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內外
俄羅斯所有的人,從貧困郊區的居民到名聲卓著的俱樂部和賭場的常客,從乘坐奔馳汽車且手機不離手的“新俄羅斯人”
到無錢購買地鐵票與自動電話硬角幣的老人,從骯髒的滿身臭味的廢品販子到文靜守法的家庭婦女,從藝術工作者到總參謀部的將軍,都有犯罪的慾望。要說內務部機構的工作人員,就是那些按常理應該防止官員、家庭婦女、廢品販子、藝術工作者甚至將軍犯罪的人,不會有犯罪的慾望,才是令人驚奇和不可思議的。
俄羅斯的警察受到所有人或者幾乎所有人懷着獸性憎恨的仇視,這是相當真實的。條子、垃圾、密探.這些遠不是“獨立居民”對穿制服者使用的全部名稱。現在的警察常常和最囂張的亡命匪徒沒有多大差別。
俄羅斯警察和俄羅斯匪徒大多從事同樣的活動,向居民勒索金錢和值錢的東西,而且依靠暴力和強權進行勒索。可是,俄羅斯警察還按月拿一次工資,再加上為非作歹的收入,而俄羅斯匪徒就像自由藝術家,只靠自己冒風險掙錢。
但是,他們還相似得出奇……
按照馬列主義的定義,民族是人們在歷史上形成的有共同語言、國家組織、共同地域和共同經濟生活的共同體。民族學家還會加上共同的民族服裝一項。
那麼,莫斯科的柳別連茨幫、塔甘幫、多爾戈普羅德內幫、馬祖特金幫或奧列霍夫幫為什麼不可以看做民族呢?
語言是共同的(盜賊們的黑話),國家組織是君主立憲制(觀念起着憲法的作用),大首領或人數不多的首領集團就是君主。
地域範圍已確定很久了,按照勢力範圍劃分。經濟生活也有各自的基本預算(大倉)。民族學家還可以把皮短上衣、“阿迪達斯‘名牌運動服、帶紅鑲邊的牛仔褲、還有小隊長和隊長的金項鏈、指環等看做民族服裝。
另一方陣營又是怎樣呢?
一個樣。語言是共同的(警察的行話),國家組織是以總首領內務部長或不大的首領集團為代表的議會君主制(而議會共和國則是議會、杜馬通過確認總警察首領入地域範圍早先由俄羅斯聯邦的行政區劃決定,另外經濟生活也是共同的(賄賂由誰獲得,有多少和來源是什麼,當然還要加上聯邦預算)。民族學家可以添上服裝,“小鬼”也就是干粗活的、巡邏隊列兵和軍士和地段民警穿破舊而油污的制服、系鞋帶皮鞋和油佈局簡靴,特警戰士和快速反應特遣隊戰士穿迷彩服、黑針織“夜襲”面罩與黑色貝雷帽,主要首領們穿昂貴的西服。
內務部和檢察院工作人員也受刑法典的管制,他們自己十分遺憾,而其他俄羅斯人卻很高興。當然,通常很少有人會陷入泥坑,或者由於天生愚蠢,或者由於完全喪失警惕性,或者由於固執,或者由於與領導發生嚴重爭吵。有時他們甚至會被判處徒刑。但是把原來的警察、檢察官或法官按一般體制發配到某個地方,簡直等於宣判死刑。黑道人物都是一些殘忍和無情的人,還在審訊隔離室中就一定會用某種微妙的方式放倒他們,這還是比較好的,更壞的是把令人嫌惡的警察像小姑娘似的在全監房蹂躪,還談什麼監獄禁區……正因為這種原因,才想出專門的勞動改造機構來懲罰治安人員。
在那裏紀律十分嚴厲,比普通犯人還嚴厲。關於這種勞動改造機構的“主人”,人們都說,如果世界上有魔鬼化身,就一定是首長公民。
由於在鐵欄后、鐵絲網后、圍牆后警察和他們的對立面驚人地相似,受懲罰的執法機構工作人員不模仿前不久還與之鬥爭的人們,也就是黑道人物的概念,那才令人奇怪。
