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啊!悲慘生活
汽船到達普倫島時,晨暉從淡墨色的山影中悄悄探出頭來,染得鬱鬱蔥蔥的小島一片金黃的顏色。閔基書深深吸了一口與首爾那種大都市裏截然不同的新鮮空氣,覺得離開老地方一段時間以便於淡忘,也許不是一件壞事。
如果閔基書能預見到他之後的悲慘命運,那麼,他肯定不會這樣想了……
已經是深秋時分,普倫島的空氣要比大城市裏低上好幾度。閔基書裹緊了衣服,不耐煩地看着賜賢用力地拍打那扇看起來很華貴的大門——至少在這個島上是這樣。然後,再在手上哈一口氣,搓一搓自己凍紅了的耳朵。
"給我開門吧,媽媽,"被關在大門外的賜賢十分尷尬,"我不是一個人回來的,您至少開門讓我們進去。"
"不行,不給開,你就按原路返回吧!"姜菊子的態度十分堅決,"和我們賜賢一起來的那位,對不起了。現在就是總統來了也不能開門。今天真是對不起了,下次來的時候,我一定會像款待皇上一樣款待你,對不起了。"
閔基書看了賜賢一眼,後者向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開始了又一輪的口水戰:"您是覺得丟臉嗎?媽媽。您是覺得因為我不夠實力所以被公司趕出來了?"
"你幹嗎要被趕出來啊?"姜菊子立刻打斷了自己兒子的話,"誰敢趕走世界上最有能力最聰明的我的兒子啊!"
"所以你開開門嘛!媽媽。"賜賢放軟了語氣,"我辭職是有原因的,是為了去更好的地方,我回來只是為了休息一段時間的。"
"比這裏漂亮比這裏空氣好的地方不是很多嗎?這個破村子有什麼好的?原來八年都沒有回來過的村子,最近怎麼走得這麼頻啊?"
姜菊子的執拗讓賜賢一籌莫展,他轉過頭來,抱歉地看了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閔基書:"看樣子今天是不行了,我們找別的住所吧,這附近會有旅店或民家的。"
在冷風中站了半個多小時,等來的居然是這種結果,閔基書說話也沒了好氣:"你怎麼不早點說啊?要說幾遍我沒有吃過苦啊?差點兒被凍死了!真是的!"
一個跟班的居然跟上司這麼囂張,不過,看在確實是自己害他凍慘了的份上,賜賢大度地沒有與他計較,看着他在村子裏的小公路上漸行漸遠,賜賢不忘對着他的背影喊道:"找到住所的話,給我打電話啊!"
轉過頭來對着那扇綠漆大門,賜賢說話就沒有了先前的顧忌:"到底是為什麼啊?媽媽,理由是什麼?是因為永新和她女兒,所以才不讓我呆在這兒的嗎?怕我們在街上碰見嗎?"
門內的姜菊子吃了一驚,但是,她立刻又理直氣壯起來,一把拉開大門沖了出去,她對着自己的兒子吼道:"是啊,就是這個原因,怎麼樣?我是怕你因為太善良同情她們而動搖,怕你因為責任感毀了自己的人生!"
"不是說春天不是我的女兒嗎?您為什麼還這麼擔心?"賜賢不明白媽媽的想法。
"不是,當然不是了!"姜菊子立刻否認,"這個村子裏喜歡永新的那麼多,肯定是那其中的一個了。我是怕你太善良……"
"你看錯人了,媽媽。"賜賢一臉冷漠地打斷了她的話,"如果我是那種人的話,不管是誰攔我,就算媽媽以死來相逼,我也會在很久以前就找那個我愛的人了……"
按着賜賢指的方向走在那條長長的沒有盡頭的土道上,閔基書被甚囂塵上的牛糞味熏得腦袋發暈。這個村子裏怎麼會有這麼多牛?他隨手撿起一塊石頭丟向不知道是誰家的牛棚,一大早上就知道哞哞哞地叫,簡直是煩死人了!一頭壯實的牯牛被人牽着走過他身旁,給他甩了一個輕鬆的尾花,嚇得閔基書忙不迭地逃開。開玩笑,要是被牛尾巴這麼掃上一下,連今天的晚飯也不用吃了。
不過,說到晚飯,他的肚子就餓了起來。除了早起的那一頓,閔基書到現在連水米都未沾牙呢!這都要怪那個該死的崔賜賢,害自己來這個鳥不拉屎的村子來不說,竟然還讓自己一個人遊盪在外面。
好不容易走上了鄉村的主道,閔基書現在是又冷又餓又累,看見前面有一排公用的塑料椅子,閔基書連忙奔了過去,從口袋裏掏出手帕展開了,鋪在椅面上,一屁股坐了下來。可是,還沒等他屁股坐熱了,眼前一閃而過的一個熟悉的東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不是志敏買的熊嗎?
