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我眼底的一滴淚
全校最張揚、什麼都不怕的駱奈奈,打架時受傷都從不曾掉一滴淚的駱奈奈,卻為了一個男子一再流淚。那是怎樣一種無助而絕望的感覺,你離他很近,但你卻愛而不得,願意把他拱手讓人,只為了讓他幸福。
我遇到陳慕時,他正憂鬱。相處一年的女朋友姚靜與他分手了。
安然說陳慕曾是C中出名的花花公子,他的風流戀情傳得滿天飛。但自從遇到姚靜,他就放出話,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姚靜算不得多漂亮,但就這樣佔據了陳慕的心,讓全校女生都羨慕不已。只是誰都想不到半年後,姚靜與陳慕分手,分手理由:高三學業繁忙。其實明眼人都知道,只是因為姚靜愛上了別人。
安然之所以說得這麼詳細,是因為我告訴她,我喜歡陳慕。
是,我駱奈奈,喜歡陳慕。彼時,我新生剛入校,陳慕已高三欲離開。
安然說,奈奈,同年級不乏好看的男生,為何選他?
我說安然你不懂,有些人,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在劫難逃。
我說,安然,我決定向他表白。
安然說我是瘋子,但我卻依舊拉着她在放學時等在陳慕班門口。
夕陽琉璃色的光芒讓整個走廊都籠罩在一層柔軟的光中,喧囂的人群來來往往,不同的聲音鋪天蓋地,但當陳慕斜背一個NIKE包,穿白色T恤,米黃色休閑褲,一手插在口袋裏走出班門口時,我覺得周圍的場景像電影裏切割的慢動作一樣,明亮的光線,吵鬧的時光,甚至卑微到空氣里細小的塵埃,全部安靜了下來,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一個,清晰而熟悉的面孔,流暢的肩線,淡漠疏離的身影。
我像一個女戰士一樣衝到他面前,大聲說,陳慕,我喜歡你。
那一瞬間,整個走廊都安靜下來,穿堂而過的微風都停了,全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是新生入校的第一周,全校流傳一段驚天動地的緋聞,高一年級駱奈奈死追高三帥學長陳慕。
安然說駱奈奈,你沒戲了。
是的,那天陳慕拒絕了我。我醞釀了那麼久,氣壯山河地喊出我喜歡你。他卻只是淡漠地轉過臉問,你是誰?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我,可是我不怕,我勇敢地仰着脖子,堅定地說,我是高一3班的駱奈奈。
他哦了一聲說謝謝你,然後就繼續朝前走。之前安靜地走廊上又開始喧鬧,不同的人經過我身邊,都用或多或少的眼光看着我。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尷尬,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有什麼尷尬,而且誰說那個人會永遠不喜歡你呢。我隨手點起一根煙,抽了幾口。
我駱奈奈什麼都沒有,只有這一身的勇。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就不會給自己回頭路。
至少,他記得了我的名字,不是嗎,下一次,就不會再問我是誰了。
但是自此,一提起駱奈奈,每個人皆搖頭,他們說那個女孩真是差勁啊,倒追男生,不懂得矜持,抽煙喝酒,笑的時候張揚招搖,看人的眼光肆無忌憚,不懂得半點收斂。
可是這些都不關我的事,能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就是上天的恩寵,我只是不願錯過而已。
我並沒有因為他的淡漠而氣餒,我在上課時聽到老師講“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就對安然說,我相信陳慕總有一天會“金石為開”的。
放學時我背着書包站在門口等陳慕,吃飯時挑離他近的位置,一有時間就逃課竄到他們班裏冒充同班同學,一有機會我就會對他說我喜歡你,後來就連他們班的老師都認識我了。
他終於忍不住在某天放學時攔住我,嚴肅地說,駱奈奈,我都不知道你哪兒來的自信。
我笑了,我說你果然記得我的名字,你也終於開口對我說話了。
他笑着敲我的頭說,真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孩。
【這場遊戲,玩得起,繼續;玩不起,出局】
陳慕牽着我走過學校里的每一條小道,他站在潔白的花樹下親吻我的嘴角,他撫摸我被風吹起的長發,我給他寫小情書,我陪他吃早餐,我為他在球場上加油。在他面前,我展示一切的美好。
他站在街角擁抱我說,怎麼辦怎麼辦,奈奈,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我仰起頭望他,這樣不好嗎。
他的眼神開始閃躲,低下頭,只是,我和她才剛分手沒多久。
那一刻,我聽到自己的心從高處墜落的聲音,像一片嘩然的碎玻璃,陳慕,你一定不知道,為你做什麼我都不害怕,可是我最怕的是,你想起她。那一刻,要命的倔強讓我收斂了滿眼的期待,對他冷聲諷刺道,原來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陳慕,還玩不起一場感情遊戲。
陳慕看着我,愣了一下,眼神由慌亂的迷茫變為冷淡,笑道,原來是一場遊戲,怪不得。
頃刻,他又俯下身,捏着我的下巴,駱奈奈,初中時就是有名的不良少女,經常帶人打架鬥毆,交的小男友不計其數,擅長曖昧,是嗎?
