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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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對紀媽媽來說是個好日子,隨着產房裏的那一聲響亮的啼哭,紀家終於有了傳宗接代的根。孫子的出世,了卻了紀媽媽的一塊心病。當初她對這個身材苗條、看似病西施的兒媳打心眼裏不順眼,漂亮歸漂亮,但對紀家來說關鍵在於她會不會給自己添個孫子。事又湊巧兒子結婚三年孫子都沒影,她不止一次在兒子東風面前埋怨,但東風總是不緊不慢地說:"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當然每到除夕團圓夜,多年來老頭子定下的規矩,就是出國週遊世界都得回窩,那兒孫滿堂的熱鬧能讓她興奮好幾天,但四個外孫女無論怎樣乖巧玲瓏,哄外婆開心總覺得有那麼點點遺憾。儘管二女兒東艷的那對雙胞胎有一個已姓了紀,但終歸不是正宗的紀家傳人,今天她終於如願以償了。
平時冷清的紀家,今天熱鬧非凡,平常只有在除夕才能碰上頭的姐妹兄弟,今天全到齊了。紀媽媽忙着張羅飯菜,紀東風眉飛色舞地給兩個姐夫講他的房地產建築開發事業;宋潮一副儒商姿態談論着他的股票行情;華源擺出一副領導的派頭,對當前的政治經濟高談闊論。
"我看準了經濟實用的商住樓是今後城市發展的主要方向,我把開發目標定位於拆建工程,市政府那兒有三姐夫搭橋,這幾期的樓盤,賣得火着呢。"
"當前的政治嗎就是要有政績,政績就是要有形象工程,而市政建設是最能體現的,只要是有利於這個大目標,市委市政府都是支持的。"
"我預測今年的股市一定前景看好,我國的證券市場和國外不同是政治股市,我們要研究黨的理論里的經濟成分,當黨的每一個重大政策出台都會隱含着一些巨大的商機,即有利可圖的賺錢機會。所以在我國現行的政策範圍內賺錢就必須抓住共產黨給我們提供的商機。明年九七香港回歸,一定好戲連台,機會多多,投資股市一本萬利的千載難逢之機你們可別錯過。"宋潮一副學者派頭搖頭晃腦。
二女婿郝鋼耐心地在看着兩個寶貝女兒拼着智力畫板遊戲,偶爾抬頭看一眼沙發上圍坐的一圈人。在這個家裏只有他和二姑娘對政治經濟話題不感興趣,每次的家庭聚會他總覺得自己不能融進這種氛圍中。這個在窮山溝里長大,在軍營里熏陶出來的硬漢子,脾氣性格也和他的大塊頭個子一樣,直率剛毅。此刻,看着他們,郝鋼不由得回想起了幾年前的第一次家庭聚會,他作為準女婿和女方成員見面,從那時起他在心裏就認定和這個家庭兩位襟兄的格格不入。
幾年前,郝鋼還是一個普通的小刑警,在這座城市中舉目無親,局裏的工會主席郝大姐和他認了同宗,不厭其煩地給他這個乾弟弟張羅對象。
郝大姐進門就衝著坐在辦公桌前聚精會神看資料的郝鋼嚷起來:"傻小子,昨天怎麼一句話不說抬腿就走呀。"
"我出現場完了氣喘吁吁地跑到那兒,剛坐下,人家看見我滿頭大汗的一捏鼻子往旁邊一躲,我還坐個什麼勁呀,抬腿走人唄。"
"算了算了,好姑娘有的是,你看,這個怎麼樣,小學教師,後天見一下如何。"郝大姐熱情地拿出一張照片。
郝鋼看了看:"你說行就見唄。"