閔基書可以確定自己絕對沒有看錯,那隻熊的脖子上有志敏的圍巾,那條圍巾還是自己給她買的呢!可是現在,那隻熊被一個頭髮花白的老爺爺背在背後。閔基書連手帕也沒有顧得上拿,就追着那個老爺爺,一路走到了一個看起來更加荒涼的地方。
方圓一公里內應該就只有這一戶農家吧?閔基書正猶豫着要不要叫住那個一直沒有回過頭的老爺爺,就看見他一轉身進了那座用鵝卵石壘砌的院子裏。院中那隻雪白的大狗阻擋住閔基書的去路,他有些害怕,但是那隻狗好像更害怕,看着閔基書瞪自己的樣子,連叫也沒叫一聲,就灰溜溜地閃到自己窩裏面去了。
閔基書正往那屋子裏探頭探腦,那個老人卻自己出來了,還熱情地拽住他的衣服:"您是誰啊?請進來吧,怪冷的,進來吧。"
村子裏的人都這麼好客嗎?閔基書打量着這座屋子,雖然窄小,但是還算乾淨整潔。看見那老人把背上的熊解下來,放在牆角,他乾咳一聲想要道出自己的來意,那老人倒先一步問他:"要吃巧克力派嗎?要吃巧克力派嗎?"
"好吧。"他關注着那隻熊,並沒有聽清楚老人在說什麼。
如果閔基書知道,這個老人就是永新那痴獃的爺爺的話,他一定會提高警惕的。可是,他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所以,當永新的爺爺從廚房裏端出那盆經過自己精心調配,還加了永新所說的"對身體特別好的東西"的怪味湯時,他為了想要回那隻熊,不忍心拂逆老人的好意,只得捏着鼻子一口氣灌了下去。
爺爺對這個年輕人很滿意,因為只有他才會這麼乾脆利落地一口氣喝掉自己調配的湯。
喝完湯之後,閔基書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爺爺,把那個娃娃給我吧。"
"不行!那個是我們大醬的!"爺爺驚恐地放下湯盆,把那隻熊緊緊地摟在自己懷裏,"大醬很厲害的!"
真是的!早知道是這樣,自己何必要喝那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怪味道的湯嘛!閔基書失望地嘆了口氣,坐在永新家門前穿上自己的鞋子,才走了沒兩步,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想要看看是誰來的電話,可是,無論他怎樣睜大眼睛,手機屏幕上都只是白花花的一片而已。
手機壞掉了嗎?他有些迷惑地抬起頭來,面前似乎有一個小女孩,還有一個女人?不對,又好像是有四個人!他覺得自己的頭有些暈,不管怎麼說,手機還在響,還是先接電話吧!他想要按下接聽鍵,手指卻不聽使喚地把手機掉到了地上。他想要彎下腰去撿手機,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永新警惕地看着這個在自己面前像喝醉了酒一樣搖搖晃晃的男人。他是小偷嗎?可是看起來似乎什麼也沒拿。就在永新還沒有確定自己想法的時候,這個男人就忽然向前一撲,一下子暈倒在永新的懷裏了。
於是,閔基書就榮幸地成為除了她舅舅之外,第一個躺在春天床上的男人。
仍然在吵鬧不休的電話,被驚恐萬分的爺爺扔到櫥櫃裏去了。
這個叔叔好像在哪裏見過,到底是誰呢?春天蹲在自己的床鋪跟前,仔細地打量着這個在自家門前暈倒的叔叔。他看起來似乎很虛弱,春天用自己的衣袖給他擦着額頭上的汗。媽媽已經去請醫生了,應該沒有太大的關係吧?