我笑靨如花,原來陳慕你,這麼關注我啊。
駱奈奈,我只是想知道,是什麼讓你這麼有勇氣?
這不關你的事,只是,陳慕,你怕了嗎?沒關係的,遊戲嘛,玩得起,繼續;玩不起,出局。我笑得格外招搖。
不出所料,陳慕吐出“繼續”兩個字便轉過了臉。
他憂傷的側臉像冰山上的雪蓮,我忽然很難過,他一定知道姚靜與另外一個男孩在一起了吧,他也一定很傷心吧。
那個曾令全校聞風喪膽的男子,如今怎麼變成了這樣,他怎麼可以被那個平凡女生的平凡愛情磨平身上尖銳的稜角呢。
陳慕打電話給我時,已是深夜。我睡意朦朧,剛把耳朵放在聽筒上,就聽到那邊人聲鼎沸,我說怎麼了。
他說你來城市英雄。城市英雄是市裡一家電玩城,我說陳慕你是遊戲打了滿分讓我去看吧,我告訴你我沒興趣,我又不是沒見過滿分。
駱奈奈你這個女的真啰嗦,你說你來不來。
我……咬牙,好,等着姑奶奶我。
我打車,風馳電掣地趕去,初秋的風讓我打了個寒戰,電玩城裏燈火輝煌,妖孽橫行。
陳慕叼着一支煙站在門口,一看到我,就走過來摟住我的肩膀說,速度不慢啊。我翻着白眼看他,他熄滅煙笑道,送你個禮物。然後把我帶到一排拍娃娃機前,說,你選一個你最喜歡的。
難道我選哪個你就送我哪個嗎?
他一把拍了我的頭,你真的很啰嗦。
好吧,那我選那個最大的紅色小惡魔。
正在我以為他的技術有多高超時,他從口袋裏掏出兩大袋遊戲幣說,去拍啊。
我……再次無語。我說陳慕你有毛病吧。他笑,只是突然興起,拍不拍?
好。
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一定會很幸運,因為那天晚上我們只用了十幾個幣,就拍下了那隻價值幾百元的小惡魔。我們用剩下的幣去投籃,開車,打槍,玩泡泡龍,直到凌晨才回家。
【不想讓你為難,放開拉着你的手】
安然說奈奈,沒想到你現在真的得到他的愛了,現在全校都在討論你們。
我笑,安然,那姚靜有什麼反應嗎?
聽說最近比較抑鬱啊,本以為自己把別人甩了,沒想到人家一轉身又愛了一場。
我笑得花枝亂顫,她活該抑鬱。
你看我多惡毒,我就是見不得陳慕為別的女生難過得掉眼淚,她卻不為所動不知悔改。
我挽着陳慕走在校園裏,像一隻驕傲的小孔雀,我向所有人展示我的幸福。
有人說幸福太招搖,就會被上天搶走。我以為上天給了我恩寵,就不會帶給我不祥。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時候,一切卻彷彿一場百轉千回的局,幸福重新朝姚靜走去。
那是某個熱門影片正上映的時候,我拉陳慕陪我一起去看電影。
電影剛開場,陳慕的手機就響了。我沒有轉頭,沒有說話。
他接起,只是說了幾句,就掛掉了,然後拉着我的手說,奈奈,小靜喝多了,我必須過去。
我邊看熒幕邊眼也不眨地說,嗯,你去吧。
陳慕用手扳過我的臉,你不生氣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我定定地看着他,他沉默地看着我,開了口,是啊,本來就是遊戲。
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一直平靜地看着電影,可是眼淚卻掉了下來。陳慕,你丟下我離開,我怎麼會不難過,只是,我要怎麼開口挽留你呢,我知道你會為難。
我不想看到你為難的樣子,所以只好先放開抓着你的手。
【微笑去面對,心酸到連呼吸都聽不見】
第二天,我去學校時,全校流傳着兩條很勁爆的新聞。安然說放出消息的肯定跟我有八輩子的仇,不然不會這麼惡毒,因為兩條新聞皆與我有關,而且其強勢如重磅炸彈,恨不得炸我個灰飛煙滅。