勞改營內的頭銜完完全全從經典的俄羅斯黑社會的頭銜抄錄得來。
這種監獄禁區裏的人,通常都是因受賄而受懲處的法官、檢察官與集中營警衛人員。按監獄禁區通例,這些人還在隔離室時就受到詢問:死傢伙,你害了多少個好小子?有意思的是,這類問題不是責問團伙盜賊或刑事罪犯頭子,而是責問某個因受賄受懲罰的前少校,前與有組織犯罪鬥爭處的首長或者檢察院特重案件的偵訊員。據說,在下塔吉爾“萬獸之王”的“紅色”警察監禁區中,有一個因受賄被懲處的前懲罰執行總局的將軍長期順利地活動着。
“小鬼”階層的地位略比“體操家”——即被動同性戀者高一點,它的成員包括以前的地段警察和交通警察。
在“紅色”監獄禁區甚至還有自己的黑道規矩,受到懲罰的內務部和檢察院成員都彎着手指頭。他們仍固守行業。
有什麼辦法呢?當今的俄羅斯徹底改變了,一切都顛倒過來,即使是懲治機構也是這樣。
受懲罰的馬克西姆·亞歷山大羅維奇·涅恰耶夫,站在早晨派工的隊列中思索着的正是這些。隊長是一個中年的內務部大尉,陰沉地望着以前的同行們,而犯人還在出神地思索着自己的事……
前國家安全委員會上尉、前所謂“第十三處”偵察員的地.在一九九二年被判處五年徒刑。究竟為了什麼,馬克西姆自己也說不清。一有機會,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腦子裏播放兩年來發生事情的影片,猛士確實相信自己的一切或者幾乎一切行動都是正確的,而且假如再重新經歷一次,也還是這樣行動。
但是,這是那個時候。
而現在……
現在眼前出現的是新來的“忙活五年計劃”的某個州內務局中尉的身形。寬闊的背脊,平台一塊,都可以種地。他向匪徒要來幾屋子肥鯽魚。看起來,他沒有和上級瓜分,吃得太肥,於是把“灰色雨衣”換成了囚衣,這個新來的犯人大概是他那隊裏近兩周的推一新聞。
至於其餘一切,還是那種景色,還是那種面面,雨雪染褐的守望台,矮小的房舍,鍋爐房的煙囪像截短的手指般頂着愉悅的藍天。禁區外面,在嚮往的“自由區”警戒線後面、有鮮艷的綠草,晨曦把松樹鍍上金色、這都是歡樂,在那裏,在遠方,在幾何形狀規則的幾層鐵絲網後面。
派工剛剛開始,每天老一套,毫無意思。難道這個有點傻頭傻腦的大尉會說些什麼讓犯人,讓“保持毛色”的前同行們開心……
小隊班長是前區檢察官,討好地望着大尉微微發白的無色眼睛,背得滾瓜爛熟地說:“首長公民,小隊派工隊伍整隊完畢。”
礫石在靴子下面咔吱咔吱發響,大尉慢慢地走過黑粗呢隊列,眼睛看着他們頭上的什麼地方。
他走過三四個人身邊,停留在前高級偵訊員弗拉基米爾·伊萬諾維奇·邦捷列耶夫前面,這個垃圾因強暴十五歲男孩而受懲罰,他用違反自然的方式直接在砂箱中強姦。對這種該死的強姦犯,以前的同行們實在不喜歡。
“出列!”首長用胖得像灌腸的手指頂着警察犯人的破囚衣說。
“犯人弗拉基米爾·邦捷列耶夫,第一百一十七條第三款,刑期七年,徒刑終止時間二OO一年五月十四日。”“公雞”說順口溜似的背誦着。這是一個虛弱的黑髮黑皮膚男子,臉上颳得鐵青,病態地佝僂着背脊,目光無神而且有下垂的女人般的臀部,這告訴有經驗的觀察者許多事情。
“過得怎樣?”
