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沒多久,電梯終於停止晃動了。可是它懸在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黑漆漆的空間裏只有我的不安。
“來人啊,有沒有人?”我試圖尋找希望。
“別叫了,會有人來的。”他的聲音依然低沉,與我的不安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致林的電梯一直這樣嗎?”我有點責難。
“不,我們今天正好中彩。”
“你似乎很不以為然?”
“生死有命”。
沒辦法,只能等、等、等。我合手祈禱……
過了良久,他突然開口問我:“鄒律師,如果今天我們死在這裏,你有什麼未了的心愿?”他很平靜,絲毫沒有恐懼。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還有我的事業。”我幾乎脫口而出。
“居然沒有一個與我有關。”
又沉默了,我陷入沉思。如果真的死在這裏,和他?。這算是老天為我們的安排?
“鄒雨,你還沒有為我生孩子。”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你胡說”,我又羞又窘。
“你不是求我放過你嗎,好,為我生個孩子,生完孩子我就放了你。”他的聲音歡快,似乎很得意。
“做夢吧。”我的臉漲得通通紅,幸好他看不到。
我們命懸一線。
“裏面有人嗎?”我聽見外面有聲音。有救了!
門慢慢地被撬開,我終於可以重見光明了。好不容易死裏逃生了,我有種劫後餘生的快感。
剛出來,就聽見高展旗扯着嗓門大喊:“鄒雨,你沒事吧?”
“還好,沒死。”我作僥倖狀。
“我剛來,就發生電梯故障,我還在想,你會不會被關在裏面?”
“是啊,你不僅烏鴉嘴,還烏鴉附身。”
突然,他停住了口,在我身後殷勤地喊了一句:“林總好”。我轉過身,看到林啟正。
“鄒雨,你還欠我一個孩子。”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湊到我耳邊輕輕地說。
“他說什麼?”高展旗小聲問我。
“他說你今天穿得真土。”
“有嗎?”
“你別告訴我剛才你們同處一室?”
“是的。很不幸吧。”
“你們沒有……”
“去你的。”
“鄒雨,老天真不公平,為什麼所有浪漫的事都讓你們給碰上了。”
“拜託,你沒有慶幸這輩子再也看不到我,浪漫?見鬼去吧。”
開完會,已經下午了。我和高展旗已經哈欠連天,看來要回事務所打個盹了。
忽然,歐陽部長跑過來,笑眯眯地說:“鄒律師,林總請你去他的辦公室。”
“真抱歉,麻煩你轉告林總,所里還有事,改天我再約他吧。”
“這個……”
“對不起,我們先走了。”
我們在他的不可思議下離開了。
“鄒雨,你就這麼拒絕了?你不怕……”
“怕什麼,我還驚魂未定呢,大腦暫時不想工作。”
回到所里,一下子癱倒在我的安樂椅上。手痛,腳痛,腰痛,脖子痛,哪都痛。
林啟正,還有那些匪夷所思的話。我的腦子快爆炸了。
也許,他還沒弄懂我究竟想說什麼。
番外:
那個左處長抱兒子了。想必她也知道吧,早就祝賀過了。
他推着父親在醫院裏的花園散步,看到他們一家三口曬着太陽。
左輝看到他,迎上來,介紹他的夫人和孩子,沒有任何的尷尬,完全當他是個老朋友。
孩子肉嘟嘟的,很可愛,父母逗着他樂。
目送他們離開,父親問他,什麼時候可以抱孫子?
他笑笑,推說不能搶在大哥前面。
他突然傷感地想,他的孩子呢?