第一條是,陳慕站在姚靜的樓下等了她十個小時,她終於感動,回頭牽了他的手。
第二條是,高一年級駱奈奈曾被人強暴,早就不純潔了。
我邊抽煙邊笑着對安然說,你信嗎。安然拉着我的手,相信與不相信又怎樣,你駱奈奈還是我的好朋友。
那一刻,我真希望陳慕也如安然這般對我說,只是我等了整整一天,都不見陳慕半分身影。倒是班門口突然地多了許多人,我知道他們都想看看那個傳說中舉止言行都張揚得讓人看不慣的不良少女,現在是如何哭泣。
可是卻讓他們敗興而歸了,因為我依舊像平日一樣坐在位置上掛着耳塞看小說。即使是這樣,各種流言飛語也平地而起,什麼原來那個女的這麼倒霉,她怎麼還可以活得這麼自在,她有病吧等等。
放學的時候姚靜出現在班門口,她像一個勝利者沖我微笑,她說,駱奈奈也不過如此嘛。
我只是看着她冷笑,她接著說道,你的名聲真是如雷貫耳啊。
不再理會她的挑釁,我轉身走開,她在身後喊道,他不愛你,他愛的是我。
那讓他自己來跟我說吧。
在那一周,陳慕都沒有來找我,流言也漸漸中止,安然陪我一起吃飯,逛街,聽歌,她從網上看冷笑話講給我聽,她說一個人叫小菜,有一天他被人端走了。
我說許安然你冷不冷啊。那是不是有個人叫妖精,有天她被孫悟空打了。
安然說你這個不但沒一點幽默細胞還狠毒的女人,你不要再想陳慕了,他已經不會回頭了。
我點燃煙,安然,我真的以為陳慕是喜歡我的,至少,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的。
駱奈奈,你幹嘛這樣糟蹋自己,你看現在全校都在等着看你好戲。
可是,安然,你覺得我能演出什麼戲來給他們看。我只是喜歡一個人,這也有錯嗎?
可是奈奈,為什麼是他?
安然,我以前雖然不是什麼乖女孩,但至少也無不良嗜好,我每天的生活就是按時上學、放學、吃飯、睡覺。初二那年,我去朋友家玩回去得晚了點,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一群小流氓,他們不懷好意地對我動手動腳,他們撕裂我衣服的那一刻,我真的以為自己完了,但是,是路過的一個男孩救下了我,那個男孩一個抵一群,你不知道那時的他如何英勇。後來我輾轉打聽到他在C中很有名,雖然是混混。從那時起,我開始學着抽煙喝酒打架,我只是想離他的距離近一點,安然,你明白嗎?
安然不再說話,她拍了拍我的肩說,奈奈,加油。
【假如以無名指為代價能夠換取以後的幸福】
我打電話給陳慕,我說我在你們家樓下,你出來下。
他猶豫了片刻說,奈奈,我已經不喜歡你了,小靜在我家。
那一刻,心裏湧起一陣海嘯,將我耳朵的所有聽覺都覆蓋了。
我說,陳慕,我只講幾句話,你怕什麼呢。然後掛掉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陳慕慢騰騰地下樓來,他看了看窗檯,拉着我朝遠處走,走到一個拐角處,他站定對我說,奈奈,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那些傷害,讓你受委屈了。
我微笑,陳慕,她對你好嗎?她會讓你幸福嗎?
他低頭,嗯,她說她以後會好好對我的,再也不去找別的男孩了。
心裏的所有,突然落定,我吸了吸鼻子,故作輕鬆地說道,那就好,陳慕,其實我們兩個不過是遊戲而已,你不要真的喜歡上我了啊。
陳慕用力地抱了抱我,奈奈,對不起。
我推開他,我不喜歡這三個字。
然後,我踮起腳,親吻他的左眼瞼,親吻他的右眼瞼,陳慕,我親吻過你的眼睛,所以以後不管我走到哪裏,你都會看到我,在你不開心的時候,都要第一個告訴我,我要與你分擔。你記得了嗎?
奈奈,為什麼你會對我那麼好?
