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傷害，在所難免
原本她以為接受戀人的告白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但是此時此刻，她只感到局促不安。
1
月亮懸挂在黑絲絨般的夜空中。
樹林裏寂靜無聲。
偶爾能聽到風穿過樹梢的聲響。
柯夢琦突然覺得眼前的傑是那麼陌生，也許自己從來就沒有了解過他。
原本她以為接受戀人的告白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但是此時此刻，她只感到局促不安。
如果她跟林芳菲的命運一樣，僅僅是傑報復方文旭的棋子，那麼傑對她說的“我愛你”又有什麼意義？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柯夢琦強忍着，淚水才勉強沒有落下來。
月光勾勒出程宇傑俊美的側臉，睫毛的陰影投射下來，使他看上去越發迷人。
他靜靜地望着柯夢琦，黑色眼眸中盛滿了柔情。
“琦，讓我們在一起吧。”程宇傑伸手想將柯夢琦拉進懷裏，她卻閃開了，如同驚慌失措的小兔子。
程宇傑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中。
他忽然察覺到，琦的眼睛裏閃爍的是疑惑，不安，還有恐懼。
他不明白為什麼她突然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要躲我？”程宇傑的臉上寫着不解。
柯夢琦緊緊地咬着下唇。
“回答我。”程宇傑怔怔地望着柯夢琦的眼睛，試圖找出答案。
“因為……我不想成為第三者。”
“什麼意思？”
“現在你不是跟林芳菲是情侶嗎？我不想介入你們當中。”柯夢琦找了個有點兒牽強的理由，其實她拒絕傑只是出於自私，出於自我保護。與其到最後讓傑說出殘酷的真相，倒不如在一切尚未開始時快刀斬亂麻來得痛快一些。
“這就是你給出的理由嗎？”程宇傑心痛地問。
……
“看着我！”程宇傑握住柯夢琦的肩膀，逼迫她的視線與自己的交匯。
這時，程宇傑終於看清了柯夢琦眼中的淚花。
“我就那麼可怕嗎？讓你害怕跟我在一起，害怕得想哭？”程宇傑只感到心臟一陣陣抽搐，是心在痛。
“你和我在一起是為了什麼？”柯夢琦冷聲問，眼裏噙着淚花。
“為了什麼？”程宇傑輕笑出聲，“這還用問嗎？因為我愛你。”
“你說‘我愛你’跟說‘Hello’一樣容易吧？”柯夢琦冷笑道。她想起程宇傑第一次請她吃飯時，曾在電話里對另一個女孩子深情萬分地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愛你一個，相信我！”大概他跟很多女孩子說過那樣的話吧？
“柯夢琦！”程宇傑好看的濃眉快要擰成一條線了，“你就那麼不信任我嗎？”
“你對我的信任也不過只有那麼一點兒吧。”柯夢琦說的是程宇傑因為學校公告欄誤會她的事。
“你還在為那件事情責怪我嗎？我上次已經為此向你道過歉了。如果那一聲‘對不起’你不放在心上的話，我再鄭重地為那件事向你道歉，好不好？”程宇傑很認真地說著，眼睛亮如星辰。
不是的，傑，那件事情其實我已經不那麼在意了。我不能接受你是因為我不了解你，看不清你的心，不知道你真正想的是什麼。我很害怕你所說的“我愛你”只是一句動聽的夢囈，夢醒后一切不復存在。夢想破滅的痛苦我不願意承擔，所以請原諒我的自私。我不能接受你的愛。
柯夢琦狠下心，拿開程宇傑抓住自己肩膀的手，“這個時候說這些已經沒用了。”
“為什麼，琦？為什麼你不願意接受我？難道……你不喜歡我嗎？”程宇傑手足無措，憂傷瀰漫在幽深的眸子裏。
“是的，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你。”只遲疑了幾秒鐘，柯夢琦就毫不猶豫地說道。
然後，柯夢琦逃也似的跑出小樹林。
程宇傑怔住了，巨大的黑暗向他湧來。他沒去追那個匆忙奔跑的身影，任由痛楚漫過心頭，任由利刃般的言語穿透胸膛。那濃稠的悲痛肆意散開，如同這巨大的黑幕。
微風吹過耳畔，並不涼，卻讓程宇傑陡生寒意。
他的全身似乎都被凍住了，僵在原地，臉上有濃濃的憂愁。
他慢慢地靠在樹榦上，彷彿失去了所有的氣力。
周圍異常安靜。
“為什麼會這樣？”許久，程宇傑暗自低語了一聲，嘴角扯過一抹苦笑。
他想要尋找的幸福就是這樣的嗎？為了一個自始至終都沒有愛過自己的人？
“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
柯夢琦的話再度在程宇傑耳邊響起。
她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嗎？她為我所做的那些都是假的嗎？還是她介意我跟林芳菲的交往？
程宇傑的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悲涼，毫無焦距地望着前方。
迎着月光，他的臉色越發蒼白。
芳苑宿舍門口。
一排排路燈安靜地立在兩旁，此刻卻像一個個寂寞的背影，光線微弱。
“琦。”突然有人叫住了神情恍惚的柯夢琦。
柯夢琦似乎沒有聽見那叫聲，繼續走着。
“琦。”那個人拉住了柯夢琦的手臂。柯夢琦這才停住腳步，抬頭看了看，是方文旭。
方文旭放心不下柯夢琦，便在宿舍樓下等她。帥氣的他引得路過的女生紛紛注目，他卻視若無睹，因為他的心裏只有柯夢琦。他不知道程宇傑會對她怎樣，他怕她會受傷，更怕自己會失去她。
“你怎麼了？”細心的方文旭看到了柯夢琦哭紅的雙眼，萬分心疼地問。
“……”柯夢琦輕輕地搖了搖頭，滿臉憂傷，可仍然在竭力掩飾。
方文旭便不再問，將柯夢琦攬進自己的懷裏，一手攬着她薄瘦的肩，一手輕柔地撫摸着她柔順的長發。
柯夢琦安靜地將頭埋在方文旭溫暖的胸膛前，淚水又止不住地落下來，一滴一滴的，落在方文旭的衣服上。