"這是我哥哥,大醬。"爺爺又適時地跑來添亂。
"志敏!"在昏迷中看見自己戀人的影子,還能體會到她溫柔的撫觸。閔基書寧願這場夢永遠也不要醒來。"如果我見不到的話,哥哥替我說吧。告訴那個孩子其實是我的錯,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是很對不起。告訴她我一直很內疚,很心痛……"即使是在夢裏,志敏反反覆復對閔基書說的話,也只有這幾句而已。她蒼白的淚眼在閔基書面前越飄越遠。閔基書努力地想要看清她,但努力睜大眼睛的結果,卻讓自己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
"啊,叔叔醒了。"春天歡快地叫道。
"您睡的好嗎?"爺爺也跟着鞠了一躬。
自己這是在哪裏?閔基書看着周圍模糊的影子,眼神在落到牆角那隻熊的身上時找到了焦點。他抓起自己的衣服,又掠奪似的抱起那隻熊,就向門外衝去。
"啊!我的熊!還給我!"春天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很漂亮的叔叔,怎麼會一醒來就做了強盜,搶走自己最心愛的熊?她衝上去抓住自己熊的腿,但被閔基書一劈手,又奪了回去。"這個不是你的,是別人的。"
"那是我的!你還給我,還給我!"春天穿上鞋子追了出去,"還我娃娃!叔叔是小偷嗎?是強盜嗎?"
看着閔基書抱着熊,頭也不回地向前走,春天有些慌了,這個叔叔好像是真的要搶自己的熊呢!她把手合攏在嘴巴上大聲地喊:"抓小偷!抓強盜!抓小偷……"
閔基書回過頭去,春天膽怯地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會被他抓起來打一頓。
"這個是你買的嗎?"閔基書打算用道理來說服她。
"不是,是一個姐姐在船上給我的。"
"那個姐姐給錯人了!這個是別人的!因為那個姐姐生病了,看錯了,才給你的。"
"才不是!那個姐姐說是給我的!"春天理直氣壯地辯解,忽然發現了一件事情,"喔!你就是船上的那個叔叔。"
"沒錯,我就是和那個姐姐在一起的叔叔。"閔基書點頭承認,"所以這個是我的沒錯吧!我才是它的主人,你別跟來。"
雖然覺得這個叔叔說得也有道理,但是已經跟小熊建立了深厚感情的春天又怎麼能立刻捨棄得了它!一邊在嘴裏念叨着:"熊,熊,媽媽……"春天還是跟在閔基書的後面,寸步不離,希望可以在他玩膩了小熊的時候,立刻把它撿回來;或者,在路上可以碰到媽媽,她可以幫自己把小熊要回來。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就這麼一前一後地向前走着。前面的大人抱着一隻碩大的玩具熊,後面的那個小女孩還在抽抽噎噎地叫着媽媽……
路過一個在閔基書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田埂的時候,他看見那裏鬧鬧哄哄地圍了一大堆人。應該是出了什麼事故吧?有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滿身是血地跑出來,蹲在田埂上哇哇地吐。閔基書從心底鄙視了一下他,連見血都會嘔吐,還怎麼樣做一個外科醫生?他起了一絲想要去幫忙的念頭,但立刻打消了。自己已經不是醫生了!所以,也就沒有必要去管這些別人的閑事,不是嗎?
春天跑過去,但是被開旅店的奶奶攔住了:"春天不能看,趕緊到一邊玩兒去。"
不能看的話,那就繼續跟着自己的熊吧!雖然很好奇大家為什麼會那樣着急地嚷嚷,但是,春天還是很喜歡那隻熊的。
一直走到了村口的小橋上,閔基書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問道:"你為什麼一直跟着我?"
"那個姐姐,屁股上會長毛的!"春天說得很理直氣壯,"給了的東西再要回去的話屁股上會長毛的。你打電話問問她,屁股上長毛有沒有關係?快點問問啊,屁股上長毛到底有沒有關係。"
屁股上長毛?閔基書無奈了,志敏都已經火化成灰了,屁股上長毛又有什麼關係?自己即使是想打電話,也要能打得通才行啊!可是,要怎麼跟這個小女孩解釋才能拿走這隻熊呢?還沒等閔基書想好這個問題,解決方法就自動送上門來了。
"爸爸,爸爸……"一個看起來和春天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邊哭邊向這邊跑來,忽然一個趔趄,摔倒了。
春天連忙上去扶起她。"寶藍,你沒有事吧?受傷了嗎?寶藍真乖,"春天安撫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寶藍,"沒有出血,要勇敢一點,不要哭了啊。"
"春天,我爸爸出事了!我爸爸可能會死的!"
