛苦的接近,卑下的接近。他忘不了第一次給張副市長端水洗臉洗腳,洗完后,張副市長將擦腳帕往臉盆一扔,往床上一躺那種悠然自得的神態。他默默地端起臉盆往外走時,也曾為自己閃過一絲悲哀。他忘不了第一次半夜被張副市長叫醒驅車奔向情婦處去風流歡娛,自己在車裏坐等到天明時分那份寒冷和倦怠。華源得以被張副市長看重,緣於一次微妙的談話。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下午上班后不久,由於一份文件需張副市長過目,他走到張副市長辦公室門前,輕輕地敲了一下門,然後推門進去,一抬頭,見市政府打字員劉小姐正坐在張副市長懷裏,摟着他那粗肥的脖子在他耳邊說悄悄話。他的進入讓倆人尷尬萬分,劉小姐連忙起身,華源腦門一熱,好似全身熱血盡湧上頭,他趕緊低頭倒退着把門掩上。一個下午他的心好似吊桶打水,上下翻騰,歷經艱辛混到今天這個位置,對他來說已經不易了,自己一向小心謹慎,怎麼就會犯這種錯誤呢,他不斷地自責,不斷地悔恨自己,怎麼就不敲得重一點,怎就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整個下午他就在自己辦公室撓心撓肺。
"華秘書,下班了。"在同事的提醒下,他不知是怎樣走回家裏的。
晚上躺在床上,華源愁腸百結,因當領導的電燈泡被莫名其妙穿小鞋的事他見得太多了,他想了幾十個解釋方案都被自己推翻了。沒轍,聽天由命吧。
第二天,當他帶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和一雙佈滿血絲的倦眼坐在辦公室一小時后,他被叫到張副市長辦公室。
"來,小華,嘗嘗我這苦丁茶。"張副市長異常地客氣,關上門給華源沏上一杯茶,端到華源跟前。
"我,我自己來,自己來。"華源受寵若驚地趕忙起身接過茶杯。
張副市長坐在沙發上,看着華源端着茶杯,微微發抖的手使杯里的茶水晃個不停,但又未潑灑到外面。
"你昨天看見黨在幹什麼!"張副市長以威嚴的口吻發問。
"昨天,呵,昨天我看見黨在干工作。"華源脫口而出。
"呵,干工作,對,黨在干工作。"張副市長對這個答覆顯得很滿意。
華源端着茶杯的手不再發抖,他猶如回答上了一道腦筋急轉彎的難題,一種如釋負重的感覺油然而生。他看着張副市長滿意的笑容,輕輕地把茶杯放到茶几上。
"好,小華你去忙吧,有事找我,呵,記住有事找我。"張副市長揮揮手。
至此,微妙事件將華源和張副市長的關係拉近了許多,當然華源出色的工作表現和勿多言、勿多問、勿多聽的為人也為張副市長所欣賞,而最終被張副市長視為心腹,無論到哪裏都帶着他。華源也總是能協調好領導之間的微妙關係,在將要跟隨張副市長出行前,他會把外出期間要辦的其他事務交待好,他還會連夜趕出市長第二天的會議發言稿,在上班之前送到市長辦公桌上。總之他一天到晚來去勿勿,儼然是市委機關最忙碌的人,年底機關的先進職工、優秀黨員評比,他獲票最多,因為他交往的部門涉及面廣,而他待人接物沒架子。就連打掃衛生的老王也偶爾向人念叨華秘書幫他把有殘疾的女兒安排到民政局下屬企業上班的事,感恩戴德溢於言表。通常一個人如果交往面廣,了解的人多就很難面面俱到,但華源卻能做得八面玲瓏。
12
賈仁自從轉業到人民銀行這幾年,憑着他在上級領導面前的巧舌如簧,"面子工程"做得恰到好處。憑着他對自己黨羽的江湖豪氣,幾年間迅速由一個普通的守押員到市中支行辦公室工作員、主任,到下派到市城市信用聯社任主任,直至今天城市商業銀行的總經理,他的一套處世哲學在這裏如魚得水。
那年,他看好省分行人事處喬處長,與其結為哥們兒兒,當喬處長做為副行長候選人之一,在幹部考察民主投票選舉時,由於賈仁在下面做了不少工作,選舉結果多數行的群眾代表力薦喬處長,副行長之職當然地落到了喬處長頭上。事後,喬處長也兌現了他的承諾,換一個說話算數的地方。時值人民銀行對市城市信用社實行全面監管,城市信用社主任均由人民銀行下派,賈仁就調到市城市信用聯社任主任。據喬處長說,今後改革的方向是市城市信用聯社要合併成立城市商業銀行,他知道這是一塊肥肉,誰掂着都會樂昏頭的。他到任后,先把方方面面的關係梳理一通,找了幾個大股東勾兌了一下感情,當年存款任務完成得非常出色。貸款回收也達到上級要求,他便開始實施他的"長遠規劃"。