柯夢琦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很疼很疼。那句毫不猶豫說出口的話，讓她悲痛欲絕。她本不想那樣說的，可那樣一個人還值得她去愛嗎？而她僅僅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可以任他擺佈！
眼淚似乎還沒有流盡，泉水般往外流。
他們以這樣一個極其曖昧的姿勢站在路邊，惹得好多女生駐足觀望。她們心中的白馬王子擁着別人，心裏很不是滋味，遠遠地看一會兒，就一個個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方文旭手下攬着的肩在不停地顫抖着，一上一下地輕微聳動。他將她擁得更緊了些，心也隨着她起伏的肩膀抽痛起來。
“琦，今晚要不要去我家？”方文旭輕聲問道。
柯夢琦將頭緊緊地埋在他的懷裏，眼睛看不到一絲光亮，全然被黑暗籠罩着。那不斷溢出來的液體漸漸滲進她的心底，乾涸的心被潮濕包裹着，延伸着悲傷。
見琦不回答，方文旭以為柯夢琦誤會自己要乘機占她的便宜，便急忙澄清道：“琦，你別誤會，我只是想給你一個依靠，來保護你，不再讓你受傷，不再讓你掉眼淚。”
柯夢琦每掉一顆眼淚，就如同在他的心口扎了一針。
他卻只能給她一個可以倚靠的肩膀。他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很難過。
這樣的柯夢琦，哪怕依偎在他的懷裏，眼淚也是為別人而流。
方文旭不知道剛才他們倆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可以讓她如此悲慟的恐怕也只有程宇傑了。
傷害自己的，往往是最愛的人。
半晌，柯夢琦才抬起頭，掙脫開那個懷抱，微微低着頭，聲音被壓得極低，似乎還夾雜着輕微的鼻音，“旭，謝謝你的好意。”
說完，柯夢琦將臉上的淚水抹掉，向宿舍走去。
“琦……”身後響起了方文旭的聲音。
柯夢琦有點兒趔趄的身子突然頓住，背影在路燈下被拉長，顯得很單薄。她沒有回頭，停了幾秒，又邁開步子，消失在大門的拐角。
柯夢琦從來都沒有覺得夜竟是如此漫長。
她躺在床上一直無法入眠，程宇傑方才說的話一字一句地在她的腦中閃過，敲擊着她的心房。
點點月光透過白色的窗帘灑在她臉上。許是剛才流了太多眼淚，她的眼微微腫了，白皙如瓷的臉頰上有着若隱若現的淚痕。
2
中午時分。
柔和的陽光流瀉一地，在這深秋時節照得人暖暖的。
“琦，你怎麼了？”看着一早上都無精打採的柯夢琦，小雲納悶地問。
“有點兒累，大概是因為睡眠不足吧。”柯夢琦說。其實，她昨晚一夜未眠。
“哦，對了。”小雲突然想起了什麼，笑道，“昨晚跟旭學長玩得開心吧？”
小雲這傢伙昨晚玩得很盡興，那位學長王子特別逗，逗得她不時地笑，肌肉都快抽筋了。
“……開心。”遲疑了一秒，柯夢琦笑了笑。
“那位學長真不錯。”小雲腦海中浮現出學長那陽光的臉龐。
“就是昨晚的那位？”柯夢琦問道。
“是啊，他不僅人好，而且還寫得一手好毛筆字，現在是書法協會的會長呢。”小雲開始誇起剛認識的那位學長來，“你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吧？他叫李晨浩，名字是不是也很好聽啊？”
“這叫愛屋及烏。”柯夢琦一語道破小雲的小心思。
小雲這人就喜歡把心裏所想的都表現在臉上，明眼人一看便知。
小雲咧開嘴偷偷樂。
小雲的臉原本就樂得像花兒一樣，看到迎面走來的人，眼中更放光芒。
“琦，看，旭學長！”小雲興奮地指了指不遠處的方文旭，說。
“幹嗎這麼興奮啊？又不是你的什麼李晨浩學長。”柯夢琦故意逗小雲。
“我們的快樂是共享的。”小雲嘻嘻笑了一下，煞有介事地回答。
“共享？”柯夢琦問。
“如果你快樂、幸福，我也替你開心啊。”小雲拍了拍柯夢琦的肩，笑道。
看到方文旭走近了，她笑臉相迎，禮貌地說：“旭學長好。”
方文旭也禮貌性地笑了起來，笑容和煦，似柔和的陽光，溫暖人心。
小雲看得眼睛都有點兒發直，笑容僵在臉上。
“清醒一下！”柯夢琦知道她又開始犯花痴了，輕輕地推了她一下，附在她耳邊悄悄地說，“幸好你的那位李晨浩學長不在。”
這句話把小雲的意識迅速拉回了現實，然後她眯着幾乎成一條縫的眼睛，悄聲說：“像旭學長這樣的極品帥哥是很具有欣賞價值的。”
“沒出息。”柯夢琦扔給她這句話。
小雲偷偷地朝她做了個鬼臉。
“你們在說什麼呢？搞得這麼神秘。”方文旭見她們輕語着什麼，完全無視站在她們面前的自己，好像把自己當成了空氣。
“哦，沒什麼。”柯夢琦說著，還不忘看了看身旁的小雲。
“是準備去食堂吃飯嗎？”方文旭問道。
“是啊。”小雲搶先回答道，笑容滿面。
“琦，跟我一起出去吃吧。”方文旭溫柔地說道。
望着柯夢琦有些紅腫的眼睛，他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出去吃太破費了。”柯夢琦並不主張鋪張浪費，雖然方文旭有的是錢，但也得有節制。
“那就在學校食堂里吃好了。”小雲看了看他們倆，提議道。
“這個主意不錯。”柯夢琦響應着小雲的提議。
“好啊。”方文旭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雖然他平時從不在學校食堂里吃飯，但是為了自己愛的人，他可以無條件地去遷就。
學校食堂里。
萬分嘈雜，人來人往。
“旭，你在這邊等我，我去買飯。”柯夢琦找到了空位，示意方文旭坐着等她。
人家是大少爺，估計平時都不來食堂吃飯，打飯的事想必還從來沒有做過，柯夢琦便想攬這個活。但是方文旭並不按她的意思去做，堅決地說：“我去，你坐在這兒。”
還沒等柯夢琦回答，他就徑直走向買飯的窗口。那邊已排了長長的隊，他就站在隊尾等着，好不容易才輪到他。沒想到當他拿出金卡要刷卡時，服務人員卻說：“我們這隻收現金，不能刷卡。”
方文旭聽完，眉頭緊皺，後面已經有人在催他了。