寶藍的哭喊聲帶着春天也一起哭了起來。寶藍喊着爸爸繼續向前跑去,春天也跟着跑:"寶藍,等等我!"經過閔基書的身邊時,春天停頓了一下,抬起可憐兮兮的小臉看着他:"你拿走吧!對我們熊好一點,小偷叔叔。"
小偷叔叔?閔基書更無奈了。不過,想想春天說的話,確實也有些道理。看着她匆匆跑開的身影,閔基書忽然改變了主意。那個躺在拖拉機車輪下的男人,如果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大腿動脈破裂吧。如果搶救得不及時,也許再過十幾分鐘,就會因為流血過多死掉了。寄望那個看起來就是都八(醫術糟糕的醫生)的蹩腳醫生,恐怕人救不活,自己也會因為嘔吐過度被送到醫院裏去的。
閔基書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趕回到那片麥地里,脫下身上的衣服,裹着熊扔到地上,熟練地戴上急救箱裏的消毒手套。"消毒水。"他沉穩地向身邊的護士吩咐道,接過一整瓶的消毒水,嘩啦一下倒到了寶藍爸爸血肉模糊的大腿上。
傷者和周圍的人都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叫。閔基書卻頭也不抬地繼續吩咐:"刀。"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時,面對着根本不能分辨的衣物和血肉也是手足無措。那個時候,是主任走進手術室,教會了他擴大傷口截取動脈的方法。手術刀切進本就血流如注的傷口裏,引來了周圍人群的又一次尖叫。閔基書用止血鉗牢牢地夾住那截被軋斷的動脈血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自己眼睛上的血跡在那個都八醫生的衣服上擦了擦。
"不流血了,不流血了!"周圍的村民們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叫聲。寶藍的媽媽看見自己的丈夫化險為夷,更是停止了聲嘶力竭的尖叫,軟軟地倒了下去。
這個樣子,剩下的那個都八就可以處理了吧?閔基書疲憊地站了起來,拿起自己的衣服,才走了兩步,又虛軟地倒了下去。
被送到村衛生所的閔基書,經過診斷,昏迷原因是服用了過量抑制腦細胞活性的治療精神分裂的藥物……
從昨天中午開始就不停打電話的賜賢簡直要急瘋了。只是讓那傢伙出去找個旅館而已,他竟然連電話也不接了。現在,賜賢在大道上接着會長打來的電話,還在小心翼翼地遮掩着閔基書失蹤了的消息。
"……是啊,他做得很好,您放心吧,董事長。"
掛掉了電話,賜賢焦躁地跺了跺腳,即使是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他的額頭上也結出一層密密的汗珠。這個閔基書,究竟是跑到哪裏去了?一個大活人能這麼無緣無故地在一個小村子裏消失?自己已經去問過所有可能投宿的旅店或是條件好一些的朋友家裏,可是都被告知沒有見過那樣一個人。
"你到底在哪裏啊?閔基書!"賜賢嘆着氣從村診所的門前走過,絲毫沒有想到自己要找的人,這會兒正躺在這裏的病床上打吊瓶。
與此同時,春天也對媽媽不讓自己拿回小熊的做法提出了質疑:"為什麼我不能拿回我的小熊?還有,那個小偷大叔怎麼可能是天使?寶藍的媽媽說他是天使呢!"
"也有可能是吧!多虧了他寶藍的爸爸才能活過來。"本來去給閔基書請醫生的永新,半路被診所里的護士拉去開車,目睹了閔基書救人的全過程。
"但天使怎麼還偷東西啊?他偷我的熊!"春天小聲地嘀咕,"怎麼那種小偷大叔也是天使?天使是豬狗可以隨便當的嗎?"
