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紅頭髮安妮
1.
又是一個很平靜的早晨，陰天很適合趕路，尤其是對於生性就不怎麼喜歡陽光的幾個妖魔來說。
自從離開阿爾之後，離商國越近，天氣就越乾燥。畢竟亞特蘭帝斯大陸上的五個人類國家中，只有商國全境都在內陸。
但是天氣的好壞其實並不影響大家趕路的情緒。
別說那幾個妖魔本來就不在乎這個，唯一一個人類蘇菲亞因為從小流離失所，跟着艾斯他們的這一路算是近幾年來境遇最好的時光了，那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所以蘇菲亞反倒是心情最舒暢的一個。
“啊——呵——”伸伸懶腰的蘇菲亞精神起來，蹦蹦跳跳地走在了前頭，“天氣真好！”
“天氣好？”金恩不由得嘆了口氣，這陰森森的天氣哪裏好了？
雖然被點化為妖魔后審美觀也多少有點改變，但他不認為仍是人類的蘇菲亞會與妖魔的美感發生重合。他忘了一件事，所謂審美觀，畢竟是由正常人的角度來出發考慮的……而眼前這個女孩子嘛……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人。
蘇菲亞認真地點了點頭。
“對啊，這樣的天氣，趕路的人就不會很辛苦了。”
“你討厭陽光嗎？”一路上沒怎麼插話的魔主忍不住開口道，一向溫和的笑臉上看不出任何期待。
“不討厭啊。”
回他一個笑臉，蘇菲亞笑得一臉燦爛陽光。
“為什麼要討厭呢？”
“啊，可是我不喜歡啊！”心直口快的小D此話一出，魔主立刻大起知音之感。
“你是妖魔，當然不會喜歡陽光，我是正、常、人啊！”
蘇菲亞渾然不知這句話打擊面太大了，連帶着艾斯的情緒也莫名低落下去。
“他們為什麼不說話了？”就算是神經再大條，也發覺自己是不是無心說錯話的蘇菲亞看向金恩。
金恩再次無奈地嘆了口氣。
路凱爾看了蘇菲亞一眼，心中不由得想到，就算她的靈魂是自己的，和正常人也還有一定差距吧……
出了斡國的阿爾城后，由於金恩伯爵的同行給他們省了不少麻煩。但是……似乎上天不會太眷顧艾斯的逍遙，就在他們將要到達斡與商的國界線時，被什麼東西追了上來。
“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看樣子這應該是以法術化為靈體的通訊術，其形狀像一隻白色大鳥，就連提醒的聲音都吵得厲害。
“這是……什麼？”
其他人都對這種不算高階的法術見怪不怪，只有蘇菲亞好奇地歪了腦袋打量着這一直鍥而不捨追着大家的法術大鳥。
“追蹤加聯絡法術——‘白鷺’。曼奇長老挺有一套嘛，這樣子居然都追得上。”
艾斯聳聳肩膀表示無奈，笑得很是無辜。
“什麼事？”
每個人的通訊術多少都會有些不一樣，艾斯看到這隻白鷺頭頂上不是羽毛而是一把菜刀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是長老里最沉不住氣的曼奇。
“王，你終於肯聽我說話了！”對方叫道。
眾人驚訝地看向艾斯。這火爆的嗓門還真大，尤其是靠通訊術傳聲多少會有些變質，顯得尤為刺耳。
“我在人類的世界，聲音放低一點。”
艾斯敲了一下白鷺的腦門，眼睛微微一眯，彷彿這眼神里凜冽的警告意味讓對方打了個冷顫。
說起來法術多少會和主人的本體相通，那邊也明顯被敲了一下，老實了下來。
“王。”雖然被敲了一下，白鴛仍不甘寂寞地環視周圍，“除了路凱爾，其他幾個生面孔是誰？”
“我收的部下。”艾斯隨口道。
“王！”