星期天,郝鋼按郝大姐的安排約見了一個女教師,在公園的長椅上,中間隔着一段距離坐了兩個小時。第二天一上班郝大姐就來興師問罪。郝大姐站在郝鋼桌前伸手捏着郝鋼的耳朵:"你也真是笨到家了。坐了兩個鐘頭就給人家說了三句話,六個字,還是人家問出來的,你就不能主動點嗎。"
"你知道我就不會說話,嘴笨,就別難為我了。"
郝大姐嘆了口氣,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看看這個,人家就要找人老實,身體好的,我想這次一定能行。人家姑娘在市錦紅賓館做服務員。"
"不見,不見,一見着這城裏的女孩我腦袋就發矇。"郝鋼搖晃着腦袋。
郝大姐:"見,怎麼不見,這次我跟你一塊去,有我給你壯着膽,不怕呵。"
江邊茶樓,郝鋼和郝大姐在靠窗的桌子前坐着,郝大姐不時在張望。
"來,這兒,小張。"郝大姐招呼着走過來的姑娘。
"來,請喝茶。"郝鋼靦腆地遞過茶杯。
郝大姐悄悄地湊到姑娘耳邊問"怎麼樣"。姑娘有些羞澀地點點頭。
半個月後的一天,郝大姐風風火火地進門就嚷起來:"兄弟呀,你是怎麼回事,人家約了你兩次,你都沒去,有事去不了你答應人家幹什麼。"
郝鋼趕快起身給郝大姐倒上開水端過來:"大姐,我們的工作性質你也知道,這十分鐘後有沒有事誰說得准呀,不是臨時有任務去不了嗎。這不能是我的錯吧。"
"怎麼,你這媒婆撞上這塊榆木疙瘩也作難了吧。這是第幾次失敗紀錄了,小心你的一世清名毀在他手裏呀,嘻嘻。"郝鋼的搭檔宋大偉湊了過來。
"一邊去,沒你的事。"郝大姐把他推開走到郝鋼跟前。
郝大姐:"那姑娘對你其實印象不錯的,就這兩次你失約給鬧的,她說了,上班她侍候人,下班不能再侍候人,她不想每天回家看不見做好的飯菜和等她吃飯的人。算了,算了,干我們這行,要你達到人家的要求那可真是難為你,我就不信我這干兄弟一表人材,就沒有美女喜歡。沒關係,大姐再給你物色一個。"
"算了吧,大姐,我以後回鄉下帶一個能洗衣做飯的妹子來就行了,城裏的姑娘就免談了。我這一身汗味要麼熏着人家,要麼不會說話冷落了人家。你就別為我操心了。"
"就是,郝大姐,你別在他身上瞎操心了,給我網一個美女呀。"宋大偉在一旁嘻皮笑臉。
"臭小子,你還要我管呀,當我不知道,把人家那個女教師蒙得一愣愣的,人家老媽打電話調查你的底細都打到局長那裏去了。你還想腳踩幾隻船呀。"郝大姐說完在宋大偉頭上敲了一下。
隊長進來:"郝鋼,大偉,馬上出現場,市晨光廠財務室被盜,你們趕快過去。"
宋大偉嘟噥着:"又是那個軍企出事呀。上個月才出了樁命案,那個炸死老婆的工人剛送檢……"
郝鋼一拍夥伴的肩頭:"走吧,你哪來那麼多廢話。"
市裡某軍企財務室里,郝鋼進門一番勘察后,那個坐在角落裏哭泣的女出納員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了過去。做筆錄的女出納員表情害怕和慌亂,郝鋼在她旁邊坐下。對站在女出納跟前拿着記錄本的隊友說:"她太緊張了,一會再做筆錄吧。"
"好吧。"隊友走開。
"你別害怕,來喝點水。"郝鋼起身倒了一杯水端過來,遞到她手裏。女出納員拿着水杯嘴動了動,但沒出聲,低下頭看着手裏的杯子。
"財務室幾個人呀。"郝鋼環顧四周問道。
"四個。"女出納回答着,仍舊低着頭。
"這是你的辦公桌嗎?"郝鋼指着保險柜旁邊的桌子。
女出納抬起頭看了一眼:"嗯。"先前緊張的表情已經明顯緩和。
"你昨天去銀行取錢了嗎?"
