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位鑽石王老五呢?”高展旗悄聲問我。
“被灰姑娘叼走了。”
我拿起一杯酒,略飲。
“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有請今晚的特別嘉賓,致林集團的林啟正先生。”
什麼,他也來了?
聚光燈下,林啟正走了進來,他穿一身黑色西服,扎黑色領結,不可否認,帥極了。台下發出陣陣讚歎聲了。我看着,竟有些痴迷。
他和各位官員握手,然後入座,拍賣正式開始。
“今天拍賣的第一件物品是……”
“……”
“好,第一件物品得主是華氏企業楊立明先生。恭喜楊先生。”
我沒什麼興趣看這無聊的拍賣,那只是有錢人嘩眾取寵的把戲,不帶任何慈善的性質。我無意往周圍掃視了一下,沒想到正好和林啟正目光相遇,他一動不動地看着我,我下意識地把視線移開了。
“讓我們一起請出今天最後一件拍賣物品,它是明清時期的詞人納蘭性德為了他的愛人盧氏作的一首詞,底價2萬元,叫價最低1萬元。現在開始。”
暈!居然賣起文縐縐的詞作,恐怕沒人懂得欣賞吧,真是浪費。底下立刻有人舉起手來,我無奈地搖搖頭。
“5萬元第一次。”司儀開口說道。
“5萬元第二次!”司儀舉起了鎚子。
“8萬元。”突然,林啟正舉起右手,喊出了一個讓人震驚不已的數字。
頓時,所有的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人們開始交頭接耳。
“這個林啟正,出手可真是大方啊。”高展旗驚嘆道。
“無聊。”我有點鄙視地說。
“8萬元第一次。”
“8萬元第二次。”
“8萬元第三次。”
“啪”一聲響,“成交!”
“恭喜致林集團的林啟正先生拍得今天的壓軸精品,再次恭喜林先生。”
他上台接過那首詞,帶着勝利者的微笑,扮演着一個慈善家的角色,自信、從容。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
音樂聲再次響起,“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繼續今天的舞會,張開你們熱情的雙手,盡情的跳吧。”司儀不遺餘力地賣弄。
曾經,我們相約,要跳遍整個世界,但終究只是一場沒有兌現的承諾。
忽然,我想起那個姚世誠,打了這麼久的電話,該不會是溜了吧。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年輕的服務生走到我面前,輕聲說:“是鄒小姐嗎?林總有請。”
我不想發作,只好在他的帶領下來到一處安靜的小花園。
“你今天真漂亮。”他看到我,溫柔地說。
“謝謝誇獎。”
“這個送給你。”他拿着手中的匾,遞給我。
“林總太客氣了,這麼貴重的禮物,我怎麼收得起。”我沒有接。
“這是我的心意。”他有點失望。
“心意?林先生,如果你真的很有錢,災區那些失學的孩子一定很需要你的幫助。”
“你覺得他們很可憐?”
“是的。”
“我比他們更可憐,我有一個深愛的女人,我們近在咫尺卻離得很遠,她要我忘了她,我的心被撕扯着,而她卻不知道,鄒小姐,你覺得她過分嗎?”
我無法作答。
“我買下它,也許是感同身受吧。”他說。
我有點迷惑。
“一個男人為了他逝去的妻子作詞,一定用情很深。這份情意,經歷過的人才會知道。”
他的眼神飄向遠處。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覺得很凄涼。
“鄒小姐,你怎麼在這,我找了你好久。”我回頭一看,是姚世誠,帶着一臉的焦急。
“沒關係,我有點醉了,所以出來走走。”我答道。
“剛才有點事耽擱了,真是抱歉。”
“沒關係。”
這時,林啟正轉過身來。忽然,兩個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對方的身上。
“Ken?”姚世誠張大嘴巴。
“Joe?怎麼是你?”林啟正比他更感意外。
“好久不見。”
說著,兩個人激動地擁抱了在一起,好像親兄弟似的。
“嗨,什麼時候回來的?”林啟正問。
“不久前。”姚世誠答。
“什麼時候聚聚?”
“好,大忙人。”
我看着他們你一句,我一句,驚訝極了。
“你們認識?”我問。
“Ken,我來介紹,這是鄒律師。鄒律師,這是Ken,我在美國的同學。”
林啟正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而我,裝作不認識他。
番外:
他不會想到,在這個場合遇見Joe。
在Harvard,他們可是鐵哥們。
因為經濟上的寬裕,他們不用像其他學生那樣不分晝夜地打工,以維持生計。反而,他們有很多時間打球,泡書館。一來二往,彼此就混熟了。女人之間的交往很慢熱,而男人呢,顯得純粹些,特別是異鄉求學的學子。碰巧,他們是同鄉,Joe的父母是華僑。
Joe是那種很安靜的人,這點與他很像,也是他們投緣的地方。他喜歡此地無聲勝有聲。他們可以一起打球,看球,時不時冒出幾句相通之語。還有一點,對女人寧缺勿濫。那時女生寫來的情書,他看也不看就扔,哪知道他越不屑一顧,女生就越不罷休。到後來,只好讓Joe幫忙,掩護他躲開追逐,然後一齊駕車到郊外,喝着罐裝啤酒,對着天上的星星談人生,談抱負。
有空的時候,Joe會和他談加拿大美麗的楓葉、尼亞加拉瀑布、惠斯勒山滑雪,他們倆開玩笑,以後帶着新娘一起度蜜月吧。
與他的壓抑相比,Joe是自由的,父母很開明,他對人生也很豁達。這些讓他很羨慕。他看着Joe,幻想自己也能像他一樣,拋開枷鎖,為自己而活。
再後來,兩個人畢業,Joe回加拿大與父母團聚,他回中國,就這樣,在人生的關鍵點上各自追尋夢想去了。
現在能遇見他,不失為一件振奮人心的事。
只是,他有個小疑問,Joe和她認識?他們……
舞會上跳個舞,認識一下,不至於那麼大驚小怪吧。
他為自己的胡思亂想失笑。
他還有幾天的時間,他會抽空找這個曾經的同學,聚聚。
(十四)
今天所里傳來消息:林董出院了。
那麼,林啟正的使命完了,他…可以回香港了。心裏說不清的酸楚。
鄭主任召集我和高展旗開會。
“致林那邊來電話了,關於北京常駐法律顧問的事,我們商量一下。”鄭主任一臉嚴肅地說。
大家一陣沉默。
“小鄒啊,商務談判的事你比較熟,你去吧。”鄭主任開始發話。
“致林的事以來一向都是高展旗負責的,我連過問的資格都沒有。”我毫不客氣地反擊。
“可是我離不開鄭主任啊。”高展旗的“一鳴驚人”總是讓我掉下一地的雞皮疙瘩。
“再說,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高展旗這個殺千刀的,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他們把目光轉向我。
“我不去。”我很乾脆地說。
“要不要再考慮一下?”高展旗試探地問。
“不用。”
“那麼,我們派小鍾去?”鄭主任建議道。
“好,沒意見。”
這件事定下來了,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下了班,我到一中心接小玲還有我的乾兒子出院。剛走進醫院的大門,與林啟正不期而遇。
“說幾句好嗎?”他眉頭緊鎖,聲音沙啞。
我沒有拒絕。
“林董他出院了?”我問。
“是的,我來替他辦出院手續。”
“他還好嗎?”