曼奇明顯很是不滿，真是的，以為他們東邊人口很缺嗎？看看這些，什麼亂七八糟的部下，吸血鬼，光明法師，還有人類的貴族！
一激動起來又忘了壓低聲音的白鷺翅膀揮舞做握拳狀：“不要收些莫名其妙的人好不好！那吸血貴族是怎麼回事？”
“我收的護衛。”雖然是事實，不過艾斯很“婉轉”地沒有講收下小D的實際理由。
“那女孩呢？”忍着追問他為什麼會和吸血鬼訂契約的衝動，不友好地看向正好奇打量這裏的女孩。
“我準備帶回去的……”瞥了蘇菲亞一眼，艾斯在心裏惡作劇一般地笑了笑。
這個曼奇，是長老會所有貴族裏面最火爆激烈的傢伙，當初就是受不了他跟在自己身後每天每天逼着自己立妃，所以才微服溜到了人類世界的，這時不知道作弄一下他會有什麼後果呢？
這樣想着，艾斯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
“你不是想讓我立妃嘛。”
“什麼，這可絕對不行！那可是人類！”
曼奇果然暴跳如雷，在他沒把事情吼出來前，艾斯狠狠卡住了“白鷺”的脖子，警告他最好就這件事閉嘴。
感覺到王上好像的確有生氣的前兆，曼奇脾氣再壞也是不敢惹的，只好委委屈屈的、乖乖放低了聲音。
“那個人類的老頭？”
“順手收下的。”
“……天神在上……”被刺激得已經近乎發瘋的長老居然開始向神明祈禱。
“到底有什麼事？”艾斯無奈地瞟了路凱爾一眼。
唉……身邊總是有這樣神經質的傢伙一天到晚地大吼，換了誰會不想逃出來。
路凱爾微微投以同情的目光，轉而向使者問道：“長老，是冷霜宮裏出事了嗎？”
路凱爾問是這麼問，不過他很明白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王也就是因為放心這一點才溜了出來。不然的話，若冷霜宮裏發生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他這個禁軍最高指揮官可是要負最大的責任。
“沒事。”果然，長老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不過接下來的話就有點不怎麼對味了，它湊近艾斯的耳邊小聲地道，“王啊，想想看您年紀也不小了……冷霜宮裏也沒有正妃……不過人類的女子怎麼樣也不能……要是娶一個人類女子回來，您知道有多少人將不惜以武力反對您嗎？”
“你開口閉口都是立妃，就不能換一個話題嗎？”
艾斯嘆了口氣，隨即卻勾起一個似有似無的笑意。
“何況，你越是反對，我越覺得這個想法似乎不錯……”他不經意地瞥了不遠處的蘇菲亞一眼，以更加低沉的嗓音道，“從我這個身體形成到現在，雖然在我族裏算是很年輕，但也有幾百年了。曼奇啊，我實話告訴你吧，要麼你不要再逼着我立妃，要麼就接受這個‘人類女子’吧，畢竟活到現在，我能看得順眼的女子，着實不算多啊！”
“王……”
曼奇不知道他這樣笑着說出來的話到底有幾成可信度，反而不知道怎麼接口。就在他左右為難時，冰之陛下又笑得很是溫和地靠近。
“那麼，你就先慢慢考慮吧。”這麼說著，一抬手將白鷺遠遠地揮到了天際。
做完這件事，艾斯還似乎很得意地晃了晃手腕。曼奇那傢伙，大概一時半刻還搞不明白該怎樣選擇吧。
這麼想着，艾斯就愈加開心起來：“結界師，給我放個隱遁，別讓這老傢伙再找得到！”
“是……”
路凱爾一邊依言施法一邊苦笑，自己這樣高明的結界師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命令着做些上不了檯面的事，真是很失敗呢。
2.