"去了,下午有幾個出差的工程師報銷差旅費。"
宋大偉看見坐在女出納身邊的郝鋼那副異常熱情和藹的模樣,在旁邊做起了鬼臉。隊友用筆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他誇張地抱着頭,擠着眼睛。一見女孩就臉紅靦腆的郝鋼也不知哪根筋開了竅,耐心地啟發和安撫着眼前的姑娘,終於使她將全部經過完整地敘述了一遍。
一個月後,隊長進門就高興地嚷起來:"郝鋼,大偉,你們這次晨光廠財務室被盜案破獲得漂亮,人家廠里領導送錦旗來了,現在局長辦公室,馬上要到這裏來了。"
郝鋼和宋大偉趕快將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下子全抓進抽屜里,剛關上抽屜,局長陪廠領導進門來。
局長進門后見了郝鋼,一臉讚許的笑容:"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就是負責這起案件的郝鋼,這次除了破獲你們廠財務室被盜案還牽出本市一個屢次作案的盜竊團伙。主要罪犯全部落網,局裏已為他們請功了。"
廠長走過來熱情地拉着郝鋼的手:"謝謝,謝謝,小紀,來把錦旗獻上。"
站在廠長身後的女出納員走到郝鋼跟前將手中的錦旗展開伸出去。郝鋼有些惶惶然地接過錦旗,他們四目相對,倆人的臉一下子全都紅了起來。站在局長身後的郝大姐推了一下宋大偉,倆人對了一下眼神,宋大偉衝著郝鋼做了個怪相。
等人都走後,郝大姐立即詢問郝鋼:"怎樣,我看你剛才好像找着感覺了。"
郝鋼憨憨地笑笑:"什麼感覺呀,姓啥名誰都不知道,哪來的感覺。"
宋大偉擠了一下眼:"不是吧,我看你小子好像是有點一見鍾情,郝大姐,你沒看見那天人家的超常發揮,收隊的時候一步三回頭都不知道怎樣甩手了。"
"那你三天後等我的信。"郝大姐立刻大包大攬起來。
"你看看,皇上不急太監急,你行不行呀。"宋大偉故意激着郝大姐。
"我要是三天沒搞定我這工會主席就不當了。"郝大姐一拍桌子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三天後,剛從警車上下來的郝鋼就被郝大姐叫住:"郝鋼,給,今天晚上七點,要是再搞砸了我真丟不起這人了呀。"
郝鋼接過郝大姐遞過來的紙條,剛一展開宋大偉一把搶了過去,大聲念了起來:"紀東艷,見面地點……"
郝大姐從宋大偉手裏奪回紙條:"臭小子,就知道搗蛋,你結婚那天看我讓人鬧死你。"
在那月朗星稀的夜晚,他們相聚了,如果說是郝大姐做的媒,那也算數,但他更相信這是一見鍾情。幾次約會下來,他們已經處於熱戀中了,直到有一天她要郝鋼星期天上她家裏去,父母家人要看這位準女婿,他才想起問起東艷的父母是幹什麼的。東艷只是笑笑說,是機關職工,父母很隨和,他們也是農民出身,郝鋼把心放到肚子裏。
星期天,郝鋼到了紀家,進門后聽到的第一句話是東艷的三妹東平低聲地咕嘟一句"正好一個強勞力"。他覺得自己在這個家庭的定位不像是與他們平等的家庭成員。東艷父母的態度卻讓他感動,父親紀敬德將他叫進書房。
"小郝呀,當了幾年兵呵。"
"六年。"
"父母都在家,還好嗎。"
"還行,他們身體挺好的,跟我哥住一起,有哥嫂照顧着哩。"
紀敬德笑了:"呵呵,你家就兄弟兩個,我這家裏可熱鬧多了,你聽聽,外面鬧騰着呢。我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在省人民銀行工作了快三十個年頭了。在行長的崗位上也幹了十年了,還有幾年就退休了,到時候退下來一定到你家鄉走走。"
郝鋼聽完后張着嘴,半天才吐出一句話:"銀行行長,財神爺!"