因為我喜歡你啊……哈哈,開玩笑的。你趕緊回去吧,我走了。以後不會聯繫了,不然姚靜會傷心的。我一口氣把話說完,然後就迅速地轉身離開。
在轉身的一剎那,眼淚猝然墜落。全校最張揚什麼都不怕的駱奈奈,打架時受傷都從不曾掉一滴淚的駱奈奈,卻為了一個男子一再流淚。那是怎樣一種無助而絕望的感覺,你離他很近,但你卻愛而不得,願意把他拱手讓人,只為了讓他幸福。
陳慕,我看過一句很美麗的情話是,如果你是我眼底的一滴淚,那我以後都不會流眼淚,因為我害怕失去你。
可是,陳慕,我不害怕失去你,卻怕你不幸福。所以我寧可為你淚流成河,都不讓自己擋住你的去路。
安然說我傻。
安然問,姚靜以後真的會珍惜他嗎?我說我不知道,但是既然我可以從初中追隨他到高中,也就可以從高中追隨他到大學,甚至到以後的生活里,只要他不幸福,我就會立刻出現。
安然說,何必呢。
我說安然,你不明白,我對陳慕,不但有愛,還有虧欠,他的左手無名指因為那次救我,已經斷掉,從此以後,不管和什麼人相愛,他都戴不得戒指,姚靜當初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和他分手的吧,誰會忍受和自己一輩子相守的人卻戴不上那顆象徵永恆的戒指呢。
安然,假如可以,我真的願意以自己右手的無名指為代價和他在一起,只要在一起。
【只是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這場戀事,這句誓言,在2000年,被冷風吹散。
隨後我和陳慕是徹底斷了聯繫,雖然還在一個學校,雖然彼此曾擦肩而過,卻也都當作視而不見。
我聽王菲的《笑忘書》,我從開始哭着嫉妒,變成笑着羨慕。我看着他們遠遠的幸福,躲在暗處偷偷給他們祝福。
不久后,他們畢了業,聽說他們考到了不同的學校,但在一個城市,還聽說他們分了手,又牽起手。可是這些聽說,卻也只是聽說。
我開始好好經營自己的高中生活,收斂了乖戾的性格,不再張揚跋扈,他們都說我愛了一場,就像變了一個人。可是他們不知道,只是因為我愛的人都不在了,那我還要提着勇氣給誰看。
隨後,有男孩牽起了我的手,帶我去看電影,帶我去玩電動,帶我去吃東西,甚至帶我去通宵達旦地飆車,可是都沒有當初的那些感覺了。
歲月很長,日子很短,我在向前走,時光迅速地退到身後。
一轉眼,幾年已過,經歷了幾場戀情,我就高中畢業,大學畢業了,可笑的是,匆匆幾年,到頭來,身邊竟然沒有一個可以攜手的人。
2007年,我在一個城市做設計,因為工作的疲憊,決定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和安然一起出來吃東西時,她說奈奈,你知道嗎,陳慕要結婚了。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渾身一震。
我也是剛聽說的,不過新娘不是姚靜。奈奈,要去參加婚禮嗎?
我黯然,只要他幸福,我見不見證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可是緣分總是這麼百轉千回,他結婚那天,我還是遇到了他,在市裡最大的酒店,我陪朋友吃飯,看到一場盛大的婚禮。我當時正在羨慕,一回眼,就看到那個穿着白色西服的新郎,他的臉熟悉萬千,一如十七歲那年,眸若泉水,微笑驚鴻。
他看到我時也愣了一下,他喚我,駱奈奈?
我的眼淚迅速掉了下來,我說想不到,想不到你還記得我,也竟還可以認出我。
他帶着新娘朝我走來,他說對你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新娘很嬌小可愛,看得出她很粘他,對他也死心塌地,甘願追隨一生。我瞟了一眼他的左手無名指,他注意到了我的小動作,抬起手笑道,接了假指,當年就是因為這個才不敢對你說喜歡的。
我愣住了,什麼意思?
其實當年和你在一起后,或許對你來說是遊戲,但我卻真的動了心,不過那時因為手指的問題而自卑,姚靜說你的路還有那麼長,以後還會遇到更優秀的,所以我選擇了放棄,其實我和姚靜並沒有和好,哈哈,所以後來才有機會遇到我現在的妻子啊。
他說完低頭寵溺地撫摸她的發,她仰頭看着他微笑。幸福像光環圍繞着他們。
我突然想起那年,我站在走廊里,勇敢地仰着頭望他,堅定地說,我是高一3班駱奈奈。
陳慕,原來,已經這麼久了。佛說七年是一個輪迴。原來,我等你已是一個輪迴了。可是如今望着你的幸福,我說不出任何話語,關於那年我對你的愛,我想也只能成為一個永久的秘密,來代替你藏在我心底。
從酒店出來時,路邊的音響店放着一首老歌,一個滄桑的男聲在唱,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值得我對自己殘酷。
天有點冷,風有點大,城市寧靜而喧嘩,我知道,這個冬天我得一個人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