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十八軍萬歲

第三章 三十八軍萬歲

“不是一支不可侮的力量”

在日本出版的一本《韓戰名人錄》中,有那位拿下了飛虎山的中國團長的名字:范天恩。

其文字說明為:范天恩,1950年任團長。率部參加韓戰。第一戰役中,指揮僅有短兵火器的一個團(政委趙霄雲)穿插到聯軍第九軍後方,搶佔飛虎山(622.l高地),威脅第九軍補給總站軍隅里。后受聯軍南韓第七師及美五團一部在大量空炮戰車支援下的反撲,堅守五晝夜,主動脫離敵軍,於是成名。

的前夕,在他的要求下調任第一一二師三三五團任團長,時值他新婚蜜月。在入朝前的誓師大會上,他代表三三五團提出“創造模範團”的口號,並向兄弟部隊提出挑戰,挑戰的條件是:“以我一個團消滅敵人的一個團。”

根據彭德懷“誘敵深入”的計劃,中國軍隊各部此時正向指定的地域集結。而麥克阿瑟已經命令西線各部隊開始試探性的北進,在西部的整條戰線上,以南韓第七師和美軍一部在價川;和軍隅里地區的前進最為迅速。價川和軍隅里都是聯合國軍配合東線美第十軍完成麥克阿瑟“鉗形攻勢”的必經之路,也是迂迴到江界的必經之路。為了不讓聯合國軍北進的速度太快而影響中國軍隊的調動和威脅中國軍隊的側后,就必須依據飛虎山之險,進行阻擊。

11月5日,經過血戰佔領飛虎山陣地后,彭德懷命三三五團“就地防禦”。

飛虎山阻擊的任務落在了三三五團身上。

儘管第三十八軍在第一次戰役中沒能完成預定任務,但這支部隊在彭德懷心中依然是擁有很強戰鬥力的部隊。阻擊北進的敵人,一旦有差錯,將會導致整個戰役計劃的落空。志願軍副司令員洪學智在後來的回憶中特彆強調了當時選擇阻擊部隊的謹慎態度:誘敵深入,一般是用非主力部隊。但彭總卻是用主力軍中的主力師三十八軍一一二師來打。一一二師原來是四野的第一師。在選擇打阻擊的師時,彭總徵求過鄧華和我的意見。我們向他建議,如用最強的部隊,那麼,就用這個師。用最強的部隊是因為敵軍戰鬥力很強,打阻擊的部隊,既要達到誘敵深入的目的,又能頂得住敵人。頂不住敵人,被敵人一下子衝進來,還談什麼調動部隊、裝口袋呀?後來有人說在二次戰役中一一二師沒使上勁兒,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一二師在第二戰役中的勁兒正是使在了這個關鍵的地方。

范天恩知道他的團在飛虎山的阻擊意味着什麼。

應該說,在打阻擊的時候,范天恩作為一個團長,也許並不知道志願軍指揮部“誘敵深入”的計劃。但是,如果陣地丟失了,三三五團的每一個官兵都清楚,敵人將會通過飛虎山,向北長驅直入,而朝鮮半島的北邊就是中國。

范天恩走上飛虎山陣地,看見倉促由進攻轉入防禦的士兵們正在挖工事。進攻的時候,士兵們已經把妨礙衝擊的小鍬和小搞都扔掉了,現在,他們只有穿着被漸漸瀝瀝的雨淋濕了的棉衣,用手、用刺刀挖着堅硬的五頭,不少士兵的雙手為此而鮮血淋淋,血和立和雨混合在一起,像和泥一樣。當沒有任何戰鬥經驗的文化教員戴篤伯冒着敵人的封鎖炮火把小鍬送上了陣地時,三三五團的士兵們看見小鍬竟然哭了。

范大恩對文化教員說:“你這個知識分子行!”

11月6日,南韓第七師在美軍的配合下開始進攻了。位於飛虎山陣地最前沿的是三三五團的二營五連三排。天剛亮,飛機和大炮一齊向三排陣地開始轟擊,石頭變成粉末,樹木全部變成光桿,整整一個白天,三排打退了敵人的多次進攻。晚上,南韓士兵把三排陣地旁邊的樹木和枯草全部點燃,三排的陣地陷入一片濃煙和烈火之中,南韓士兵藉著煙和火的掩護又衝上來,排長馬增奎帶領士兵隱蔽在陣地的側翼,當敵人已經十分接近的時候,他們投出手榴彈,把敵人連同燒到陣地上的火炮一併炸掉。敵人退下去后,三排的士兵聽見山下傳來哭聲,探出頭去看,見南韓軍官正用棍子懲罰士兵。南韓士兵又一次往山上爬,他們更加膽小,在距離中國士兵大約還有30米的地方不動了。馬增奎的命令是:敵人不到20米不準開槍。可南韓士兵就是不爬到20米的距離,突然,王排一個等得心急的士兵開了一槍,南韓士兵便擠成一團往山下跑去。

這一天,三排以傷亡一半的代價,打退敵人的七次進攻。

四連和六連在飛虎山打得也很苦,傷員不斷地被抬下陣地。

六連連長剛被抬下來,指導員也緊跟着被抬下來了。指導員傷得很重,他大聲地叫喚。營教導員勸他不要叫,他捂着傷對教導員說:“六連完啦!”

教導員說:“陣地丟了?我不信!通信員!跟我上陣地!”

教導員上了六連的陣地,漆黑的夜色中果然不見一個人。

他用手在工事中摸,摸到一個活着的,是班長張德佔。教導員問其他的人在哪裏,張德佔說排長死了。教導員說:“任命你為排長,趕快召集人!”

陣地上終於湊起幾個人。清點后發現,連幹部除了副連長,全部傷亡。教導員當時任命副連長為連長,任命文化教員為副指導員,並立即帶領所有的人搶修工事,準備阻擊敵人的進攻。

聯合國軍在飛虎山投下了可觀的炸彈。不但南韓第七師所有的炮兵都在炮轟飛虎山,連位於價川的聯合國軍炮兵也在向飛虎山轟擊。

中國士兵經歷的是一場殘酷的戰鬥。

當范天恩在指揮所里向上級報告戰況時,團警衛連在敵人的猛烈攻擊下頂不住了,其副指導員和一個排長跑下了陣地,對范天恩喊:“團長!快撤退!敵人上來了!”

范天恩一動沒動:“陣地丟了?”

副指導員和排長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

范天恩立即給山上的副營長陳德俊打電話,得知衝上陣地的敵人已經被打下去了。范天思轉過頭來,臉色陰沉地對團偵察參謀說:“尹日友!把這兩個人用綁腿捆起來,槍斃!”

尹日友押着兩個人走了。政治委員趙霄雲覺得人命關天,於是打電話給師指揮所,結果師政治委員不同意槍斃,說:“可以給他們鍛煉的機會嘛。”

山上的陳德俊聽說團長要槍斃人,更不同意:“山上傷亡大,人越來越少,槍斃了不是更少了嘛。”

副團長趕快把尹日友追回來,給兩個人鬆了綁。

范大恩的臉色更加陰沉了:“給我到最前沿的五連當兵去!”

陳德俊在山上見到兩人後破口大罵:“笨蛋!要跑怎麼不往我這裏跑?再說,臨陣逃脫是什麼行為?這事不算完,到五連看看人家怎麼打仗的!”

副指導員和排長後來都因為作戰勇敢,提升了。

6日至7日,聯合國軍加強了進攻的力度。雙方在三三五團二營五連的陣地上反覆爭奪達16次,其中多次進入了肉搏戰狀態。五連士兵李興旺頭部受傷,正在給自己包紮的時候,三個美國兵抱住了他。他在奪槍的過程中把一個美國兵踢下了山崖,同時開槍打死另一個,又用美國兵屍體上的手榴彈把第三個美國兵炸傷了。李興旺這個排打到最困難的時候,陣地上沒有倒下的只剩了排長和三名士兵,他們的彈藥全部來自戰友和敵人的屍體。在中國解放戰爭中獲得過“獨膽英雄”稱號的士兵李永桂,當他的陣地被敵人用汽油點着完全湮沒在火海中的時候,李永桂帶頭跳出戰壕向敵人撲去,火海中突然出現的他把敵人嚇得掉頭滾向山下。彈藥沒有了,他跑回連部要回十幾顆手榴彈和一挺機槍。第二次要彈藥時,他的左腿被炸斷,他拖着一條斷腿把一箱機槍子彈弄上山。這個出生於貧苦人家的青年在陣地上對身邊的戰友反覆地說著一句話:“我們是自願到朝鮮來打鬼子的!我們是自願到朝鮮來打鬼子的!”直到腿上的最後一股血流盡。

在沒有任何一種對空防禦武器的情況下,可以想見美軍飛行員在中國士兵頭頂上的掃射是何等的瘋狂。第三十八軍一一二師的指揮所在一個山洞裏,本以為山洞裏不會有什麼危險,但是,由於這個山洞也兼收傷員,傷員的大量抬進讓美軍飛行員發現了目標。美軍飛行員駕駛着飛機在山溝里鑽,把堆在洞口的汽油桶打着了。在濃煙和烈火中,洞內的空氣令人窒息,跑出洞的人在美軍飛機的掃射下紛紛倒下。美軍的飛機確定了中國官兵的這種處境后,便有大批的飛機雲集而來,這個叫做瓦洞的小山溝頓時成為大批戰機的掃射場。據事後統計,在這場空中襲擊中,中國官兵死亡人數為230名,其中多名是年輕的女兵和營團級軍官。

在飛虎山阻擊的艱難的日子裏,最困難的還是吃飯問題。

五連的機槍手梁仁江飢餓中把一塊石頭放在嘴裏啃,士兵們驚訝地看着他,說:“石頭能當飯,要庄稼人幹什麼?”

梁仁江說:“不信你們試試,口水一多,餓就差了一點勁兒。”

這個發明很快在陣地上普及了,飛虎山陣地上響起一片啃石頭的聲音。

在這種聲音中,就有士兵說:“咱們有飛機就好了,打四平那會兒看見過國民黨空投過吃的東西,降落傘八床被面那麼大,雞蛋掛在上面落地都不碎!”

三三五團的民運股長馮孝先奉命籌糧。他找到了因對中國軍隊不了解而藏起來的朝鮮農民,講了很多道理,又找到了一座鉛礦的宿舍,得到朝鮮工人們的同情。一個郡的委員長帶頭把自己的耕牛殺了,讓群眾把這頭牛煮了六大鍋肉湯。同時,朝鮮農民們湊了些大米,在美軍飛機的掃射下點火做飯。在通往三三五團陣地的路上,每一條小路都在美軍飛機的嚴密封鎖之下,但是,在紛亂囂叫的彈片中,還是出現了一支頭頂瓦罐的送飯隊伍。帶路的是一位60多歲的朝鮮老人,他戴着一頂中國士兵看上去有點像中國古代縣官戴的那種帶帽翅的紗帽。隊伍里前面的人倒下去,後面的人默默地頂替上來,平靜而頑強地向飛虎山前進。一位叫朴孝男的婦女頂的是一隻裝米飯的木盆,她被彈片擊中倒下后拖着木盆爬,一直爬到了陣地上。中國士兵捧着飯眼淚汪汪地吃不下。敵人又開始進攻了,士兵們把米飯放下,說:“媽的,老子不吃了,打他個狗日的!”

送飯的朝鮮農民和工人們也參加了戰鬥。當再一次打退敵人的進攻時,陣地上傷亡的人包括了那些送飯的朝鮮百姓。

朝鮮婦女朴孝男往飛虎山上送米飯的那隻木盆被中國士兵們保留了下來,後來這隻木盆成為中國革命軍事博物館珍藏的歷史文物。

11月8日,是三三五團在飛虎山阻擊的最後一天,也是最艱難的一天。這一天美軍出動飛機80多架,數百門大炮一齊轟擊,飛虎山上的各個陣地最後全部進入了肉搏戰狀態,嘶喊聲和呻吟聲在長達5公里的陣地上長久地回蕩。聯合國軍的士兵知道中國士兵已經沒有彈藥了,肉搏一陣后就乾脆退後20米休息,然後再一次撲上來。飛虎山陣地在雙方士兵的扭打中反覆得失,混戰從日出開始一直延續到日落。

這時,上級讓范大恩到師部開會,他說他離不開這裏,他一走會動搖軍心。師長命令道:“你必須親自來!一切後果我負責!”

原來,上級命令三三五團後撤30公里。

范天恩一聽就火了:“退?拼死拼活沒讓敵人前進一步就落了個撤退?再退不就是鴨綠江了?士兵的工作做不通!”

師長說:“這是命令!執行!”

三三五團在飛虎山阻擊了整整五晝夜,抗擊了南韓軍隊一個師和美軍一部極其頑強的進攻,斃傷俘敵1800人。

范天恩不會知道,此時彭德懷發現聯合國軍的北進速度不快,怕麥克阿瑟北進的決心有變化,可能是第三十八軍頂得太狠了,於是讓他們抬一下手。

三三五團的撤退,令進攻的聯合國軍大喜過望。新聞媒體大肆宣揚飛虎山一役聯合國軍的“巨大勝利”:“攻勢凌歷”,“共軍糧彈匱乏士氣低落”,“橫屍遍野,觸目驚心”,並且還捕捉到了中國軍隊“殘部”“向北逃竄”的情報。

當天,三三五團即轉移到九龍里一帶,繼續設防誘敵。范天恩知道了誘敵的計劃之後,便在這裏與聯合國軍開了個玩笑:先在一個小小的無名高地上打阻擊,敵人第一輪衝擊被打下去之後,命令部隊迅速撤出陣地,跑到很遠的山頭上看熱鬧。準備第二輪進攻的聯合國軍先是向高地進行大規模的炮擊和轟炸,然後進攻,佔領空無一人的山頭之後正在納悶,美軍配合作戰的飛機飛臨高地上空,開始例行公事般的轟炸和掃射,佔領山頭的聯合國軍士兵們的結果自然十分悲慘。

三三五團在九龍里一帶邊打邊撤地阻擊了五晝夜。所不同的是已經不再像飛虎山一樣地死守了。他們或者進攻一下,然後撤退;或者佔領一高地后拿出堅決死守的樣子守上兩天後,撤退了;或者突然前進,深夜模下幾個山頭然後沒了蹤影。讓敵人跟上來,又不讓他能夠真正跟着,這一套是靠在樹榦上就能睡覺、幾粒玉米粒就能維生的中國士兵很樂意乾的事情,也是中國軍隊的看家本領。世界上當時只有日本軍隊和逃到台灣的國民黨軍見識過這種沒辦法闡述明白的戰術,現在輪到南韓軍和聯合國軍品嘗這種暈頭轉向的滋味了。

中國第四十軍一一九師三五六團也是擔任誘敵任務的一個團。團長符必久策劃了一整套誘敵深入的方案。11月10日在天佛山一帶接觸到了北進的美騎兵第一師后,他們在每一個山頭都堅決地阻擊一陣,再不斷地放棄,一直撤退到主峰。在主峰陣地上,他們大規模地阻擊了整整一天,雙方傷亡都很大,但到了晚上天一黑,三五六團又撤退了,在預定的二線陣地等着美騎兵第一師的到來。結果一等就是三天,這可把符必久緊張得夠嗆,他怕因為他頂得厲害了,美軍不來了。直到16日,他們終於發現了美軍的偵察隊,三五六團立即主動接火,猛打了一下又跑了。這樣和美騎兵第一師打一下退一下,終於師里來電說,美軍已經錯誤地認為“共軍是向北逃竄的殘部”,符必久這才放下心來。

但是,彭德懷還是認為沃克這個多疑的司令官前進得太慢。

聯合國軍北進的速度是對中國軍隊實力和意圖判斷的標尺。於是,志願軍政治部主任杜平建議釋放一批戰俘。這個舉動至少可以收到兩個效果:一是表明中國軍隊的人道主義精神,二是進一步“示弱於敵”。

毛澤東對這個建議大加讚賞,立即回電:“你們釋放一批戰俘很好,應趕快放走,而後應隨時分批放走,不要請示。”

11月18日晚上,寒風瑟瑟。在戰俘營中挑選出來的27名美軍戰俘和76名南韓戰俘在理了發,洗了澡,發了路費和吃了一頓加餐后,由志願軍組織科長司東初和司機王大海帶領來卡車向雲山地區出發。在陣地前沿,司東初對戰俘們說:“你們萬一過不了美軍的警戒線,就回來,我們歡迎!”

同時,第四十二軍也在誘敵中開始釋放戰俘。為了讓戰俘相信我軍在連連敗退,就要逃過鴨綠江的狀況,軍部命令部隊故意在撤退的路上丟下些槍支和背包。

第三十九軍在釋放戰俘前,志願軍的軍官面對戰俘們講話,內容是:我們不是什麼主力部隊,我們向後轉移了,不打仗了,我們沒有彈藥和藥品,準備回國了。經過在前沿和美軍的交涉,中國士兵把受傷和有病的戰俘用擔架送到公路邊上,然後後退,讓美軍把擔架抬走。

後來擔任美軍遠東司令官的李奇徽在回憶錄中這樣寫道:“中國人釋放俘虜的做法,與北韓人對待俘虜的做法完全不同。有一次,中國人甚至將重傷員用擔架抬着放在公路上,而後撤走。在我方醫護人員乘卡車到那裏接傷員時,他們沒有向我們射擊。”

美聯社記者懷特在11月23日對日所寫的報道中說:“被釋放的美軍俘虜說,中國人民志願軍對他們很好。他們得到和中國人民志願軍一樣的口糧。志願軍曾用他們有限的設備治療這些傷兵。中國人不搜美國人的口袋,並且讓他們留着他們的香煙、金錶和其他私人的東西。”

毛澤東聽到釋放俘虜的情況彙報后,電報指示彭德懷:“請準備在此次戰役后,再釋放一批,例如三四百人。”

中國軍隊釋放戰俘立即引起強烈的國際反應。同時,也引起美軍情報局的極大的恐慌。美國人極力想知道中國軍隊的此舉將對他們正在進行的戰爭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美軍戰史資料顯示他們當時曾分析說,中國人往往要求被釋放的戰俘明白:“你們是資本主義壓迫的犧牲品,只有逃脫帝國主義的地獄,才能獲得共產主義天堂的自由”,要求戰俘把中國軍隊的人道主義精神“告訴你們的同伴”,“敦促你們的同伴掉轉槍口對準你們的軍官”。這些言論的出現是因為西方人還根本不了解中國人和中國軍隊。西方人不知道,中國共產黨的軍隊當她還是一支農民游擊隊的時候,其制定的第一部軍現中就明確寫有“不許虐待俘虜”的條款。

在第一次戰役還處於收尾階段的11月5日,中國人民志願軍司令員彭德懷曾專門給金日成寫了一封很長的信,介紹中國軍隊優待俘虜的政策和經驗。

由於自古以來戰爭中士兵的命運飄忽不定,戰俘的命運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因此很有必要再次抄錄彭德懷長信的主要內容,從字裏行間,可見一個千年文明古國的道德標準。

彭德懷說:由於我們採取了上述俘虜政策,即是瓦解放軍的政治工作,使敵人的戰鬥力逐漸減弱,並爭取了廣大俘虜補充了自己。現在中國人民解放軍中,有一部分戰士是由俘虜兵補充的。在解放戰爭中,我們的兵源主要是靠俘虜。這些被解放過來的俘虜,經過教育改造之後,很多都願意參加革命隊伍,有好些人已經在解放戰爭中成了戰鬥英雄和人民功臣,這證明俘虜是可以爭取和能夠改造的,也證明毛澤東同志的寬待俘虜的政策完全正確。

在我們革命初期,甚至以後個別地方,有些同志憤恨敵人的殘暴,對俘虜官兵採取報復態度,這是很難免的。但這種報復行為,對革命非常不利,因為這種報復仇殺的結果,足以給故人造謠的借口,只能促進敵入內部的團結,增加敵人的戰鬥力。如果個個敵人都要硬拼,那麼取得革命勝利的代價就更大了。因此,對有的同志這種錯誤的報復行為,必須進行耐心的、堅決的說服教育,使之徹底改正,才能瓦解敵人,壯大自己,取得革命的勝利。

朝鮮人民進行的戰爭,是爭取朝鮮獨立、民主和自由的革命戰爭,經過寬待俘虜,將這一真理傳達到敵軍中去,根據中國的經驗其效果將是很大的。對俘虜進行寬大和教育改造工作,這正表示了勞動人民及其軍隊光明磊落的偉大氣魄,具有這樣氣魄的革命軍隊必然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上述經驗特為介紹,供你們今後對待俘虜的參考。

在中國軍隊的誘惑下,聯合國軍終於產生了一個巨大的錯覺,即其所實施的空中轟炸,已迫使中國支援部隊不能進入戰場,而參戰的部隊兵力有限,並已在聯合國軍猛烈的火力下失去作戰決心,中國軍隊“不是一支不可侮的力量”。

11月ZI日,西線聯合國軍已經進至麥克阿瑟制定的“攻擊開始線”,完成了戰役的全線展開。

而此時,在西線的中國軍隊第五十、第六十六、第三十九、第四十、第四十二、第三十八共六個軍已分別轉移至定州西北。龜城、泰川、雲山、德川以北以及寧邊以北地區,東線第九兵團的三個軍也已經全部到達預定地點。

11月22日、23日,聯合國軍繼續北進。西線美第八集團軍指揮美第一、第九軍和南韓第二軍團共三個軍、八個師、三個旅和一個空降團。其左翼,美第一軍指揮美第二十四師、南韓第一師、英第二十七旅由嘉山裡、古城洞地區分別向新義州、朔州方向進攻;美第九軍指揮美第二十五師、美第二師由立石里。

球場地區分別向碧潼、楚山方向進攻,其第二梯隊土耳其旅位於軍隅里地區;美騎兵第一師位於順川地區機動。在右翼,南韓第二軍團指揮南韓第七、第八師,分別由德川以北寺洞和寧邊地區向熙川、江界方向進攻,這一方向的第二梯隊南韓第六師位於北倉里、假倉里地區機動。

英第二十九旅位於平壤,美空降一八七團位於沙里院,為西線第八集團軍總預備隊。

東線,由麥克阿瑟直接指揮的美第十軍,轄美陸戰第一師、美第七、第三師由長津湖向武坪里、江界方向進攻。南韓第一軍指揮南韓首都師、第三師沿東海岸向圖們江邊推進。

至此,聯合國軍已經全部被誘至預定戰場,進入了一個西起清亭里,經泰川、雲山、新興洞到寧邊以東的約140公里的弧形突出地帶的大口袋裏,在這個大口袋的口上集結着預戰的中國人民志願軍共九個軍。而此時,聯合國軍的兵力分散,側翼暴露,後方空虛,彭德懷夢寐以求的戰機來到了。

聞到中國飯的味道就撤退!