這時，旁邊有人遞過一張鈔票來，方文旭轉頭一看，是柯夢琦，臉上不禁閃過一絲尷尬。
“就知道像你這樣的公子哥沒事就刷卡，給！”柯夢琦在那邊等得着急了，便過來看看狀況，來得還真及時。
“你沒來過這裏，很多規定不知道不足為奇。”柯夢琦端着菜走向剛才的座位。
沒想到座位上已經有兩個人了，柯夢琦不得不讚歎小雲的速度之快。而小雲旁邊那位不就是她口中的李晨浩學長嗎？
由於食堂的座位都被別的同學霸佔了，沒有被霸佔的桌上散着殘羹冷炙，還沒有收拾，只好將就了。
“小雲。”柯夢琦將菜放在了小雲的面前，叫道。
“呃？”半晌，小雲才抬起頭來，臉上堆滿了笑容，想必剛才李晨浩又講什麼把她給逗樂了。
“你們兩個真不夠意思，把我扔在一邊。”小雲撅着嘴，臉一下子拉了下來，本來打算看着帥哥吃飯的，但這個計劃算是落空了。她臉上的表情變得還真快，不一會兒，復變成晴天，笑道：“不過，我真是好運，遇見了浩學長。”
方文旭手中端着兩個盤子，放下后，體貼地為柯夢琦拉開椅子。
“浩學長，吃飽了吧？”小雲問李晨浩。
“……”李晨浩不懂她的意思，驚奇地看着她。兩個人明明才剛開始吃怎麼會吃飽呢？
“好飽。浩學長，我們走吧！”小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後拉起李晨浩向柯夢琦他們告別。
小雲走時，扭頭拋給柯夢琦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琦，多吃點兒。”方文旭給柯夢琦夾着菜。
“……”方文旭越是這樣對她，柯夢琦心裏越覺得不是滋味，但又難以推卻。
無意間，她看到了左手中指上熠熠發光的鑽石戒指，在溫暖的陽光下是那麼刺眼，將她的眼睛刺疼了。她心中湧起一股無名的酸楚。
“旭……”柯夢琦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琦，別怕。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在你身邊的。”細心的方文旭察覺到了柯夢琦異樣的情緒，輕輕地撫摩了一下她的頭，柔聲說。
“你別低估我，我可是很堅強的。”柯夢琦收起掃向戒指的目光，反駁道。
然而，再堅強的內心也有柔軟的觸角，柯夢琦便是在隱藏着這樣的觸角。
“……”方文旭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昨晚，方文旭不知道自己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回去的，種種複雜情緒在他心頭糾結。
他可以靜靜地陪着琦，他可以任由她依偎在他懷裏為別人而哭泣，他可以不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可以借她溫暖的肩膀……但是，他卻無法停止她的痛苦。
他心中填滿了悲傷與掙扎。
因為愛得深，所以他願意默默地承受這些。
方文旭望了望正在吃飯的柯夢琦，她白玉般的膚色在暖陽中泛着瑩亮的光澤，讓人忍不住想要撫摩。
方才方文旭心中閃過的一抹不安，隨着這樣的美好慢慢消散。
此刻，愛的人就在自己眼前，還擔心什麼呢？
只是，柯夢琦那一副食欲不振的樣子讓他有些擔憂。
吃完飯，兩人在學校的小徑上走着。
陽光透過樹的縫隙射下一束束細碎的光。
“我們去那邊吧。”方文旭指了指旁邊的草坪。
柯夢琦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想那些事也許心就不會疼了。所以，她寧可讓自己忙碌也不要讓自己閑着，更不要一個人待在宿舍，不然會胡思亂想的。
草坪上有不少同學，好多都是成雙成對的。
在別人眼中，他們也是一對情侶，並且是現下傳得沸沸揚揚的、最般配的情侶。自從她生日那天接受了旭的邀請去他家，她在別人眼裏已然成了旭的女朋友。
沐浴在暖陽下，柯夢琦心中殘存的悲傷正一點點地被侵蝕掉。
“琦。”坐在柯夢琦身側的方文旭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柯夢琦被陽光照得暖融融的臉突然僵了一下，手上一滯，卻也沒有掙脫。
柯夢琦的手滑膩、柔軟，他的手指觸着她的掌心，能感受得到其細緻的紋路。他的掌突然觸到了一個小東西，有點兒硌手，不過他卻是那般欣慰。
她果真沒把它摘下來，最起碼，在他面前。方文旭的嘴角溢出一絲笑。
“旭，昨晚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沒事。”關於昨晚的事，柯夢琦終於提及。
“琦，我並不想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只要你好好的。”方文旭反手將柯夢琦摟進懷裏。
“……”柯夢琦溫順地倚在他胸前，聆聽他的心跳聲。
她覺得自己很累，此時他的懷抱像是一個港灣，可以讓她安然停靠。
“以後我不會再讓他傷害你了。”方文旭想起昨晚程宇傑硬生生地將柯夢琦拉走的情景就很氣憤。
當他來不及趕上他們疾馳的腳步時，當他看着那越來越遠的兩個背影時，他放棄了追逐，在原地大口地喘氣。
後來，他一直怪自己沒有趕過去，如果趕過去了，柯夢琦是不是就不會受到傷害了？
“我怎麼會被他傷到呢？”柯夢琦苦笑了一下，仰頭望了望方文旭，看見他眼中有一抹不曾有過的憂傷，這很不像他。她腦中閃現出程宇傑那雙始終被薄霧籠罩的眼眸。
咳，怎麼會想起他呢！柯夢琦暗暗責怪自己，想努力忘記的事情怎麼突然造訪？
昨晚她一夜未眠，想了很多，同時也理清了很多事情。
那次喝多酒的方文旭突然向她表白並且吻了她，也許那是他的失戀後遺症吧！而那個讓他如此神志不清的人就是自己一直愛着的程宇傑，這讓她很難過。不管方文旭做過什麼，柯夢琦都覺得程宇傑實在不該用這樣的方式來報復他。
陽光下，她靜靜地依偎在方文旭的懷裏，雙目微閉。在如此溫馨的時光中，她多想就此沉沉睡去，將自己浸泡在這一片溫暖里，這樣，心就不會那麼累了。
