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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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丈夫辭職下海到證券行業后,這幾年紀東春覺得和宋潮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夫妻之間常常是你回家我剛出門,你出門我進家門,由於都在外面就餐沒有吃飯的相聚,沒有夜晚的同眠,家就名存實亡了。俗話說煙火煙火,沒有煙火家就得蔫火。一個忙字把相互間那一份情感置換出來。大凡貌合神離的夫妻多有成功的男人或者女人,那是因為將感情投入到了事業上。用事業的成功去填補心靈深處那一塊情感空間,如果此時此刻恰遇讓人心儀的男人或女人,就難免演繹出讓人魂牽夢縈的愛情故事。
長夜漫漫,紀東春躺在床上,這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眼下她正處於情感的進退維谷間。半年了,一百八十個夜晚,她都在思考着同一個問題,眼前閃現的都是同一個場景,耳邊縈繞着的都是同一支曲子。她真有些怨恨那場同學聚會的組織者張平,要不是張平不由分說的強迫,她不會在百忙中去湊這個熱鬧,也就不會遇見那個讓她竭力想忘掉,而確實快要忘掉的人。
半年前,在張平的生拉硬拽下參加了那天的同學聚會,二十多年後又重逢的高中同學們,多數早已變得對面相逢不相識。聚會的第一個議程就是自我介紹,當東春站起來說:"紀東春,新聞記者。"
"誰不認識你呀,文娛委員,我們的校花。"
同學們鬨笑起來。
東春有些難為情地坐下。
接下來的唱歌跳舞東春都不想參加,她靜靜地坐在舞池邊的靠椅上,喝着淡淡的茉莉花茶,看着同學們的狂歡,腦子裏卻在想着即將完稿的新聞特寫的標題。
"東春,你看這是誰?"張平帶着一個一米七八左右,身材勻稱,面容清癯的男子走過來。
"東春,你好。"
"你,怎麼是你!"東春有些驚訝了。
"哈哈,我們校的金童玉女相聚了。"張平在旁邊打趣着。
"張平,過來一下。"有人在喊。
"好了,你們慢敘友情。"張平湊到東春耳邊悄悄地補了一句,"也許是愛情。"
"去死。"東春狠瞪了張平一眼。
"你不是去新疆了嗎?"
"剛回來兩個月。"
四目對接,東春欲言又止,就這樣默然相對,東春好像聽得見自己的心跳,端茶的手也微微顫抖。
"你工作好嗎?"
"好,你呢?"
"還行,你家人好嗎?"
"嗯。"
"馮濤,你小子什麼時候回來的?"
幾位男同學圍了過來。
東春見大家七嘴八舌地圍住馮濤,她悄悄地起身,靜靜地離開,但她感覺有雙目光灼熱地襲擊着她的背影。
東春躺在床上,耳邊仍縈繞着那首和馮濤合唱的《蘆笙戀歌》。同學聚會的壓軸戲是張平一手導演的,他拿出一個精緻的通訊錄。
"同學們,靜一靜。"他做了個籃球賽暫停手勢。
"請大家翻開剛給你們的同學通訊錄的扉頁聽我讀一讀這段濃情寄語。"張平清了清嗓子。
"當您翻看這一串串熟悉的姓名時,那早已遙遠的夢會在眼前清晰。在心海中那一片寧靜的港灣里,你保留的人生花季時分那一份純真情感的暖流,或許在此輕泛漣漪。此刻,你可以忘卻都市的喧囂,忘卻人生旅途的煩惱,給他或她捎去一聲問候,請撥——"
"119!"大家一齊喊起來,接下來是一片鬨笑。
"下面是我們班的文體委員傾情奉獻一首情侶對唱《蘆笙戀歌》,大家熱烈鼓掌。"張平走到馮濤跟前,"哥們兒兒,看你的了。"
馮濤還是那樣靦腆地笑笑。張平又走到東春跟前:"給個面子啦。"
"你,你討厭,我不會,你怎麼這麼霸道。"東春在張平背上狠擂了一拳。
張平將倆人往中間一推,將話筒硬塞在東春手裏。"別掃大夥興,湊合唱吧。""大家鼓掌給點鼓勵。"張平怪聲怪氣地嚷着。
音樂聲起,東春和馮濤對視一下,東春定下神唱了起來。"阿哥阿妹情意長,好像流水……"
甜美,盪人心懷的歌聲是那樣默契,那樣和諧,東春感覺二十多年前那份柔情悵然入懷。
幾天後,馮濤打了好幾個電話到報社來,東春覺得自己平靜的感情生活正在受到衝擊,她在度過幾個不眠之夜后,終於接受了馮濤的約會。
橙黃色的小枱燈將兩個人的身影印在牆上,在馮濤簡陋的宿舍里,東春彷彿又回到了豆蔻年華,馮濤身上散發出的難以忘懷的氣息使她感覺熱血漸漸涌到臉上。
"二十多年了,你還是這麼美。"馮濤望着對面坐着的東春,感嘆地說。
"別恭維我了,已近不惑之年,秋天的女人。"
"情人眼裏出西施,秋天是收穫的季節,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付出了一生的代價。"馮濤憂鬱地說。
東春瞪大眼睛不解地望着馮濤:"至於嗎,天涯何處無芳草。"