感恩節,起源於北美洲的英屬殖民地普利茅斯,該地居民在1621年獲得豐收后舉行了盛大的慶祝活動以“感謝上帝”,之後逐漸形成了固定的節日,名為感恩節。節目的時間是每年11月的第四個星期四。

1950年的感恩節為門11月23日。

東京麥克阿瑟的豪華富邸在11月23日點起了感恩節目的蠟燭,餐桌上的剛出烤爐的火雞散發出的香味令人愉快。麥克阿瑟和家人一起做了“感謝上帝”的禱告后開始享用節日的晚餐。麥克阿瑟在餐后甜點之後破例又倒了一杯香檳酒,然後站在窗前凝望着東京的萬家燈火。此時,收音機里的播音員正在描述朝鮮前線美軍士兵感恩節的菜單,讓人聽上去不像是在報道一份戰壕中的萊諾,更像是在介紹高爾夫俱樂部里銀行家們的一次聚會:雞尾酒、夾餡橄欖、烤小公火雞加酸果醬、水果沙拉、蛋糕、肉餡餅和咖啡。麥克阿瑟對這份菜單的具體內容不感興趣,無一亮他將親自飛往朝鮮前線,他要到那些美國小夥子中間去轉轉。如果記者們能拍一張麥克阿瑟將軍和美國士兵一起討論火雞味道的照片,並在報刊上發表,這個感恩節就圓滿了。

24日,美軍第八集團軍指揮部所在地朝鮮清川江邊新安州的上空天氣晴朗。麥克阿瑟的專機降落在坑坑窪窪的跑道上時,以沃克將軍為首的將軍們恭敬地迎接了他。穿着派克大衣的麥克阿瑟走下專機,並沒有先和他的軍事將領們握手,因為他知道記者們對這樣的照片不感興趣,於是他出人意料地先蹲下身來,拍了拍美第一軍軍長米爾本將軍帶來的一隻名叫埃貝的德國種小狗的腦袋,似乎還說了一句什麼玩笑話。記者們拍下了這張輕鬆愉快的照片,並在沒有聽清楚麥克阿瑟說的是個什麼玩笑的前提下,和在場的美國將軍們一起咧開嘴笑了起來。

接着麥克阿瑟乘吉普車到前線進行了視察。

麥克阿瑟半開玩笑地責怪了沃克將軍行動緩慢,沃克一直對這個問題採取一種不表態的態度。他聽見麥克阿瑟對美第二十四師師長丘奇少將說:“我已經向第二十四師小夥子們的妻子和母親們打了保票,小夥子們將在聖誕節回國。可別讓我當騙子。趕到鴨綠江,我就放你們走。”

麥克阿瑟的話被在場的美國《時代》周刊記者牢牢地記住了。

記者們抓住這個話題,問:“將軍,您的意思是否是,這場戰爭能在聖誕節之前結束?”

麥克阿瑟說:“是的。我左翼部隊的強大攻勢將勢不可擋,任何抵抗將是軟弱和沒有希望的;我右翼部隊有強大的海空軍的配合,將會處於非常有利的地位。左右兩翼在鴨綠江邊的會合,在某種意義上講,就是戰爭的結束。”

“將軍認為中國軍隊有多少人在朝鮮?”

“三萬正規軍和三萬志願軍。”

“勝利后的打算是什麼?”

“第八集團軍調回日本,兩個師去歐洲……聖誕節前讓孩子們回家!”

第二天,11月25日,美國各大報刊刊出的標題是:《麥克阿瑟將軍保證聖誕節前結束戰爭》、《聖誕節土兵可以回家》、《勝利在望——聖誕節不遠了嗎?》……

“聖誕節攻勢”這一戰役的名稱從此具有了諷刺的意味。

“聖誕節前讓孩子們回家”這句話日後成為人們茶餘飯後永久的笑柄。儘管日後麥克阿瑟在他的辯解和回憶錄中極力否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但是所有在新安州機場上的美軍高級軍事將領和大批的記者都是見證,徹底的不認賬是不太可能的。麥克阿瑟的參謀惠特尼少將後來回憶說,當時麥克阿瑟的話是“半開玩笑,但意思和目的帶有某種肯定性”。麥克阿瑟自己的辯解是:“在和一些軍官的談話中,我告訴他們布萊德雷將軍希望聖誕節前把兩個師調回國,要是赤色中國不干預戰爭的話……報界將這句話曲解為我們必定勝利的預言,而且這個偽造的歪曲的解釋後來被用來作為狠狠打擊我的一個有力的宣傳武器。”

麥克阿瑟沒法否認的是當天他發表的一份公告:聯合國軍在北韓對在那裏作戰的精銳軍的壓縮包圍現已臨近關鍵時刻。在過去三周內,作為這隻鐵鉗獨立成份的各類空軍,以模範的協同和戰鬥力發動了持續的攻擊,成功地切斷了來自北方的補給線,這樣,由此而進行的增援急劇減少,基本的補給明顯地受到限制。這一鉗形攻勢的右翼在海軍有效的支援下,現已抵達居高臨下的包圍陣地,把地理上可能有敵人的北部地區一分為二。今天上午,鉗形攻勢的西段發動了總攻,以完成包圍並夾緊鉗子。倘能成功,這實際上將減少戰爭,恢復朝鮮的和平統一,使聯合國軍隊迅速撤離,並使朝鮮人民和國家得以享有全部主權和國際的平等。我們就是為此而戰。

英國《泰晤士報》當天在報紙上宣佈:“七個聯合國師(三個美國師和四個南韓師)以及英聯邦旅已準備就緒,去進行據稱是最後的進攻,以掃蕩從西海岸至南韓部隊已經到達地點的這段鴨綠江下游地區。”

在世界戰爭史上,沒有哪一個軍事指揮官會在進攻前光天化日地把自己的進攻計劃公開宣佈,進攻的路線、規模、兵力、目的等絕對機密的軍事內容都像公佈旅遊計劃一樣張貼出來了。

英國報刊說,大肆宣揚這次進攻,“顯然是一種最奇特的打仗方式”。

麥克阿瑟的情報官威洛比此時的心情遠比他的司令官緊張。這個有名的樂觀主義者鑒於第一次戰役的教訓,在“聖誕節攻勢”的前夕,他對中國軍隊的估計要比以前現實得多。威洛比11月15日提醒他的司令官:“大約有三十萬有作戰經驗的中國共產黨軍隊已經在鴨綠江北安東至滿浦128公里的地段集結。來自中國廣東的情報也表明,大批火炮、輕武器、彈藥和其他軍事物資正在裝船北運。”

威洛比對於24小時不間斷飛行的美軍偵察機飛行員“沒有發現中國軍隊的蹤跡”的報告感到懷疑。他認為中國軍隊有能力把部隊滲透到朝鮮,因為中國軍隊善於利用偏僻的道路行軍,並利用夜色作為掩護。而且這支軍隊的後勤支援相對也容易,因為補給線非常短。

關於中國軍隊的機動能力和隱蔽行軍的特點,美軍戰史中描述得十分詳細:中共軍隊強行軍的能力是非凡出眾的。根據可靠情報,中共三個師從鴨綠江邊的安東出發,用十六至十九天的時間行軍二百八十六英里,到達了北韓東部的一個集結地域;一個師在十八天裏,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平均每天行軍十八英里。中共士兵的“白天”開始於夜幕降臨的時候,大概在晚上七時左右,直至翌晨三時。拂曉時,即五時三十分,他們要挖掩體,偽裝所有的武器裝備,然後吃飯。在晝間,只有偵察部隊在行動,以尋找第二天的宿營地。主力部隊都靜止不動加以偽裝,從航空照片和空中觀察是無法看到的。如果一名中共士兵在白天去掉了偽裝,飛機來時他必須在留下他蹤跡的地方一動不動,軍官有立即槍斃違令者的權力。

儘管美軍飛機的空中偵察很嚴密,但中國軍隊大兵團的機動開進沒有被發現。韓戰結束后,美英等國的軍事家們將此舉稱為“當代戰爭史上的奇迹”。

美第八集團軍對為什麼沒有發現中國軍隊的大舉調動做了如下解釋:

一、在得到相對準確的情報時,一種“不會是那樣的”先入觀念左右了判斷。任何情報如果指揮官不相信,是不能稱其為有效情報的。

二、第八集團軍的情報組織貧乏。原來美二十四師在南韓建立的情報網後來解散了,之後沒有再建立有效的情報網。

三、情報技術上沒有夜間偵察的有效手段。判讀軍官不具備識破中國軍隊的偽裝的能力。

四、集團軍召集來的偵察軍官和判讀軍官都是些多年沒有參加戰爭的人,歲月令他們已經失去了其職業敏感性。

而對於始終沒有弄清中國軍隊準確的人數,第八集團軍的解釋是他們“跌入了中國軍隊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騙局”。因為,“中國軍隊規定稱呼下降兩級使用,即把軍叫做某某部隊,讓人聽上去像個團,師讓人聽上去像個營,團讓人聽上去像個連。”

這些說辭正說明了美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沃克將軍的觀點:統統是失敗后的一種牽強的推脫。

美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沃克將軍在麥克阿瑟眼裏是個膽小而怯懦的人。在新的戰役即將開始的時候,沃克不再為麥克阿瑟武斷的指揮方式和把第十軍獨立於他的指揮之外感到憤怒。此刻,更令他憂慮的是他的第八集團軍將要面臨的撲朔迷離的戰場。第八集團軍由於與東線的第十軍之間巨大的間隙而使右翼“危險地暴露”着,這一點讓沃克感到相當的恐懼。當麥克阿瑟命令他11月15日開始進攻時,沃克反抗說他根本沒有得到應有的後勤物資,而他的部隊每進攻一天就需要各種物資4000噸。於是,麥克阿瑟不得不將進攻的時間改在11月20日。而隨後沃克的消極準備又使進攻的時間推遲到24日。究竟沃克的這種拖延是不是正好給了彭德懷調動部隊的時間且不說,美軍的軍事學家對沃克的這種謹慎給予了看似離奇但十分有哲理的分析,他們說沃克之所以這麼做是出自於他“對中國軍隊的某種敬佩”。沃克對一個記者明確說過,儘管麥克阿瑟的命令要堅決地執行,但他的準備是一旦情況有變就撤退。他曾對他的一個親密的朋友說,右翼的第八集團軍在中國軍隊面前的撤退,使他差一點兒丟了官。麥克阿瑟不喜歡他。他必須按照麥克阿瑟的計劃發起進攻,否則他的職業軍人生涯很快就會結束。但他同時又敏感而強烈地預感着:“中國軍隊肯定在一個什麼地方等着我們。”

為了和東線的美第十軍聯繫上,沃克派出巡邏隊去尋找他側翼的友軍,結果巡邏隊的報告說,第八集團軍的側翼“好像存在一支部隊”。在即將開始進攻的記者招待會上,沃克將軍的話令在場的新聞人士都感到氣氛不對頭。《讀者文摘》記者詹姆斯。米切納後來回憶說,那次記者會是他“所有記憶中最為陰鬱黯淡的事”。

記者問:“沃克將軍,你說你的巡邏隊已經與左翼建立了聯繫,他們是友鄰部隊嗎?”

沃克回答:“我們是這樣認為的。”

“難道您不知道嗎?”

“我們認為他們肯定是友軍。”

“你們與左翼沒有任何聯繫嗎?”

“沒有。我們是各自獨立作戰。但我們確信,那些部隊肯定是友軍。”

幾天之後,當戰場打響時,沃克知道了他的巡邏隊看見的那支“肯定是友軍”的部隊,其實是一支中國迂迴運動中的部隊。

對麥克阿瑟的“聖誕節攻勢”提出強烈質疑的不止沃克將軍一人,連同總統杜魯門和包括李奇微在內的美軍高級將領都認為麥克阿瑟是在走鋼絲。在一次杜魯門召集的會議上,李奇微對麥克阿瑟進行了尖銳的抨擊。李奇微認為麥克阿瑟把第八集團軍和第十軍互相不聯繫地分成兩路進攻,是給了善於穿插和分割的中國軍隊一個絕好的機會。這種部署是西點軍校最低級的見習學員才會幹出的事。他接着以嘲笑的口吻譏諷了麥克阿瑟的所謂“進攻”:“儘管麥克阿瑟把這次向鴨綠江的推進稱做‘進攻’,但實際上不過是一次接敵運動。在未弄清楚敵人的位置之前,在敵軍部隊根本就未與你的部隊接觸之前,你是無法向敵人發起進攻的。很多野戰部隊的指揮官都相信,中國的強大的部隊一定在什麼地方待機,而且,有一兩位指揮官還對不顧側翼安全、不與兩翼友鄰部隊取得聯絡而盲目向前推進的做法十分明智地表示懷疑。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知難而退,而且很多人還表現出總司令那種過於樂觀的情緒。”杜魯門也對麥克阿瑟“節前結束戰爭”的論調錶示懷疑,儘管這種懷疑是在事後說出來的:“我們當時應該做的是停止在朝鮮頸部這個地方(他用手指着一個地球儀說),那是英國人所希望的。我們知道中國人在邊界線有近一百萬人以及諸如此類的事,但麥克阿瑟是戰地指揮官。你挑選了他,你就必須支持他,這是一個軍事組織得以運轉的惟一方式。我得到了我所能夠得到的最好的意見,而在前線的這個人卻說,這件事應該這樣做。所以我同意了。這是我做出的決定,不管事後怎樣來看。”

連總統都拿麥克阿瑟沒有辦法,其他的高級軍事幕僚們又能做什麼?

國務卿艾奇遜在他的回憶錄中這樣寫道:“政府失去了制止朝鮮走向災難的最好機會。所有有關的總統顧問,不論是文的還是武的,都知道出了毛病,但是什麼毛病,怎樣找出來,怎樣來處理,大家都沒有主意。”

麥克阿瑟作為一名駐國外的軍事將領與本國政府和本國最高軍事決策機構的關係,已成為二戰後世界政治史和戰爭史上最奇怪和最荒誕的關係。“他總認為我們是一群毛孩子。”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將軍說。這個比喻極其生動,但美國作家約瑟夫。格登說得卻更妙:“五角大樓的主要罪過是因小怕事。參謀長聯席會議在麥克阿瑟面前就像學校的男孩子在城裏遇到街頭惡霸一樣怕得發抖。”

11月23日感恩節這天早晨,彭德懷拿着放大鏡在地圖上晃來晃去,他把洪學智、鄧華和解方叫來,指着地圖上的德川和寧遠說:“就在這裏!就在這裏!”

彭德懷等待的戰機已經明朗了:聯合國軍的右翼已經形成明顯的薄弱部位,這個部位就在德川和寧遠地區。在這個地區的聯合國軍是南韓軍的第七師和第八師,而將與其相對陣的是中國的第三十八軍和第四十二軍。應該說,這是彭德懷預想中的最理想的狀況,南韓軍隊根本不是中國軍隊的對手。從這個部位插進去,可以直搗西線聯合國軍的大後方。彭德懷似乎已經能夠看見南韓的兩個師全軍覆沒的結局。

彭德懷立即給第三十八、第四十二軍發電:“你們應以求得全殲德川地區李偽軍第七、第八師為目的。你們的攻擊時間於二十五日晚開始。清川江西岸各軍,則視戰役情況發展而定。請韓先楚同志根據實際情況做調整。總之,以先切斷、包圍,求得全殲李承晚第七、第八兩師為原則。”

這一天,除南韓第七、第八師到達德川、寧遠一線外,南韓第六師正由價川地區向東轉移,北倉里、假倉里由美軍第二師接替。與此同時,美騎兵第一師、第二十四師、英第二十七旅以及南韓第一師均已進至球場、龍山洞、博川一線。敵情的變化引起中共中央軍委的注意,特來電報:我軍在清川江東岸發起進攻后,美軍第二師、騎兵一師有向東增援的可能。如該兩敖東援,我軍在清川江東岸之三十九、四十軍,均難達到配合四十二軍、三十八軍殲滅李軍第七、第八兩師的目的。因此,建議以四十軍東進與三十八軍靠攏,增強我軍左翼突擊力量。

以對付球場、院裏方向可能東援之美二師和騎一師,以保證我三十八軍、四十軍首先殲滅李軍第七、第八兩師,並對下一步對故作戰造成戰役迂迴的有利條件。

彭德懷立即對其戰役部署做了調整:由韓先楚副司令員直接指揮第三十八軍和第四十二軍,首先殲滅德川、寧遠、盤山之南韓軍第六房七、第八三個師;第四十軍東移至新興里、蘇民里以北,以一個師接替第三十八軍一一二師的防務,阻擊敵人,其主力向夏日嶺、西倉插進,阻止美軍東援;在第四十軍東移后,第三十九、第六十六、第五十軍等部亦逐次東移,逐次接防,保持戰線的完整。當向敵發起全面進攻后,各軍應積極向當面之敵進攻,求得殲敵一部。

彭德懷把調整后的計劃向毛澤東彙報,再次確定西線發起攻擊的時間是11月25日黃昏,而相應調整后的東線發起攻擊的時間則是26日黃昏。

就在麥克阿瑟到前線談笑風生的時候,彭德懷接到毛澤東的回電是:“你們本日七時的作戰部署是完全正確的。”

毛澤東不知道,就在他向朝鮮發出這封電報的時候,一件令他終生悲傷的事件發生了。

25日上午,美軍飛機飛臨志願軍指揮部所在地的上空,一枚凝固汽油彈落在了彭德懷所在的房子頂上,房子瞬時燃燒起來。因為前一天志願軍指揮部已被美軍飛機轟炸過,在洪學智等人的堅決要求下,這天早上彭德懷一行上山隱蔽了,但是,毛岸英和另外幾名參謀人員沒有上山隱蔽。高溫的凝固汽油彈僅用了幾分鐘就將房子燒成了灰燼。當美軍飛機離去,彭德懷從山上下來時,他看見了毛岸英燒焦的屍體。

“為什麼偏偏把他炸死?”彭德懷在極度的悲傷中反覆念叨着這樣一句話。

除了彭德懷和幾位高級指揮官之外,沒有人知道毛岸英的真實身份。

毛岸英,毛澤東的長子,1922年出生於中國長沙,童年時跟隨母親楊開慧在國民黨的監獄中度過。后被中共地下黨營救。

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和蘇聯東方語言學院的畢業生,蘇德戰爭時成為蘇軍的坦克中尉。援朝前是北京機器總廠的黨委副書記。援朝後任彭德懷的秘書兼俄文翻譯,犧牲時年僅28歲,新婚不久。

這是聯合國軍“聖誕節攻勢”正式開始后第二天發生的事情。

幾個小時之後,士兵們用木板釘了個棺材,把毛岸英埋在了山上。

至今,在北韓那個叫大榆洞的地方,豎立着一塊石碑,正面寫着:毛岸英同志之墓。背面寫着:毛岸英同志原籍湖南省湘潭縣韶山沖,是中國人民領袖毛澤東同志的長子。一九五零年,他堅決請求參加中國人民志願軍,於一九五零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在抗美援朝中英勇犧牲。毛岸英同志的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精神將永遠教育和鼓舞青年一代。毛岸英烈士永垂不朽!