在維多利亞公園跑步的時候,他常常看到草坪上,一家三口盡情地玩耍,孩子在父母的懷裏撒嬌,然後跳來跳去,蹦東蹦西,一刻不停,好不開心。他常常駐足,盯着這樣的畫面發獃。
他曾立下誓言,會讓母親看到他生兒育女的那天。
男孩女孩無所謂,他會給他們幸福的童年。
還有,如果可以,他只想擁有他和她的孩子。
(十三)
晚上,我照例去小玲那看孩子,陪她聊天。已經接近10點了,我還捨不得走。我發現,孩子真是個奇怪的小東西,他有着驚人的魔力,可以讓我一秒鐘也不想離開他。
不舍地告別了小彬彬,我還沉浸在孩子甜甜的笑中,走在悶熱的大街上也不覺得累。
突然,電話響了。是那個號碼。
“你在哪?”
“我…我已經睡了。”
“你在大街上睡嗎?”
“你看見我了?”
我往四周看了看,他從不遠處向我走來。
“林總,有事嗎?我今天很累了。”
“我就說幾句。”他乞求地看着我。
我示意他繼續。
“我在電梯裏說的都是真的。”
“不要再討論這些了。那天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是嗎?原來你那天赴約,就是預備和我攤牌,提醒我,我已經沒有資格愛你了,請我放你一條生路,是嗎?那我也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我想要愛誰,預備怎麼愛,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對我來說沒任何區別。”
“你這又是何苦?”
“有多少次,我可以觸手可及,可是,我沒有,我不想讓你痛苦,於是我只能遠遠地看着你發獃、看着你流淚、然後看着你離去,這種滋味你知道嗎?鄒雨,前面有多少巨石,我來搬,砸到我也好,絆倒我也好,我都認!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把你心中的那塊石頭搬走。”
“搬不走的,我們始終要面對的。如果你還要堅持,我只能逃得遠遠的。”
“逃?為什麼明明愛着,卻要裝作不愛,為什麼明明念着,卻要彼此分離?”他低沉着聲音。
傷感、沉重瀰漫開來,空氣凝固着。
許久,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說:
“好好地愛你的妻子吧,不能再讓另外一個女人不幸福了。”
“也許等不到這一天了。”
“不,你可以的。畢竟她那麼用心地愛你,而你——並非無情。”
他不說話了。
我告別了他,在大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啟正,讓我默默地愛你,只在心裏,好嗎?
我的心在滴血,沒有讓他看到。也許,人只有在痛定思痛之後才會清楚真正的路該怎麼走,只是,我付出了比別人慘痛十倍的教訓來明白這個道理。也許,某一天,等到我的心疼得失去知覺了、等血流盡、變得麻木不仁了,也就功德圓滿了。到那個時候,大家就可以各安天命,而我,就可以從他的記憶中徹底抹去。
如今的我,已經義無反顧了。
那晚,我做了個夢,夢到我的雙眼無法看見這個世界了。
省政協要舉辦一個慈善酒會,邀請函上赫然寫着我的大名。
“鄒雨,你收到請柬了嗎?”遇上這種事,通常都少不了高展旗。
“喏。”我指着桌上紅燦燦的東西。
“那你做我舞伴吧。”
“想得美。”
“求你了…”
“如果出席的都是女士,我會考慮的。”
儘管我的舞跳得不錯,可我還是學了半年的舞蹈,沒想到有用武之地了。
衣服呢?我在家裏翻了半天,終於找出一條金色的裙子,那是我在舞蹈班表演的時候穿的,同伴們都說很漂亮,所以我留了下來。
省政協每年都會搞一些活動,慈善酒會今年還是頭一遭。規模不大,拍賣的東西也乏善可陳,說穿了,多認識幾個人總是沒錯的。
我和高展旗來得剛剛好,和省律協的幾個熟人寒暄了幾句,就坐到一旁吃東西了。我想,要是本人魅力猶存的的話,一定會有很多人排隊請我跳舞。所以趁現在有空,先塞點,我可不想餓着跳舞。我為自己的臭美感到好笑。
“小姐,我能坐下嗎?”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原來是他!我的臉部僵硬了幾秒鐘。
“我們又碰面了,”他淡淡地說,“想不到會在這兒見到你。”他在我旁邊坐下,。
“幸會。”我突然發現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陳先生?劉先生?還是…這個發現讓我自己驚訝不已。
“我姓姚。”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
“對不起,我們見面好幾次了,我一直沒有請教你的大名,真的很失禮。”我很抱歉。
“沒關係。”
“哦,對不起,失陪一下。”他看到一個熟人,於是過去打招呼。
“請便。”
還沒緩過神,高展旗就開始在我耳邊狂轟亂炸起來。這傢伙,剛才還與幾個政府辦公室的小妞打情罵俏,一會功夫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到我身邊了。
“鄒雨,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他拍了一下我的肩,一臉的好奇。
“哦,在世中國際,就是為了我未來弟媳的那個案子。”
“你真不簡單啊,所有鑽石級的男人都被你遇上了。”
“什麼鑽石?他只是世中國際的律師助理。”我駁斥他的說法。
“律師助理?”