"財神爺,呵呵,可以這麼叫嗎,哈哈。"紀敬德大笑起來。
郝鋼瞪着兩眼呆若木雞,紀媽媽進來端杯茶放在郝鋼手裏,坐在他身邊說:"是東艷的主意要讓我們親自告訴你,怕你有顧慮。"郝鋼這才知道未來的岳父大人不是普通的機關幹部,而是省人民銀行的行長,在改革開放的今天,金融的分量他是知道的,這是咱省的財神爺呀。
"小郝,你的情況你們局長已經告訴我了,刑警隊的骨幹,年輕有為呵。我喜歡農民的兒子,我就是農民的兒子,老太婆也是農村出來的,這個家呀就是少了點農村的泥土味,寫信讓你的父母來玩玩,這個親家我認定了。"紀敬德爽朗地笑了。
郝鋼的拘束不安和吃驚被這一陣笑聲完全衝掉了,他覺得自己方才是多慮了,也許其他的家庭成員不像自己猜測的那樣,但他錯了。
在豐盛的家宴桌邊,郝鋼被安排在紀敬德旁邊,這就向大家透出一個信息,這個遲來的二女婿被正式認可了。大姐東春拿着五糧液和老白乾出來,宋潮一把接過老白乾走到紀敬德跟前。
"來,爸,先給您斟上。"然後將瓶子遞給東春,拿過五糧液打開瓶蓋來到華源跟前。
"華老弟給你滿上。"欲倒酒。"哎,你先,你先,謝謝,謝謝!"華源起身忙不迭地舉起酒杯。
"宋潮,今天有客人,應該先給客人斟酒嘛。"紀敬德有些不快。宋潮的瓶子停在了半空中。
"對,對,大哥應該先給客人倒嘛。"華源放下自己的酒杯,趕忙把郝鋼面前的酒杯舉到宋潮手裏的酒瓶前。宋潮眼裏閃過一絲不快,一拍腦門:"看看我,對不起呵,爸,忘了咱家的新成員了。"
"我喝老白乾。"郝鋼粗聲粗氣地說。
宋潮手裏的瓶子又停在了半空中。
"好,好,來我給你滿上。"
"我自己來。"郝鋼拿過東春手裏的酒瓶。
紀敬德看着郝鋼說:"哈哈,我這下可有知音了,我老頭子想喝兩口的時候,你可得隨叫隨到,我這兩個女婿說老白乾是鄉巴佬喝的玩意,我們爺倆鄉巴佬到一塊了。"
"我可沒貶意,爸,別多心。"宋潮儘力掩飾着自己的不快。
"好了,老頭子,看看筱筱她們都等不急了。"紀媽媽指着已經用手在夾菜往嘴裏塞的筱筱和娟娟。
"東艷,你自個給郝鋼介紹一下吧。"紀敬德慈愛地看着二女兒說。
"這是大姐東春,省人行《金融報》記者;這是大姐夫宋潮,大學教授,即將下商海游泳,未來的商界精英,大姐夫,別嗆着呵。"東艷開着玩笑。
"這是三妹東平,在市工商銀行工作;這是三妹夫華源,市政府辦公室工作。"華源略一點頭算是招呼。"這是大姐的筱筱和三妹的娟娟。東風,快出來。"東艷朝廚房望去。
"來了,來了,最後一道菜,我們紀家的傳統節目上場,紅燒扣肉。"小兒子東風端着大盆放到桌子中央。
"這是小弟東風,在市建築公司工作,搞建築設計的。"
東風將郝鋼拉到一旁:"喂!我們家三朵花中最好的一朵交給你啦,好好珍惜,委屈了她,我揍你。"郝鋼憨憨地笑笑:"哪能呢。"
又是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郝鋼和東艷在江邊,江風陣陣帶着絲絲涼意吹來,東艷依偎在郝鋼強壯的臂彎里。
"你喜歡我家嗎,我爸媽可喜歡你啦,鄉巴佬。"
"愛屋及烏,不喜歡也得喜歡。"郝鋼拖着長腔。
"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其實我也不喜歡大姐夫和三妹她兩口,總是放下眼皮瞧人。三妹從小就心眼多,我小時候經常被她捉弄,為她背黑鍋。三妹夫剛結婚時還不錯,整個家庭婦男,家務事裏裡外外給包攬了,後來三妹分了房搬走以後,華源調到市政府辦公室,家裏也請上小保姆了。大姐人挺好的,事業心太強,整個大忙人。筱筱從小就跟外婆長大,她跟我比跟她媽還親。我媽心臟不好,病退好多年了,我就成了小保姆,其實我也挺愛做家務,挺愛孩子的,高中畢業后我就進廠上班了。這幾年工廠效益不太好,軍品生產線停了,民品又上不去,再這樣下去工資都沒得發了。"東艷閉着眼睛聊着。
"你大姐夫好好的教授不做,幹嗎要下海去?"