沒有聯合國軍特工人員的現場偵察和標示目標位置,美軍飛機對彭德懷辦公地點的轟炸絕不會如此準確。這件事表露出韓戰初期中國方面對戰爭指揮部的保衛工作的疏忽。

如果彭德懷未聽從勸告而上山躲避,那麼他也不會逃過這場災難。韓戰如果沒有了這位中國司令官,戰爭又將是個什麼樣子呢?

麥克阿瑟下達了全線進攻的命令,在眼看着坦克的隆隆發動和記者們在一種莫名的興奮中向全世界發出聯合國軍開始“最後的攻勢”的電訊之後,覺得這裏已沒有他這個總司令的什麼事了,於是他又登上專機,之後,他對飛行員下達的指令又讓所有在場的人都驚呆了:“朝西海岸飛,然後沿鴨綠江往北!”

隨行的參謀們立即說不行,因為即使這架專機有自衛武器。

有戰鬥機護航,往鴨綠江飛也是十分危險的事情。情報官威洛比不是多次警告說,蘇聯的米格飛機已經在鴨綠江上跟美軍飛機碰過頭了嗎?中國軍隊江邊的高射炮兵不是已經有了擊落美軍飛機的紀錄了嗎?

麥克阿瑟說:“我要看看地形,看看蘇聯人和中國人的跡象……敢於進行這次飛行的膽略就是最好的保護!”

任何反對在麥克阿瑟的旨意前都是沒有效果的。

記者們害怕了,嘟嘟嚷嚷道:“有必要這麼做嗎?”

麥克阿瑟的參謀惠特尼將軍小心地提醒道:“是不是帶上降落傘?”

“你這個紳土願意的話你就帶上,反正我不帶。”麥克阿瑟叼着他的煙斗,臉上浮現的顯然是一種嘲諷。

專機起飛了。在西海岸上空轉彎,到達鴨綠江的入海口。

麥克阿瑟命令:“沿着江飛!飛低一點!”

高度5000米。

機翼下是一片白雪皚皚的山地和平原。鴨綠江已經封凍,江水特別湍急的江心偶爾露出黑色的江面。沿江巨大的荒原上崎嶇境蜒的道路被厚雪覆蓋,沒有任何人跡和交通工具通過的跡象,荒原在迷濛的風雪中一直延伸到遙遠的西伯利亞沒有人煙的遠方。

70歲的麥克阿瑟什麼也沒看到。

惠特尼將軍後來對他從飛機的舷窗向下看到的景象所感到的畏懼記憶猶新:“極目遠望的是無窮無盡的窮鄉僻壤,崇山峻岭,裂谷深峽,近乎於黑色的鴨綠江水被束縛在死一般寂靜的冰雪世界之中。”惠特尼感到麥克阿瑟不要降落傘是對的,因為他認為,如遇緊急情況,寧可與飛機同歸於盡,也比降落到‘這冷酷無情的荒郊野地上’好。

麥克阿瑟因為他的鴨綠江飛行,被美國空軍授予了功勛飛行勳章和戰鬥飛行榮譽徽章。

麥克阿瑟在記者們崇拜的目光中結束了邊境飛行。他的專機這回真的向東京飛去了。當飛機消失在雲層中的時候,留下來的沃克低聲地嘟喚了一句:“胡鬧。”沃克的聲音雖然很低,但在場所有的人事後都說自己清楚地聽見了。

沃克將軍的助手林奇在不得不回答記者就此提問時的答覆是:“沃克將軍無論遇到什麼惱火的事都不使用褻瀆的語言。”

麥克阿瑟回到東京立即發表聲明:聯合國軍此次進攻將很快以勝利告終。

東京《朝日新聞》當日在顯著位置用大號字體刊出的標題是:聯合國軍開始總攻勢,戰亂可查結束與此同時,位於戰爭前線的沃克將軍卻對美第二十四師的師長丘奇少將說:“告訴你的先頭部隊二十一團的斯蒂芬斯上校,要他一聞到中國飯的味道就撤退!”

還是與此同時,在麥克阿瑟專機剛剛掠過的一條荒涼山溝中的一個潮濕的山洞裏,彭德懷正用凍得麻木的手舉着放大鏡在看地圖。他苦苦地思索着戰役打響之後,最關鍵的第三十八軍方向還可能發生什麼意外的情況。

就在美軍士兵們嚼着香噴噴的火雞肉,喝着熱咖啡的時候,朝鮮北部的那一望無邊的雪原之中,幾十萬中國士兵正縮在用枯枝和積雪偽裝起來的戰壕里,在他們的小鐵鍬上烙一種堅硬的麵餅,或者把土豆和黃豆粒烤熟,為即將到來的戰鬥準備自己的口糧。中午的飯是煮熟的玉米棒。玉米棒凍得很結實,他們就把玉米棒放在冬天的太陽下曬,曬軟一層就啃掉一層——由於已經把置敵於死地的一個巨大的陷階挖好了,等待的時刻他們吃得很慢很從容。

看不見陽光下戰壕邊沿上那一排排中國士兵們的金黃色玉米棒而自稱“深刻地了解東方民族的性格”的麥克阿瑟,由此註定了他的“聖誕節攻勢”在世界戰爭史中演繹的必然是悲劇。

韓國第二軍團已經不復存在

1950年11月25日黃昏,在清川江以北整個西線的寬大正面上,自西至東,中國人民志願軍第五十軍於博川向英軍第二十七旅、第六十六軍於泰J;響南韓軍第一師、第三十九軍於寧邊向美軍第二十五師、第四十軍於球場方向向美軍第二師、第三十八軍於德川向南韓軍第七師、第四十二軍於寧遠向南韓軍第六師和第八師,開始了全面出擊。兩天以後,東部戰線的中國人民志願軍第二十、第二十六、第二十七軍也開始了進攻。

中國戰史稱這次進攻為韓戰的“第二次戰役”。

值得注意的是,在朝鮮與北京頻繁往來的電報中,毛澤東的一個觀點被反覆提到一個至關重要的位置,這就是:首先殲滅偽第七、第八兩個師。

毛澤東甚至擔心這個方向的兵力不夠,要求在布兵上給予特殊的重視。在選擇戰役缺口的問題上毛澤東和彭德懷的觀點是一致的:聯合國軍西線的右翼。

在後來對韓戰諸多的記述著作中,有一個問題被反覆涉及,即南韓軍戰鬥力的問題。美軍的戰史中到處可見南錐鮮軍隊戰鬥力低下的例子,“一觸即潰”、“烏合之眾”、“驚慌失措”等字眼被反覆使用。而在南韓軍的戰史中,不止一次地表現出對美國人的這種描述的憤怒情緒,南韓軍認為美軍惟~逃脫責任的辦法就是大肆誣衊南韓軍隊的無能。

在中國軍隊發動的第二次戰役中,中國人民志願軍第三十八、第四十二軍負責攻擊的正面,正是南韓軍的第六、第七、第八三個師負責的防區。這個防區位於聯合國軍西線的右翼。

這就是毛澤東和彭德懷同時注意的地方。彭德懷的戰役設想是,以兩個軍的兵力在中朝戰線的左翼用猛烈的突擊,迅速打開戰役缺口,這個戰役缺口一方面可以徹底切斷聯合國軍東西兩個戰場的聯繫,另一方面從這個缺口可以橫切到聯合國軍的大後方,從而實施整個西部戰線的戰役大包圍。無論是毛澤東還是彭德懷,都知道這次戰役的成敗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左翼是否能迅速突破和橫向的穿插是否能按時到位。

其時,西線的美軍前進速度快,而其右翼的南韓軍前進速度慢,於是使整個戰線形成一個突出部。聯合國軍的戰線被無形中拉長,兵力處於分散狀態。尤其是右翼的南韓部隊遠遠地孤懸於大同江兩岸。而沃克的部署是把整個戰線的右翼全部交給南韓軍隊。

毛澤東和彭德懷之所以一致認定中朝軍隊進攻正面的左翼是聯合國軍整個戰線最薄弱的地區,中國的兩個軍肯定能在這裏迅速地突破當面防線,並能不可阻擋地插向聯合國軍的後方,他們信心的來源很簡單:這個地區的對手是清一色的南韓軍隊。而南韓軍隊比美國軍隊好打得多。

由於左翼進攻的成敗關係到整個戰役的成敗,彭德懷決定親臨戰爭第一線指揮,他的決定立即遭到志願軍黨委會的否決。

會議最後決定由志願軍副司令員韓先楚組織志願軍前進指揮所,統一指揮左翼的第三十八軍和第四十二軍。韓先楚出發前問彭德懷:“還有什麼交代的?”彭德懷厲聲厲色地說:“一要插進去,二要堵得住。要接受上次戰役的教訓,不能再讓敵人跑了!”

所謂“上次戰役的教訓”,指的是在第一次戰役中第三十八軍在熙川方向貽誤了戰機。

這次,第三十八軍的主攻方向是德川。

第三十八軍軍長梁興初自從在志願軍會議上挨了彭德懷的訓斥后,心裏一直不舒服。在軍黨委會上,他傳達了彭德懷對第三十八軍的批評,同時主動承擔了責任:“彭老總罵得對,是我沒有指揮好!”話是這麼說,可性格倔強的戰將真實的心態是不太服氣:誰不知道第三十八軍是赫赫有名的部隊?即使在第一次戰役中打得不太理想,可殲敵數量不比別的軍少,彭老總那句“什麼主力”着實有點傷人。

追溯第三十八軍的歷史,實際上與彭德懷的軍事生涯有着緊密的聯繫。這個軍的前身是中國東北民主聯軍第一縱隊,而這支縱隊是以中國工農紅軍為骨幹發展起來的。第三十八軍三三八團就是紅二十五軍第七十五師的一部,而三三四團就是1928年7月彭德懷領導平江起義后組成的紅五軍的一部。這支部隊在抗日戰爭時期參加過平型關戰役。1946年挺進中國東北地區,組成東北聯軍第一縱隊后,參加了中國解放戰爭中的“三下江南”、“四戰四平”、“遼西會戰”、“攻佔瀋陽”等戰役,戰功赫赫。1948年間月,第三十八軍正式組建。在平津戰役中,擔任主攻天津的任務,最先突破天津城防,攻佔金湯橋,殲滅國民黨軍2萬多人。隨後又揮師南下,參加宜(昌)沙(市)、湘西南、廣西等戰役。在中國的解放戰爭中,第三十八軍從中國最北的松花江,一直打到中國西南邊境的中越邊界,轉戰13個省市,解放城市達100餘座,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中的無可爭議的主力部隊。

進入朝鮮的第一仗,就變成了“什麼主力”。軍長梁興初時部下說:“三十八軍到底是不是主力,這一仗看!這一仗要各負其責,誰要是出了問題,別怪我不客氣!”

第三十八軍的指揮所從球場轉移到降仙洞的一個礦洞裏。

在這個潮濕的洞裏,梁興初長時間地看着地圖,他幾乎把他的部隊要進攻的這塊地方上的每一個地名都記得爛熟。

韓先楚到達了第三十八軍的指揮所。

韓光楚,湖北黃安縣人,從小就參加紅軍,從士兵到第四野戰軍的兵團副司令員,在軍事生涯中,他在每一個軍事職務上都干過,因此作戰經驗十分豐富。

韓光楚介紹了整個西線的形勢,然後具體說到第三十八零的任務:打下德川,然後迅速迂迴敵後。韓光楚說,為了能迅速打下德川,第四十二軍先配合第三十八軍戰鬥,然後再打寧遠。

梁興初一聽不高興了:“讓四十二軍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打德川我們包了!”

韓光楚嚴肅地說:“軍中無戲言!”

梁興初說:“二十五日開始進攻,二十六日解決戰鬥!”

韓先楚給彭德懷打電話,說第三十八軍要“單幹”,而且保證一天打下德川。韓先楚建議,如果第三十八軍單獨打德川,第四十二軍就可同時打寧遠,這樣粉碎南韓軍隊的防線會更加利索。彭德懷說:“梁興初好大的口氣!告訴他,我要的是殲滅,不是趕羊!”

梁興初說:“我要包南韓第七師的餃子!”

梁興初口氣大得驚人,因為他已經有了具體的計劃。他要從南韓第七、第八兩個師的接合部插進去,包圍德川的敵人。

其一三師經德川以東至德川南面的返回峰,而後由南向北進攻,二師經德川以西至雲松里,由西向東進攻,四師正面進攻德川。

“我這回要打個狠的!”梁興初說起來咬牙切齒,“派個先遣隊馬上出發,由軍的偵察科長張魁印和三師的偵察科長周文禮率領,偷渡大同江,秘密潛入德川前面的武陵里,把德川通往順川和平壤的公路橋先給我炸了,我看偽七師往哪裏跑!”

韓光楚同意了第三十八軍的計劃,然後說:“我到四十二軍去看看。”韓光楚明白,對於處於一觸即髮狀態中的第三十八軍,再說什麼已完全沒有必要了。

24日,在第二次戰役開始的前一天,第三十八軍的先遣隊在月朗星稀的深夜出發了。

第三十八軍先遣隊此次深入敵後的行動,後來被中國的一家電影製片廠拍成了一部黑白膠片的電影,在中國的城鄉間廣泛放映。電影的名字叫《奇襲》。

當時,梁興初把偵察科長張魁印叫到指揮所,問:“敢不敢帶點兒人先給我插進去?”張魁印嚴肅地說:“有啥不敢的!”梁興初說:“那就準備一下立即出發,二十六日必須給我炸掉那座橋。”

張魁印的回答是:“保證完成任務。”

第三十八軍副軍長江擁輝指着地圖對張魁印說:“武陵里西傍大同江,有一條支流橫跨由南通往德川的公路。那裏有一座公路橋,你們必須於二十六日早上八點之前炸掉這座橋,估計那時候受到攻擊的敵人可能南逃,北上的敵人也可能增援,這個時候把橋炸掉,才能保證主力部隊全殲德川之敵。”最後,江擁輝問:“今晚能過大同江嗎?”

張魁印說:“沒有意外是可能的。”

江擁輝說:“你帶的這個先遣隊人多,穿過敵人的前沿陣地困難很大,不過,有傷亡也要過去!”

張魁印說:“是!”

顯然,江擁輝為這支隊伍是否能在南韓軍隊的嚴密封鎖下順利地插入敵後感到一絲擔憂:“實在過不去,也要打一下,抓幾個俘虜回來。”

先遣隊由323人組成,其中主要是工兵,還有英語和朝語的翻譯以及前來充當嚮導和聯絡員的北韓平安道內務署的署長和副署長。除了攜帶必要的武器之外,還攜帶了通訊和爆破器材。

先遣隊的中國官兵每人的手臂上都繫上了白毛巾,他們在前沿部隊佯攻的掩護下,乘夜色向南韓軍隊的陣地走去。剛出發不久,志願軍司令部來電,說不準先遣隊攜帶譯電員——怕萬一出了事,讓敵人知道了電報密碼,損失就大了。軍長梁興初認為,先遣隊沒有譯電員,怎麼和指揮所聯繫?還是相信自己的譯電員吧。正好這時一發炮彈把電話線炸斷了,於是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在戰爭中,尤其是在大戰前夕雙方處於一觸即發的對峙中時,一支323人的隊伍要穿過敵方的前沿陣地,而且還要不被其發現,簡直是件不可能的事——不知道如果要穿越的區域是美軍的陣地,梁興初軍長還敢不敢設想如此的行動——南韓軍隊註定要讓中國士兵捉弄一回。先遣隊走了一會兒,看見道路已經被鐵絲網封鎖,又回來了,然後向前沿的另一個方向走。這樣,他們在南韓軍隊的前沿走來走去,尋找可以插腳的地方,南韓軍居然沒有任何反應。終於,先遣隊找到一個坡度很陡的山腳,可能南韓軍認為這個地方人根本通不過,所以沒有很嚴密的防範措施。山腳果然落不下腳,坡陡,土質鬆軟,士兵件走上去就往下滑,山腳下是一條小河,結果士兵們疊羅漢一樣疊在一起,滑進小河。再往前走,接近前沿,又看見鐵絲網,還看貝南韓士兵正在月光下挖工事。趁着一片雲彩遮住月亮,幾個中國士兵在三師偵察科長周文禮的帶領下,把鐵絲網頂走來,隊伍一個跟一個地彎着腰鑽過去,一連鑽過了三道鐵絲網323人在南韓士兵的眼皮底下順利地進入了一片樹林,張魁印在樹林裏清點了一下人數,一個不少。

下一步就是過江。江橋已經被敵人炸毀,先遣隊知道,北韓人民軍在從平壤撤退時,在江上修了一條藏在水面下的“水中橋”。在尋找這個橋的時候,先遣隊順着公路走,像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行軍一樣,對面開來滿載南韓土兵的汽車,居然就這樣面對面地擦肩而過,中國人與朝鮮人外觀上沒有什麼差別,黑暗中軍裝看上去都差不多,過去之後,連緊握着開了蓋的手榴彈。

緊張得出了一身汗的中國士兵們都覺得奇怪,南韓的兵怎麼這麼好糊弄。

先遣隊進入了一個叫古城江的小鎮,那座水中橋就在這個地方。小鎮已經有南韓軍隊防守,一個南韓士兵正在街上睡眼惺松地撒尿,看見迎面走來的隊伍,轉身就往屋裏跑。中國士兵跟着他進了屋子,開槍把正在睡覺的敵人解決了。從俘虜嘴裏知道,水中橋已經被南韓軍隊發現,並且已有部隊在防守。先遣隊的一個排迅速往渡回跑,江邊的一個小屋子裏有幾個南韓士兵正在玩着什麼,像是在賭博。周文禮讓朝鮮聯絡員故意用朝鮮語大聲說:“把鞋脫了,準備過江!”由於聲音大而鎮靜,幾個南韓士兵竟然以為是自己人的玩笑,頭也沒抬繼續玩着。到了江邊,周文禮緊張起來,因為如果找不準水面下的橋就下水,南韓士兵肯定會看出破綻來。他向江面上看了一會兒,看見江面上有一條通向對岸的細碎的浪花。周文禮伸腳走下去,果然這就是水下橋。本來認為是很艱難的渡江,就這樣兒戲般地過來了。

南韓軍隊的前沿警戒和對大同江渡口的防守,形同虛設。

先遣隊又走了幾里路,看見了一個小村莊,因為不想和敵人糾纏,就從村莊進上過,可是在必須通過的小路上,發現一個南韓士兵抱着槍在路中間遊動,看來是個遊動哨兵。先遣隊好像沒看見這個哨兵一樣,只管呼呼啦啦地走,抱槍的南韓士兵被擠到一邊獃獃地看,中國士兵嫌他礙事,乾脆用肩膀把他碰到溝里,他爬上溝的另一邊,還是這樣呆看。這時,突然響起了槍聲,原來先遣隊的一個班進入村莊想抓一個嚮導,被敵人發覺了。

雙方打起來,先遣隊想衝過去,結果被敵人的機槍壓制在公路上。先遣隊暴露了。張魁印立即決定不能這樣打下去,命令隊伍擺脫敵人,離開公路上山。沒等南韓的士兵們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先遣隊的幾百人已經消失在黑暗濃郁的大山之中了。

這是座古木參天的大山,從凌晨2時一直爬到早上8時,先遣隊爬到了山頂。夜裏過江時棉褲和鞋都濕了,現在已經凍成了冰。

土兵們邊吃乾糧邊在太陽下曬褲子。電台和軍里聯繫上了,並報告了這一夜的情況和水下橋的位置。

先遣隊的士兵們在曬褲子的時候被溫暖的陽光曬得睡意十足,個個迷迷糊糊地打着吃。

這裏距離先遣隊的目標武陵里還有70公里。山下的公路上南韓軍隊的汽車來來往往。白天走大路肯定不行。下午14時,先遣隊再次出發,走山間的小路。山間荊棘亂生,朽木倒伏,先遣隊一邊開路一邊前進,走到天黑的時候北面傳來炮聲;回頭一看,炮火映紅了德川上空:第二次戰役打響了。一先遣隊的中國士兵知道,只要一打響,南韓士兵就會一窩蜂似地往後跑,不快點趕路就緒不住他們啦。

11月25日黃昏,第三十八軍的三個師開始了攻擊行動。

攻擊開始時,一一二師的官兵感到最為疲勞。他們在第一次戰役后擔任誘敵深人的任務,師的主力輪番抗擊北進的聯合國軍,打一位退一步,一直把聯合國軍引人彭德懷設定的地域25日下午,剛剛停住腳步的一一二師又接到立即前進攻擊的命令,這就是說,從這些天邊打邊撤的路線再打回去。全師必須連夜再次翻越那座叫做兄弟峰的大山,向德川的西部實施迂迴包圍。由於前進的命令來得倉促,連隊的幹部們只有一邊行軍一邊做戰鬥動員。

“爬山是為了包圍敵人,只要爬過去就是勝利!”一一二師提出這樣的口號。

師長楊大易給部隊下達的命令則是:遇到敵人用少數人頂住,大部隊堅決地插下去,誰戀戰誰負責!