早在市人行任辦公室主任時,他就有一條致富路,走私香煙。由於本省市場上絕大部分香煙都是來自沿海的水貨,香煙的黑市交易非常興旺,賈仁和市人行小車司機結成了鐵哥們兒兒,通過他結交了社會上的煙大哥於承天,除了提供貸款參與,每當風聲較緊、而運路不暢時,於承天就求助於賈仁,用人行的運鈔車給於承天運幾趟香煙,而賈仁總是能順利地完成使命,每次都大獲成功。於承天看準了賈仁這個絕好的搭檔,利用運鈔車的免檢特權,於承天為自己開闢了一條應急的綠色通道。賈仁就任市城市商業銀行總經理后,於承天又把一條利用職權發財的路子送到賈仁面前。
在若明若暗的燈光下,兩個黑影在低聲交談,歌舞廳的舞池裏一對對男女在輕柔的舞曲中搖擺着。
"於老兄,這幾次貨都走得好吧。"
於承天明白賈仁的意思,從懷裏掏出一疊國庫券。
"按你的意思,買國債,支援國家,這是憑證,上次給曹胖子的補償沒意見吧,哈哈……"
賈仁接過看了看:"你老兄爽氣,我也不含糊,上次那事你知道有多懸啦,當時是嚇得我腿肚子抽筋。可是不能再整了,我說你老兄今天約我到這兒,不光是給這個吧。"賈仁甩了甩手裏的國庫券。
"首先恭賀賈老弟榮升,再者是談談進一步合作的事。"
"怎麼,老兄還有好事讓我利益均沾。"
"你給我這個數,三個月保證帶上兒子回來。"於承天伸出五個指頭。
"五百萬,短期?還做這貨?"賈仁有些猶豫。
"你把心放到肚子裏,告訴你吧,干我們這行,要的是膽略,這次我把風險降到最小,利潤做到最大。"於承天有些得意。
"可萬一有意外,這麼一大筆資金我怕到時候回不來,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賈仁還是不放心。
"瞧你,乾脆就給你亮底吧,你知道我和誰做生意嗎?和省外的煙草公司,你知道我這一次出多少貨?用車皮裝,我們這行的規矩,上車付一半,另一半落地再付,貨一上車就讓對方付給我,發車后我立即將款帶回來,這一半就是五百萬。然後我再趕到落地處,貨到后驗貨再收另一半五百萬。萬一路上出事,貨被公安截獲,那對方就不再付款,已付的也不退。因為我們都是現金交易,以防出事後公安局從銀行查找線索留尾巴,我拿到現金后立即趕回來給你還上貸款,再到落地處去接貨。你有什麼風險?坐等着數錢吧。"
"可萬一你們出貨地點犯事呢。"
"唉!我們這行,要出事,要麼生產地點給端窩,要麼落地被截獲,上貨的地方都是沒有固定,臨時決定時間地點,發車交錢也是臨時決定時間地點,從未犯過事,把心放到肚子裏吧。"
於承天越聊越來勁,他湊到賈仁耳邊眉飛色舞。
"我們這行,專門有搞化敵為友工作的,你想一想,人家那邊有的一村人都干這個,政府、公安、煙草、運輸,那些個關節不拿下來怎麼成。現在的人,誰有錢就是天,天永遠罩着地,我給他錢,我就是他的天,我就可以在他的地上任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到哪兒就到哪兒。"
賈仁終於心動了,百分之十至百分之十五的回扣的承諾,太誘人了,他不想浪費手中的權力。但他還需精心策劃一番,他讓於承天到市裡其他信用社去貸款,由他給下面打招呼,至此,每次貸款都是由別人辦理,即便出事經辦人也空口無憑,他也可以推諉不知。只要於承天這邊不出事,只要每次在期限內歸還,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基本上三個月期限的短期貸款,不屬於人民銀行檢查範圍。只要順利,三個月時間可以周轉兩次了。他覺得這樣確實比運鈔車出貨安全得多。至此,利用提供銀行大額短期貸款給煙草大梟余承天走私香煙就成了他謀利的又一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