3
深秋的夜晚有些涼意。
喧囂的鬧市，人群涌動。
林芳菲挽着程宇傑的胳膊在人群中穿行。
儘管天氣有些涼了，林芳菲依舊穿着一條顏色艷麗的長袖褶子裙，套着黑色的連褲襪，顯得格外性感。程宇傑穿着黑色的休閑外套，白色T恤，顯得那樣乾淨、清爽。只是，他的眼底似乎一直流淌着一股深不見底的憂傷。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們是最顯眼最靚麗的一對，金童玉女般。
林芳菲的心情似乎很好，拉着程宇傑到各個小攤前，想吃這個想吃那個的，始終一臉欣喜。程宇傑則面無表情地跟着她。
“傑，嘗嘗炸香蕉串怎麼樣？”林芳菲將剛買來的香蕉串遞到程宇傑嘴邊。
“我不吃。”淡淡的口吻。
“嘗嘗嘛，很好吃的。”林芳菲將香蕉串又湊近了些，見程宇傑毫不感興趣，就有些掃興地垂下拿香蕉串的手，接著說，“我都好些年沒來這裏了，挺懷念的，各類特色小吃在這裏聚集一堂，可以讓人大飽口福。什麼時候心情低落了，就來這裏把每種小吃都吃上一遍，這樣心情就會好很多。”
程宇傑目光迷離，注意力似乎沒集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傑，你有沒有在聽呢？”林芳菲轉過身，望着面無表情的程宇傑，問道。
“在聽，小時候我也經常來這樣的地方。”程宇傑眼底的憂鬱更濃了，如深秋的濃霧。
“哦，那你該感謝我再次帶你來重溫童年美好的時光吧？”林芳菲邊說邊旋轉着手裏的香蕉串。
“不過，一切都物是人非了。”程宇傑輕聲道。
熙來攘往的人群、混亂的嘈雜聲掩蓋了程宇傑的輕語。
“傑，你在說什麼？”林芳菲輕輕咬了一口香甜可口的香蕉，慢慢咀嚼着，問道。
程宇傑想起了童年的美好時光。
五六歲的時候，程宇傑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里，父母都很寵愛他。
周末的時候，父母會帶着他去逛類似這樣的小吃攤。那時還小，他總會纏着媽媽要吃這個要吃那個。如果父母不滿足他各種小小的心愿，他也會像別的小孩兒一樣用哭的伎倆來換回自己想要的東西。通常，這樣的伎倆總是會很奏效的。
那時的他，無憂無慮地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下，不知憂鬱為何物，不知痛苦是什麼，和別的小孩兒一樣，他是幸福的。
這樣的鬧市，這樣的氛圍，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場景。只是，有些東西被時間無情地更改了。
那樣的幸福，再也沒有了，他再也回不去了，永遠也回不去了！
消失的人，消逝的事，讓寂寞的生命變得不再完整。
美好時光，只那麼一刻。也許，越美好的東西消失得越快吧！
程宇傑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各個小攤前昏黃的燈光似乎被暈染、擴大了，發出微弱的光芒。
林芳菲抬起頭，有些疑惑地望着程宇傑，看他那清澈的眼眸里飽含迷惘，隱約能感覺到什麼，但又不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傑，怎麼啦？為什麼每次我和你在一起你都會這麼憂傷？”林芳菲愉悅的心情霎時變得低落，以前和傑在一起的不開心的畫面全都一股腦兒地涌了出來。
“沒什麼。”程宇傑低啞地說道。
“傑，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和我說啊！”林芳菲聽傑這麼說，更覺得不放心了，於是擔心地問。
“芳菲，真沒什麼，別多想。”程宇傑抬手悄悄擦了擦眼睛，對林芳菲勉強地淡淡一笑。
林芳菲握住程宇傑冰涼的手，感覺到他在顫抖，那美麗、嫵媚的眼眸倏地暗了下去，心也不由得往下沉。
兩人沿着最繁華的街道一直走，靜靜地。
周圍喧鬧的人們、疾馳的車輛似乎都與他倆無關。此刻，時間變得無比漫長。
路燈映出他們的身影，一個清瘦、頎長，一個纖細、嬌小，但都顯得有些凄涼。
風輕輕拂過他們的耳際，微涼。
程宇傑神色凝重，眼神有些迷惘地望着這個閃爍着迷人霓虹的城市——熟悉卻又陌生的城市。
他的內心彷徨着。
“傑，看前面那對，是不是很幸福啊？”林芳菲指着他們前面一對毫無顧忌地接吻的情侶，羨慕地說。
……
是啊，他們的確很幸福，他們在對方的世界裏享受着愛的甜蜜。可我的幸福為何遲遲不來呢？程宇傑暗想。
也許，要想拾回曾經瞬間的心悸，找回自己的幸福，就必然要失去一些東西。
選擇有時很殘忍，但他卻不得不做出選擇。
程宇傑迷惘的雙眸變得如水般清澈起來，不過眼神依舊憂鬱，孩子般，那麼讓人疼惜。
夜，漸漸深了。
空氣中滲着無數冰涼的因子，細密地，鑽進他們身體的每個角落。
他們沉默着，走到一座拱橋上，大概走得有些累了，都很默契地駐足。
清涼的月光溫柔地照着這對璧人。
橋底的水閃着粼粼的光，像細碎的銀子般。
橋兩邊筆直地站立着依舊蒼翠的樹，微風中，樹葉沙沙作響，好似在輕聲囈語。
靜謐的夜。沉默無語的氛圍。
“傑，我們在一起會很幸福的，對嗎？”林芳菲嬌柔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程宇傑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本來是打算今天跟林芳菲說分手的。其實他早就想跟她說分手了，因為他跟她在一起的初衷並不純潔，也不曾愛過她。但是他之所以一直跟林芳菲保持着若即若離的關係，是怕林芳菲把跟他交往然後又被他甩掉的事情告訴方文旭，那樣他打擊方文旭的計劃就失敗了。他原本設想的是通過他對林芳菲越來越冷淡的舉動，讓她主動離開自己。不過林芳菲始終沒跟他說分手。現在他已經無法再維持這樣的關係了，因為他心裏已經裝了另一個女孩兒，他無法再欺騙自己了。