德川的西面是南韓第七師與美軍第二十五師和土耳其旅的接合部,這裏敵人的番號很亂,加上正面進攻已經開始,敵人的組織便更加混亂。一一二師在公路上正急行軍,突然發現前面一串汽車燈光,副師長李忠信判斷已被敵人發現,於是下命令打。短暫的戰鬥結束后,發現繳獲的汽車上竟全是活雞,不知道在這個時候,南韓軍隊向前沿運送這麼多活雞幹什麼。肚子裏沒有油水的中國士兵們立即想到煮雞的味道,主張吃上一頓再說,可是楊大易師長堅決不同意,要求部隊不顧一切地前進。

中國士兵們把俘虜到的南韓士兵捆上手腳,扔在山溝里。抓到的幾個美軍顧問不能扔,讓他們跟着部隊走,幾個美國人說什麼也不走,於是中國士兵就抬着他們走。就這樣,一一二師於26日凌晨5時,按時佔領了德川西面的雲松里,切斷了南韓第七師的退路。

負責往德川南面穿插的第三十八軍一一三師在一一二師開始行動的半小時之後開始行動。他們穿插的路線是南韓第七師與第八師的接合部,這裏的防守更加薄弱。一一三師在第一次戰役中沒有很好地完成任務,全師上下都感到很大的壓力,所以行動一開始,就顯得十分兇狠。每個團都用兩個營打先鋒,路上遇到阻礙前進的敵人陣地,一個衝擊就解決戰鬥。當他們夜裏對時到達大同江邊的時候,餓虎撲食一樣把在江邊烤火的敵人全部消滅,然後急促過江。師長江潮和政委於敬山帶頭把棉褲和鞋襪脫了下來,最先走入江水中,於是土兵們都學着他們的樣子,紛紛走入冰冷刺骨的江水。江中破碎的冰塊在急流中互相撞擊,發出很大的聲音,涼透骨髓的江水使土兵們的呼吸都困難起來。在過江土兵的隊伍中,有一個叫郝淑芝的女戰士,由於她特別能吃苦,並且對傷員照顧得極其周到,從而受到全師士兵們的愛戴。這天夜晚,她也把棉褲脫了,走在黑暗中的隊伍中,她的身上甚至比其他戰士還多背了一份乾糧,入朝後她一直這麼做,為的是關鍵時刻讓負傷的士兵不至於餓肚子。擔任三三八團後衛的是一連,當走在前邊的炊事班已經上岸,而走在後面的三排還沒有下水的時候,黑暗中就聽見有人喊:“敵人!”果然,大約一個營的南韓士兵向渡口撲過來。一連的官兵們沒有猶豫,立即向敵人衝上去,正渡到江心的一排在水中回過頭開始射擊,三排也在江北架起機槍掃射,連長一聲喊:“抓俘虜呀!立功的時候到啦!”士兵們嚎叫着應和,連炊事班的士兵也舉着菜刀和扁擔向敵人撲上去。等中國士兵們已經衝到距離南韓士兵不遠的地方,南韓土兵們看見了令他們膽戰心驚的情景:在這個寒冷的黑夜中,向他們衝上來的是一群沒有穿褲子的中國士兵!這些赤着兩腿的士兵們渾身都是冰!瞬間而至的極大恐懼使穿着臃腫的南韓士兵除了被打死的之外,被活捉的就有140多人。

渡江之後,一一三師不停地向預定地域前進,在通往德J!I的公路上,南韓第七師的搜索連和警衛連把公路封鎖了。三三八團三營的先頭排繞到敵人背後,一陣手榴彈把這些南韓士兵打散,在中國士兵的緊追不捨下,兩個連的南韓士兵50多人被活捉,剩下的逃得無蹤無影。戰鬥結束后,公路邊上他們煮在鍋里的牛肉還冒着熱氣。

一一三師於26日早8時佔領了德川南面的遮日峰、葛洞等要地,切斷了德川和寧遠兩地敵人的聯繫和敵人南逃的退路。

最後行動的是在德J;;擔任正面進攻的第三十八軍一一四師,他們於25日晚20時開始了正面的強攻,直接攻擊南韓第七師防地。攻擊十分順利。三四零團第二天凌晨5時佔領向堂洞北山,上午9時佔領鐵馬山、三峰地區。三四一團也順利地佔領了發陽洞陣地。這時,南韓軍隊的炮火變得十分猛烈,於是跟隨一一四師前進的副軍長江擁輝命令把敵人的炮兵陣地搞掉。三四一團二營在炮火中向敵人的炮兵陣地靠近,於26日凌晨4時包圍了敵人的炮兵陣地,四連打指揮所,五連切斷敵指揮所和陣地的聯繫,六連直接攻擊炮兵陣地,戰鬥結果是全殲敵人,把增援的一個聯隊擊潰,繳獲汽車50輛,榴彈炮11門。

一一四師於26日上午11時佔領德川北面的斗明洞、馬上里地區,完成了壓縮德川之敵的任務。

也是在26日早上,張魁印率領的先遣隊渡過大同江之後,急促前進70公里,接近了目的地武陵里。在一位朝鮮老人和一位朝鮮小姑娘的帶領下,他們穿過一個村莊后,看見了梁興初軍長要求他們炸毀的那座橋。他們給軍里打了電報,軍指揮所命令他們立即實施爆破。橋邊村莊裏的朝鮮老鄉聽說志願軍要解放德川,女人給先遣隊做飯,男人幫他們尋找繩索和梯子。26日上午7時50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在武陵里響起,大橋被炸毀了。

炸橋的中國士兵還沒有離開大橋,就看見北面的公路上汽車和坦克一輛接一輛地開來,德川的敵人開始南逃了。於是先遣隊和數倍於己的敵人開始了戰鬥。戰鬥集中在橋邊,敵人企圖修復這座橋,張魁印的先遣隊決不讓敵人修復。

至此,德川的南韓第七師主力5000餘人,被壓縮在了德川河谷一個只有十幾平方公里的地段。

第三十八軍軍長梁興初的計劃是26日拿下德川。

為了儘快解決德川之敵,第三十八軍把德川圍定之後,於下午15時發起了總攻。三個師從三面一齊猛烈攻擊,隨着包圍圈的縮小,南韓士兵像網中的魚一樣到處亂撞。中國士兵和南韓土兵完全混戰在一起,今天上美軍的支援飛機不敢投彈和掃射,只是在天空混亂地盤旋,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挽救潰不成軍的南韓軍隊。一一二師三三六團五連指導員侯征佩帶領着17名士兵,在一條公路上遇到潰敗的敵人如潮水湧來,足有2000多人。門名中國士兵無所畏懼地猛烈開火,南韓士兵掉頭就跑,卻又遭到另一個方向的射擊。於是,南韓士兵在中國士兵的射擊中來回奔跑,僅候征佩帶領的17名士兵就打死打傷和俘虜南韓士兵200多人。

由於南韓軍隊已經完全沒有了指揮,成為一片混亂無序的演兵,於是發生了不少意料不到的事情。一一二師的指揮所設在一個小村莊裏,師長楊大易到前沿指揮部隊去了,副師長李忠信正在一個小房子裏寫戰報,電話響了,一接,是查線員低低的聲音:“副師長,別說話!你聽着就行了!有一勝敵人正在向你的房子走去呢!”說著,負傷的政委跌跌撞撞進了門,證實了敵情。李忠信往門外一看,一夥敵人正坐在這個小房子的門日休息!指揮所沒有士兵,只有一個警衛班看守着一個美軍俘虜。

李忠信立即命令警衛班佔領房子後面的山頭,然後命令司號員吹號。號聲一響,副師長舉着手槍衝出門,門口的敵人嚇得抱頭鼠竄。當李忠信正為那個美軍俘虜趁機逃跑而惱火的時候,抬頭一看,山頭幾千南韓士兵如一團濁水般地滾過去,他們的頭頂有幾十架美軍飛機正掩護着他們逃跑。李忠信立即命令三三六團一營把這伙南韓士兵堵住。一營插上去,開火了。

混戰中一一三師三三八團的八連與南韓第七師的美軍顧問團相遇了。中國士兵撲上去和美軍顧問們摔跤,結果殲滅了顧問團大部,俘虜了美軍顧問8人,其中上校1人,中校1人,少校6人。

戰鬥到晚上19時,除少數敵人逃脫外,南韓第七師的大部被殲滅於德川。德川一役,南韓軍死傷1041人,被俘2078人,損失火炮156門,汽車218輛。

入夜,志願軍副司令員韓先楚在第三十八軍政委劉西元的陪同下進入了一片火海的德川城。城內的街道上到處是俘虜。

火炮、槍支和汽車,還有堆積如山的各種物資。

天亮的時候,德川的戰況被美國廣播公司的播音員做了如下描述:“大韓民國軍隊第二軍團被殲滅,在中國軍隊的猛烈攻擊下,在不到二十四小時之內業已完全消失不復存在,再也找不到該部隊的痕迹了。”

中國第四十二軍軍長吳瑞林一條腿有傷,人稱“吳瘸子”。

這個身經百戰的中國將領在人朝後的第一次戰役中,於朝鮮半島的東部顯示出他靈活機動、頑強不屈的指揮風格。23日拂曉,他正在研究地圖,接到韓光楚從第三十八軍打來的電話,韓光楚說,由於第三十八軍要求單獨承擔打德川的任務,因此第四十二軍原定的作戰計劃將有所改動。吳瑞林想到:這個梁大牙!

肯定是因為第一次戰役‘熙川冒出個黑人團’一事挨了彭老總的批,想在第二次戰役中把面子撈回來!這樣也好,我集中精力打寧遠和盤山,乾淨利索地解決了南韓第八師,露臉的事情別讓梁大牙一個人佔了!

吳瑞林軍長和軍政委周彪再次確定了敵情和第四十二軍新的作戰計劃。

位於第四十二軍正面的是南韓第八師各部。

第四十二軍採取的打法是:運動殲敵,迂迴分割:一二五師為正面攻擊部隊,由寧遠實施正面突破,殲滅南韓第八師十團的一、三營和二十一團的一、二營,佔領豐田裏、松亭里、鳳德山一線,而後向寧遠城攻擊。一二六師佔領龍德里、南中里,切斷寧遠敵人的退路,阻擊孟山、北倉里可能的北援之敵,並佔領孟山。一二四師迂迴到寧遠東南的石幕里一線,而後北攻寧遠。

側翼的迂迴於25日黃昏開始,正面攻擊的時間為25日月時。

韓光楚來到第四十二軍指揮所,特別地囑咐在孟山和寧遠解決南韓第八師之後,應立即向順川方向插下去。

吳瑞林軍長瘸着腿,不顧部下的勸阻,登上了寧遠城北的山頭。雪深過膝,軍長於氣喘中在望遠鏡里看見了他的部隊將要攻打的寧遠城。這座縣城已經是一片廢墟,倒塌的房屋在積雪中顯得更加漆黑。西邊的河面上流淌着被炮彈炸裂了的冰塊,冰塊互相撞擊,發出很大的聲響。陪同軍長的一二五師師長王道全指着河面說:“這是‘楚河漢界’。河西是偽七師,歸三十八軍;河東歸我們。”

吳瑞林說:“派個尖刀營鑽進寧遠城,把城裏她八師的主力第十團的指揮所給我端了,我要先挖他們的心!”

一二四師和一二六師向前移動的時候,由於道路擁擠,未能在指定時間到達出擊位置,結果大部隊在天亮時還在行軍,被美軍的偵察機發現了,立即招致20多架美軍飛機的轟炸和掃射,部隊要急於前進,還需不斷地隱蔽,結果速度不但沒有快起來,還出現了一些傷亡。

儘管如此,黃昏到來的時候,第四十二軍向南韓第八師的攻擊行動開始了。

正面攻擊的一二五師於23時準時出擊。其三七五團一路連克豐田裏等敵人陣地,一直攻擊到寧遠的西側。

一二五師三七三團兵分兩路,團長李林帶一路打馬漳平和直里,政委帶一路直取馬上里,保障了主攻寧遠城的三七四團的側翼。

三七四團也由團長和政委各帶一路,分別向寧遠城的外圍外去。

吳瑞林派出“挖心”的尖刀營由一二五師三七四團一營承擔,尖刀營的尖刀連是由副營長孫光山率領的三連。三連素有善於夜戰的名聲,在夜晚,他們如魚得水。在掃蕩外圍的戰鬥中,他們摸到離南韓士兵不到10米的距離內,用匕首將敵人的哨兵刺死,沒等敵人反應過來,在炮火的支援下,三連的士兵猛撲上去,南韓士兵倉促抵抗了一下,便丟下陣地向南逃竄。

在攻擊566高地的時候,南韓士兵進行了頑強抵抗,整個高地上迴響着肉搏戰的喊聲。三連二排排長名叫劉同志,在帶領士兵和敵人扭打的時候,他先是跟一個矮而胖的南韓士兵對峙,在矮胖土兵的叫喊中,又冒出來兩個南韓士兵,結果劉同志被三個敵人圍住。劉同志是老兵,曾在解放戰爭中立過大功兩次,以拼刺刀而聞名全師。他沒有喊,不動聲色地利用拼殺中對方的一個漏洞,把刺刀戳進矮胖傢伙的背。也許由於刺得太深,劉同志的刺刀一下子拔不出來了,剩下的那兩個敵人向他刺過來。

劉同志鬆開自己的刺刀,一轉身,把其中一個敵人的槍奪過來。

趁對方發愣的一瞬間,他又刺倒了一個敵人。最後一個敵人掉頭就跑,劉同志緊追不捨,一刺刀結束了搏鬥。佔領566高地后,三連沒有停留,他們衝破南韓軍隊一個連的阻擊,如同一把尖刀直插進寧遠城。這座被戰爭蹂躪得千瘡百孔的小城黑漆漆的,在四周猛烈槍炮聲的對比下,城內可謂一片寂靜。三連的中國士兵摸到一座兩層小樓邊,發現裏面有人,說的是美國話。

三連立即攻擊,經過短暫的戰鬥,窗口伸出白毛巾表示投降。中國士兵清點戰果時吃了一驚,一共17個清一色的美國兵,中間還有幾個美國女兵!原來他們是從橫川里來的,都是美三師的,說是來寧遠城裏度禮拜日的。而這座兩層小樓原來是個歌舞場。中國士兵這時才知道,今天是全世界人都休息的星期日。

與此同時,副營長孫先山已經指揮土兵把南韓第八師十團的指揮所包圍了。南韓軍官沒有想到中國軍隊會這麼快出現在這裏,包括團長在內的30多名軍官全部被俘。

隨後就是寧遠城內混亂的巷戰。戰鬥一直持續到天亮。三七四團尖刀一營以傷亡97人的代價,殺敵194人,俘敵223人,繳獲火炮15門,各種槍支160多支。

十團是南韓第八師的主力團,負責寧遠的防守。指揮所都沒有了,從何而談防守?寧遠的南韓軍隊開始四處逃散。

負責迂迴的一二四師在中里南山被壓制在公路上。三七六團對中里南山的攻擊打了兩個小時還沒有打下來,吳瑞林軍長急得火冒三丈。在他的嚴令下,由師參謀長親自指揮,集中了九挺重機槍,以加強的兵力,向這個攔在迂迴路上的障礙發起了強大的攻勢,最終打開了通路。插得最遠的三七六團的二營,天亮的時候已經插到德化里,營長命令士兵們抓緊時間吃東西。正吃着,突然跑來一夥南韓士兵,誤認為二營是自己人,跑過來就吃。當他們知道自已被俘虜了的時候,把槍扔在一邊,依舊狼吞虎咽。二營就此活捉了200多名飢餓驚恐的南韓士兵。

一二四師三七零團於午夜到達石幕里,殲滅了南韓第八師二十一團的一個機槍連。由於其二營沒能按時趕到指定地點,結果南韓這個團的步兵連全逃了。

向寧遠西南穿插的先頭部隊是一二四師三七二團的二營四連。在一個叫做頭上洞的地方,一輛吉普車迎面向四連開來。

面對四連士兵的攔截,車上跳下兩個南韓軍官,大聲地喊着什麼,經過翻譯員的解釋,四連士兵明白了他在喊:“中國軍隊在哪裏?”於是,四連的士兵大聲回答:“中國軍隊在這裏!”抓了俘虜之後,一問,知道有一股從寧遠逃來的南韓敗兵馬上就到,於是四連立即佔領了公路兩側的制高點,沒多一會兒,公路上車燈閃亮,逃兵來了。四連等車輛開近之後,打頭打尾,然後攔腰,車上的南韓土兵跳車逃命,被四連緊緊包圍。戰鬥結束,中國士兵們意外地發現車上裝滿了食品,餅乾、罐頭,還有一些中國士兵不認識的好吃的。二營營長孔祝三發佈命令:“通知各連,上車拿好吃的!能拿多少拿多少!”