“是啊,不信嗎?”我漫不經心地吃着美食。
“鄒雨,你沒吃壞腦子吧,他可是世中國際的掌門人——姚世誠。”
“什麼掌門人?”我一臉的驚訝,差點沒噎着。
“千真萬確,那家公司是一對華僑夫婦辦的。雖然只是家普通的貿易公司,但在業內,口碑很不錯。”
“你確信?”
“錯不了。”
我傻眼了。我搜尋着他的身影,我不停地問自己,他為什麼不坦白自己的身份?
“這個人高大、挺拔,相貌和我有的比,鄒雨,你要好好把握啊。”
“去去去,少臭美。”我忍不住打斷他。
正在沉思中,突然音樂聲響起了。
“鄒小姐,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不知什麼時候,姚世誠站在了我身旁,伸出手。
我機械地站起來,牽起他的手,步入舞池。
我仔細地打量着眼前這個人,看來我真是眼拙,一個律師助理怎麼可能開豪華車,參加舞會,和這麼多官場中人打招呼?鄒雨啊鄒雨,你怎一個笨字了得。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我看着他,不解地問。
“請吧。”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世中國際的掌舵人?”我很直接。
“因為我不想讓你認為,我是在假公濟私。”他脫口而出。
“你……是指那個官司?”我問。
“對。”他答。
“哦,怎麼會呢?只是,你怎麼會在法律部呢,我還以為你是律師助理。”我仍然想解開謎團。
“那天我在法律部看資料,沒想到被你撞到了。”
“你…懂法律?”
“是的,在國外深造的時候主修國際經濟法。”
“太意外了,原來我們是同行。”我有些驚喜。
他靦腆地笑着。
一曲完畢,我感覺有點悶熱,想出去吹吹風。
“出去吹吹風如何?”他建議。
“走吧。”
我們來到室外的草坪,涼風陣陣吹來,清新,舒服。
“官司的事,真是感激不盡。”
“哦,那隻不過是一起小糾紛,沒必要搞大。更何況對方一直信譽良好。”他的嚴謹令我吃驚。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我說得很真誠。
“我一直記得那天的你”,他看了我一眼,“後來我到省高院,你也在,我看見你正在公訴人討論案子,所以沒有過去打招呼。他們告訴我,你是鑫展的高級合伙人,叫鄒雨。那天你來我們公司,我還以為看錯了呢。看來,我們很有緣。”他意味深長地對我說。
我有點不好意思。
“上次的事真是太感謝了。”
“哦?”他一時弄不清楚。
“那次你送我去醫院。朋友生孩子,等着救命。”
“看來我跟那孩子也有緣。”
“見到你以前,我還以為世中國際的老總是個老頭呢。”
“為什麼?”
“因為到處可見江南園林式的佈置。”
“你喜歡?”
“嗯。”
“那以後常來坐坐。”他的眼睛透着光芒。
“謝謝你剛才請我跳舞。”
“你今天已經說了很多謝謝了。”
“哦?”
我們相視而笑。
就在這時,會場響起司儀的聲音,看來慈善拍賣要開始了。突然他的手機響起。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他示意我先回。
我獨自回到會場,司儀已經站在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