"又,又說髒話了。"永新拿着手裏的勺子敲春天的腦門,"現在正聊天使呢,說豬狗幹嗎啊?站在豬狗的立場想該多傷心啊?如果讓小狗聽見了,它肯定就不會跟你說話了。"
要是讓天使聽見了,恐怕會被氣得直接從天上掉下來吧?可是,春天還是很老實地認錯:"我錯了,媽媽,不要告訴小狗哦。但是,我也是天使,大叔也是天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大概天使分很多種吧!"永新想了一下,回答道:"對地球來說天使多是好事啊。"不過,看那個男人的樣子,是病得很嚴重嗎?要不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暈倒呢?不知道他現在醒了沒有……
永新想着閔基書的時候,診所的廁所里正吵吵嚷嚷地亂成一團糟。這吵嚷並不是因為閔基書又暈倒在了廁所裏面,事實上,他正睜着眼睛躺在那張對於他來說過小的病床上。廁所里是診所的那對愛吹牛的活寶。
"……自從那次以後,我還是第一次這麼心動哪!"坐在女廁便桶上的是年輕漂亮的護士姐姐,"嗯,他現在在我們診所,外貌帥呆了!所以才讓你過來看的嘛。好像是我們醫生的前輩,他的實力在首爾的所有醫院裏排前三呢!我們醫生從高中大學到實習,一直都光榮地落後,和那個簡直是比不了啊……"
"如果你看到當時的情景就好了!刀!止血鉗!用刀把傷口割開,再用止血鉗把血管夾住……"坐在男廁便桶上的是那個見血就嘔吐的都八醫生,"真的!當然是我啦,你的老公吳正秀!你當時在場就好了!大家都用尊敬的眼光看着我,找一個斷開的血管,當然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
同時推開廁所門出來的醫生和護士相視一愣,有些尷尬。
"你的便秘還沒好啊?"醫生先開口打破了僵局。
"你也是啊?"護士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醫生怎麼還不下班呢?"
"你不也沒下班?"
"啊,我有點事情沒做完。老師您下班吧,這裏由我來看着!"醫生離開之後,護士對着門做了個鬼臉,打開化妝包對着鏡子美美地擦着口紅。
醫生從門縫裏露出半個腦袋:"你應該記得自己是有老公的已婚者吧?"
這個掃興的傢伙,比不上人家就會嫉妒嗎?護士推開廁所的大門,想要反唇相譏,但是,在下一刻她立刻愣住了。跟她一起站在那裏張大嘴巴的還有吳正秀醫生。因為,那個醫術很好但又莫名暈倒的患者已經不在了。病床上空空如也,連擱在床頭的那隻熊,都不見了蹤影。
這個時候,永新一家人正看着電視,樂呵呵地享用着自己的晚餐。
春天正要夾碟子裏的青菜,爺爺忽然把筷子伸過來,擋住了她的勺子。是在跟我玩嗎?春天暗暗地笑了,在爺爺剛要夾黃瓜的時候,突然把勺子伸過去,但是後腦勺立刻挨了媽媽的一巴掌:"你吃你自己的吧,不要搶爺爺的!"
春天剛準備委屈地說他也搶自己的,腦門就又挨了爺爺的一筷子。"幹嗎搶我的吃啊,臭大醬?"
"明天開始也給我裝到小碟子裏吧。"春天委屈地揉了揉腦袋。
"你是小孩嗎?"
"那爺爺是小孩嗎?"春天不認為自己在這一點上理虧。
"爺爺不是病了嘛!"
"我也病了。"春天用手在空氣里畫了個大大的圈子,"我以前還出過這麼大的車禍呢!"
一提起那次車禍,永新就沉默下來。院子裏響起隱約的喊叫聲:"喂,小孩!"
"好像有人在叫我,媽媽。"跑到門口的春天驚訝地喊了起來:"啊,是小偷大叔!"
怎麼能這麼沒禮貌呢!永新打了春天一下,"您身體還好嗎?"
"嗯。"閔基書隨便地點了點頭,"你看見我的手機了嗎?"