通信員瞬間就把“上車拿好吃的”的命令傳達到了每個連。

有一樣東西中國士兵們拿不走,就是南韓軍丟棄的汽車和大炮。中國軍隊中會開汽車的人很少,而大炮靠人推是推不動的。

天亮的時候,美軍的飛機照例飛來了。飛機在低空盤旋,確定了南韓第八師已經不存在了的時候,就開始轟炸那些中國士兵們拿不走的東西。公路上頓時火光衝天,中國官兵們心疼地看着汽車和火炮頃刻變成了一堆廢鐵。

正如毛澤東和彭德懷在戰役開始前所預料的,僅一天時間,聯合國軍戰線的右翼就全部崩潰了。

悲慘的“貝克連”和“黑色的美國人”

美軍第二師第九步兵團三營的貝克連和第八集團軍的大部分美軍連隊一樣,全連129名官兵是由白人和黑人、新兵和老兵混編而成,為了適應在朝鮮戰場上的作戰,連隊還配備了十幾名南韓士兵。

1950年11月25日清晨,當貝克連的官兵得知他們今天依舊要充當先頭連時,牢騷滿腹,因為美軍中這些天流行着一句話:“誰當先頭連誰就一定會遇到中國人。”貝克連的官兵們認為每次打仗貝克連都在頭陣,顯然說明貝克連在長官的眼裏就是一塊臟抹布,很糟糕但很有用,用完了就會毫不在乎地扔掉。

不過,事實是,貝克連自進至清川江畔以來還沒有遇到過真正意義上的戰鬥,除了零星的抵抗外,他們還沒見到過中國軍隊的影子。11月25日,當貝克連即將出發時,偵察機飛行員的報告到達連長沃拉斯上尉手裏,報告的內容和每天一樣,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

貝克連今天的目的地是向北10公里的清川江邊的219高地。

當向戰場走去的時候,貝克連的官兵們都相信不會再有優么大仗打了。麥克阿瑟說聖誕節就能回家,這話聽上去很誘人。

況且麥克阿瑟親臨鴨綠江上空的事,官兵們都知道了,他們說:“這個老頭子還是很不錯的。如果老頭子的飛機掉了下去,中國人會把他的玉米芯煙斗送給斯大林,因為斯大林也喜歡玩煙斗。”11月25日是個寒冷的好天氣,天空很藍。官兵們和往常一樣,扔掉了他們認為過分沉重的鋼盔,戴着剛配發的暖和而又輕便的絨線帽。他們也不願意多帶彈藥,每個士兵平均1顆手榴彈和16發子彈,機槍子彈也只帶了4箱,迫擊炮彈帶了61發——這是規定中最低的彈藥攜帶量。大約有一半兒的土兵還帶着土木作業工具,另一半兒人早就把這些累贅的東西扔了。空_背囊在身上輕飄飄的很舒服,至於食品,反正會有南韓的民工扛上來。貝克連的電話兵嫌麻煩,連惟一的一部野戰電話都沒有接通,他覺得一旦真有什麼事,把電話單機的線頭夾在行軍道路上為炮兵觀察所鋪設的電話線上說上幾句就可以了。

貝克連兩個排的士兵搭乘在4輛M-4型坦克和2輛M-16雙管自走炮車上,其餘的士兵跟在後面步行。

山道彎曲不平,隊伍懶懶散散,頭上陽光普照,四野寂靜無P.219高地是座馬鞍形的小山,山上覆蓋著低矮的雜樹,北面坡度平緩,南面是峭壁。這裏是清川江邊一個位置重要的高地,它控制着向北的公路,是北進必須首先控制的一個制高點。

沃拉斯上尉從高地的西麓向上觀察,高地上一片安靜,樹小在微風中搖擺,幾隻在寒夜中凍僵了的烏鴉正在曬太陽,於是沃拉斯上尉斷定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命令佔領這個高地。

沿着北面的緩坡,貝克連開始爬山。二排一班作為先頭班爬在最前面,連主力在他們後面大約10米的地方跟進。緩慢地爬了一個小時,一班接近了山頂。在距離山頂20米的地方,士兵們停下來擦汗,上等兵史密斯和排長基喬納斯中尉在擦汗的間隙無意中向上看了一眼,在這一瞬間他們吃驚地張大了嘴:在他們的頭頂上,一群手榴彈正密集地飛下來!

手榴彈在美軍士兵中爆炸,接着射來的是步槍子彈。

貝克連的士兵頓時血肉橫飛,連長沃拉斯喊了一聲:“敵人!”全連一片卧倒在219高地上。沃拉斯在向包紮傷口的一班士兵爬去時,他看見了幾名中國士兵的影子在雜樹叢中一閃,沃拉斯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中國士兵卻又不見了。

貝克連全連一發子彈都沒有來得及射出。

時間是11月25日上午10時30分。

槍聲突然停止了。貝克連立即分成兩路轉入進攻狀態。二排正面的中國士兵好像是消失了,於是二排登上了一道稜線,由於遍地是岩石,機槍手一下子找不到架設機槍的位置,坦克也因為被稜線擋住而無法支援,正在猶豫,從更高處岩石稜線上的樹叢中,中國士兵的射擊又開始了,鋪天蓋地的手榴彈和步槍子彈傾瀉而下,一排傷亡的士兵一下子增加到18名。從另一個方向進攻的三排還沒有接近山頂,就把有限的子彈打完了,於是只好逃退下來。三排排長布洛頓中尉是今天才上任的軍官,他連歸自己指揮的土兵們的名字都還沒有弄清楚。三排退下來的時候,三營的副營長帶着彈藥車到了,他指揮山下的坦克和自走炮調整位置支援三排重新進攻。布洛頓於是指揮三排再次向山頂衝擊。就在三排又一次接近山頂的時候,布洛頓中尉看見了一幕令他一生難忘的情景:在山頂的戰壕中,突然站起來一排中國士兵,“這些中國土兵高舉雙手,是投降的樣子”,三排在“可以看見中國士兵軍服扣子的距離”成散兵隊形站起來,一個會中國話的南韓士兵開始喊話:“從壕里走出來投降吧!”中國士兵回答道:“來這裏抓吧!”在和中國士兵開始對話的時候,又有許多中國士兵加入到舉手的行列,但是,“他們突然一起投出手榴彈,然後鑽進戰壕里”。

布洛頓的三排在219高地上損失慘重。

中國士兵再次消失在雜樹叢中。

在黑人副連長烏因率領25人實施突擊,卻以傷亡一半的代價再次失敗后,貝克連完成了它防禦陣地的修築。於是,中美士兵在219高地上進入了對射的僵持之中,一直到太陽落山。

1950年11月25日初夜,氣溫零下15℃,空氣清冽,月光皎潔。

寂靜的夜色沒有持續多久,貝克連的士兵們就被偏北方向突然傳來的巨大爆炸聲驚呆了。半個夜空瞬間被炮火染紅,滾雷般的炮聲響徹蒼穹。爆炸聲和火光先是在清川江的對岸,沒過多一會兒,貝克連的右後方就有了熊熊的火光。

貝克連的官兵們明白了,劇烈的戰鬥在他們的前面和側后發生了。

沃拉斯連長用電報向上級問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團長查爾斯。斯隆上校的回答十分簡單:“這也許是真傢伙。”

沃拉斯明白這個回答的大致意思,但他沒能聯想到今天白天貝克連遇到的戰鬥僅僅是中國軍隊偵察部隊的阻擊,而再過幾個小時,他和他的貝克連將陷入一場更加慘烈的戰鬥之中。

沃拉斯上尉無法想到是有情可原的,因為此刻連麥克阿瑟將軍都想不到,彭德懷指揮下的幾十萬中國軍隊已經在朝鮮半島的西線開始了全線的進攻。這是在麥克阿瑟飛臨前線宣佈“聖誕節前讓孩子們回家”的第二天,也是他飛到鴨綠江上空通過親眼觀察而宣佈“沒有中國軍隊的蹤影”的第二天。

貝克連的四周都是槍炮聲,但奇怪的是他們沒有受到攻擊。

219高地死一般地寂靜。貝克連極度恐懼地聽着自己後方的槍聲,但沒有人知道他們該怎麼辦。通過電話的聯絡,沃拉斯知道三營的其他連隊都受到猛烈的攻擊而面臨清滅,二營也已經陷入包圍之中,一營因營部遭到襲擊,營長和很多參謀已下落不明。此時,美軍第二師九團的各個部隊都處在血戰之中。而從九團右後方的三十八團傳來的消息說,“他們已經捲入短兵相接的混戰中”。

位於要地的貝克連居然沒有受到任何方向的攻擊!這比受到攻擊更加令貝克連恐懼。貝克連的官兵們心緒複雜地望着天空,望着那輪與自己家鄉差不多的月亮,縮在戰壕中為自己的命運祈禱。

這時,將要置貝克連於死地的一支中國軍隊——第四十軍一二零師的三五九團正在一步步地向219高地接近。

第四十軍的攻擊位置在西部戰線的中部,位於第三十八軍和第三十九軍之間。11月24日晚,第四十軍奉命向龍川山、西倉方向前進。25日晨,由於得知美第二師已經佔領了新興里。

蘇民里,彭德懷命令第四十軍以一部繼續向西倉方向穿插,而其主力協同第三十九軍從正面進攻,欲將美第二師殲滅。

第四十軍的計劃是:以一一九師繼續向西倉穿插,以一一八師攻擊新興里方向的美第二師九團,一二零師留在清川江西岸保障軍主力的側翼安全,但抽調其三五九團立即強渡清川江,直插魚龍浦,切斷美第二師的退路,並阻擊球場方向可能增援的敵人。

當三五九團的營長們被召集開會並得知任務的時候,營長們都沒吭聲。當時的氣溫是零下25度,清川江江面寬200米,江心水深流急,靠岸的部分結了冰。而江對岸部署着美軍的一個步兵營和一個炮兵營,裝備着包括坦克在內的重武器,武器的目標就是封鎖江面。同時,江岸這邊同樣也有敵人,還有20多里的封鎖線。沒有渡江的任何器械,整個團都要膛水過江;不但要頂住對岸敵人的射擊,還要受到江這邊敵人側射火力的阻攔。

但是,三五九團必須渡過清川江。

一二零師副師長黃國忠來了,他要和三五九團一起渡江。

他是這個團的前任團長,熟悉每一個營的營長。黃國忠最後對營長們說的話是:“咱們同生死共患難,都要給我賣把子力氣!”

夜幕降臨,三五九團出發了。經過10公里的奔襲,他們到達渡江地點。

天寒地凍,北風刺骨,可以聽見江水中的冰塊撞擊的聲音。

現場偵察時,幾個參謀帶着幾個士兵摸進一個窩棚避了一會兒風,出來時其中一個士兵看着自己手中的槍發愣:自己使用的是一支半自動步槍,進了窩棚后在牆根兒靠了靠,現在怎麼變成了一支美國卡賓槍?莫名其妙之中鑽回窩棚並且打開手電,頓時嚇了一跳,原來這個窩棚的角落裏睡着七個美國兵!

被驚醒的美國兵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已經被幾雙冰涼的手死死地按在了睡袋裏。

20時30分,經過迫擊炮連的火力準備,在重機槍的掩護下,三五九團開始強渡清川江。三營營長首先踏破冰層。在10公里的奔襲中出了一身熱汗的士兵一下子進到齊胸深的冰水中,頓時渾身刀割般地劇痛。棉衣浸水后鉛似地沉重,沒邁出幾步,兩腿開始抽搐,然後就失去了知覺。接近黑暗的江心時,水流急促得使人無法站穩,齊到頸部的水涌令人窒息。士兵們把槍舉過頭頂,身體擠在一起,在江水中一步步移動。前面,月色下是白色的冰層和沙灘。

對岸的敵人開始射擊了。他們沒有想到在沒有橋樑的地方,中國士兵會在冰水中涉江,因此射擊慌亂而急促。

最前面的黃國忠副師長個子矮,到江心時江水已沒過他的頭頂,他喝了幾口冷徹肺腑的江水。警衛員把他架出水面,他的臉上和頭髮立即結了冰,他想說什麼,但說不出話來。

黑暗的江面上回蕩着三五九團雜亂的喊聲:“衝過江去就是勝利!”

“為毛主席爭光!”

“衝上岸去,砸爛敵人!”

不斷有士兵在對岸的射擊中和炮彈炸起的巨大冰塊的撞擊中倒下順水流走,但是,當他們的腳一踏上對岸的土地時,頓時世界立即又屬於他們了。

八連三排首先衝上江岸。濕透的棉衣變成了冰筒。士兵們奮力折斷身上的冰,但在開槍的時候卻發現槍已經結冰。有人開始往槍上撒尿,在極端的寒冷和緊張中把尿撒出來很不容易,但只要尿出來效果就很好。

八連打掉了一個美軍的炮兵陣地。

五連佔領了魚龍浦。

六連渡江后插向公路橋,與美第二師師部的憲兵隊遭遇。

20分鐘的激戰後,兩個排的中國士兵全部犧牲。後來掩埋屍體的人看到,這兩個排的中國士兵渾身冰甲,全部保持着戰鬥的姿勢,槍口指向敵人的方向。

三五九團繼續向縱深發展,對美第二師九團的三營、二營進行了攻擊和包圍。

這時,三五九團三營八連奉命攻擊219高地。

已經是夜半時分。當一排炮彈落在219高地上的時候,貝克連的官兵們終於意識到,災難輪到自己了。

貝克連的迫擊炮排在中國士兵的攻擊下潰敗,被集中包圍在山腰。

219高地戰因此成為一場手榴彈戰。因為雙方均可利用山岩窪地掩護,槍彈幾乎沒有用處。美國兵發現,中國士兵的攻擊在喇叭的指揮下有節奏地進行着,兩聲喇叭是前進,一聲喇叭則是投彈。中國士兵投出的手榴彈的密集程度令美國兵如同置身地獄。在狹窄的窪地里,擁擠在一起的美國兵無法躲避手榴彈,只有拚命地把手榴彈踢開。貝克連一個當時年僅17歲的軍械員克勞福德後來回憶說,手榴彈下雨般地在他身邊落下,僅他在手榴彈沒爆炸之前踢出去的就有“四十多顆”。

貝克連副連長烏因中尉是個身材高大的黑人軍官,他在混亂的對抗中命令周圍的士兵向他靠攏,他拚死掩護着士兵們集中。但是,彈藥已經沒有了。烏因開始投擲石塊,最後,他站在戰壕上,投擲罐頭食品。

貝克連決定放棄陣地。在要與山腰的迫擊炮排會合時,烏因回過頭剛要喊落在後面的溫中尉,一顆手榴彈在溫中尉的頭頂上爆炸了,彈片削去了他的半邊臉。

在距離貝克連開始進攻26個小時后,貝克連徹底潰敗了。

全連從開始進攻時的129人,到撤下來時僅剩下34人,其中的半數還是“能自己走路的傷員”。

韓戰結束后,在所有的戰爭資料中,都有對1950年11月25田貝克連的戰事的記載。有把貝克連在219高地的戰鬥描述成一次英雄壯舉的,也有殘酷地描述出貝克連在219高地呼天喊地的慘狀的。無論如何,中國第四十軍一二零師三五九團三營八連士兵在那個月光很亮的夜晚對美軍第二師第九步兵團三營貝克連的攻擊,令戰爭的雙方以及回顧這場戰鬥的任何人都難以忘懷。

第四十軍一一八師的兩個團也於25日晚渡過了清川江,向美第二師的各個陣地開始了猛烈的進攻。戰場上各個部位的戰鬥都呈現出相同的情形:美軍藉助強大的火力支援進行頑強的抵抗,而中國軍隊則是一波又一波地頑強進攻。美軍戰史記載道:“中國軍隊用步槍和機關槍猛烈射擊,拋出了看來是永不告罄的手榴彈。他們衝上美軍陣地,用刺刀把美軍士兵刺死在散兵坑裏。”

中國士兵捉住了一個叫做斯梅德力的美軍二等兵,經過審問后把他釋放了。釋放時一位中國翻譯對他說:“我們對你們了如指掌,我們知道你所在的喬治連所有軍官的名字。你走吧。告訴你們的上司,不要使用燃燒彈,也就是凝固汽油彈打我們。你們的部隊現在在那邊,你走吧。”

二等兵斯梅德力向河邊跑去的時候,覺得身後肯定要響起槍聲,但是中國人沒有開槍。

斯梅德力所在的喬治連是美第二師九團的一個連隊。連長弗蘭克。穆森在連隊垮掉之後,聽見一個木板房裏傳出哭聲,進去一看,一個士兵身體縮成一團蹲在牆角淚流滿面。

穆森問:“你在幹什麼?”

士兵說:“不知道……我不知道。”

穆森說:“跟我來!”

士兵說:“上尉,我不想去……”

穆森抓住士兵的胳膊像提一隻雞一樣把他提起來:“我命令你把你的屁股坐到坦克上去!”

穆森拔出手槍,帶領殘餘的士兵逃出了中國士兵的包圍。

至26日,美軍第二師在中國第四十軍所屬部隊的攻擊下面臨著全線崩潰。

對美軍第二十五師正面發起進攻的是中國第三十九軍。

第三十九軍中最先與美第二十五師接觸的是有一個很怪姓氏的中國團長要清川。他所率領的三四五團於25日拂曉趕到上九洞接替第四十軍的防務,說好了那裏有第四十軍的一個偵察排在等他們。可是到了上九洞發現根本沒有偵察排的影子。

三四三團的團長王扶之也同時趕到了,也說沒有看見第四十軍的人。正說著,朝鮮老鄉告訴他們,村西有敵人。耍清川團長到村西一看,他看見了美國兵。

這是美軍第二十五師二十四團的先頭部隊。

和美軍第二師一樣,二十四團也是25日早上開始向北推進的。

要清川當即命令:“搶佔高地,把敵人阻擊在上九洞以南,為後續部隊的開進爭取時間!”

這樣,中國第三十九軍一一五師與美軍第二十五師倉促之中開戰了。

由於要清川的三四五團已與美國軍隊打了一天,26日的攻擊便由三四四團打正面,而三四三團的任務是向上九洞穿插,切斷美軍的退路。師長王良太給了三四三團團長王扶之一個抓俘虜的“指標”:200人。

美軍已經知道這是中國軍隊的全線大規模進攻了,他們開始了撤退。

上九洞附近公路上有個隘口,佔領並守住這個隘口,就能把撤退的美軍堵住。

死守與硬突,到了26日的夜晚,中國和美國的士兵在沿上九洞附近的公路上展開了人與人、人與坦克的殊死搏鬥。在爭奪公路邊高地的時候,美軍的強勁火力使三四三團損失不小,但美國士兵對夜戰的恐懼也令中國士兵更加膽大妄為。他們舉着成捆的手榴彈,抱着炸藥包,或是舉着幾根捆在一起的爆破筒,徑直向美軍龐大的坦克衝過去,一次不行再沖一次。由於是黑夜,美軍坦克手看不清攻擊來自什麼方向,只有瘋狂地轉動炮塔胡亂射擊,一直到履帶被炸斷,或者坦克的油箱被炸裂。燃燒起來的坦克堵塞了道路,後面的坦克就拚命地向癱瘓的坦克撞擊,這撞擊的聲音讓中國士兵聽上去比槍炮的聲音更加令人驚心動魄。

中國士兵的衝擊隊形在黑暗中形成一團又一團移動的影子。衝擊到最近的距離時,美軍士兵的心理防線垮了,於是滿山遍野地奔逃。中國士兵開始四處堵截,成群的美國兵無論朝哪個方向跑,都會遇到迎面的打擊。

黑夜是中國軍隊的天下。

天剛一亮,美軍的飛機來了。F-86一架接一架地俯衝下來,企圖尋找美軍部隊要求支援的地面指示信號,同時也尋找中國部隊的蹤跡。但是飛行員看不到美國士兵的影子,他們都跑到山上去了。飛行員也沒有見到中國士兵的影子,他們也都上山隱蔽起來了。

就在隱藏着中國士兵和美國士兵的雜樹林中,中國士兵們貓着腰搜山,以把那些藏在山裏的美國兵捉出來。

到清點俘虜的時候,團長王扶之數了數,總共180多個,距離師長王良太要求的“指標”還差一點兒。

這些脖子上掛着刻着部隊番號、職務、姓名銅牌的美軍俘虜,全是美軍第二十五師的,而且幾乎全部是波多黎各人。

美軍第二十五師里有一個黑人團,這就是遭到中國第三十九軍打擊的二十四團。

二十四團是一支歷史悠久、戰功顯赫的部隊。

二十四團還是一支長期遭受歧視和嘲弄的部隊。

美軍第二十五師步兵二十四團,是根據1878年美國國會通過的一項法令組建的。在19世紀70-80年代對印第安人的戰爭中,步兵二十四團的勇敢作風受到稱讚。但是,由於這是一支由清一色的黑人組成的部隊,在種族主義盛行的年代,他們雖然作戰英勇,但永遠是“次等士兵”。因此,二十四團的黑人官兵根深蒂固的觀點是:既然不把我們當人看待,我們幹嗎要替他們去死?

