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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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百貨商場服裝區的大廳里,宋潮在東張西望地尋找着,給女兒筱筱買東西是自從他幾年前離開學校到證券公司后的一大享受。這幾年的奮鬥,金錢對他的吸引力早已褪去,而他當初認為可以用金錢來標誌他事業成功的想法在東春從未改變的冷漠眼神打擊下已熱情不再,對家庭維繫的具體表現就是為女兒付出,他主動承擔了女兒的一切費用。他挑選好一件羽絨服走到商場售貨員跟前,讓售貨員包裝好,付完款一轉身,卻與手裏拿着相同款式羽絨服的東春碰了個對面。"請給我包好。"東春看了一眼宋潮,點了一下頭對售貨員說著。"不用了,我已經買了。"宋潮趕快打開包裝扯出羽絨服。"那請把這雙手套和棉皮鞋包好吧。"付了款后,東春拿起口袋遞給宋潮:"你一塊帶回家吧。""今天是星期六,你不回家嗎?"宋潮接過口袋問道。"當然回,但不是現在,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說完東春轉身離去。
看着東春的背影,宋潮臉上閃過一絲苦笑,對於東春對待自己的冷漠多年來都是心存疑問,他自認為自己是優秀的,出身小縣城一個小職員家庭的他從來就把出人頭地做為一生奮鬥的目標。他學業優良,一直讀到研究生畢業,在省城大學任教后,經人介紹與東春相識。當他得知對方的父親是省人民銀行行長時,他覺得這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婚姻歸宿,他想,不管女方長得怎樣,哪怕她是一個醜八怪他也不在乎,沖老丈人的社會地位,他太需要這樣的背景家庭做為自己的事業奠基石了。直到見面,當他看到眼前披肩飄逸的長發,白晳的皮膚,一米六五左右個頭,亭亭玉立、嫵媚中透着幹練的東春后,更是喜不自禁,命運之神太鍾愛他了。當媒人問及什麼時候決定婚期時,他結結巴巴地一直說越快越好,越快越好。從見面到結婚三個月時間,他覺得如同三年,要不是東春堅持要什麼同學做伴郎,一定要三月以後,他想一個月就速戰速決。
新婚之夜,當他在看了無數遍新婚指南后,哆哆嗦嗦地想實際操作一番時,東春見他嘴裏念念有詞一副獃頭獃腦的模樣,心裏一煩,叭的一下關掉燈背朝着宋潮。
"后位性交應注意……"宋潮嘴裏嘟噥着一把抱住東春的後背,東春剛想掙扎,忽然覺得一股熱流順着大腿流下,用手一摸,滑滑的,一股腥味撲鼻,她忍不住一下子嘔吐出來。宋潮連滾帶爬地下床來,拉開燈,穿上短褲倒杯水,跌跌撞撞地端到東春跟前跪下。
"對,對不起,書上說這叫早泄,是我不好,是我的問題。"宋潮結結巴巴地說。
"起來吧。"東春看着他那副書獃子模樣,心裏又好氣,又覺得苦澀,她嘴角掠過一絲苦笑,起身到衛生間將全身上下用香皂洗了好幾遍后躺到床上,兩眼盯着天花板,稍頃,伸手關滅枱燈。
筱筱出生后,宋潮的父母來到省城成了當然的保姆,他們表面上對東春關懷備至,但凡事都是宋潮說了算,就連抱孩子的姿勢也是嚴格按照宋潮規定的四十五度角,東春在多次被糾正以後凡是餵奶的時候,她都接過孩子把門關上,不讓婆婆看見餵奶過程。可時間一到婆婆總會敲門而入,抱走孩子。從孩子出生到五個月,東春就沒聽到孩子哭過,只要是孩子一咧嘴想哭,公公婆婆就忙作一團地哄着。在孩子快六個月時矛盾終於爆發了。
那天,東春接過孩子餵奶,她關上門,用奶頭在筱筱的嘴邊逗着:"哭一下,讓媽媽聽聽,哭了媽媽就給你吃奶。"筱筱堅持了一會,終於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婆婆推門而入。
"你,你太殘忍了,存心餓她。"婆婆氣急敗壞地一把從東春手裏奪過孩子。
"我,我只想聽她哭一聲。"東春委屈地申辯着。