春天和永新都搖了搖頭:"沒有。"
"手機是在我們家丟了嗎?"永新覺得事態嚴重了起來。
"好像是那樣的。"
"可是我沒有看見啊,那再去找一遍吧。"永新正要往屋裏跑,忽然又被閔基書叫住了:"對了,你把這個賣給我吧。"他舉了舉手中的熊,從口袋裏掏出錢包來,隨便抽了幾張塞到春天手裏。
春天接過錢,傻愣愣地站着。
"不夠嗎?"見她沒什麼反應,閔基書還以為是自己太小氣,於是又抽了幾張錢幣出來。這下子,連永新也用奇怪的表情注視着他了。
這傢伙,也太誇張了吧?閔基書把自己錢包里的錢全掏出來了,還包括一張已經寫好金額的支票,可是永新和春天還是沒有一點反應地盯着他看。
不管了,閔基書被看毛了。這個熊應該不值這麼多錢吧!給那麼多已經不錯了!生怕聽到什麼更過分的要求,他連手機也不準備要了,拔腿就要開溜。
"等等,這位先生。"永新從春天的手裏拿過錢,遞到閔基書面前。
"還嫌少嗎?那些錢夠買很多這樣的娃娃了,你還想要多少?"
"我們春天不認錢的!"永新把錢拍回到他手上,"您還是拿走吧!反正那個本來就是你的,而且您也救了寶藍的爸爸,還得謝謝您呢。"
春天也跟着鞠了一躬:"謝謝您救了寶藍的爸爸。"但是,她的眼睛還是死死地盯着那隻熊,眼眶裏的淚珠好像馬上就要掉下來的模樣。
這樣好像自己真的成了搶劫犯一樣……閔基書壓住心裏的不舒服,回頭就想走掉。可是肚子裏如雷的轟鳴提醒了他另一個事實:他從來到這個島上,還沒有吃過一口飯……
飢餓迫使他轉過身來,帶着羞赧的表情問永新:"對了,我找不到飯店,你們這賣飯嗎?"
能有這樣厲害的醫生到自己家裏來吃飯是件很令人高興的事情吧?永新興高采烈地去廚房準備飯菜。可是,爺爺似乎不怎麼歡迎這個早上受到他熱情款待的傢伙,自從他坐在自己旁邊開始,就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只是自顧自地吃碗裏的飯。
閔基書用自己深沉而嚴厲的目光努力攻擊了半天,發現對面前這個拿着小孩碗具吃飯的老頭子沒有任何效果,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是您給我吃了奇怪的東西吧?白天爺爺給我吃的東西,裏面放了什麼?吃了那個我才不正常的,爺爺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嗎?"
爺爺叼着勺子,看白痴一樣地看着閔基書,把他看得有些發毛。
"那是殺人未遂知道嗎?"閔基書加重了言語的力度:"如果我告訴警察,爺爺就會被捕的!警察知道吧?POLICE,巡警!"
閔基書做出的端槍動作終於讓爺爺有些害怕起來,但是,永新端着飯桌走來,適時打破了僵局。
"招待不周,請您慢用。"永新把飯桌放到閔基書面前,看見爺爺咬着飯勺奇怪的樣子,走過去關心地問道:"怎麼了,Mr.李?"
爺爺並不回答,這時候,突如其來的電話聲打斷了永新的進一步追問。
"媽媽,小昌說寶藍不肯睡覺,說要找爸爸媽媽,一直在哭,讓我過去陪陪她。"春天掛上電話,向媽媽請求,"我現在過去行嗎?"
這孩子,大概是被嚇着了吧?永新理解地點點頭:"讓媽媽送你去嗎?"
"不用,英柱哥也會去。"春天搖搖頭,又狡黠地笑了笑,"帶小熊過去就可以了。"春天看了看正在着急吃飯的閔基書,小聲地問道:"借用一下小熊可以嗎?"