美軍第二十五師是被派往朝鮮戰場的第一批美國部隊之一。1950年7月20日,美軍第二十五師投入戰鬥后,二十四團接到的第一項任務是扼守醴泉城。執行任務的第一天,二十四團的表現就令師長威廉。基恩火冒三丈:士兵們胡亂開了一陣子槍,然後就開始倉皇逃跑,理由是“遇到了占絕對優勢的北韓人民軍”。第二天美軍派出的搜索隊回來報告說,人民軍根本沒有到過醴泉這個地方,城內燃燒的大火是美軍自己的炮火擊中建築物引燃的。

在後來的尚州戰鬥中,二十四團的表現更成為第二十五師的恥辱。美國陸軍戰史對二十四團在尚州的表現記錄如下:在尚州以西幾乎所有的戰鬥中,步兵第二十四團都處於惶惶不可終日之中。士兵們擅離陣地,溜向後方。他們把武器丟在陣地上,有一次,第三營從一座高地撤下來,扔掉了十五挺機槍、十一門迫擊炮、四支火箭發射筒和一百零二支步槍。

另外一次,該團的L連進入陣地時共有四名軍官和一百零五名士兵,幾天後,該連從陣地撤離時,散兵坑裏只剩下十七人,在這期間,只有一名軍官和十七名士兵是因為傷亡和其他原因離開陣地的,其餘的三名軍官和八十八名士兵去向不明。

在下山的路上,十七名士兵的隊伍不斷擴大,抵達山腳時,已經擁有一名軍官和三十五名士兵了。

第二十五師其他部隊給二十四團起了個外號,叫“逃竄”。

無論在哪裏,二十四團的臂章都會引來嘲笑。美軍士兵們為二十四團編了首叫做“逃竄舞蹈”的小調,小調用了黑人民謠的旋律:中國人的迫擊炮轟轟叫,二十四團的老爺們撒腿跑。

嚴重的種族歧視深深地影響了二十四團黑人官兵的職責感和榮譽感。

二十四團不成文的戰術是:白天堅守,晚上逃跑。在第一次戰役7月29日的一次戰鬥中,二十四團一營全營連夜跑得沒有了蹤影,把炮兵們全扔給了北韓人民軍。為了防止士兵逃跑,美軍建立了檢查站,約翰。伍爾里奇少校有權扣留任何未經許可而撤退的士兵,結果他平均每天截獲逃兵75名,最多的一天他抓住了150名逃兵。扣留也沒用,第二天,二十四團的一個連長吉爾伯特中尉又帶着十幾名士兵臨陣脫逃了,檢查軍官命令他立即回到陣地,他拒絕執行命令。吉爾伯特後來以拒絕執行戰場命令罪被判死刑。他為自己的辯護是:如果執行命令等於讓我和其他12名士兵去送死。在陸軍法官的建議下他被改判為20年監禁。

杜魯門總統親自批准了對吉爾伯特的軍法判決。一個總統親自批准對一個中尉的定罪文件,這在美國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杜魯門總統的批件時間是1950年11月27日。

恰恰是這一天,遠在朝鮮戰場上的二十四團又發生了一件讓杜魯門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的事情。

中國第三十九軍一一六師三四七團,在一個叫上草洞的村在包圍了二十四團的一個連。中國軍官在望遠鏡中發現,被包圍的美國士兵全是黑人。經過第一次戰役,中國士兵已經知道美國人中有一種皮膚是黑顏色的人,中國士兵們稱這種膚色很奇怪的美國兵為“黑美”——黑色美國人的意思。

會英語的中國軍官開始向被包圍的美國兵喊話,讓他們出來投降。

沒過多久,中國士兵看見兩個黑人士兵舉着白旗走出來。

但是,當中國士兵站起來準備接受投降的時候,後面的美國兵突然開火,幾名中國士兵當場中彈倒下。

憤怒的中國士兵開始了猛烈的射擊,被包圍的美國兵中響起一片悲慘的叫聲。

中國軍隊停止了射擊,再一次喊話。

終於,一個黑人軍官出來了,他手裏高舉着的不是白旗,而是一張白紙,白紙上畫著一個黑人舉槍投降的姿勢,畫旁邊是這個連隊的人數。

這個黑人軍官是二十四團C連連長斯坦萊。C連148人,全部是黑人。斯坦菜來到中國軍隊面前解釋說,剛才向接受投降的中國士兵開槍,是連里白人軍官逼着乾的。

美軍第二十五師二十四團C連是整個韓戰中向中國軍隊投降的唯一一支完整的美軍連隊。

沒有人知道杜魯門總統和美國軍方對這一事件的反應,至今美軍所有的戰史對這一事件都諱莫如深。

三個月之後,根據美軍第二十五師師長基恩少將的建議,經美國國防部長馬歇爾上將批准,美軍宣佈了一項改編計劃:解散黑人步兵二十四團。美軍從那時開始至今始終實行黑人和白人混編體制。

11月26日黃昏時分,美軍第二師三十八團團長喬治。佩普洛上校來到陣地上,這個陣地位於美軍防線的最右邊,再往右,便是由南韓軍隊負責的地盤了。佩普洛上校登臨前沿一看,眼前的情景讓他大吃一驚:看上去至少有幾千名南韓士兵洪水般地擁入了美軍陣地。

一個念頭立即在佩普洛的腦袋裏產生了:這些南韓人怎麼跑到了這裏?難道是他們負責的自己的右翼出了什麼事?

一想到這兒,佩普洛出了一身冷汗!

與此同時,美軍第二師師長凱澤將軍也接到電話,電話是從另一個方向的美軍陣地打來的,電話里一片嘈雜之聲:“韓國軍隊的一個整團正擁向我們的防區,我們該怎麼辦?”

凱澤將軍頓時勃然大怒:“指揮他們!使用他們!混蛋!”

美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沃克將軍在1950年11月27日天亮的時候終於認識到,由於南韓軍隊三個師在其所負責的聯合國軍右翼方向的土崩瓦解,聯合國軍的側翼至此已完全暴露在中國軍隊的打擊面前,而此時在戰線中部作戰的美軍已經支持不住了。由此,聯合國軍在聖誕節前打到鴨綠江邊從而結束韓戰的計劃已毫無希望。美軍遠東司令麥克阿瑟將軍“聖誕節前讓孩子們回家”的宣告就要成為一個歷史笑柄了。

“最奇怪的會議”和“閘門”的關閉

11月28日,中國軍隊的攻擊更加猛烈。在整個西部戰線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的時候,麥克阿瑟在東京舉行了一次被世界軍事歷史學家稱之為“韓戰中最奇怪的會議”。

會議時間是1950年11月28日晚上21時50分。

美國國旗飄揚在東京第一大廈麥克阿瑟的官邪上,官邸內燈火輝煌。二戰中戰敗的日本人似乎已經把戰爭遺忘得一乾二淨,東京繁華的街道上人流涌動,從麥克阿瑟會議室的巨大的落地富向外看去,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參加會議的人已經到齊,他們是:麥克阿瑟、希基、賴特、威絡比、惠特尼以及被從戰場上倉促召來的沃克和阿爾蒙德。對此,美軍戰史描述道:“麥克阿瑟現在的言行舉止馬上變得自相矛盾,令人困惑——這些行為表明他既迷惑不解,又驚慌失措,還不希望他所身臨其境的現實損毀他意向中的幻夢。這一系列令人奇怪的行動之第一步是他把他的兩位戰地指揮官召到東京,參加一個戰爭討論會。”

會議之所以“奇怪”,是因為世界軍事史上還沒有過這樣的會議:戰爭的前線危在旦夕,參戰的部隊已面臨絕境,在戰爭最需要指揮官拿出決策和辦法的時候,戰場指揮官卻被命令丟下前線的部隊,乘飛機到距前線上千公里之外的地方去研究軍事問題。

在韓戰第二次戰役的關鍵時刻,一向被稱之為“敢於上前線的”麥克阿瑟這次沒有上前線而在大後方開會了。

會議一直開到29日凌晨1時30分。

將近四個小時的會議討論的軍事問題是:面對中國軍隊的強大進攻,聯合國軍該怎麼辦?

會議開着的時候,前線指揮官的告急電報一封接~封地被送進來,報文的意思基本一致:再不全面撤退,就可能全軍覆沒。

會上,沃克和阿爾蒙德不斷地重複着一種工作,就是用儘可能形象的字眼來描述中國軍隊龐大的數量和堅強無比的戰鬥力:“這次不是局部的反攻,完全是一次預謀好的大規模的進攻!中國軍隊指揮有方,紀律嚴明,進攻時一波接一波,沒有停歇,沒有節奏,即使死傷無數,他們也還是不停地衝擊!衝擊!”

“中國軍隊都是飛毛腿,往往會在你根本想像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現,而且往往是一個整師!中國士兵沒完沒了地吹一種特製的喇叭,好像還有哨子和燒鈦之類的響器,波浪般擁上我們的陣地。他們根本不把生命當回事!”

“他們特別喜歡在我們陣地的後面打仗,在夜間發起突擊。那些中國士兵們的視力特別好,黑夜並不影響他們作戰。”

沃克尤其抱怨的是南韓軍隊防守的右翼的崩潰給整個戰線帶來的巨大危險:“沒有側翼的戰線是脆弱的。中國軍隊擅長迂迴戰術,右翼的缺口如果阻擊無效,聯合國軍的退路將會被切斷,那樣的話局面不堪設想!”

麥克阿瑟此時確實陷入了一種極度的困惑和恐懼中。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在聯合國軍全線進攻,並計劃在聖誕節前結束戰爭的行動剛剛開始的時候,中國軍隊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以巨大的兵力突然反攻了。更糟糕的是,聯合國軍竟然潰敗得如此之快。是情報有問題?他看了一眼威洛比——這個情報大員閉着眼睛,從會議一開始他就擺出了誓死不吭聲的架勢。

是聯合國軍,具體地說是美軍的戰鬥力低下?真的是二戰後的舒適生活把這幫傢伙們養得膽小如鼠了?真的像有些記者說的,美軍成了一支“榻榻米軍隊”了嗎?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大批的中國軍隊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在長達兩個多星期的大規模轟炸之下,他們是怎麼從中國本土集結到北韓的土地上的?

如此大部隊的行軍為什麼美軍的偵察機竟然沒有發現?——麥克阿瑟想起來了:這就是杜魯門一伙人不讓徹底轟炸鴨綠江大橋和直接轟炸中國本土的後果!

麥克阿瑟於是突然想到威洛比剛送到他案頭的一份“絕密情報”,情報的內容據說是中國的林彪對其部下的一次談話:如果我事先不曾確切知道華盛頓方面會制止麥克阿瑟將軍對我們的補給和交通線採取適當報復性措施的話,我決不會發動這次進攻,拿我的部下和軍事名譽來冒險。

麥克阿瑟更明確了:正是華盛頓給中國人壯了膽!這些賣國賊!

其實,連麥克阿瑟的下級軍官們都不會相信這份“情報”,原因很簡單,指揮中國軍隊參加韓戰的不是林彪。這份文件極有可能是從戰爭一開始就遍佈在戰場上的那些蔣介石的特工們乾的,他們把這種偽造的文件扔給美軍是很容易的事,只有蔣介石才迫切地希望美國對中國本土實施大規模的轟炸。

麥克阿瑟當然也不會輕信這樣的“情報”,但這無疑是為聯合國軍的潰敗所能尋找到的最好的理由。

四個小時的會議沒有討論出任何解決問題的方針和辦法,如果說最終決定了什麼的話,那就只有兩個字:撤退。

會議結束后,麥克阿瑟向華盛頓發出一封電報,美軍戰史稱這封電報的實質是麥克阿瑟在推脫責任:由我們的進攻行動導致的形勢發展現已展示無疑。現在,把朝鮮衝突局限於針對北韓軍隊和象徵性的外來因素組成的敵軍的所有希望,都應徹底排除。

中國在北韓投入了大批的軍事力量,而且實力仍在增強。任何在志願名義或其他託詞掩飾下進行少量支援的借口,現在都不具有一絲一毫的有效性。我們面臨著一場全新的戰爭。

目前,由於鴨綠江封凍,中國人開闢了越來越多的增援和補給通道,這使我們的空中力量無法實施封鎖。

顯然,我們目前的軍力不足以應付中國人的這一場不宣而戰的戰爭,天時地利對他們更加有利。因此而產生的形勢帶來了一個全新的局面,這種局面擴大了從全世界範圍來考慮問題的可能性,超出了本戰區司令的決定權限的範圍。本司令部已在其職權範圍內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但它目前所面臨的局勢卻超出了本司令部的駕馭能力。

這封電報到達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將軍手裏的時候,已對朝鮮戰局發生逆轉有所了解的布萊德雷對麥克阿瑟現在的口吻仍是感到了吃驚,因為幾乎是在昨天,麥克阿瑟還說他“對很快結束戰爭充滿信心”,一夜之間,戰爭就變成了“一場全新的戰爭”,“超出了本司令部的駕馭能力”。電報明顯地傳達了一個信息:麥克阿瑟開始為戰爭失敗尋找借口了——反正我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如果參謀長聯席會議做不出什麼決定的話,出了什麼意外我概不負責。

麥克阿瑟的電報於29日早上6時送到了杜魯門手中。這時的杜魯門正準備按照慣例在賓夕法尼亞大道上進行每日的早散步,然而布萊德雷的電話來了:“中國人把兩隻腳都踏進了朝鮮!”布萊德雷說,“第八集團軍在清川江北撞上了大量的中國軍隊,右翼已經瓦解,美軍正在潰敗!”

布萊德雷在電話里把麥克阿瑟的電報念了一遍。

杜魯門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那個說“在任何情況下,聖誕節前結束戰爭”的老傢伙正在推卸責任——如果形勢到了連這個狂妄的老傢伙都急於尋找下台的台階的時候,那就毫無疑問他說明朝鮮戰局真的面臨危機了。

接着,麥克阿瑟連續發來要求增加兵力的電報,其中竟然兩次要求允許他在韓戰中使用蔣介五的部隊。麥克阿瑟的理由是:蔣介石的要求以前被拒絕,是因為擔心共產黨對台灣的進攻和給共產党參與韓戰的口實,現在這些考慮已經不存在了,朝鮮戰場又急需兵力。

帶着極其糟糕的心情,杜魯門立即召開了國家安全委員會特別擴大會議。

與會者聽了朝鮮戰局的介紹后,個個睜大眼睛不作聲。

國防部長馬歇爾堅持自己的觀點:美國作為單獨的國家,或者作為聯合國的一個成員,都不應該捲入與共產黨中國的全面戰爭中去,否則就會陷入蘇聯人精心佈設的陷阱。所以美國不應該進入中國領土,也不應該使用蔣介五的軍隊。

布萊德雷補充說:“辦果我們捲入一場與中國的戰爭,我們在歐洲的力量就不能繼續擴大。”

副總統巴克利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提出一個他認為對本政府來說是十分危險的“公共關係方面的問題”:麥克阿瑟的關於“聖誕節前讓孩子們回家”的話已經被媒體廣泛引用,而麥克阿瑟將軍是否說過這樣的話?

布萊德雷說:“麥克阿瑟昨天對記者說,他正式否認說過這樣的話。”

“作為戰區指揮官,簡直是兒戲!”巴克利敲着桌子,“滑天下之大稽!”

在與會者一致認為應該嚴密監視蘇聯的態度之後,會議討論的問題轉為:如何體面地離開朝鮮?

這個令人尷尬的問題從此被提出了,並且糾纏了美國政府達兩年之久。

華盛頓的會議和東京的會議一樣,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結果。

既然麥克阿瑟在安排部隊的撤退,那就沒有必要再向他下達什麼新的指示了;況且,即使華盛頓有什麼新的指示,華盛頓知道那個老傢伙也不會聽的。

中國第三十八軍的指揮官們於27日興奮地看到了毛澤東打來的電報。電報中祝賀在德川方向殲滅南韓軍隊的勝利,而後指出,下一步的任務更為艱巨,那就是以殲滅美軍第一師。

第二師、第二十五師的主力為目標的戰鬥。如果這個目標達到了,戰局發展就順利了。

第二次戰役全線進攻打響后,中國第三十八軍的指揮官們的認識是:能不能殲滅美軍的一兩個師,關係到整個朝鮮戰局的前途;而殲滅美軍師的關鍵,在於第三十八軍能不能穿插到位。

彭德懷命令第三十八軍立即向三所里方向前進,把美軍的退路徹底封鎖住。

剛剛結束德川戰鬥的第三十八軍官兵們十分疲勞。當暫時鬆弛下來時,飢餓和困頓悄悄襲來。土兵們無論是挖工事還是轉移行軍,都可能隨時隨地睡着。一一三師三三八團團長朱月清剛端起一碗稀飯,用筷子攪和的時候,一頭栽倒就睡著了,稀飯灑了一身。

向最重要的目標三所里穿插的部隊是一一三師,一一三師的先頭團就是朱月清率領的三三八團。

一一三師師長江潮在電話里對朱月清說:“命令你團立即出發!身邊有地圖沒有?”

朱月清根據師長的指示,在地圖上標出前進的路線。在地圖上測量,從出發地到三所里,直線距離是72.5公里。

當時,三三八團沒有幾個團一級的軍官明確知道要他們急促奔向三所里到底是去幹什麼。朱月清隨即向各營下達的命令是:飯邊走邊吃,任務邊走進下達,不難讓一個士兵掉隊。

德川一役,第三十八軍繳獲的輕武器很多,中國士兵們很多人換上了美式的湯姆槍和機槍。

13名會開汽車的俘虜,包括8個南韓人和5個美國人被挑選出來,在中國士兵的押解下,開着13合滿載繳獲彈藥的汽車,跟隨着一一三師前進。

朦朧的月色中,一一三師的隊伍不顧一切地向預定目標奔去。長長的隊伍穿越山林河流,盡量保持肅靜,但還是不斷有人跌倒,發出很大的聲響。極度疲勞的士兵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倒在山澗里時清醒了,然後再爬上來。只要隊伍一停下,哪怕是一瞬間,就有人睡著了,鼾聲一下子連成一片。有的人怕自己睡著了掉隊,休息的時候乾脆躺在道路中間,這樣即使是睡著了,隊伍再前進時也會把他踩醒。炮兵更加艱難,他們扛着炮件和炮彈跟着步兵一步不落,氣喘之聲大得嚇人。一一三師副師長劉海清率領的先頭部隊三三八團,於安山洞消滅了南韓軍隊一個排,又於沙屯擊垮了南韓軍隊一個連。之後在翻越1250多米高的長安山時,為了防止極度疲勞的士兵由於打瞌睡而掉下深淵,這個團的所有軍官走在前面開路,後面的士兵抓住前面士兵的子彈帶,一個拽着一個地向前移動。

在距離三所里還有30多里的時候,天亮了。幾十架美軍飛機沿大同江飛來,在一一三師數里長的行軍隊伍上盤旋。士兵們想,自從入朝以來照例白天是不行軍的,只要一聽到隱蔽的命令就趕快藏起來,然後可以好好地睡上一會兒。結果,命令在隊伍中傳達下來了:“繼續全速前進!”