就這樣艾斯諾提伽王終於擺脫了宮裏的追蹤術，加上金恩伯爵在旁保駕護航，一路上再沒有碰到什麼奇怪的事，順利地來到了商國距離王城不遠的一座繁華城鎮凡丁。
凡丁的城門據說是商國的旅遊觀光景點之一。
要知道這一行人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斡國！
斡國可是聚集了全人類世界的頂級手工藝匠的地方，是建築業最發達的國家。可是儘管如此，大家在看到商國凡丁鎮的城門后，還是目瞪口呆了。
或許就建築手法而言，這城門是不如斡國藝術，但是豪華程度和壯觀程度，在珠光寶氣的雕飾與鑲鑽的映襯下卻是斡國所不能比的。
凡丁的城門守衛懶洋洋地看了看他們拿過來的通關文書，幾乎沒怎麼看就在上面蓋了印記，示意他們可以進去了。
當初即使蘇菲亞這麼粗神經的女孩子都覺得事情很奇怪，但是在凡丁住了幾天後，他們每一個人都深刻明白為什麼商國的關卡管理這麼鬆散了。
這是一個全民拜金的國家，也是商業最發達的國家。因為與其他四國都有接壤，武力與魔法都不夠出色的商國選擇了它特有的生存方式。
商國的人們倒賣着其他四個國家的特產，從中獲利，他們不會武功，不會魔法，也不懂藝術，但是他們有大把的金銀財寶，讓所有人不敢小看。
據說商國的財富比其他四國加起來還要翻一倍，而去年舉國祭典時，不惜用金磚鋪滿了王城的街道，使得擔任警衛的皇家騎士們工作量憑空增加了好幾倍。
可是儘管如此，商國的犯罪率卻很低。
大概是因為這個國家有太多的就業機會和發財的門路，每個人都忙着算計着怎麼能夠掙到錢，而沒有精力動歪念頭吧。畢竟在這裏掙錢似乎比搶錢都要容易。
“你真的打算開店……”
看着笑眯眯租賃店鋪的冰之至高王，大家都有種荒謬的感覺，雖然看着他當個小店老闆的樣子，真的感覺有些幸福。
一行幾人除了蘇菲亞看上去貌似平凡，其他人都是一身的貴族氣質，這樣的人想開店，辦手續和租賃房屋時都會格外的方便。人類是以貌取人的生物，這一特徵在商國所屬的城鎮表現得尤其明顯。
在向相關官員申請批文的時候，金恩犯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錯誤。
他以為憑他的爵位銜頭可以得到例外的方便，但是當他報上自己的爵位並拿出血統證明書後，那個本來正打算給批文蓋章的官員猛然抬起頭，打量着艾斯。
“您的管家居然是伯爵，那您的身份，難道是哪一國的親王？”
艾斯愣了愣沒有回話——妖魔是沒辦法說謊的。
還好雖然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那人已經自顧自地推推眼鏡說了下去：“其實在商國開店的手續是最方便的，不過……哎呀呀，真難為您這麼誠實，您是外國人可能不知道吧，在我國想要經商，普通人是第一年免稅的，但是貴族的話，要繳納三千枚金幣，並且稅也比普通人高兩倍……”
金恩目瞪口呆，路凱爾與艾斯對望一眼沒有說話，小D也不知道人類世界這些五花八門的規定，倒是蘇菲亞驚奇地開了口。
“從沒聽說過這麼奇怪的規定啊……為什麼貴族沒有特殊照顧還要交這麼多錢？”
那位官員看上去一臉精明，口才也很是不錯。
“我們商國是人類世界裏經濟最繁榮的國家，由於地處內陸，很少會碰到什麼天災人禍，再加之與其他四國都有交界，可以說世界各地的特產與珍品全部彙集於此，因此號稱在這裏沒有拿錢買不到的東西。”
“沒有拿錢買不到的東西嗎？”
眾人還在咀嚼他這句話的含義時，他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這裏到處都有經商發財的機會。作為貴族，你們有王室的補貼與自己的領地，卻來和平民爭奪就業機會，屬於不正當競爭，理所當然要付出代價。”