"他這人嗎,自認為是懷才不遇,這兩年經商下海的多得是,他早就來勁了,說他要干一番大事業,要出人頭地掙大錢。總之他和華源一碰頭就拱一堆去了,學校早晚是留不住他的。"
"我總覺得他們倆眼睛後面還有一雙眼睛。"
"我只有一雙眼睛就行了唄,管人家幹啥,你職業病。"東艷戳了一下郝鋼的腦門。
"你爸怎麼管那麼多,連你姐夫跳槽都要管。"
"我們家是大事爸說了算,當年我姐結婚就因為姐夫是大學教書的,這女婿是他挑的,他是碩士研究生,家裏學歷最高的。其實我們家那兩位女婿多半是沖老爸進門的,爸爸的老朋友老部下在省、市政界任要職的不少,華源和三妹結婚不到一年,就從小職員調進市委辦公室,其實好多事爸並不知道,他這張虎皮的利用價值大着呢。小弟也在想自己出來干。"
"你們家誰都比我掙錢多,比我有能耐,你就不怕跟了我這窮警察受窮一輩子。"
"我是沖你這個人來的,我能預知未來,我是你的福星,我有相夫命。"東艷合掌裝出祈禱樣。
"那你預測能給我生幾個兒子。"郝鋼將東艷摁倒在地上。
"至少兩個。"東艷格格地笑起來。
東春從廚房出來,擦拭着雙手,看見正坐在玩遊戲的兩個女兒身邊發愣的郝鋼。
"郝鋼,來。"東春一招手,指了指書房。
郝鋼從往事的回憶中轉過神來,輕輕拍了一下兩個寶貝的小腦袋,起身走了過去,正碰上從卧室出來的紀敬德,他看見書房門口站着的東春。
"呵,你們倆又……"
東春一捂嘴,衝著父親一笑,一下子把郝鋼拽進書房,掩上門。
"神神秘秘地,又搞什麼名堂。"紀敬德小聲地嘟噥着向客廳走去。
"大姐,省冠華酒貿有限公司的案子已經結了,宋隊長他們讓我給你致謝呢,你給他灌的那些金融專業知識派上用場了,真沒想到一個正常的財務審計牽涉出這麼大金額的金融犯罪案來。你還得給我講講,銀行會計檢查為什麼那麼幾年都沒有檢查出問題,是有關制度不完善,還是其他原因?市中國銀行整個會計科的人員全陷進去了。平常就沒有一點徵兆!"