“對不起，芳菲，我曾經努力去愛你，但我發現我沒有做到。所以……我們分手吧。”程宇傑鼓足勇氣說道。雖然這種語言比較殘酷，但是長痛不如短痛。
分手？這話如同驚雷一般，在林芳菲的腦中轟炸開來。
“你今天主動約我出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兩個字嗎？”林芳菲抬頭望着程宇傑，質問道。
“是的……”程宇傑停頓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遲疑，繼而低低地說，“對不起。”
空氣變得異常凝重。
林芳菲的心猛然抽緊，眼神瞬時暗淡下來，無盡的委屈、痛苦湧上心頭。
林芳菲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很愛很愛程宇傑，已經掉進愛的泥潭中無法自拔了。她也曾痛恨自己為什麼要輕易愛上這個對自己忽冷忽熱的男生，然而當自己後悔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晚了。她不想離開他，怕失去他，真的怕有一天他不要她了，那麼，深愛他的她，該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林芳菲覺得只要還有一絲機會，自己都應該抓住傑，不讓他從她的生命中溜走。
林芳菲抑制住自己內心的傷心與難過，聲音中不免夾雜着一絲凄楚，問程宇傑：“為什麼？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因為……我不愛你。”程宇傑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他沒想到主動說分手也是這麼困難。
“那你以前說愛我都是騙我的嗎？”林芳菲陡然提高聲音說。
“以前……”程宇傑皺起了眉頭。他不能把接近她然後千方百計讓她愛上他的原因說出來，現在還沒有這個勇氣。於是他嘆了口氣，說：“芳菲，以前我是愛過你，這沒錯，但現在我已經不愛你了，所以……對不起，芳菲，是我不好。你應該能找到更好的男生。”
人只要說過一個謊言，就必須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那個謊言。因為程宇傑說過愛林芳菲的謊言，所以他必須繼續撒別的謊。
“是因為愛上了別人，所以不愛我了嗎？”林芳菲問。
“不是，你不要胡思亂想了。”程宇傑又撒謊了。他怕林芳菲知道他愛的人是琦後去找琦的麻煩，不想讓琦受到傷害。
“那怎麼會這樣？你以前為什麼要騙我說愛我？”林芳菲歇斯底里地吼着，臉上是鮮有的憂傷表情，美麗的雙眸緩緩地溢出淚水。
……
程宇傑看到林芳菲流淚，變得更加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極力地想要彌補自己犯下的錯，卻又不知該如何彌補……
風越來越大了，水面蕩漾開層層波紋，彎彎月亮的倒影也被生生地揉碎。
柔美的月亮綴在黑絲絨般的天幕中，將點點柔光灑在這漆黑的夜裏。
林芳菲的肩膀不停地顫抖着，不知道是因寒氣逼人還是因不斷哭泣。
靜默。輕微的抽泣聲。
黑夜如同一隻巨大的手，無情地吞噬着世人的悲傷。
程宇傑將自己的外套輕輕披在林芳菲的身上，他感受到她的肩頭劇烈地顫了一下。
林芳菲那閃着晶瑩淚珠的雙眸，有些委屈又有些溫情地望着身邊穿着白色T恤的程宇傑。
程宇傑猶豫的眼神定定地望着遠處，雪一般的皮膚在柔和的月光下散發出迷人的光澤。
“傑，如果你一直都對我這麼好就好了。”林芳菲感動地說。這樣的事，傑對她很吝嗇。
“芳菲，對不起……”除了說抱歉，程宇傑真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了。
他知道自己這樣做肯定會傷害林芳菲，但也不想欺騙自己，因為他愛的是柯夢琦，所以決定要找回自己丟失的幸福。
他的想法有些自私，只是，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不能將就。
對於以前一直沒有跟林芳菲提分手而拖到現在，他很自責，卻也無法回頭。若是沿着原路再來一遍，他會盡量少給她一些傷害，或者不傷害她，畢竟，她是無辜的。
“跟我分手你會變得快樂嗎？”半晌，林芳菲問道。
程宇傑沒想到林芳菲會這麼問，頓時怔住了。
“傑，你知道嗎，每次看到你那麼憂傷的表情，我總希望能讓你快樂。可是……或許我的力量不夠強大吧，你還是那麼憂傷，並且對我總是那麼疏離。如果跟我分手能讓你變得快樂，那麼你走吧。”林芳菲用了很大的勇氣才可以完整地說出這些話。
“以後……你快樂就行了。”
“以後？以後我會快樂？”林芳菲提高了嗓音，用自嘲的口吻說道，語氣里夾雜着無限的痛楚，眼淚不知不覺地再次湧出眼眶，淚水模糊了雙眼，“在我以後的生命里如果沒有你，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快樂的，是不會快樂的！”
她的哭泣聲越來越大，在寂靜的黑夜裏顯得格外凄慘。一陣涼風向他們襲來，直抵內心深處。
世上沒有什麼比這樣的沉寂更可怕了。
時間彷彿被無限制地拉長，延續着一種不可言喻的悲涼。
有一種感情無法勉強，有一種感情讓人神傷。
有一種感情透着彷徨，有一種感情瀰漫絕望。
如果有一個救贖的方法，那就是別再去想，忘！忘！遺忘！這也許是解決心靈桎梏最好的藥方……
她能忘嗎，忘了這個至愛的人？
淚水詮釋着心中的悲傷，也是另一種釋放。給予的希望越大，隱匿的絕望就會越深。
她嬌美如玉的臉龐掛滿淚痕，有一種凄艷的美。
啜泣聲漸漸小了，耳邊只聽見颼颼的風聲和沙沙的樹葉聲。除此之外，天和地彷彿陷入一片死寂，時間格外漫長難熬。
程宇傑不忍心看此時如此悲傷的林芳菲。他承認自己有錯，從一開始有意圖地接近她，一直到現在給她帶來的傷，可是一切都無法挽回了。現在不夠殘忍就是對她最大的殘忍，他要讓她對自己徹底死心，早日放棄，去尋找屬於她的幸福。