這一席雖然荒謬卻又有那麼點歪理的說辭，居然沒辦法反駁回去，即使金恩氣得吹了吹鬍子表示無法接受，但最終還是老實交了錢。
拿到批文之後，一切都順理成章地進行着。妖魔是以寶石為流通貨幣的，艾斯貴為妖魔的王，隨身帶着的寶石全都是稀罕之物，隨便扔下幾顆便有大堆的業主圍上來推銷自己的房屋。
終於選定了一家不算太大的房子簽訂了租賃合同，佈置好店面已經是黃昏了。
大家忙了一天，即使是身為妖魔軍官的路凱爾都感到心理上的疲乏。
這時，艾斯悠悠坐在沙發上以手支頤，露出一個典型的腹黑笑容。
“金恩，後面打理得怎麼樣了？”
隔了一會，幾名臨時雇來清理的傭人拿到報酬后先後離去，金恩從後堂出來鞠躬。
“王，已經全部收拾好了。”
“嗯……”
艾斯瞥了恭敬地站在一旁的金恩一眼。
“坐吧。雖然妖魔不會累，可是這樣讓別人看見會覺得很奇怪。”
金恩依言坐下。
當初不知是被氣糊塗了還是怎地，一時衝動心血來潮地向這個妖魔下跪，然後自己也成了宣誓忠誠的妖魔。現在回想起來，事情還真的很混亂，可是竟沒有絲毫後悔的感覺。
他的王，應該是個可以跟隨的主人。相處了這許多天，金恩並沒有覺得變為妖魔后與以前有什麼不同，反而擁有了不老不死的永生和高於人類的體力，但除了這些，他們與人類並沒有什麼兩樣。
如果王不是艾斯，或許他那時不會下跪。跟隨着，尊敬着，也親眼看到了血族的公道。
有時他也會想：自己變成了以前人類討厭着的妖魔，卻會有這種類似幸福的感覺，可能只是因為跟對了人。人和人由相遇、相識，然後要麼分開，要麼就在一起，這就是緣分。
王不是個多話的人。甚至可以說很少說話。
更多的時候，他只靜靜帶着縱容的笑意，看着路凱爾發飆以及蘇菲亞與小D黑線滴汗的樣子。
以前還覺得他冷靜穩重，有不同於年輕人的徹悟。但自從知道王的真實年齡后，金恩就比較適應了：一個活了幾百年的人，怎能不冷靜，怎能不穩重。
“活得越久，代表的並不一定都是好事啊。”
王曾這樣對他說。
當他問為什麼時，艾斯很平靜地告訴他：活得越久，代表的另一個意思就是珍惜的東西必定不能很多。因為時間對血族是沒有意義的，去珍惜會隨着時間消亡的東西，就代表着總有一天會失去它。
金恩坐在艾斯諾提伽王的對面，閑下來時又想起了他帶着哲理的話。
艾斯一直是以手支頤微笑不變，等金恩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這樣有些失禮。
看看王空蕩蕩的四周，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東西——習慣了被那幾個人包圍着的感覺，如今一個人獨坐的王，竟意外地散發著別樣的氣質。
寂寞嗎？
並非如此。那是有點享受的清高。
“呃——王上。”金恩必須找點什麼話來說。
雖然他是個睿智的老人，不過仍未習慣享受孤獨。人類是脆弱的生物，一個人無法生存。
“路凱爾大人呢？”
聽到金恩說話，艾斯變了個姿勢靠在沙發上，一臉悠閑：“到後面整理貨物去了。”
“哎？”金恩略帶驚訝地道，“貨物？說起來，我們的店到底賣些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所以讓他去隨便進點。”艾斯道，“以他的個性，多半是買一些普通的寶石或武器，然後自己用魔法煉製一些珍奇的物品吧，咱們應該能賺到。”
想了想，笑着補充一句。
“雖然鍊金術是他最差的一項。”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金恩擦擦汗，讓那個冰山去進貨，事情好像變得有些詭異，預感着有些人要倒霉的金恩趕快轉移話題。
“那蘇菲亞——”
“讓她去後面整理個賬簿出來。”
“這……”
好像越來越奇怪了，蘇菲亞那種別人把她賣了都會幫着數錢的迷糊個性，居然去管賬，金恩光想着那個效果，都有些頭大，他堅定了自己的預感：就算路凱爾大人不出問題地進到貨，這個店也絕對賺不到什麼錢。