"這有什麼奇怪的,凡是銀行的會計聯行出案子,多數都是窩案,一個人做的話難度要高得多,那得要是會計主管技術骨幹之類的高才,還要有作案環境,就是記賬員的簽章,聯行的密押起碼牽連三個人甚至四個人的工作程序。"
"這麼複雜,你就以這起案件為例,給我講講。"
"我還有事要問你呢。"
"你先滿足我的要求,我再滿足你的。講講,大姐,過幾天要開案情分析總結會議,你讓我也露兩手呀。"郝鋼耍起賴來。
"好吧,就以這次的案件為例,案發時省冠華酒貿有限公司八個月沒和銀行對賬了,銀行也沒給對賬單。為什麼不對賬,因為企業財務賬上有鬼;銀行為什麼也不給企業發送對賬單,因為賬實不符。明白了問題所在吧。"
"不太明白。"郝鋼有些犯暈。
"那我們就來一次模擬作案,這樣你就能搞明白了。"
"行,我們來一次,你講。"郝鋼仔細聽着。
"先從銀行方面說,首先,銀行的會計上作案首先要找目標,就是找資金沉澱量大、但財務管理混亂或不規範的企業,如眼前的省冠華酒貿有限公司。然後呢,虛擬一個賬戶賬號,這是第一步;等目標的聯行報單進賬后修改收款人的名稱和賬號,這是第二步;這第三步呢就是把資金部分或全部入賬到虛擬的賬戶上,然後從虛擬的賬戶上轉到預先在外面某個銀行開設的臨時存款戶上,然後取現金,就算大功告成了。如果資金往迴轉也順着這套程序反向操作就會在預定時間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不過還要適時修改發送到企業的對賬單,讓企業認為他賬上的錢一分不少的在那兒呢,其實賬上的八千萬隻有三千萬,那五千萬在虛擬的賬戶上轉出去了。轉幾個圈子再回來,也許一個月半年一年,也許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甚至幾個億。誰拿着做本錢什麼大事不能幹。短線炒股、買賣期貨等等。這就要會計主管、記賬員、聯行管理員、事後複核員的合謀協作,或者是銀行本身的內控制度管理不嚴,會計主管利用給他人代崗或其他會計人員工作責任心不強才會發生的案件。"
"哇!這麼容易呀,比搶金庫還厲害!可怎麼應付部門檢查呢?"郝鋼的興緻被提起來。
"檢查?哼!銀行會計常規檢查只要是六相符就算過關。這第一賬賬相符,就是總賬和分戶賬相符。能不相符嗎,進賬的資金我想分到哪個戶頭都行,只要總量不變一定做得和分戶賬相等;這賬款、賬據、賬表、賬實、內外賬這幾項也都是能做假的,只要是本單位會計檢查搞抽查流於形式不搞逐筆核對,企業財務管理不嚴或本身財務人員就有挪用和監守自盜的現象,對與銀行的內外對賬核對工作敷衍了事或不經常進行那就一定出事。這次的案件就是因為省冠華酒貿有限公司財務科長和主辦會計挪用公款炒股賠了資金回不來被暴露的,審計部門介入才牽涉出來往賬上的在途資金問題,他們已經八個月沒和銀行對賬了,銀行也沒給對賬單,這下可好老鼠拉火鏟大頭在銀行哩!這下弄明白了吧。"
"這我可全搞清銀行的門道了,宋隊長他們到與省冠華酒貿有限公司有資金往來關係的好多個酒廠了解情況,兩年來市中國銀行會計上那幾個傢伙累計挪用省冠華酒貿有限公司聯行資金達一億三千萬,現在還有三千萬在期貨市場上套着回不來呢,銀行和企業兩方的會計科長都畏罪自殺了,一個服毒,一個上吊。我當時就搞不清楚,這麼多錢是怎麼弄出去的。"
"現在搞清了吧,該說我要了解的事啦。"
"完了,完了,又上了一課。你說,想知道什麼。"
"我想了解的是現在鬧得滿城風雨的臨江拆遷區槍擊案的事。"
"這事,現在是這樣,上面壓下來想儘快結案,我們也覺得有蹊蹺,主要是那個打死人的聯防隊員找不着了。這事就怪了,刑警隊的宋隊長懷疑是一宗殺人滅口案,可沒證據,案發現場是臨江已搬完住戶的拆遷房,那麼偏的地方去偷什麼呀,周圍也沒有什麼住戶,要偷也會去找有錢人住的地方偷吧。"
"我給你提供另一條思路線索,這幾年來總在大年三十到我們家給爸送年貨的那個老鄉賈仁你知道嗎?"