“嗯。沒什麼大問題了。”
“你來?”他問。
“接朋友回家。”我答。
一陣沉默。
也許,這是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了。他就要回香港了,從此……想到這,我的心一陣絞痛。
我不想面對這樣的傷感。
“我朋友在等我了,我要先走了。”快刀斬亂麻,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要回香港了。”他在我身後輕輕地說。
我停止了腳步。
“爸爸的身體已經穩定下來,我沒什麼好牽挂的了。”
我還是沉默。
“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他反問。
“保重。再見。”我繼續往前走。
“等一下。”
我又停住了。
“我已經把那副詞賣了,錢已經捐給雲南那邊了。”
“我替那裏的孩子謝謝你。”
“對不起,我真的要走了。”我不想在他面前哭。
第三天,鄭主任要去北京開會,高展旗的車壞了,我只好犧牲一下,美女送老頭。
把領導送走,總算鬆了口氣。突然,迎面的人撞了我一下,我的包掉在地上。我蹲下,撿起。起身的剎那,看到林啟正向著另一個登機口走去。趁着人多的當口,我快步離開。
我在人少的地方停下。回過頭,注視他。
他交代傅哥幾句,傅哥轉身離開。他拿出手機,緩緩地撥號,幾秒鐘后,我的手機鈴聲響起。
“喂…。”
沒有聲音。
我知道是他。
我等着。
“鄒雨。”他輕輕喚了一句。
“我在。”
一陣沉默。
“為什麼不說話?”我問。
“我鼓足勇氣給你打電話,可是聽見你的聲音之後,我卻沒有勇氣說下去了。”他答。
“那麼讓我說吧,祝你一路順風。”我故作輕鬆。
“沒有別的了?”
“沒有了。”我很乾脆。
“我愛你。”
“……”
這時廣播裏響起空姐甜美的聲音。
“再見。”
我按下停止鍵,掛了電話。
他不知道,其實我就站在離他十米左右的地方,躲在柱子的後面,看着他躊躇、回頭、張望、轉身,如此反覆。終於,不再留戀,一步一步地離去,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走到登機口,捕捉他最後的一點身影,指尖緩緩滑過冰冷的玻璃,隔着千山萬水,與他告別。
偌大的機場,剩下我孤獨的身影。
番外:
父親的病總算無恙了,他心裏舒坦了許多。
真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把父親送回家,他便告辭。那個家不屬於他,他在那,只會礙眼。倒是他那兩個弟弟,年紀雖相差很大,但和他很談得來,把他當偶像一樣供着。三太太總是沒好臉色,他也習慣了。
他對父親說,您要保重,過些時候我再回來看您。
父親拉住他,說有話對他說。
他只好扶他進書房。
父親問:回來住哪?開不開心?公司的事怎麼樣了?
他一個個地答。
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原來那個地方。那裏有太多的回憶,他不捨得賣掉。當然,這個原因他不會提。偶爾,會讓傅強送些日用品過來,因為那實在太簡陋了。
他一直很開心,因為看到父親,可以照顧親人,好好敬孝。
公司的事沒問題。有他在,他不會讓大哥胡來的。
父親很抱歉地說,讓你來回奔波了。
他笑笑,說,上陣父子兵嘛。父親體力不支,做兒子的就要頂上。
父親說,孩子,你瘦了。
他又笑笑,舉起手臂,展示他強壯的肌肉,道,我長筋骨,不長肥肉。
父子倆笑了。
父親還有些不適,於是,他叮囑家庭醫生,仔細、周到。父親看着,在一旁,若有所思。
離開前的一個晚上,省政府的金部長打來電話,說要舉辦一個慈善舞會,請他務必蒞臨。他本想拒絕,父親卻推他,說,去吧,我沒事。
他過去了,意外地發現她。
他驚喜交集。
他想把那首詞送給她,她拒絕。
於是,他聽她的話,把慈善的物品賣掉了,把錢捐獻到災區。
賣之前,他特地留意看了下那副詞,很美的字,很深刻的意境。可惜他中文不好,寫不出這麼美的字,也不知道自己體會得是否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