“什麼情啊愛的，原來，什麼都只是一場虛無……”林芳菲含淚的雙眸迷離地望着湖面，身體微微靠着拱橋的護欄，顯得弱不禁風。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手背上，慢慢散開。
“請忘了我。”程宇傑輕聲說，臉上瀰漫著一絲憂愁。雖然說分手的人是他，但他不見得比林芳菲好過。自責讓他深受煎熬。
付出真愛，卻不能獲得自己當初想擁有的愛情，到最後，只是這番情景。
傑，這個如天使般憂鬱的孩子。她曾在心裏說過，傑，你一定要快樂起來啊！即使全世界的每一個人都悲傷着，我也不要你悲傷。因為，你悲傷的時間太久太久了，剩下的光陰里我要你快樂！我要我們一直在一起。
可她現在才知道，那個能讓他快樂起來的人並不是她！也許……也許到了她放手的時候了。再繼續糾纏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呢？對她，對傑都只能算是一種折磨吧！
林芳菲的嘴角吃力地扯出一抹笑，澀澀的，苦苦的……
“傑，我會做到的。”林芳菲用微涼的手背輕輕擦掉臉上蔓延的淚痕，裝作無比堅強的樣子，擲地有聲地說道。
……
“我走了……”林芳菲將披在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用力地塞到程宇傑的手裏，掉頭，奮力地跑走，高跟鞋尖銳刺耳的聲音突兀地在寂靜的夜晚響起。
“林芳菲！”程宇傑大聲地喊她。
林芳菲並沒有停下來。
程宇傑邁開他那修長的腿追去，很快便追到了跑得有些踉蹌的林芳菲，用力地拽住她的胳膊，略微生氣地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沒必要！”林芳菲狠狠地甩開程宇傑的手，近乎歇斯底里地說道，喑啞的聲音中透着無盡的絕望，“我一個人又不是不認識路，不勞駕你！”
程宇傑眼眸中流淌過一絲幽幽的傷，看着她有些戰慄的背，無能為力。
林芳菲踩着高跟鞋，嗒嗒地走向遠處，直至被黑暗湮沒。
對不起，芳菲……
程宇傑望着她的背影再次說道。
愛與不愛，也許誰都沒有錯。如此慘淡的結局不是傑想要的，他無法給這段愛情畫上一個完美的休止符。傷害，在所難免。
程宇傑的腳步變得沉重，在昏黃的燈光下，挺拔的脊背有些僵硬，神情有些恍惚。
深秋的風似利劍一般，生生地刺着他的臉，將那股涼意灌到了心底。
路邊，枯掉的葉子在空中飛舞，再緩緩掉落，漸漸地，路上便鋪了薄薄的一層泛黃葉片，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聽在程宇傑的耳中有一種破碎感。
大道變成小道，再拐到一個幽深的小巷裏。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間或傳來的犬吠聲。
程宇傑心神不寧地走在幽深的小巷中，臉上有着肆意散開的憂傷，在黑暗中，被靜靜地隱去。
突地，程宇傑停住了無力的腳步，愣了幾秒，又猛地回過神來，拔腿就跑。
“哈哈……”一陣狂妄的笑聲穿透幽暗的小巷，在空中久久迴旋，讓人毛骨悚然。
“你小子跑什麼呢？”粗魯的聲音呵斥道。
程宇傑在巨大的呵斥聲下剎住了腳步。
難道他們是來索要那筆錢的？過了那個期限，他以為他們忘了，但是他們這次來是想起了？他該怎麼辦？在這寂靜無人的深巷中，程宇傑有些恐慌地想着，他勢單力薄，無論如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不知道這幫人會對他做些什麼。
領頭大哥晃悠悠地走到程宇傑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女朋友夠意思啊，居然幫你把那十萬全部還了，還真看不出來，挺有錢的嘛！小子，艷福不淺！”
什麼，錢已經還了？女朋友？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宇傑霎時愣住了，心彷彿停止跳動，凝固了。他一時之間摸不着頭腦。
不過，這次總算可以逃過一劫了。那根緊繃的弦慢慢地鬆開，凝固了的心也慢慢地緩和下來。
“還好。”程宇傑掩飾着內心的疑惑，平淡地說。
“這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不是還好，應該是非常好。”領頭大哥收起臉上不懷好意的笑，上下瞅了瞅程宇傑，一副厭惡的模樣，“媽的，你還真是不知足。”
程宇傑腦中一片混沌。
“上次若不是看在你那漂亮女朋友的分上，我看你現在倒是能不能站在我面前！”領頭大哥面目猙獰地說，不一會兒，一張粗獷的臉上扯出一抹笑，“那個妞不錯，你他媽不珍惜就可惜嘍！”
他說的是誰？難道是她？聽完這番話，程宇傑的心頭突然一緊。
怎麼會是她？不可能！她怎麼會有那麼多錢的，就算打工也不能湊起來。
難道是林芳菲嗎？但是林芳菲不知道他欠高利貸的事情啊！
還是柯夢琦的可能比較大。
他挺直的脊背漸漸變涼，發僵，有一種無可名狀的感覺敲擊着他混亂的心，似重鎚般。
“小子，債既然有人幫你還了，以後咱也扯平了。不過，以後沒錢用了，歡迎再次光顧，我們會格外照顧老客戶的。”領頭大哥說完，又放肆地大笑起來。他身後的那幫弟兄也都配合地咧開嘴角，發出一陣令人發毛的笑聲。
程宇傑聽着這些聲音彷彿來自很遠處，就連回聲都聽起來也是格外遙遠。他的心不停地飄，像脫離了身體，任由意識飄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弟兄們，咱們走！”領頭大哥一聲令下，那些跟屁蟲便跟在他屁股後面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那些腳步聲漸漸遠了，巷子裏只剩下孤單的程宇傑。他那麼落寞地站在厚重的陰影里。
月光被高牆生生地切割開，投下無數破碎的光影，點綴着這凄迷、幽暗的巷。