“還有什麼問題嗎？”看着金恩不停滴汗的樣子，艾斯柔聲問道。
“那個……梅洛大人去做什麼了？”小心翼翼地問起小D，金恩已經不指望他會被魔主派去做什麼正常的工作了。
“哦，你說他啊……”艾斯諾提伽王難得地泛起一絲看好戲的標準笑容，“我們也算是安家落戶了，所以剛收拾完店鋪我就打發他去買菜了。”
“買菜！”金恩雙眼翻白地差點暈了過去。
天啊，吸血貴族去買菜！
而且那傢伙還穿着一身正式的禮服出了門，想像一下高貴優雅的深藍血族穿着晚禮服一本正經地跑去菜市場……
“哈哈哈！”
金恩捂着肚子笑了起來。王還真是能折騰人，真想現在就衝去市場看看那個效果。
沒等他笑完，艾斯的下一句話已把他噎在那裏。
“對了，你會做飯嗎？”
“……”
金恩笑了半截戛然而止。想想大家都被派了些詭異的任務，憑什麼自己會認為能逃過一劫？
他苦着臉看向王上，無可奈何地攤手。
“我是伯爵……”以前位高權重，豪宅美食，家中僕從過百，他怎麼可能會做飯。
“伯爵和會不會做飯有什麼關係？”
艾斯諾提伽王滿臉的不理解，妖魔都是自食其力的生物，就算是他，在冷霜宮裏也沒有所謂的廚師存在。
“你只要告訴我會或不會。”
原來還可以選擇，金恩鬆了口氣。
“不會。”
明明伯爵大人會做飯會被人當成笑料，但為什麼回答時他卻有種氣餒的感覺。金恩鬱悶地垂下了頭。
“這樣啊……”艾斯諾提伽若有所思地看看門外天色，“還不到晚餐時間，應該來得及。”
“怎、怎麼？”本能感覺不妙的金恩想拔腳逃走，可已變為妖魔宣誓忠誠的他在王上面前做不出這種事。
“去學吧。”王上溫和的笑容猶如春風，金恩當場石化。
3.
第二天一早，睜開眼后發現金恩已經穿戴整齊地站在床邊等着彙報了。
“今天是本店開業的第一天，冒昧請示一下，咱們到底……販售些什麼東西啊？”
艾斯不得不感嘆自己真是慧眼識英才，將一代一等伯爵挖掘成如此優秀的管家，實在很有成就感。迅速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帶頭往店外走去，邊走還邊伸手往上示意。
“你沒有看咱們的招牌嗎？”
“呃……”
跟着出來的蘇菲亞和金恩聽到他的話一起抬頭，小小的店面上寥寥三個題字使他們僵在那裏——
妖魔界
然後艾斯將傳單散給眾人，順手塞給蘇菲亞和金恩一人一張：
本店出售各種物品，只要你出得起價錢，就是訂購妖魔本店也一概接單。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沒有的！
好大的排場……
蘇菲亞與金恩對看一眼。的確，妖魔的王應該沒有他弄不來的東西。不過啊……瞧瞧這個口氣，如果有人訂小D的話，他真的可能會考慮把他賣了吧？兩人同時嘆了口氣。
接下來幾天生意火爆。
艾斯、路凱爾和小D都是妖魔中的貴族，一個個相貌俊美過人，經開業那天來圍觀的群眾交口相傳，說“妖魔界”的店裏全是美得不像人的帥哥，結果這傳言越傳越離譜，他們的生意好不好另當別論，每天倒是客人爆滿，圍觀人數眾多。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目送着小D高高興興地站到前台繼續吸引客人，艾斯與路凱爾躲在後邊的起居室裏面，一個舒服地卧在沙發上，一個筆直站在旁邊。
開店才沒幾天，吸血鬼天生對異性那驚人的殺傷力便彰顯得無以復加，細細算來，就連艾斯這個對金錢無所謂的店長坐鎮，居然也賺到了不少錢。
“好像——這幾天我們店的生意不錯耶。”
“哼哼。”路凱爾眉毛微微一擰。
王上是個甩手掌柜，再加上本店打出去那麼誇張的口號，因此來訂購些奇怪東西的大有人在，可這就苦了他了——前天剛跑到極北的暴風山岩地采了七色火山石回來交差，結果屁股還沒坐穩，又跑到極南的千島湖辛苦弄來了美人魚的眼淚。