晚上,東春躺在床上,兩眼盯着天花板:"我過幾天上班了,把筱筱送託兒所去。"
"那怎麼行,我爸媽不是帶得挺好嗎。"宋潮有些不快。
"哼!挺好,遲早得把孩子給毀了。再說你看看這小兩間屋擠着五口人,連穿衣服都不方便,讓你爸媽走吧,筱筱全托,星期天我去接回來。星期一送去不是挺好嗎,讓孩子過集體生活對她將來有好處的。"東春擺出自己的理由。
"你是不是白天餵奶的事還生我媽的氣,我已經說過她了,你何必這樣呢。"
"我誰的氣也不生,明天我搬到單位去住,反正也該給筱筱斷奶了。"東春背朝着宋潮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東春收拾完畢,在筱筱的臉蛋上親了幾下,出門去了。
當宋潮把東春的意見吞吞吐吐地給父母攤開后,老太太嚎啕大哭,一邊數落着,一邊緊緊地抱着筱筱,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三天以後,宋潮到報社找到東春要她回家,說他父母過幾天就回縣城去,一切按東春的意思辦。但此事在夫妻間留下了陰影,至此後,宋潮不再主動要求東春做什麼事,包括夫妻間的性生活也是如此。宋潮借口晚上有教案要做不回家的時候越來越多,他常常一個人在學校小屋裏抽着煙,思慮着。這一晃就是七八年了。現在他覺得多年的夢想實現的機會來了,這一段學校不少教師下海,宋潮心裏也想嘗試。但他第一關是要通過東春父親,因為他知道一旦走出這一步,岳父的關係網將是他事業的起點,無論他做什麼沒有資金是不行的。他在心裏對自己發誓,有朝一日他的夢想成真,他將不會在岳父面前低眉順眼,不會在東春面前做感情乞丐。
當紀敬德終於同意宋潮辭職到證券公司做事時,宋潮感覺他的鴻鵠大志就要實現了,他早就和比他早兩年下海在證券公司做副總經理的大學同學吳波聯繫好,準備聯手大幹一番。
喧鬧的證券公司大廳,大屏幕紅紅綠綠地翻動着,宋潮從側面上樓,穿過大戶室走到副總經理室門口敲門,吳波開門一見宋潮高興地連忙將他讓進屋裏。
"來了,請坐。"吳波沏上茶遞過去。
"哎呀,老同學,看看,好氣派呀。"宋潮環顧四周說著。
"你終於走出來了,你老丈人同意了?"
"同意了,辦完辭職手續我第一時間就上你這裏報到,哈哈。"
"你家老頭子是老金融了,現在就國內的經濟形勢,金融的分量他應該知道,怎麼也比做教書匠有前途呵。"
"那是,你是知道的,我那個家裏呀,大事都是老頭子當家,沒法子。"
"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着你來加盟呀,呵呵。"
"你盼我,你是盼我身上掛着的資金鏈子吧,你肚子那幾條蛔蟲我還不知道。"宋潮拍了拍吳波的肚子。
"看看你,別小看了自己,我可是衝著你這個人才來的,資金那是其二,你這個人才才是第一位嘛。"
"別揀那些好聽的說,你我還不知道,說正事吧,我給你引見一個人,就算是我給你的見面禮吧,能不能說服人家來入你的伙,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好,我就知道你會有備而來的。談談狀況。"
"他叫賈仁,是我家老頭子的小老鄉,出去當了十多年兵,轉業後分到人民銀行,當初他想留在市人行,不想被分到縣支行的時候,到家裏來找過我家這位當省行領導的老鄉。"
宋潮講述了當年和賈仁認識的情況。幾年前的一天,宋潮在家,聽見門鈴聲,他放下手裏的書起身開門。看見站在門口的賈仁:"你找誰?"
"請問這是紀行長家嗎?"
"有事到單位辦公室去,這是休息時間。"
"我是南湖縣四平鄉的人,剛從部隊轉業到人民銀行,前幾天回鄉下,鄉鄰紀老伯讓我帶點東西給紀行長。"
"那你進來吧。"宋潮將賈仁讓到屋裏。
他走到書房門口:"爸,你老家來人了。"說罷宋潮到客廳倒了杯水遞給賈仁。
紀敬德從書房出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着對面坐着的賈仁:"你從四平鄉出去當兵的,去了幾年?"