程宇傑的身體像被抽空了，沒有一絲氣力，靠在斑駁的牆壁上。
是柯夢琦？真的是她嗎？
為了我，她向我的仇人借錢了？
他的濃眉緊蹙，心一下一下地被揪緊，隨即彷彿裂開無數的細縫，向外汩汩地流出鮮紅的血，滴滴都含着無盡的傷……
4
酒吧里。
光線幽暗。
似乎每個人都是亢奮的，只有她，魂不附體。
剛才有好幾次送酒都送錯了，她頻頻地向客人道歉。
“這兩天看你好像都不在狀態啊！”洪姐將她這些天的舉止都看在眼裏。
“對不起，洪姐。”柯夢琦主動認錯。
雖然這麼忙碌，她腦中依然被什麼東西牽絆着，好生難受。
“我看你精神不太好，就早點兒下班吧！”洪姐關切地說。
“這……”柯夢琦欲言又止。
“放心，工資照拿。早點兒回去休息吧！”洪姐拍了拍柯夢琦的肩，笑道。
恰巧這話被送酒回來的麗麗聽到了。她看了看洪姐，撅了撅嘴，說：“洪姐，你還真是偏心啊，什麼時候我有過這樣的待遇？”
“麗麗，你忙你的去，精神這麼好，還跟琦比？人家是身體不舒服，屬於特殊情況。”洪姐說道。
其實，像柯夢琦這樣子混沌地幹活，反倒是給她幫倒忙，還不如讓她回去休息。何況旭還交代了不要讓琦太辛苦。
麗麗瞅了瞅柯夢琦，有些不滿，暗自想，這些特殊待遇還不是沾了旭少爺的光嗎？有本事自己別這麼唯唯諾諾的，惹別人可憐。想歸想，她卻不敢說出來，只好悶在肚子裏。
“洪姐，這次的工資就給我扣掉吧，公事公辦。”柯夢琦並不想貪這點兒錢，省得別人說閑話，也怕洪姐以後不好做。
“好吧！”洪姐明白了她的意思，答應下來。
走出酒吧，冷颼颼的風瞬間就鑽進柯夢琦的衣領。她下意識地將衣服攏好，雙手抱在胸前。
“琦。”從她的身後躥出一個人來。
柯夢琦扭頭一看，是方文旭。
這些天，幾乎每天晚上都是方文旭送她回宿舍。
方文旭看她的精神不好，叫她不要再來打工了，但她偏偏不聽，要強得讓人沒有轉圜的餘地。方文旭只好拜託了洪姐，果然，洪姐的話對柯夢琦很奏效。
方文旭看柯夢琦有點兒瑟縮，就從後面輕輕地擁住了她。
這讓柯夢琦猝不及防，她的身體更大幅度地哆嗦了一下。她連忙撥開他的手，從他懷中抽身出來。
“怎麼了？”方文旭只是想給她溫暖，沒想到她的反應竟是這麼大，於是疑惑地問。
“在這裏被別人看到了不好。”畢竟這裏是自己打工的地方，她覺得不自在。
方文旭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然後牽起柯夢琦的手，走向停車處。
車窗被關得死死的，絲毫不透氣。
柯夢琦按下車窗，涼風飄進來。
“把窗戶開小些吧，全打開會着涼的。”方文旭關心地說。
柯夢琦猶疑了半秒，便聽話地照做了。她知道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是沒有半點兒好處的。
方文旭將車開至距芳苑宿舍樓百米的地方停下來。
柯夢琦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方文旭，平日裏他都是直接開到她宿舍樓下的。
在這相對空曠的地方，車子遲遲不啟動。不一會兒，方文旭握住了柯夢琦的手，異常真誠地說：“琦，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答應他一件事？就算要她答應十件她能做到的事，她也是願意的。他為她做過那麼多事，幫過她那麼多忙，區區一件事能不答應嗎？
見柯夢琦不說話，方文旭的眼睛暗了一下，抿了抿堅毅的嘴角，良久，輕輕地說：“做我的女朋友吧。我會對你好，不讓你受到傷害。”這次他用的是認真而肯定的口氣，不再是詢問的口氣。
他說得那麼輕，但在這幽靜的夜晚卻聽得格外清晰。
柯夢琦被他握住的手陡然顫了一下。
夜，異常靜寂。
風從兩人的耳邊悄悄吹過。
路燈昏黃的光線打在擋風玻璃上，帶來些許暖意。
柯夢琦看着擋風玻璃上昏黃的光暈，微微有些發怔，眼神里有各種莫名的神色來回閃爍。
她感覺方文旭握着她的手稍微加了點兒力道，壓得她戴着戒指的中指有點兒痛，指尖微微泛白。
他對她的好，像放電影般一段一段地在她腦中閃現。
她在酒吧遇到對她欲行不軌的男人時，他挺身而出為她解圍；還沒建好的“愛之城堡”，他第一個帶她去；那次生日，他那麼費心，為她準備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禮物，她真的很感動；還有，他們一起跳的那支圓舞曲，不管怎樣，最終，她的舞伴是他……
這些，難道可以輕易丟掉嗎？
此刻，她的手上仍然戴着他送她的戒指。她平時很少戴，但在他面前她總會戴上。
她覺得自己已欠他太多，難以償還。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他第四次向她表白了。前三次她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因為那時候，她深知自己的心中還裝有另外一個人。
然而現在呢？雖然她心裏還有那個人，但是對他的感覺卻有些變味了。
程宇傑這兩天也沒有來找她，讓她有不少時間來考慮這些複雜的事。
見柯夢琦一直沉默不語，方文旭雖然面色如常，內心卻忐忑不安。
他希望她能做自己的女朋友，只是覺得那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來保護她了。不過，他也不會勉強她，只是希冀她能接受他。
他再次表白時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氣，想尋得一個答案。
如果再被拒絕的話……他不敢去想，因為被拒絕的滋味不好受。他的心在沉默的氛圍里慢慢地凍結，彷彿結了一層薄冰。
他還清楚地記得前三次表白時，柯夢琦都是一口拒絕，毫不猶豫，當機立斷。但是現在她並沒有立即回絕，這意味着什麼呢？方文旭捉摸不透。
她的眼中有複雜的情緒，含着一抹他從未見過的憂傷，隱隱地藏在眼眸深處。她的手緊緊地捏着，好像內心正受着某種煎熬與掙扎。她手背、指根部凸顯出來的骨頭抵着他的掌心，恍若抵在他的胸口，給他帶來些許不安和惶恐。