"知道,怎麼啦?"
"在臨江拆遷區槍擊案發前半個月,我們市人民銀行大院被盜過一次,其中就有賈仁家,報案失竊的都是珠寶首飾,說是值十好幾萬元,當時弄得單位沸沸揚揚的,後來沒過幾天又不吱聲了,他老婆給單位的人說沒丟什麼值錢的,那些首飾大多是仿製品,不是真貨,群眾議論紛紛。"
"對了,那次被盜涉及三個單位,銀行、市政府、還有公安局,當時就數他家鬧得最凶,後來說失竊金額不大,宋隊長他們的專案組也就沒怎麼理會了。"
"給你看一樣東西。"東春拿出一個信封。
"這是給爸的信呀。"郝鋼看了信封說著。
"你看看內容。"東春神秘地小聲說。
郝鋼抽出信紙認真看起來,片刻,他抬起頭。
"要是這信上所舉報的是真的,那這個賈仁真算是狗膽包天了,敢動用運鈔車走私煙草。可這人怎麼把信寄給爸呢,可以寄給有關部門立案查處呀。"
"我這陣子調查了解過了,賈仁這幾年早把老爸當虎皮用了,市人行的人誰都知道他是我們家老鄉,當初他轉業時是分到縣支行的,是老爸把他留在了市分行做金庫守押員。誰知幾年下來他已經是城市信用聯社主任了,也就是現在剛由市城市信用社合併組建的城市商業銀行的總經理,連年的先進單位領導,存貸款任務完成每年都名列全市金融系統前茅。這樣的人能輕易告倒他嗎,可能是想讓老爸了解他的另一面,才舉報到老爸跟前吧,沒準人家也給有關部門寄了的。"
"那你是說假若這信上所說的都是事實的話,賈仁就的確是被盜了那麼多珠寶,被打死的小偷很可能是盜案的竊賊。可能,太有可能了,現在社會上做走私生意的大多都是有黑道背景的,弄死個人那是小菜一碟。可是以這樣堂而皇之的手段弄死那還得……"郝鋼越往下想,眼睛越發瞪大起來。
"得要有公安局、市政府等部門對事件的不追究,不擴大,最終達到不了了之。"東春小聲地補充着。
"可案子現在不就是在往這個方向走着的嗎?"郝鋼一下子拉着東春的胳膊。
"大姐,真不愧是政法大學的高材生,理論上是可以這樣推斷的,但我們得尋找出證據來支持我們的推理。"
"還有要找出公安局裏和市政府里是誰要急切了結此案,他們和死者有無關係,我總想不是一個賈仁那麼簡單。"
"我回頭就和宋隊長碰碰。大姐,你改行算了。"郝鋼開起了玩笑。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我中學時就讀過無數遍了,我以前可是偵探迷,不信你問爸。我的強項可不只是金融法律和新聞。"東春有些得意。
"那這信你給爸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這會給了他只能是添堵。那個賈仁可會做面子文章了。我想過一陣子再說,我們抓緊把這事弄個明白。"
"不管咋樣,這事你幫忙給我盯緊了這頭,那個賈仁每次到家裏來從不和我對眼神,不知道為什麼他和東風華源他們倒是談得來,大姐夫和他關係也不錯。"
"別提他,跟我無關。"
紀敬德推門進來,慈愛地看着他們倆。
"我的兩個大偵探,交流完了吧,吃飯了,每次你們來都要佔用我的書房,我可是放了錄音機的。"
"爸,你沒能有個做偵探的女兒,卻有個做偵探的二女婿,知足了吧?"
"走吧,吃飯。"東春拉住父親的胳膊走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