一一四師穿插的目標是夏日嶺。夏日嶺是自德川向西南20公里處的一個天然屏障,在高山密林中,有一道僅10多米寬的險峻坯口,它是穿插部隊向軍隅里方向前進的必經之路。但是,根據可靠情報,為恢復破碎的右翼,沃克將軍已命令土耳其旅的先頭部隊從價川出發向夏日嶺而來。從價川到夏日嶺30公里,乘坐汽車用不了兩個小時,而一一四師距離夏日嶺還有18公里,疲勞的土兵靠步行先敵佔領縣日嶺的坑口已經來不及了。

土耳其旅的5000官兵是幾天前才到達朝鮮的。沃克在右翼崩潰的時候讓這支部隊去堵缺口,這個調遣被美國軍事史學家形容為“用一個阿司匹林藥瓶的軟木塞去堵一個啤酒桶的桶口”。土耳其旅既沒有得到應該得到的有關戰場情報,也沒有像他們想像的那樣沃克會派美軍顧問來參加他們的行動。此時,西線上的美軍在向後撤退,而他們卻受命向前沿開進。土耳其旅出發幾個小時之後便傳來了他們“大獲全勝”的消息,根據他們自己說,他們“與蜂擁而至的中國軍隊進行了激烈的戰鬥”,他們經過“浴血奮戰”守住了陣地,並且還抓獲了“幾百名俘虜”。

美第二師的軍官們聽了喜出望外,立即派情報官和翻譯前去審問俘虜,軍官沒問幾句就明白了,土耳其人打垮的是一群潰敗下來的南韓第七師的士兵,這些南韓士兵從德川逃出來,逃進了土耳其人的陣地,剛上戰場的土耳其人既不懂朝語又不懂英語,被他們打死在陣地上的“中國士兵”全是南韓士兵。

第三十八軍軍長梁興初和政委劉西元趕到了距縣日嶺只有兩公里的一一四師指揮所,已在這裏的副軍長江擁輝向軍長報告說,土耳其旅的一個加強連果然先我佔領了夏日嶺主峰。

入夜,戛日嶺主峰上閃着火堆的光亮。

江擁輝和一一四師師長翟仲禹等人經過討論,決定採取三四二團團長孫洪道和政委王丕禮的建議:既然敵人在明處,咱們來個偷襲,悄然接近,突然開火,一舉拿下。

正在商量,不遠的地方傳來手風琴的聲音,琴聲在寂靜的夜色中十分響亮,令所有的人吃了一驚。

拉手風琴的是三四二團二營營長姚玉榮。他是那個揣着情書入朝參戰的一營營長曹玉海的戰友。手風琴是姚玉榮的戰利品,他因為喜歡而一直背着這個沉重的東西行軍。他拉得雖不成調,但他的士兵們都覺得很有意思。師長翟仲禹在黑暗中朝着這個浪漫的營長趕來,罵道:“混蛋!驚動了敵人我槍斃了你!”

姚玉榮立即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事,他把手風琴扔向山溝,手風琴在滾落中,發出的琴聲更加響亮。翟仲禹師長看着士兵什在暗夜中瞅着他的眼光,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三四二團二營的官兵對這裏的地形很熟悉,因為第一次戰役的時候,他們曾在這裏防守過。

在三四二團團長孫洪道和政委王丕禮分別帶領下,二營的七連和八連向戛日嶺主峰摸上去。他們把身上可能發出聲音的東西全部丟掉了,只帶槍支和手榴彈。但是,在接近主峰的時候,由於腳上穿的是繳獲的美軍大頭鞋,踩在雪上吱吱直響,於是這些中國官兵便把鞋脫了,光着腳在雪地上攀登。

主峰上的土耳其士兵在寒冷的夜晚只顧得烤火,燃燒的木頭髮出爆裂的聲音。火堆有十幾叢,政委王丕禮把自己的士兵分成若干小組,命令一個小組解決一推火旁的敵人。在離敵人只有20米遠的距離上,中國士兵開火了。在手榴彈的爆炸聲中,土耳其士兵立即四處逃散,20分鐘后,夏日嶺主峰落在中國士兵手中。土耳其士兵在慌亂中爬上汽車,汽車連成串地向山下開去。山道盤旋,團長孫洪道命令八連把敵人截住,士兵們抄最近的直線撲向山道的下端。山勢極其陡峭,士兵們徑直向陡壁下跳,摔傷的和沒有摔傷的都繼續前撲,在山道的一端堵住了逃跑的敵人。在戰鬥中,中國士兵發現那些鑽進石頭縫和汽車下的單個兒的土耳其士兵,無論怎麼喊話,堅決不投降,直到被打死。結果,在中國士兵的圍殲下,只有少數土耳其士兵被俘。

中國士兵們看見被俘的土耳其士兵和他們在第一次戰役中看見的一些美國兵一樣,人人屁股上都掛着一隻甚至幾隻朝鮮銅碗這些碗在他們走起來的時候叮噹亂響。中國的翻譯人員跟他們解釋說這碗不是金的,但土耳其士兵就是不信,無論如何也不扔。

這一次,土耳其士兵遇到真正的中國軍隊了。“軍官們把帽子扔在地上,以此為線,不許土兵後退一步”,土耳其旅在夏日嶺方向的5000人的部隊戰鬥結束后只剩下了不到兩個連的兵力。

到了28日早上,西線戰役的戰局已經十分明確。美軍第九軍所屬第二師、第二十五師,土耳其旅,美騎兵一師以及南韓第一師,都已經在中國軍隊的三面包圍之中,至此,只有自安州向肅川南逃的退路尚未被切斷,而三所里是這條退路上的必經咽喉之地。如果三所里堵不住,整個第二次戰役勢必會成為一場達不到殲滅敵人目的的擊潰戰。

彭德懷的指揮部里迷漫着焦灼不安的氣氛:負責向三所里穿插的第三十八軍一一三師現在到達了什麼地方?他們能不能按時到位?一切的一切,沒有半點兒消息!

向第三十八軍指揮部聯繫,回答是:電台叫不通。

彭德懷命令自己的電台直接呼叫一一三師,報務主任親自上陣仔細尋找這個師的電台訊號,但一一三師好像突然從整個戰場上消失了一樣,音訊全無!

按計劃,一一三師已經應該深入敵後方80公里,孤軍在如此縱深的敵對力量佔領地域,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

彭德懷雙眼紅腫,嘴唇裂着口子,說話的聲音沙啞乾澀:“娘的!這個一一三師到底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在聯合國軍的正面,中國第四十軍、第三十九軍、第五十軍。

第六十六軍正全力向其壓縮。第五十軍向博川以西的天化洞。

大化洞發展;第六十六軍在鳳舞洞地區向阻擊之敵攻擊;第四十軍則全力向軍隅里方向攻擊;第三十九軍向安州方向前進。

而此時的第四十二軍則在全力穿插,這與第三十八軍的堵截同等重要:它必須刻不容緩地向前進擊,先敵佔領順川、肅川,以徹底切斷敵人的退路。嚴格地說,第四十二軍所執行的任務相比之下更為艱巨,因為他們穿插的距離遠,所受到的阻擊更為劇烈。

為此,毛澤東於28日凌晨電報指示:“……美騎兵一師(兩個團)正向德川、順川、成川之間調動,目的在鞏固成川、順川、地區,阻我南進。我四十二軍應該獨立擔任殲滅該敵……”

28日夜,第四十二軍的部署為:一二五師沿假倉里、月浦里路線攻擊前進,攻佔月浦里后佔領順川;一二四師尾隨一二五師跟進,準備投入決定方向的戰鬥;一二六師經松隅里。龍門裏至新興里一帶配合主力作戰。

跟進的一二五師在新倉里遇到北上的美騎兵第一師的阻擊。

在新倉里,出現了一個英雄的中國排長,叫安炳勛。在向美軍陣地的攻擊中,他帶領一個排勇敢戰鬥,連續攻下三個高地,創造了以一個排的兵力殲滅美軍一個排,並擊潰一個美軍排的戰績,從而榮獲“戰鬥英雄”的稱號。戰鬥中,他的左腿被子彈擊穿,血流滿面,但仍堅持指揮攻擊行動,在最艱難的時刻,他的排全排士兵與美軍肉搏在一起。

在美軍的多次反擊中,一二五師三七三團傷亡巨大,為保存實力,三七三團撤出了戰鬥。面對美軍的頑強阻擊,第四十二軍的指揮官們的信心動搖了,在反覆討論“打還是不打”的問題后,直至30日才達成打的決心,決定一二四師和一二五師同時攻擊美軍。但在攻擊前,兩個師的決心又發生了動搖,在沒有得到軍里命令的前提下,一二四師和一二五師沒有發起攻擊,反而先後撤退了10公里。在撤退中炮兵被丟在後面,結果遭到美軍飛機的轟炸,損失慘重。

由於第四十二軍沒有果斷攻擊,最終沒能完成彭德懷下達的穿插任務,致使美騎兵一師七團逃出了中國軍隊的包圍,整個肅川方向的敵人的退路沒有被封死。

第四十二軍的先頭部隊曾一度深入到丫波里地區,這是第二次戰役中中國軍隊深入敵後的最遠的地方。但是,在丫波里,第四十二軍依舊沒有果斷地對美軍展開攻擊。三七零團遭到美軍飛機的猛烈轟炸,指揮的不利使部隊損失巨大。三七八團團長鄭希和於大同江東岸在美軍飛機的襲擊中犧牲。

第四十二軍在穿插中受挫的原因很多。其時,中國士兵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缺乏機械化的後勤保障使彈藥極度缺乏。

中國軍隊還缺乏正面攻擊美軍陣地的有效手段,美軍的現代化武器裝備使中國軍隊一旦正面遭遇必定傷亡過大。最後,第四十二軍所承擔的任務也已超出了它的極限。

就在第四十二軍穿插受阻的同時,令彭德懷焦急萬分的一一三師其實一直在頑強地向預定目標三所里前進。

三所里是地處西線的美第八集團軍腹地的一個小山村。它南臨大同江,北依起伏的山巒,山村村西有一條南北方向的公路使價川直通平壤。這裏是西線的聯合國軍北進的必經之地;當然,當北進失敗后它便將成為美軍主力南逃的一道“閘門”。

為了按時到達三所里,光天化日之下,一一三師的大部隊就在公路上明目張胆地前進。不是他們不怕美軍的飛機,而是他們只能這麼做了。副師長劉海清的觀點是:我們是應該愛護戰士,但如果不及時到達三所里,戰士們的傷亡會更大,這就是辯證法,戰鬥中最高的群眾觀念。

師長江潮同意這個觀點。

奇怪的是,天上的美軍飛機雖然來回盤旋,但始終沒有轟炸。開始的時候,飛機到了頭頂,部隊還隱蔽一下,後來因為這樣嚴重地耽誤行軍,士兵們乾脆把偽裝扔了,索性大搖大擺地走路。結果,美軍飛行員上當了,他們認為這支部隊必是從北邊撤退下來的南韓部隊。於是美軍飛行員利用無線電,要求三所里的南韓治安軍給這支“撤退的國軍”準備好飯。充滿溫情的美國飛行員除了要求準備好米飯、開水之外,還囑咐要準備一些朝鮮人喜歡吃的鹹魚。

中國士兵們很快就明白美國人上當了,乾脆喊起來,藉此壯膽和驅趕極度的睡意:“快走!快走!前邊就到啦!”

行進中的士兵們每人手裏都拿着一把草,在泥濘的地方為後面的炮兵墊路。

當一一三師三三八團的前衛營到達三所里的時候,一個衝擊就把正在忙於做飯的南韓治安軍殲滅了。而後,他們迅速佔領了三所里那條南北向的公路兩側的所有高地。

三三八團團長朱月清帶着指揮所也趕到了,他剛爬上三所里的東山,就聽見前衛排方向響起了槍聲。朱月清舉起望遠鏡一看,不禁渾身一緊:北面的公路上煙塵滾滾,一眼望不到頭的美軍大部隊撤下來了!

朱月清立即命令部隊跑步前進。

後面的部隊一聽說堵住了美軍,拼盡最後一點力氣開始跑步。有的士兵倒在地上,把乾糧袋和背包扔掉,爬起來再跑;有的士兵倒下,只是向前看了一眼,再也沒有爬起來。

第三十八軍一一三師三三八團,14小時強行軍72.5公里,搶佔了三所里,關死了美軍南逃的“閘門”——他們僅僅先於美軍5分鐘到達。

在穿插的路上,這個師實施了無線電靜默。

在三所里,朱月清立即讓師報務主任張甫向軍、師發報。

電報是事先編定的一串密碼。

在彭德懷的指揮部里,一直在尋找一一三師電台信號的報務員突然大聲地叫起來:“通了!”

一一三師的電台從開機,到接通師、軍、志願軍總部,一共只用了五分鐘,為此,報務主任張甫立了戰功。

“我部已經先放到達三所里!”

“敵人企圖通過三所里撤退!”

“我部請示任務!”

疲憊不堪的彭德懷驚喜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總算出來了,總算到了!”

這時,第三十八軍指揮部電告一一三師,三所里的西北方向有個龍源里,那裏有一條路也可以通往順川,也是敵人南逃之路。軍命令一一三師必須立即搶佔龍源里。但是,在第三十八軍指揮部給一一三師的電報中,報務員把“龍源里”的“源”字打成了“泉”字,一一三師接到電報后,在地圖上怎麼也找不到“龍泉里”在什麼位置。時間不等人,反正大致方向明確,於是,一一三師命令三三七團向那個方向急促攻擊,29日凌晨,三三七團佔領了龍“泉”里。

與此同時,一一三師還派出一個營向安州方向前進,完成了破壞道路和炸毀橋樑的任務。

南逃的聯合國軍的退路被全部封鎖了。

於是,彭德懷給第三十八軍下達了一道嚴厲的命令:“給我像鋼釘一樣釘在那裏!”

三十八軍萬歲!

中國軍隊對三所里和龍源里的佔領,震動了聯合國軍的整個戰線。聯合國軍的大後方關鍵部位的丟失使徘徊於清川江北岸的美軍第二師、第二十五師、第二十四師和英軍第二十七旅、南韓軍第一師以及土耳其旅殘部全部陷入了中國軍隊的包圍之中。這時,聯合國軍西部戰線最高指揮官、美軍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才真正體會到,使用土耳其旅去堵右翼缺口的決策是個多麼輕率的動作。而現在沃克手中惟一可以機動的部隊僅有位於順川的美騎兵第一師了。但由於假倉里方向傳來“發現中國軍隊向順川運動”的報告,沃克便完全陷入了一種極度困難的境地:預備隊的投入如今已經沒有意義,惟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讓已在包圍圈中的部隊趕快撤回來。

11月29日早上,麥克阿瑟在東京發表了一個聲明,稱:“由於中共軍大舉南進,難以指望韓國戰爭早日結束。”

聯合國軍開始向清川江南岸大規模地撤退。

聯合國軍撤退的目標是順川、肅川、成川一線,這裏是朝鮮國土東西間最狹窄的蜂腰部。

從地圖上看,聯合國軍向南撤退只有四條路可以走,這也是聯合國軍北進的四條路,其自西向東依次是:博川至肅川的公路,價川經新安州至肅川的公路,價川經龍源里至順川的公路,還有一條就是價川經三所里至順川的公路。

美軍與中國軍隊和南韓軍隊不一樣,他們龐大的機械化部隊行動必須依賴公路。

最西邊的美第一軍迅速由清川江北岸撤退至新安州地區,美第九軍也收縮至價川地區。

為迅速擺脫中國軍隊越來越猛烈的壓縮,美軍遺棄了大批裝備器材,一路沿着價川經新安州方向撤退而來。在三所里、龍源里,他們在飛機和坦克的掩護下,向中國軍隊已經佔領的陣地實施了猛烈的攻擊,力圖儘快打開向南撤退的通路。

沃克將西線被圍困的部隊撤出的惟一希望寄托在一個設想上,即:三所里、龍源里的中國軍隊也許是一支倉促穿插到這裏的部隊,其兵力和防禦縱深都應該很薄弱,兵力和火力佔優勢的美軍打開通路雖然是個麻煩,但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就在麥克阿瑟含糊地承認聯合國軍北進計劃徹底失敗的那個早上,美第二師司令部跑進來一個渾身是血的土耳其兵,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說,他是土耳其旅補給連的,他們連隊在沿順川至價川的公路往北前進的時候,在青龍站附近遇到了大批的中國軍隊,全連遭到突然襲擊,現在已沒剩幾個人了。

美第二師師長凱澤意識到:切斷退路的中國軍隊可能不會是一支小股部隊。

美第二師白天受到的南北夾擊令凱澤師長印象深刻。中國軍隊在他的正面連續不斷地進攻使第二師的戰鬥力已經減少一半,尤其是步兵營,有的營人數減少至200-250人,而有的步多連甚至只剩下了20多個人。即使如此,凱澤也不敢放棄節節抵抗的戰術,因為不這樣,第二師就真的要潰散了。

聽了那個驚慌的土耳其兵的報告后,凱澤決定派一個憲兵班先去南邊探路,但自從這個班出發以後,凱澤師長就再也沒聽到他們的消息。

8時,正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凱澤接到了美第一軍司令米爾本將軍的電話:“情況如何?”

凱澤回答:“不好,甚至我的指揮部也受到襲擊!”

米爾本說:“實在不行,就向我靠攏吧,走我們這裏也許安全些。”

美第二師擔負著整個戰線右翼的掩護任務,怎麼能夠棄全線於不顧往西跑?再說,又怎麼能在這時候聽一個不是自己直接上司的人指揮呢?凱澤師長決定親自到軍指揮部去一趟。他是乘吉普車去的,軍指揮部在軍隅里西四公里的地方。凱澤到了那裏,才發現軍指揮部里根本沒有人,只有一個趴在地圖上緊皺眉頭但什麼也決定不了的作戰部長。凱澤在這張軍指揮地圖上看了看自己師的作戰區域,並決定以此為指令,於是乘車往回走。吉普車上了公路才發現,公路上擠滿了撤退下來的輜重車輛,吉普車根本通行不了。於是凱澤臨時改乘直升機。在直升機順着公路向師指揮部飛去的時候,凱澤看見飛機下的公路上有數千難民在向南黑壓壓地蜂擁而去。凱澤根據自己的戰場經驗認為,凡是出現難民的時候,中國軍隊肯定還沒有到來,因為戰爭中的常識是,難民的逃難總是在軍隊之前。

後來的事實最殘酷地向凱澤師長證明,他看見的那數千人的人流,根本不是什麼難民,恰恰是正在南下準備切斷他的退路的中國軍隊。

步行行軍的中國士兵軍裝標誌不明顯,在艱難急促的奔跑中又根本無法顧及軍容,這使美軍的偵察判斷一錯再錯。

既然認為中國軍隊的主力還沒有到來,美第二師還是有時間沿着價川至順川的公路撤退的——在直升機上,凱澤師長這樣決斷。

戰後,凱澤餘生每當想起這一幕時都為自己的愚蠢後悔不已。

回到師指揮部的時候,凱澤得知不但派出的憲兵班沒有消息,而且之後派出的坦克排也是一去不復返。這時,第二師正面的壓力越來越大,心情焦灼的凱澤師長又派出了一個偵察連去探查問南撤退的道路,偵察連進到青龍站附近受到突然出現的中國軍隊的襲擊,當美第二師九團的一個增援連隊找到這個偵察連的時候,偵察連全連活着的官兵只剩下了20多人。

為了給向南撤退的美軍殺開一條血路,美第九軍29日全天向中國軍隊展開了全面的猛攻。但是,令他們意外的是,中國軍隊出奇地頑強,它根本不是想像中的一股小分隊,而是一支精銳的大部隊。

這支精銳的部隊就是快速地穿插到三所里,並且“像鋼釘一樣釘在那裏”的中國第三十八軍一一三師。

凱津師長派出的偵察連在龍源里遇到的就是一一三師三三七團的一營三連。

三三七團以三連為前衛於29日凌晨4時佔領龍源里的時候,正好一隊美軍的車隊通過這裏,在連長張友喜的帶領下,三連立即向美軍發起攻擊,戰鬥結果是,擊毀汽車匕輛,俘虜美軍15人。經過審問,知道他們是美騎兵第一師五團的先頭部隊。

戰鬥過後,出現了暫時的寂靜,於是中國士兵們開始吃從美軍汽車上繳獲來的食品。大大亮了之後,哨兵說有敵情,張友喜順着公路向北看,逐漸看清了,是一輛吉普車和幾輛大卡車組成的小型車隊。等車隊走近了,三連以突然的出擊沒費什麼力氣就解決了戰鬥。令中國士兵興奮的是,美軍車隊這次運的不再是難喝的“威士忌”,而是麵粉和牛油!