天啊，這兩趟差使雖然對他這個大結界師來說，並不是什麼高難度的任務，但是南北兩邊都不屬於自己主子的領地，他方的魔物貿然跑到人家的地盤摸魚打混，被發現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偏偏小D這個會瞬間移動術的吸血鬼要站前台吸引顧客，不然打發他去做這些事才真是物盡其用。
“去把蘇菲亞喊過來，我有事情想要跟她說。”
沉默中，艾斯突然衝著路凱爾招了招手，而路凱爾卻明顯遲疑了一下，並未像往常那樣立即領命而去，反倒走前幾步彎下了腰，在艾斯耳邊輕輕道：“王，您到底將那位小姐置於何種地位？”
“你認為呢？”
艾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路凱爾想了想，雖然是詢問的句式，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您該不會，想要將她作為‘妃’帶回去吧？”
“我跟曼奇說，如果再如此糾纏於這個問題，那我可不保證會不會給他帶回一個人類的妃。”
艾斯的話帶着試探性，因為路凱爾是冷霜宮內首席的軍方長官，而且又是出了名的強硬頑固，如果路凱爾激烈反對的話，就算艾斯再怎麼樣我行我素，都不可能置他的意見於不顧。
然而路凱爾卻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大概沉思了一刻鐘之久。
就算他彎腰彎得不累，艾斯也有看累了的時候，終於路凱爾用很嚴肅的表情回答了他。
“王上，其實這也是我想要找機會向您進言的事情。蘇菲亞她，您也知道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身份上來講，可能比我們想得更加不妙。不過，如果是她作為女主人入主冷霜宮，我是沒有意見的。”
“哎？”
這回就算一直保持微笑的艾斯，也免不了變了臉色。
這個萬年冰山居然會說出如此通情達理的話來，這在他看來，太不可思議了。
路凱爾知道王上會有這種反應，他還是冷靜地闡述着自己的看法。
“自從在森林中，那個女子肯為一隻弱小的妖魔回來，我就覺得，她有作為妃的器量。而且，逼迫小D跟你訂下從屬的契約是為什麼？王啊，你可不要告訴我說，是因為你看上小D了。”
艾斯苦笑了一下，路凱爾立即定語般地給出了結論：“您分明就是喜歡上蘇菲亞了。”
“是嗎？”艾斯自顧自地輕輕搖頭，然後又點點頭，“是這樣吧。”
是這樣吧。
不然為什麼看到小D和她不巧地吻到時，那麼地難以忍受；不然為什麼毫無理由地帶着一個人類女子在身邊，從來沒想過和她分開。
“總之，你先把她叫過來。老天爺，她現在要是在廚房就太不妙了。”
艾斯想起第一天搬進這裏，大家都疲累不堪，為了慰勞他們，蘇菲亞親自挽袖子下廚房做了一桌子菜，那一餐的後果就是，所有人一致決定以後絕對不能讓她再提起做菜的念頭。
而路凱爾直起身子打算到後面去找蘇菲亞時，卻見金恩和小D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連禮都來不及行，小D直接拽住了路凱爾的袖口。
“有件事情很難辦了。”小D一改往常碎碎念的毛病，居然直截了當了一回，“該如何是好啊？”
王與路凱爾立即看向金恩。如果要清楚地知道事情原委，果然還是問金恩比較好吧。
金恩向他們彎了彎腰，說得清楚明白。
“本鎮的蘭格?馮?魯道夫大公定於本月二十二日為他的次子諾伊舉辦慶生舞會，請求我們做護衛工作。”
艾斯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而一個小姑娘也在同時上門委託我們，殺掉諾伊。”