許久許久……
柯夢琦終於抬起她那剔透的眼眸，望了眼方文旭，隨即，又垂下眼眸。
方文旭看着她的眼，內心好似被什麼東西拉扯了一下，好生難受。
他摟過柯夢琦，讓她以一種較舒適的姿勢靠在他的懷裏。
時間緩緩地流過，似乎穿越了前生與來世，那麼悠遠，那麼綿長。
“如果你不願意……”方文旭剛想說後半句，柯夢琦突然抬起頭，將食指放在了他的唇邊。
這下方文旭倒愣了，各種各樣的答案在他腦中翻湧，一波一波地湧上來。
她能阻止他的話，這讓他感到很意外。
在這麼久的等待中，方文旭尋不到一個答案。他想還不如自己給自己台階下，免得將兩人弄得很尷尬，或者傷感情。
“給我時間，我會考慮的。”柯夢琦望着他，眼眸清亮。
柯夢琦突如其來的話給方文旭來了個大轉彎，如汽車拐彎般，讓他不知如何剎車了。
方文旭心中的冰在悄悄融化，如大地回春般。
雖然她沒有直接答應他，但讓他看到了一線希望。
“回去早點兒睡吧！”將柯夢琦送至宿舍樓下，方文旭輕輕地捧起柯夢琦秀美的臉，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落下甜蜜的吻。
這個吻不同於往日，有絲絲甜蜜浸在其中，蕩漾在夜色里。
也許我不是你最愛的人，但我卻是最愛你的那個人。方文旭心裏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他知道，這樣的話只會讓柯夢琦背上無形的枷鎖，讓她累，讓她對他慚愧，讓她覺得這樣的愛不對等，不公平。
他不會給她施加任何壓力。
他要她在自己身邊會很輕鬆，讓他來守護她，給她他能給予的幸福。
“謝謝你，旭！”言語發自肺腑，似乎穿透了空氣，剛傳達到方文旭的耳際，隨即就抵到心間。言罷，柯夢琦抱住了方文旭，將頭置於他的胸前，雙手交握着放在他的後背。還沒等方文旭反應過來要回抱她的時候，她已鬆開了雙臂，神態輕鬆地淡然一笑，朝他擺了擺手，轉身走進宿舍。
直到那個背影消失了，方文旭才回過身，手支在下巴上，嘴角斜斜地彎起，臉上的笑意也慢慢地舒展開，愈加濃烈，染滿明亮的眼眸。
周六清晨。
508宿舍。
白色窗帘擋住了窗外絲絲縷縷的陽光，留下幾抹暖融融的光暈。
嘟嘟——不知誰的手機鈴聲在這極度安靜的清晨驟然響起。
鈴聲一遍一遍地響着，手機的主人也不去關。秦易先翻了個身，緊皺着眉頭，嘴裏嘀咕道：“這是誰的手機，怎麼還不關掉？還讓不讓人睡覺啊？”
“琦，把手機關掉。”顯然，平時最愛睡懶覺、不易被吵醒的小雲也有些不耐煩了，滾到床邊，抬高手臂，用手敲了敲柯夢琦的床沿。
張莫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望向柯夢琦，見她還沒動靜，喃喃道：“琦，大清早的就把人家給吵醒了。”
柯夢琦在一陣陣響聲中總算迷迷糊糊地醒了，連忙按掉手機，訕訕地笑了笑，說：“真抱歉，你們繼續睡！”
“還繼續睡什麼啊？有那睡意也都被你的鈴聲給消滅了。”秦易嘴上雖這麼說，當困意襲來時，又扯過被子，蒙頭睡了起來。
柯夢琦知道她說這話是針對自己的，但並不跟她爭執。昨晚她們各自都玩到深更半夜的，想在周末好好睡上一覺，就被那惱人的鈴聲給吵醒了，她們抱怨幾句，柯夢琦能理解。
柯夢琦每天都有定鬧鐘的習慣，昨晚太累了，竟忘了將時間調晚一些。
鈴聲消失后，宿舍里恢復了安靜。大伙兒又繼續睡了。
她拿過手機，全然沒了睡意。她翻開信息收件箱，多數都是方文旭發的，字字溫暖人心。但當那兩個灼熱的字眼驀地跳入眼帘時，她的心還是有片刻的微痛。
看着那個人給她發的寥寥幾個字的信息，她就莫名地失落起來。程宇傑言語簡潔，字數甚少，她卻看了很久，眼睛有一瞬的獃滯。回過神后，她毅然決然地按下了刪除鍵。她明白，矛盾之時最好不要去深想。
實在是睡不着覺，柯夢琦也不方便起身下床洗漱，便輕輕地坐起身，拿起枕頭放在身後靠着，接着取出床頭的日記本，靜思幾秒，開始提筆寫字。
窗外的光線越來越強烈，熾烈的光灑在窗帘上，宿舍內愈加明亮。
點點光芒在柯夢琦潔白如雪的日記本上跳躍着，像一個個歡快的精靈。
她的手指被光暈包裹着，似是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柔美得近乎透明。
殊不知，如此美麗的手，在潔白的日記本上正抒寫着這幾日不曾言說的複雜情緒。筆端流淌着些許憂傷，內心存有幾分寂然。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一陣輕微的震動，震了兩下便驟然停了。
她立即頓住了筆，尋到手機后，拿過一看，竟是程宇傑的信息。
“程帥”兩個字仿若刺眼的光芒，讓她有些睜不開眼。她的心頭突然一酸，手上的筆慢慢從掌心滑落，她渾然未覺。
停頓了幾秒，柯夢琦終究還是看了信息。
“今晚七點，學校小樹林見。務必要來！”
多久……已經有多久了？她不曾有過他的任何消息，他也一直未曾打擾她的生活，只這一條信息便將她心頭那些纏繞如線團的瑣事翻湧起來。
他到底有什麼事不能直接給她信息，非得要見了面才說？柯夢琦不明白，在手機上打上一行字。
“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柯夢琦斟酌半天，發了出去。很快她就收到信息，簡單的幾個字。
“我等你！”
柯夢琦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放下手機，仰頭靠在床頭。
這幾日，柯夢琦不是沒有靜下心來想過程宇傑的事。
當年他失去親人的悲痛她深有體會，那種滋味她嘗過，撕心裂肺。然而，他卻要採取一種偏激的手段來彌補他心中的不甘，同時，她成了他的獵物，任由他索取。
難道他還想繼續報復下去嗎？難道他仍要找回內心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