"十二年,正營職轉業。"
紀敬德對面前這個小老鄉有了些好感:"好呵,我們金融部門就是需要你這種部隊培養的人才。這次全省人行系統的金庫守押人員我們全要的是軍轉幹部。到銀行來願意嗎,金融部門工作責任重大呵。"
"沒說的,服從組織分配,黨叫幹什麼就幹什麼,這是軍人的天職。"賈仁坐在沙發上腰一挺一副豪邁的樣子。
紀敬德非常高興:"好,好,小老鄉,好好乾。"
"紀行長,在你的身邊工作,有你的鞭策我會進步快的,這是紀老伯帶給你的東西。"賈仁從挎包里拿出一包東西。
紀敬德笑起來了:"呵呵,我那兄弟就知道我好這一口,好,謝謝,宋潮,拿到廚房放好,別跑了味你們又有意見了。哈哈。"
宋潮過來拿起包裹,撇了撇嘴:"又是臭鹹鴨蛋吧。"
賈仁解釋說:"呵呵,我們四平鄉的這玩意兒可是遠近聞名的,蛋黃返沙冒油,臭而不咸,清朝就名揚四方了,聽說縣裏還想弄個地方名牌哩。"
紀敬德關切地問:"工作安排好了嗎?"
"還沒最後定,聽說好像是到南湖縣人行,照顧我多年在外沒顧家,其實我十多年都在外面,也不在乎什麼家不家的。哪裏需要就到哪裏。"
"對,就是要有這種思想,好男兒志在四方嘛。"
賈仁有意試探着說:"我聽市人行貨幣發行科的於科長說他們那裏急需守押員,現在倒班都存在困難。"
紀敬德聽后,片刻說:"哦,是嗎,我了解一下,當然應該要先保障市人行的守押人員配置。像你這樣職務的軍轉幹部,留在市裡也是可以的嘛。"
幾天後,紀敬德給市人行打電話:"市人行王行長嗎,這次金庫守押人員配置的軍轉幹部你們還滿意嗎。不夠分配,那你好好調劑安排。軍轉幹部政治素質高,國家金庫那是要害崗位,你們分到幾個,六個,準備放到縣裏,縣支行都在叫要人,職務高點的可以留下一兩個。哦,只有一個正營職,那就留下。一定要保障市人行金庫守押人員的崗位配置。"
"就這樣,賈仁留在了市人行做金庫守押員。其實老頭子只是在他轉業分配時幫了一下忙,從那以後,在每年的大年三十他都要帶着家鄉的土特產就是那些個臭鹹鴨蛋到我家給老頭子拜年。從保衛幹部到市人民銀行辦公室主任,到現在的市城市信用聯社主任,這幾年是節節高升,老頭子很欣賞他,說他進步快。至於他是否舉過他是省分行紀行長的老鄉,紀行長親自打招呼留下的這張王牌誰也說不清。"宋潮說。
吳波一拍大腿:"那還有什麼說的,最佳人選,搞定他。"
"那我約他明天見面。"宋潮說。
宋潮請賈仁吃飯,賈仁當然忙不迭地趕到,酒過半巡。
"賈主任,你的資金優勢可得好好發揮發揮呵,哈哈……"宋潮拿過酒瓶給賈仁斟着酒。
"好說,好說,別的忙我幫不上,要說調劑點資金我還能運作一下,只要能按期回來,現在銀行也在儘力找尋資金出路。"
宋潮和吳波對視一眼。
"……我們是政策派是做股市莊家,股市操縱者,中國的股市是鄧老祖宗開拓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政治股市,在中國要發財就要跟黨走,如歌曲所唱,共產黨像太陽,照到哪裏哪裏亮。這句話形象地說明了黨的陽光是致富的風向標的重要性,如深圳珠海帶動全國市場經濟的發展狂潮充分體現了"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句黨的經典名言。當年的股票是在大多數群眾不接受的情況下,黨員幹部帶頭買,結果怎樣,就拿深發展這支股票來說,上市后漲到一千八百點,造就了一批聽黨的話而發財的富翁……現在黨的陽光已在中國股市上空普照,一次千載難逢的致富機會就在眼前,賈主任可得好好把握呀。"吳波非常專業地滔滔不絕地大談投資股市的巨額快速回報。