金恩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接着，一個紅頭髮的小姑娘闖了進來，大概是看到周圍人都在向艾斯鞠躬，立即判定艾斯就是首腦，於是衝到了他的面前：“只要出得起價錢，你們什麼委託都肯接的是吧？”
艾斯微笑着望着她並沒有說話。
火紅的長捲髮，很像他所認識的某個血族中的貴族。
那個女人也是這樣的發色，熱烈而明朗的性格，即使在妖魔的貴族中，也是過分耀眼的人物。
與她不同，眼前的小姑娘還很年輕，稚嫩的臉蛋因仇恨而扭曲了原本的麗質。
“誰讓你進來的？趕緊退出去……”
金恩趕緊架着女孩的胳膊想把她帶走，而女孩則不停地追問着艾斯，想要掙脫金恩的掌控。
“放下她吧。”艾斯向金恩揮了揮手，“既然進來了，不妨說說看你想要殺掉那個人的理由。”
4.
這個時候，蘇菲亞回到店中，看到自家小店掛着因故暫停營業的招牌后，感到很奇怪，於是想要去問艾斯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進門之後，金恩就大致給她講了一下事情經過。
那個叫做安妮?赫爾加的紅髮女孩正流着淚向艾斯說明情況，蘇菲亞聽着聽着，忍不住捂住了嘴。
因為諾伊在某次舞會上看上了她，遭到拒絕後向父親進了讒言，導致安妮一家都被剝奪了貴族銜頭，淪落為賤民。
而受不了這個恥辱的家人，因此憤而服毒自殺，整個赫爾加家族，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昔日，我們赫爾加可是被稱為‘商國的紅髮赫爾加’的名門望族，竟被這麼荒謬的理由流放，真是讓人悲憤交加。我區區一介女流，沒有報仇的可能，魯道夫大公即使在全國來講都是赫赫有名的貴族，想要堂堂正正地去法庭告他以求公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聽說‘妖魔界’的幾位都是有名的法師，所以，我請求你們……”
安妮的話沒有說完，路凱爾則替她說了下去。
“請我們暗殺嗎？以你們貴族的格調，難道不是用劍或者魔法來洗刷恥辱嗎？”
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是，沒有為自己報仇的覺悟而服毒的赫爾加，本身就不配貴族的階級。
安妮驚訝地看着那面無表情的軍官，實在沒有料到在聽到如此悲慘的事件后，他不但沒有安慰自己，居然還能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來。
蘇菲亞雖然素知路凱爾的德性，這次也忍不住開口維護那個小姑娘：“路凱爾！安妮遭遇了這種事情，你還冷嘲熱諷，實在是太過分了！”
路凱爾好像是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但終於忍住了。
開口的是艾斯。
艾斯淡然的眼神瞥過蘇菲亞似乎比安妮還激動的臉龐，無所謂地笑了笑：“蘇菲亞，你想要我幫她報仇么？”
“當然了！”蘇菲亞立即回答道，“這個人居然做出如此惡劣的事情，死不足惜！”
“那麼就這樣吧。”
艾斯點了點頭。
“接下護衛的委託，在舞會結束后，也就是和大公的約定結束后，履行與安妮的委託，殺掉諾伊。不過安妮，做這件事你打算給付的報酬是什麼？”
安妮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點的笑意：“我們赫爾加好歹也曾是貴族，財力方面不成問題。”
“呵呵。”艾斯笑得很意味深長，“我們店裏接受委託的報酬，不一定是金錢。安妮，你如果同意我的條件，我就接受你的請託。”
安妮詫異地抬頭看着他，這個溫和的店長銀眸里閃出冷冽的光芒。
“我們會負責‘清場’，將諾伊帶到你的面前，不過是否殺死他，將由你自己來動手。”