三連的士兵沒高興多一會兒,大批的美軍來到了。

29日白天一天美第二師九團的攻擊,都是以坦克為前導,於是,這天的阻擊實際上是中國士兵用血肉身軀與鋼鐵坦克的搏鬥。三連三排一名叫做徐漢民的士兵用手榴彈把一輛坦克的履帶炸斷了之後,沒過多久,發現被自己炸斷履帶的那輛坦克又“活”了。原來美軍的坦克駕駛員鑽到坦克下,居然把這輛坦克修好了。徐漢民一看冒了火,追過去跳上了那輛坦克。其他的中國士兵一看到這個情景,大聲地喊:“有種!好樣的!”徐漢民在美軍坦克上不知道如何下手。中國土兵打坦克的知識極其有限。坦克帶着這個中國士兵開出去100多米遠,叫好的中國士兵這回又擔心了,大喊:“快回來!快回來!”這時,只看見徐漢民突然從坦克上滾下來,接着就是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原來徐漢民把一捆手榴彈塞進坦克的炮塔里去了。

就在一一三師於三所里、龍源里阻擊南逃美軍的時候,彭德懷命令西線全線的中國軍隊向美軍猛烈地壓縮攻擊。

在以價川為中心的方圓十幾公里的範圍之內,中國軍隊分成無數支部隊,將美軍分割開來,使價川地域成為世界戰爭史上規模巨大的血流之地。

第三十九軍各師兇猛地壓向軍隅里,頑強地突入美軍臨時構築的防禦陣地。美軍士兵驚慌地看見一個中國士兵端着機槍站立着向他們射擊,士兵在身受數彈的時候依舊不倒;這個中國士兵叫楊玉鼎,隸屬一一七師三四九團。一一七師三五零團的前衛連追到一個叫做三浦里的地方時,迎頭遇到從軍隅里逃出來的一隊有坦克和飛機掩護的美軍。三五零團的中國士兵根本忘卻了自己生命的安危,排長顏懷有跑上公路,攔住美軍的退路。其他的中國士兵也都像他那樣,他們把美軍士兵趕進一片稻田裏進行了圍殲,結果這股美軍沒有一個人逃出厄運。

第三十八軍的一一四師突破了土耳其旅的防線之後,奉命不顧當面之敵迅速向三所里方向前進,向頂着巨大壓力的一一三師靠攏。一一四師頑強而迅急地突進,終於靠近了龍源里。

他們就是美第二師師長凱澤在直升機上看見的那數千“難民”。

第三十八軍一一二師於29日16時到達鳳鳴里。在這裏的美第二十五師拚死阻擊。經過殘酷的戰鬥,兩個小時之後,一一二師佔領了鳳鳴里。

第四十軍一一八師衝破美軍的攔截,佔領了軍隅里,一直追擊到新安州地區。拂曉的時候,年輕的師長鄧岳被頭頂上飛來飛去的美軍飛機弄得很不耐煩,因為那些飛機通過大喇叭反覆向地面用英語和朝鮮語喊着什麼。鄧岳問翻譯:“飛機上沒完沒了地在喊什麼?”翻譯聽了一會兒,說:“它在通知美軍和南韓士兵,一律到平壤集合。”

第四十軍一一九師奉命直插青谷里。這是位於龍源里以北的一個公路要地。一一九師是正面攻擊美軍的部隊,他們向三所里和龍源里的逼進,證明美軍已經被壓縮成一團了。公路被美軍丟掉的汽車、坦克和大炮堵塞,沖在最前面的六連在一個鐵路隧洞附近發現了300多輛美軍汽車和坦克聚集在那裏。中國士兵用繳獲的美軍火箭筒打中了一輛油車,隧洞附近頓時大火衝天,火光把夜色照得白晝一般。在猛烈的射擊之後,中國士兵衝上公路,公路上美軍屍體密集,那些活着的美軍士兵四處逃散。這時,公路前面突然槍聲激烈,那裏是青谷里西,也就是被三十八軍佔領並且頑強阻擊的陣地——松骨峰,向南撤退的美軍到了被第三十八軍堵截的松骨峰就沒路可逃了。

松骨峰,北韓西部的一個極其普通的小山頭,但由於在這裏發生的事情被一位中國作家寫成了通訊,所以中國很多很多的成年人今天依然知道松骨峰,知道在那裏發生過中國士兵和美國士兵殊死的搏鬥。

1950年11月30日,是這個叫做松骨峰的地方血肉橫飛的日子。

雖然松骨峰在中國作家的通訊里長滿了青松,但事實上松骨峰是個半土半石的小山包。松骨峰位於龍源里的東北,與三所里、龍源里形成鼎足之勢。它北通軍隅里,西北可達價川。其主峰標高288.7米,從山頂住東延伸約100多米就是公路。

堅守松骨峰的中國軍隊是第三十八軍一一二師的三三五團,團長是剛打完飛虎山阻擊戰的范天恩。

范無恩的三三五團註定要在朝鮮戰場上不斷地打惡仗。

當第二次戰役開始的時候,三三五團依!日還在執行“誘敵深入”的任務。這個團的官兵在范天恩的率領下,在飛虎山對北進的聯合國軍進行了頑強的阻擊,之後他們邊打邊撤,當軍主力已經開始攻擊德川時,三三五團還在距離德]o100多公里遠的花坪站阻擊北進的一股美軍。當天晚上,范天恩接到新的命令,命令僅有一句話:向當面之敵發起攻擊。這時,與師里聯繫的電台壞了,范天恩立即在地圖上找前進的路線,決定就朝那個叫做新興里的地方打。這時,第四十軍的一個參謀找到他,說是來接三三五團陣地的,從第四十軍指揮員的口中,范大恩才知道第二次戰役第三十八軍打的是德川。范天恩覺得跟着第四十軍,肯定沒有什麼真正的仗打,不如追自己的軍主力去。決定之後,三三五團全團進行了輕裝,除了戰鬥必需的東西外,其他的裝備全藏在一個小山溝里,派一個班看守。范天恩計算一天走60公里兩天就可追上主力。

三三五團沒有嚮導,全靠一張地圖和一個指北針,他們在天寒地凍中開始了翻山越嶺的艱難行軍。目標只有一個:追上主力,爭取趕上僅打。走了兩夜,到達距離德川還有十幾公里的一個小山村時,包括范無恩在內全團官兵實在走不動了,范天恩命令一個參謀帶人去偵察主力部隊的方位,同時讓部隊在村子裏休息一下。警衛人員在尋找可以防空的地方的時候,意外地在一個菜窖里抓了十幾名南韓兵,一問,原來德川的戰鬥已經結束。不久,外出偵察的參謀回來了,說主力已經向夏日嶺前進了。花天恩立即命令部隊繼續追趕。在夏日嶺附近,三三五團終於追上了剛剛打下星日嶺的軍主力,范天恩還順便從躺在公路上的美軍汽車裏弄到一部電台。這時,一一二師師長楊大易正接到軍的指令,讓他們立即佔領松骨峰。師長正苦於手上已沒有可以調動的部隊了,看見三三五團來了,楊大易高興之極地叫道:“真是天兵天將!”

楊大易給范大恩的命令是:直插松骨峰,在那裏把南逃的美軍堵住。

范天恩帶着他極度疲憊的士兵,立即向松骨峰急速前進。

在漆黑的夜晚,三三五團衝破美軍的炮火封鎖,在書堂站一帶展開了部隊。范天恩命令一營佔領松骨峰。

一營先頭連是三連。三連在天亮的時候爬上了松骨峰,還沒有來得及修工事,大批的美軍就順着公路來了。

蜂擁南撤的部隊就是美軍第二師。

面對公路上一眼望不到邊的美軍,經過幾天行軍的三連士兵們立即把飢餓和疲勞忘得精光。

三連最前沿的是八班。在美軍距八班陣地只有20米距離的時候,八班的機槍手楊文明首先開火,立即把第一輛汽車打着了。槍聲一響,排長王建候帶領五個士兵衝上了公路,火箭筒射手抵近向坦克射擊,手榴彈同時飛向汽車。這時,五班的爆破組也把第二輛坦克打着了,汽車和坦克堵塞了公路,車上的美軍士兵調頭往回跑。

片刻之後,美軍組織起向松骨峰的攻擊。他們要想活着就必須打開松骨峰的通路。

韓戰中一場最慘烈的戰鬥就這樣開始了。

戰鬥打響之後,范天恩擔心陣地上的工事還沒有修,士兵會傷亡很大,就打開步話機向一營喊話,結果步話機中響着的全是英語,那邊的美軍指揮官正吵成一團。范大思只好命令二營用機槍火力支援一營三連的方向,以減輕前沿的壓力。

一營營長王宿啟更為三連是否能在那個緊靠公路、沒有任何依靠的山包上頂住敵人而焦灼不安。他命令在三連陣地左側的一連和右側的二連都上好刺刀。

美軍的第三次衝鋒開始了。

這時是白天。

美軍的飛機瘋了一般,擦着中國士兵的頭頂把大量的炸彈和燃燒彈投下來。美軍的火炮也瘋了,炮兵都知道,如果不突圍出去就全完了,於是,炮彈密雨似的打在中國軍隊的陣地上。最前沿的三連陣地上彈片橫飛,大火熊熊。

美軍士兵衝上來了。

營長王宿啟立即命令左側的一連端着刺刀從側面出擊,肉搏戰之後,美國士兵被刺刀逼下去,於是改為從三連的右側攻擊,但右側的二連也端着刺刀撲了上來。

就這樣,三連在正面頂,一連和二連在側面支援。在刺刀的拼殺中,一、二連的傷亡巨大。

美軍向松骨峰前沿攻擊的兵力還在成倍地增加。

師長楊大易焦急地關注着三連的方向。他站在師指揮部的山頭上,看見從藥水洞到龍源里的公路上全是美軍的汽車和坦克,多得根本看不到盡頭。

美軍第四次衝鋒是在陣地上的大火燒得最猛烈的時候開始的。美軍士兵已經衝上四班的陣地,四班的士兵們喊:“機槍!快打!”機槍由於槍管被燒彎,已不能射擊了。機槍手李玉民從戰友的屍體上拿起步槍向美國兵衝去。他的大腿被子彈穿了個洞,他用一顆子彈塞過傷口止血,然後就與敵人拼刺刀。四班的土兵們衝過來,美國兵扔下他就跑。眼睛看不見的三排長爬過來,要把李玉民背走,李玉民說:“你快去指揮,敵人又要打炮了!”

這時候,策三十八軍軍長梁興初的電話來了,軍長在電話里向范無恩發火,原因是偵察情報報告,在三三五團的防區,有四輛美軍炮車通過公路向南跑了。“給我追回來!記住,不許一個美軍南逃!”

范無恩立即派三營的兩個連去追。為了殲滅四輛炮車在已經非常緊張的兵力中抽出兩個步兵連,足以看出中國軍隊要一個不剩地將美軍置於死地的決心。范大恩的兩個步兵連翻山越嶺抄近路,整整追了一天,最終把四輛美軍炮車追上並殲滅了。

中午的時候,堅守松骨峰的三連只剩下不到一半兒的人了。

連長戴如義和指導員楊少成燒毀了全部文件和自己的筆記本之後,與可以戰鬥的士兵們一起回憶了這個連隊在其戰爭歷史上所獲得的各種稱號:戰鬥模範連、三好連隊、搶渡長江英雄連……最後他們的決心是:哪裏最危險,我們兩個人就要出現在哪裏。

就在松骨峰、龍源里、三所里陣地的阻擊戰鬥打到白熱化的時候,彭德懷的電話打到了一一三師的指揮所,他問師政委於敬山:“敵人全退下來了,一齊擁向你們的方向,你們到底卡得住卡不住?”

於敬山回答:“我們卡得住!”

在龍源里阻擊的是另一個三連,隸屬於第三十八軍一一三師三三七團。從這個連隊正面攻擊的除了美第二師的部隊之外,還有美第二十五師和英軍二十七旅。三連的中國士兵依靠陣地上堅硬的岩石地形,吃着用繳獲來的黃油和麵粉烙的餅,誓死不後退一步。為了打通這條路,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美軍出動了上百架飛機,整個龍源里陣地上山搖地動,坦克炮、榴彈炮、迫擊炮和航空炸彈把陣地上堅硬的岩五整個“翻耕”了數遍,對自己的火力十分迷信的美國士兵對中國人能在這樣的轟炸中活下來的本領油然生出一種敬畏的“宗教情緒”。在聽說北援的敵人佔領了一排的前沿陣地時,三連連長張友喜帶着十名士兵立即向敵人發起進攻,用刺刀把敵人壓了回去。屢次失敗的美軍居然想出了這樣一個辦法:讓自己的士兵偽裝投降。一夥美軍坐在汽車上舉起白旗,示意投降。於是中國士兵派人下去接受投降,結果當中國士兵走近了的時候,汽車上的美國士兵突然開火,然後汽車開動迅速逃跑。美國士兵不知道,他們這樣做恰恰讓中國士兵樹立起了同仇敵愾的信念,中國人性格中的這種激情一旦被激發起來,他們會變得更加兇猛頑強。

三連的陣地始終處在美軍的南北夾擊之中,南逃的美軍和北上增援的美軍有時幾乎已經“會師”。戰後美第二師的軍官回憶道:“我們甚至看見了增援而來的土耳其坦克上的白色的星星。”但是,在三連打到全連官兵所剩無幾、彈藥已經用盡的情況下,南北兩邊的美軍始終沒能會合。

龍源里的“閘門”始終緊緊地關閉着。

下午13時,攻擊松骨峰陣地的美軍開始了第五次衝鋒。

由於中國軍隊的合圍越來越緊,美軍的命運已經到了最後時刻。參加向松骨峰衝鋒的美軍增加到上千人,美軍出動了飛機、坦克和火炮,向這個公路邊的小山包進行了長達40分鐘的猛烈轟炸。三連的士兵在根本沒有任何工事可以藏身的陣地上蹲在彈坑裏,然後突然衝出來向爬上來的美軍射擊。

隨着美軍的衝鋒一次次被打退,美軍投入衝鋒的兵力越來越多,而在松骨峰陣地上的三連可以戰鬥的人越來越少了。排長犧牲了,班長主動代理,班長犧牲了,戰士主動接替,炊事員和通信員也參加了戰鬥。指導員楊少成的子彈已經沒有了,他端着刺刀沖向敵人,當數倍於他的美國士兵將他圍住的時候,他拉響身上剩下的最後一顆手榴彈,喊了一聲:“同志們,堅決守住陣地!”然後在手榴彈爆炸之際和敵人抱在一起。中國士兵們看見自己的指導員就這樣犧牲了,他們含着淚吶喊:“沖呀!打他們呀!”兵們向已經擁上陣地的黑壓壓的美軍衝過去。

這是三連的最後時刻,也是那些親眼目睹了松骨峰戰鬥的美國人記憶深刻的時刻。沒有了子彈的中國士兵腰間插着手榴彈,端着寒光凜凜的刺刀無所畏懼地迎面沖了過來。刺刀折斷了,他們抱住敵人摔打,用拳頭、用牙齒,直到他們認為應該結束的時候,他們就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共產黨員張學榮是爬着向敵人衝上去的,他已經身負重傷,沒有力氣端起刺刀,他爬到美軍中間拉響了在犧牲的戰友身上撿來的四顆手榴彈。一個叫邢玉堂的中國士兵,被美軍的凝固汽油彈擊中,渾身燃起大火,他帶着呼呼作響的火苗撲向美軍,美軍在一團大火中只能看見那把尖頭帶血的刺刀。美軍士兵在這個“火人”面前由於恐懼而渾身僵硬,邢玉堂連續刺倒幾個敵人,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緊緊抱住一個美國兵,咬住這個美國兵的耳朵,兩條胳膊像鐵鉗一樣箍住敵人的肉體,直到兩個人都燒成焦炭。

美軍的第五次衝鋒終於失敗了。松骨峰的三連陣地上只剩下了七個活着的中國士兵。

松骨峰陣地依然在中國士兵手中。

松骨峰戰鬥最後結束的時候,一個從中國來到朝鮮的名叫魏巍的作家和一一二師師長楊大易一起走上了三連的陣地。陣地上,在幾百具美軍士兵的屍體和一片打亂摔碎的槍支中間,他們看見了犧牲的中國士兵仍保持着的死前熱血賁張的姿態。他們手中的手榴彈上粘滿了美國兵的腦漿,嘴上還叼着美國兵的半個耳朵。那個名叫邢玉堂的戰士的屍體還冒着余煙,他的手指已經插入他身下那個美國兵的皮肉之中。作家魏巍將松骨峰戰鬥寫成了那篇著名的通訊,名為:《誰是最可愛的人》。

就在這天黃昏,范大恩的三三五團反守為攻,全團出擊了。

同時,在各個方向圍殲美軍的中國軍隊也開始了最後的攻擊。

在黃昏落日的映照下,在軍隅里、鳳鳴里、龍源里之間,被圍困的美軍被切成一個個小股,受到從四面壓上來的中國士兵的追殺。企圖解救美國士兵的美軍飛機飛得很低,四處逃命的美國士兵向天空搖晃着白毛巾,但是中國士兵也學着他們的樣子搖晃起白毛巾,於是美軍飛行員只能在一種不知所措的狀態之中向大本營不斷地報告着一句話:“完了,他們完了!”

夜幕降臨了。

朝鮮戰場上的黑夜是為美軍準備的墳墓。

第三十八軍副軍長江擁輝登上指揮所的最高處,他看見了令任何身經百戰的指揮官仍會感到驚心動魄的場景:我站在高處,放眼南望,冷月寒星輝映的戰地,陣陣炸雷撕裂天空,“轟隆隆,轟隆隆”連綿不斷。幾十公里長的戰線上,成串成串的曳光彈、照明彈、信號彈在空中交織飛舞,炮彈的尖嘯,手榴彈、爆破簡、炸藥包發出的悶啞的爆炸聲,在峽谷中迴響不息。敵我雙方在公路沿線犬牙交錯的激烈戰鬥,那是我從戎幾十年,從未見到過的雄偉、壯闊的場面。敵人遺棄的大炮、坦克、裝甲車和各種大小汽車,綿延透迄,一眼望不到頭,到處是散落的文件、紙張、照片、炮彈、美軍軍旗、偽軍“八卦旗”以及其他軍用物資……

這天晚上,也是志願軍司令部最緊張的一個晚上。彭德懷披着大衣,整夜不停地起草電報,根本不吸煙的他開始向參謀伸手要煙。他已經連續六個晝夜沒有合眼了,他面容消瘦,眼睛青腫,嘴唇開裂,但當前線傳來勝利的消息的時候,他顯得極其興奮,親自起草了一個嘉獎電報:梁、劉轉三十八軍全體同志:此戰役克服了上次戰役中個別同志某些過多顧慮,發揮了三十八軍優良的戰鬥作風,尤以一一三師行動迅速,先敵佔領了三所里、龍源里,阻放南逃北援。

敵機坦克各百餘終日轟炸,反覆突圍,終未得逞。至昨(三十日)戰果輝煌,計繳僅坦克汽車即近千輛,被圍之敵尚多。望克服困難,鼓起勇氣,繼續全殲被圍之故,並注意阻敵北援,特通令嘉獎,並祝你們繼續勝利!中國人民志願軍萬歲!三十八軍萬歲!

在漢語的詞彙中,“萬歲”一詞是有其特殊含義的,是不能隨便使用的,它是至高無上的人物和事物才能使用的專用詞彙。

中國戰爭史上以前沒有、現在依然沒有哪支部隊能被稱之為“萬歲”。這個嘉獎電報起草好之後,連幾個副司令員都對這個“萬歲”的稱呼提出了異議,漢語中讚揚的詞彙很多,能不能換一個,但是彭德懷堅持“萬歲”。

據說,在第一次戰役后受到彭德懷痛罵的第三十八軍軍長梁興初,在前線接到彭德懷的這個電報的時候,流了淚。

志願軍總部電報發出的時候,第三十八軍的士兵們正在公路上清理繳獲的美軍物資。根據副軍長江擁輝的回憶,當時,一名中國士兵在擺弄一台美軍的收音機時,收音機里傳出的一首歌曲令在場的所有中國士兵們愣住了。

收音機里播音員說的是中國話:“這裏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現在播送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

自出國以來便在生死中搏鬥的第三十八軍的士兵們,臉上煙火斑駁,身上衣衫襤褸,他們圍着這台收音機站在硝煙繚繞的公路上一動不動。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着發出最後的吼聲!

起來!起來!起來!

我們萬眾一心,冒着敵入的炮火,前進!

冒着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

前進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韓戰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當代現代 韓戰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章 三十八軍萬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