賈仁聽得雙眼泛着綠光,過去以來他以為自己也算得上能找錢眼的人了,資金拆借操作、承兌匯票操作、短期貸款操作諸多銀行業務一盡成了他找錢的氣門,他玩得遊刃有餘。可現在聽這一番話,那些個股市術語雖然生澀不懂,可他聽明白了精髓所在,那就是運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可以換取巨額回報,而且符合銀行資金短期、平穩、快速的運作要求,他的心不規則地跳動起來。賈仁認為這也許又是一次天賜良機,傍着紀行長的女婿,有什麼風險自有人給他頂着,二話不說,一拍胸脯,一副豪爽的模樣:"行,你倆都是喝了一肚子墨水的知識分子,我是一介武夫,當了十多年兵,你們看準的路子我信了,資金包在我身上,說吧,我如何運作。"
"那不就簡單了嗎,拆藉資金,進入眼下正在快速升溫的股票和期貨市場,事後分成呀。我們現在具體談談資金額度、使用周期、利潤分配方案怎麼樣。"宋潮輕鬆地笑了起來。
"好了,我們就精誠合作,來!幹了這一碗。"賈仁將酒瓶里的酒倒進了碗裏。
三個月後,賈仁拆借出的第一批短期貸款如期返回,百分之三十的回扣讓賈仁欣喜若狂。宋潮卻若無其事地說這在期貨市場上是小兒科,要是能組織到更多的資金,操盤期貨主戰場,那才能領略日進斗金的波瀾壯闊場面。
"行,那我領你去見見我的幾個哥們兒兒,有財大家發嘛,況且給銀行資金找出路是符合上面精神的。"
"你得給他們講清楚了,我保證你們的資金安全帶著兒子返回,但前提是資金的調度到位一定要準時,不能有任何意外,否則影響了建倉,會危及我們的全盤計劃的。"
"你把心放到肚子裏吧,銀行資金的調劑速度那還能含糊,要不你給個賬戶,先給你劃過去,你想什麼時候用自己掌握。"
"不行,按我給你指定的路線劃出去,要分散操作。"
"為什麼,弄得這麼神秘?"賈仁有些不明白了。
宋潮見賈仁一副門外漢的傻樣,想想還是得給他說一說好些,於是耐下了性子。
"現在國內的期貨市場,按有關規定是不允許機構炒作的,我們幾個億的資金都得化整為零,以社會自然人的賬戶在全國各地窩着,資金開戶的時間和資金量不盡相同。"
"打游擊戰呀,各自為陣,這個我懂。"賈仁自以為是。
"你懂個屁,什麼游擊戰,那是為了躲避監管,交易所前二十位資金大戶的動向是在監管當局的嚴格監控下操作的。只有將我們主力軍隱蔽成散兵游勇才能迷惑對手。"
"我知道了,二十位以下就沒人管了,也管不過來,到時候一窩蜂按出去,一樣砸死人。"
"說對了一點,我們有專業的操盤手,醞釀好時機,到時候對同一品種,同一交割時間的期貨一舉出擊,一個操盤手一天下來要敲一萬多筆呢。"
"到底是肚子裏墨水多,想出的招夠絕的,就是整破大天來,誰也沒法查證去。我的資金也盡量做成短期,上面檢查也多半只針對中長期貸款,就是儲蓄檢查也不會去查活期存款的,要查不得查死個人啦,是這個理吧。"賈仁這才晃起了腦袋。
"差不多意思吧,哼,現在我國的金融市場上,政策永遠都跑不過對策。"宋潮說。
宋潮想像着自己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會成為中國期貨知名大炒家,心中就常常按捺不住那一陣陣涌動的狂妄之情。進入吳波的證券公司后,經過他理論實踐的一番操作下來,其眼光的敏銳連吳波都因此刮目相看。他特別鍾情於玩期貨魔方,以小博大,大輸大贏的亢奮讓他欲罷不能。經過倆人反覆的策劃分析,於是他們便分別棲於股票與期貨市場,相互合作,又各自為陣,在有着穩定的銀行資金輸入下,盤子越做越大。這一段時間以來,他們聯手其他的證券公司和期貨炒家,在股票市場上輪番坐莊,在期貨市場上擔當多、空主力,翻雲覆雨。他看着眼前拿到百分之三十回扣的賈仁那樂顛顛的模樣,想着在他的操盤手的指尖敲擊的瞬間,那百分之幾百的利潤像海潮般湧進自己賬戶的情景,不由得非常自負起來。
"我什麼時候再聯絡省外幾家銀行,要做我們就來大手筆。"賈仁的情緒徹底被宋潮調動了起來。
"好哇,我們有多大的力,就能做多大的事。看你的了。"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