"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之,你是我的初戀,我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到了烏魯木齊教育局,那時,父親的右派問題已經不成為我們之間的障礙時,你突然訂婚,決定嫁給碩士,我只好望梅興嘆。"
"你怎麼那麼清楚,你一直都在關注我?"東春吃驚地凝望着馮濤。
"我雖遠在新疆,但你卻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
"哇!張平,一定是張平,可他卻從未提起過你。"
"你知道,我倆從小一起長大,是可以兩肋插刀的鐵哥們兒兒,我去新疆時他曾對天發誓代我呵護你,等待時機,讓我捲土重來。"
東春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她這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張平總跟影子一樣在自己周圍轉悠。大學同窗,畢業后同回省城,在張平被單位送到北京行政學院進修一年的時間裏,她告訴張平一定要等他三個月後回來才和宋潮舉行婚禮、要他做伴郎時,張平在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后那一聲嘶叫,她當時還以為張平又在出洋相,誰知竟是……
"你為什麼那麼懦弱,你當年為什麼不親口告訴我這份感情,為什麼不?我恨你!"東春捂着臉痛哭起來。
馮濤沒想到真相說穿後會是這種結局,他有些語無倫次,手足無措了。
"我,我總覺得當年你我的家庭背景懸殊,還有我父親的政治問題使我們之間成為不可能,我開不了口呵。當我覺得有資格向你求婚,將這份埋藏已久的情感向你傾訴時,張平來信說晚了,他失職,對不起我。唉!也許是天意吧。"馮濤單腿跪下,拉開東春捂着臉的雙手,將紙巾遞在她手上。
"你知道嗎,因為你的懦弱,我隨便把自己嫁了一個不愛的人,你知道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生活是怎樣地苦嗎?"東春抽泣地說著。
"我知道,我何嘗不是,因為對你的絕望,我在你做新娘的那天晚上,喝了個酩酊大醉,在烏魯木齊的大街上徘徊到凌晨三點多鐘。我找不着回家的路,我找不着家,我沒有家了,要不是一個出租車司機認出我是市政府的馮秘書,將我送到市政府傳達室,我那天得睡在大街上。因此,我還寫了檢查挨批評。"
東春漸漸止住了哭泣,這才仔細審視馮濤,雖然昔日年輕倜儻的風采已漸逝去,但卻平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輪廓分明的臉龐,筆直的鼻樑,淡布着幾痕血絲的雙眼仍是那樣散發著灼熱的目光。
"那你後來找到合適的人了嗎?"東春訥訥地說。
馮濤搖搖頭苦笑了一下:"合適,我想世界上沒有合適我的人了,我最合適、最默契的能合二為一的另一半已經離我遠去,我已經不可能復圓了。"馮濤用手指在空中劃了一個圈。
"那你現在?"
"獨身呵,這樣也好,無牽挂,這不說走就走,調回來兩個月了,弟弟的宿舍讓給我,他分了單元樓,這兒就是我的天地啦。"馮濤自嘲地說。
東春眼裏閃着淚花,她覺得馮濤成了她的債主,可這一世情債她卻怎麼個還法呢?
如梭的日子,轉瞬閃過,半年多了,東春一次又一次地拒絕着馮濤的約會,儘管這是一種違心的拒絕,痛苦的拒絕,可馮濤的固執卻讓她無所適從。她無數次地捫心自問,真的希望馮濤的心早日結束流浪另有所屬嗎?答案是酸酸的。張平也偶爾在電話里有意給她談起馮濤遭遇圍追堵截的狼狽。在省經濟工作會議的會場休息廳里,不時飄過耳邊的對這位本省政壇新星的議論,在才華橫溢後面大都加上了對他人格魅力的讚賞。各黨政機關那些平時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女幹部,在一起鬨堆議論起優秀的男人來,那副色迷之相,讓人直冒雞皮疙瘩。"我這輩子算是錯過了,可還有侄女,一定要讓我家的女人前赴後繼讓他成為我家裏人。"聽到這些,她心裏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醋味來。而大庭廣眾之下她和馮濤的四目相對的感覺,讓人不由得想起一首流行歌曲《你的眼神》,那恰如其分的歌詞,將他和她的心態表達得淋漓盡致。東春這才意識到這麼多年心底的那個影子,早已悄然播下了一顆無可名狀的情感苞芽在自己心中,是由於時空的距離像那寒冬大地的凍土層,嚴實地封住了它的生長,而眼下在時而從電話里傳過來那充滿魅力的磁性男中音的滲透下,它卻有破土而出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