閔基書並沒有聽見,當然不會回答。春天抱起小熊,躡手躡腳地走向門口:"小熊沒了姐姐會哭得很厲害的!就借一百秒……"
真是個小孩子……永新無奈地點了點頭,回過身來,看了看仍舊咬着勺子呆坐的爺爺,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可是要吃飯啊!"Mr.李,永新明天給你買一百個巧克力派。"
不提巧克力派還好,一提起巧克力派,爺爺就想起自己的熱情招待被人置之腳下的情景。這傢伙,居然還跟自己提警察!爺爺越想越生氣,從嘴裏掏出勺子,梆地一聲就打向了閔基書的腦門。
吃得正開心的閔基書被突然襲擊,差點兒將嘴裏的飯嗆到嗓子眼裏去。
"回你們家去壞蛋!"爺爺連飯也不吃了,怒氣沖沖地把勺子一扔,就跑回自己的屋裏睡覺去了。
如果能回得去的話,當然想要回到家裏啊!不然還要在這裏,連你這個老頭都欺負我。閔基書簡直快被氣死了。
永新從爺爺房中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閔基書在房門口的台階上穿鞋。
"怎麼這麼快就走了?還煮着鍋巴呢,吃一點再走吧。"永新熱情地挽留道。
再呆一會兒,恐怕連你家的狗都會欺負我了吧!閔基書頭也不抬地問道:"這附近有賓館、農家旅社之類的嗎?"
"附近沒有那些啊。"永新想了一想,"您在找休息的地方嗎?我們家還有空房間,您在那裏睡吧,我不收你房費。"
"還是算了。"閔基書經過幾秒鐘的心理鬥爭,還是決定離開這個對自己來說絕對是倒霉的地帶。
"您一定見過許多病人吧?您以前不是醫生嗎?"永新知道他在顧慮着什麼,愧疚地跟他解釋:"我爺爺以前沒這樣的,他生病之前是一個很熱情很好的人,也從不會對別人說不好的話,客人來了也會熱情招待。爺爺原來是那樣的人。"
看着永新誠摯的表情,閔基書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小心眼。是啊,自己怎麼跟一個病人斤斤計較呢?經過自己一天的實際考察,這附近真的沒什麼可以住的地方,那麼,就勉強在這裏將就一個晚上吧。
看着那個絕對是韓式老式格局的房間,閔基書有點兒後悔剛才的決定。這個屋子真的可以住人嗎?他踢了踢看起來有些鬆散的門框,一縷浮灰夾着嗆人的煙塵掉了下來。
"已經燒火了,應該馬上就可以熱起來的。"永新一邊擦着地,一邊好奇地問道:"您來普倫島幹什麼呀?是特意來拿小熊的嗎?是你女朋友說給錯了,所以專門讓你來取的嗎?"
這個女人好嘮叨!閔基書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又確認了一遍:"這附近真的沒有別的旅社了嗎?"
"10公裡外有一個小的旅館,傳說會出現鬼的!您還要去嗎?"永新小小地八卦了一把。
10公裡外?閔基書想像一下距離,就覺得頭大起來。有沒有鬼倒沒有關係,10公里!再讓他走10公里!恐怕會在半路上就暈倒吧?權衡利弊之下,閔基書選擇了妥協,用腳指了指房間的角落:"那裏灰挺多的,擦乾淨點啊!還有這邊,大媽。"
永新像個陀螺似的被他指揮得轉不停,但閔基書還是覺得不太滿意。"這裏沒有老鼠吧?"他抱着胸口問。
"有啊,在那邊天花板上。"永新隨手一指,"不過它不經常下來,放心吧。您怕老鼠嗎?"
笑話!我閔基書怎麼會有害怕的東西!閔基書輕蔑地一笑:"怎能!"
明明臉色都變了,還在那誇口。永新眉頭一皺,想要跟閔基書開個玩笑,"我們家的老鼠雖然不經常下來,不過……"她慢條斯理地說道,忽然驚叫一聲,指着閔基書的腳底下:"天啊!老鼠,那邊……"
閔基書立刻像觸電一般地跳開,差點兒就在門框上做了樹袋熊,看得永新好不開心,哈哈大笑起來。
"開玩笑的啦。"永新笑着笑着,抬頭看見了閔基書越來越黑的臉色,識趣地閉上了嘴巴。這個男人還真是與眾不同呢!不會害怕鮮血淋漓的場面,也敢一個人孤零零地跑到普倫島上,不過,卻害怕小小的老鼠,真是太搞笑了!永新看着閔基書嚴肅的樣子,忍不住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算了,愛笑就讓她笑去吧。閔基書想起每天晚上例行的失眠,不禁又頭痛起來。"你家有酒嗎?"他決定用酒精的麻醉來代替安眠藥的催眠。
"沒有呢。這麼晚店鋪也關門了。"永新忽然一拍腦袋:"不過我們家有自己釀的果酒。"
這傢伙,就算是果酒的話,也不用這麼喝吧?站在院子裏晾衣服的永新看着閔基書將罈子都捧到了嘴邊,咕咚咕咚一飲到底的樣子,覺得他更奇怪了。大城市裏的人都這樣嗎?還真是與鄉村裏的人不同呢!