艾斯的話好像從地獄深處傳來一樣，從安妮的角度看過去，他整個人都陷在暗影里，就好像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某種生物。
“這是復仇者應該有的覺悟。”
艾斯看着她說著，手中突然出現了一把寒冰凝結的長劍。
“如果同意的話，就接受這把劍作為武器，行動的時候，我會通知你到場的。”
安妮伸出手卻又像是被什麼咬了一口似的縮回來，如是反覆。
最終，她咬破了嘴唇，將那把冷冰冰的長劍接過來，掛在自己的腰畔。
“為什麼要這麼逼她呢？你們實在是太冷血了！”
目送那女孩跌跌撞撞地出門，蘇菲亞衝著路凱爾揮了揮拳頭——雖然做出那個決定的人是艾斯，但她總覺得，好像艾斯如此溫柔的人，若非受了路凱爾的影響，是不會這麼冷血的。
“哪有這樣的好事，將復仇什麼的掛在嘴邊，卻想要保持自己雙手的乾淨，你認為我們有義務去幫助這樣的人嗎？”路凱爾冷笑着回答了她。
蘇菲亞愕然看過去，小D也沒有表情，甚至金恩都搖了搖頭：“貴族的驕傲在於自身的修養與風骨，請人去做暗殺這種事情，無論什麼原因，都讓人難以贊同。”
“可是……可是她是個女孩子，沒有能力去為自己報仇呀……”
蘇菲亞的氣勢明顯弱了，這時艾斯站起來拍拍她的肩膀。
“所以，我才說願意接受這個委託，幫她創造復仇的條件，但最後刺殺諾伊的一劍，一定要她親手揮出。”
“王上，這個迷糊的傢伙是聽不懂的啦！”
站在艾斯肩上的鸚鵡蘇菲扑打着翅膀怪叫着，被蘇菲亞狠狠瞪了一眼：“誰說我沒聽懂！我明明就懂了！”
“真的嗎？我不信！”
鸚鵡蘇菲歪着頭看着蘇菲亞，它明明聽到了王與軍官的對話，卻不認為這女孩有什麼妃的器量。
剛想從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些端倪來證明這個看法，蘇菲亞卻只是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房間。
真的懂了嗎？
蘇菲亞坐在空曠的大廳里，一個人喝着紅茶。
她只是知道，諾伊的所作所為太過惡劣，必須去懲罰他，幫助安妮報仇是理所應當的。
可是，為什麼最後一定要安妮親手殺死諾伊，到現在她還不是很明白艾斯所說的意思。儘管與鸚鵡鬥嘴時賭氣說自己知道了，但實際上她還是非常地懵懂。
難道在妖魔的認知里，復仇這種事其實是很沒有意義的嗎？
妖魔是非常自私、冷酷的生物。強者生，弱者死，沒有是非對錯的觀念，也沒有法律的約束。
那麼，是因為這樣，所以艾斯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身為相對強者的諾伊，所做的事情是沒有必要去制裁的嗎？
蘇菲亞得到了這樣一個自以為是的答案，睡在了大廳的沙發上。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自己身邊站了很久。
夢裏傳來從那人身上散發出的，好聞的冷香。
他輕輕嘆了口氣，將披風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披風上傳來他特有的味道，好像蓋了一身的梅花。
蘇菲亞，你不明白的是，我們妖魔並非反對復仇，而是如果想要讓對方得到報應，就必須將自己的雙手染臟。沒有這種覺悟，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種半吊子的復仇者，會給她自己帶來不幸的。
艾斯將披風解下，蓋在了熟睡的蘇菲亞身上。
黑暗中，傳來一聲沒有辯解的嘆息。
但是，那時想要告訴她的東西，和想要傳達的心意，都沒有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