在街上找了閔基書一天的賜賢,一回到家裏,就被母親拉着吃飯。隨便問了問客人的事情后,姜菊子又不由自主地將話題引到了永新母女的身上:"SENGGA,以我們英柱常說的話SENGGA,對永新和永新女兒,就算在街上遇到了也當做沒看見,更不能覺得他們可憐……"
母親為什麼這麼排斥永新和春天呢?難道僅僅就因為她倆長得像嗎?賜賢想起了剛才在門口看見春天,她說了英柱奶奶非常討厭自己的話,真是一個善於察覺別人心思的小孩呢!賜賢忽然冒出來一個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念頭:要是也有一個那樣的女兒就好了。
"永新那個臭丫頭,像她媽媽似的,如果決定要做什麼事的話,也能讓很多人佩服。小不點的雖然很討厭,但是機靈又聰明。有時候就想着能有那樣的孫女就好了,有那樣的女兒也好啊!在這個島上的很多人都喜歡她……"還在開放式廚房裏喋喋不休,並沒有發現賜賢走神的姜菊子,說著說著忽然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天啊!自己在說什麼呢?怎麼會喜歡那個討人厭的小丫頭……
想想這麼晚了,春天可能還是一個人在寶藍家裏,賜賢就覺得有些擔心,她回去的路上,會不會遇見壞人,會不會出現危險?一想到這些,賜賢的心就緊緊揪了起來。"我再去找找和我一起來的人吧!"賜賢隨便找了個借口,逃開媽媽言語攻擊的範圍。
忙完了所有的事情,才想起來春天沒有回來。永新懊惱得簡直要拍打自己的腦袋了。自己是一個不合格的媽媽啊!女兒這麼晚沒有回來居然都會忘記。她匆匆地披了件衣服就跑了出去,剛出家門口,就看見遠處的小道上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賜賢?他的背上還伏着熟睡的春天!
永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剛剛去接英柱看見春天睡著了,於是就把她背回來。"賜賢為自己故意的作為找着不故意的理由。
永新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嗯,謝謝,給我吧。"
"我背吧,背到家。"賜賢這時候看起來,極像一個負責任的爸爸,"她比想像中要重,你背不來的。"
"不用了。"永新幾乎是立刻就拒絕了賜賢的好意,"怎麼也背得動自己的孩子啊。我是她媽媽,給我吧。"
從賜賢的手裏接過春天,永新被他的一個問題拉住了腳步。
"孩子的爸爸呢?春天的爸爸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賜賢的問題像重鎚一樣敲打着永新的心臟。她努力平復下自己眼眶中的淚水,神色平靜地回過頭去:"天使!"她對自己突然冒出來的這個答案很滿意,"她的爸爸是天使!我走了。"
永新費力地背着春天向前走去,忽然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春天從睡夢中被疼痛驚醒,哇哇地大哭起來。賜賢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去幫忙的心情,自嘲地笑了笑。天使!那應該不是自己了!如果說自己是天使的話,那麼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惡魔的存在了吧!
他努力讓自己漠視永新母女哭成一團的樣子,轉過頭,向家裏走去。
喝了一大罐子的果酒,卻仍舊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的閔基書,忽然聽見了隔壁的動靜。春天和她媽媽應該是剛剛才回來,莫非發生了什麼事故?
永新這會兒正在給春天檢查身體上有沒有傷痕。
"我沒有受傷,可是,你這裏出血了,媽媽。"
這個笨女人,出去接女兒都會把自己弄出血嗎?本來就煩躁的閔基書更加焦躁起來。
"我困了,媽媽,給我唱歌吧。"
輕柔的搖籃曲在隔壁響了起來。最簡單的曲調,閔基書小時候,奶奶也給他唱過的曲子。溫暖柔和的聲音像一片羽毛一樣輕輕撫慰着他躁動的心靈,讓他漸漸地平靜下來,趴在地板上,帶着小時候放飛過的夢想,沉沉地陷入到甜美的夢鄉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