那傢伙愚蠢地眨眨眼。
“不好,首長公民……吃了三個月爛青魚。”
犯人們都領會地微笑着。像前偵訊員邦捷列耶夫那樣的家隊,是灰色監獄禁區生活中為數不多的一種消遣。犯人中間有些人,以前的法官、檢察官和行動組長,整夜都不顧對方的痛罵,沉湎於和前同行搞同性戀。
大尉萎靡不振地搖着手指。
“入列,別當風站着,否則卵蛋會着涼的。”
隊列中傳來一陣歡笑聲。
派工在繼續。涅恰耶夫停頓了一會兒,又在記憶中翻閱生命書卷,但是悲慘的頁面遠比歡樂頁面多……
一切都是從前年多雨陰晦的十月開始的。那時他從雇傭軍活動的高加索回來。馬克辛是個模範的顧及家庭的人,又是個慈愛的父親,從梯比利斯帶回來一萬美元。一九九二年這筆錢在看夠一切的莫斯科也是有分量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匪徒們知道了這個情況,發生了襲擊,馬克辛不得不趕快攜家溜走。但是不愉快的事接連發生。就在似乎毫無退路時,在涅恰耶夫覺得走投無路時,得到了出人意料的幫助。
前國家安全委員會上尉被除名前曾經工作過的第二總局的上校,弗拉基米爾·尼古拉耶維奇·鮑里索夫那時領導着所謂“第十三處”。這是一個絕密的組織,專門在肉體上消滅犯罪團伙的頭領。涅恰耶夫接到重新服役的建議。無可選擇,涅恰耶夫就這樣參加了新的組織。然而,很快就弄清楚,第十三處變成突起的莫斯科“凍瘡”阿塔斯手下消滅競爭對手的匪幫分隊。阿塔斯通過損害名譽巧妙地訛詐鮑里索夫。像猛士這樣的普通成員自然猜不到這些,他們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阿特拉索夫在莫斯科有個死敵,科通一涅普曼盜賊團伙.他代表俄羅斯整個傳統的犯罪集團。在對立鬥爭中,瑪利娜·涅恰耶娃和十四歲的兒子巴夫利克送了命,盜賊的侄女遭到襲擊,只是奇迹般地逃避了污辱(馬克西姆救了她)。但是,對立雙方都遭到無法彌補的損失。阿特拉索夫在光天化日下被一個不知名的殺手槍殺,而鮑里索夫上校死於一次神秘的不幸事故。這場驚心動魄且血腥的名為“與有組織犯罪鬥爭”的活劇末尾,舞台上突然出現一個始終站在幕後的人物,名為檢察官的政府高級官員。
那時柳特有許多事弄不明白,以為檢察官是阿歷克賽·尼古拉耶維奇·那依琴柯的隱蔽合伙人。團伙盜賊提議臨時聯盟時,馬克西姆認為兩害相權取其輕,就同意了。正如後來事實證明的那樣,他這樣做完全是白費勁,檢察官和有影響的首領結盟也是暫時的。每一方都追逐自身的利益。這樣一來,柳特纏上了五年嚴管,對有組織犯罪的量刑是非常嚴厲的。
只是現在,經過幾乎兩年之後,馬克西姆才明白,人們沒有把他換掉,根本不是,只不過把他藏到這裏以免發生不愉快的事情,把他收藏起來,就像把暫不使用的物品交到保險庫的保險箱裏一樣。
還會有什麼地方比以前的垃圾的監禁營更可靠的呢?
這些時間裏,柳特變了,變得厲害,如果以前感情衝動的行為有時會妨礙他,那麼現在他性格中這種特點一絲也不剩了。
舉動從容不迫,談話謹慎而理智,機警地眯縫着眼睛,這一切都使馬克西姆像一個飽經世故富有經驗的人。
這位前國家安全委員會成員對待所有人都一樣,和藹可親,同時他不參與任何一個團體,任何一個“家族”。像他這樣的人在普通監禁營有時稱做“財神”。確實,起初,“保持毛色”的前偵探們向前特工軍官發動了幾次突然襲擊。原因當然不難找到。首走,內務部和國家安全委員會的關係始終很對立,雖然是深藏心裏的敵視,但是這種敵視在“紅色”監禁營這裏會突然暴露出來;其次,以前的垃圾就是在這裏也沒有減弱職業習慣,憎惡不屬於他們這個不受敬重的階層的人們。何況,服刑的特工軍官,哪怕是前特工軍官,是監獄中極少見的不速之客。不得不用一切能用的方式捍衛自己的榮譽:有些場合用拳頭,有些場合用外交手段。打架換來懲戒禁閉(主人顯然賞識黑道人物),從禁閉室出來後人們又毆打前國家安全委員會軍官,但是柳特沒有被打垮,最後人們不再打擾他了。看來事情過去了。
這裏可以侮辱的其他目標還能少嗎?
時間逝去,有人給扔在一邊,有人卻相反,融入勞改營大家庭,在黑道人物、老土、“小鬼”或“公雞”中間按毛色佔據一個生存位置。馬克西姆·涅恰耶夫看慣了這種永恆的勞改犯輪迴,就像看慣了日夜交替一樣。
是啊,時間過得飛快,或者相反,蹣跚慢行、滿身污穢的“小鬼”——以前的片警從牢房廁所里拖出便涌,而前國家安全委員會成員,前絕密組織的台柱甚至沒有料想生活會有什麼突然的根本變化,至少最近,可看到的將來不會有。
他錯了嗎?
很難說。
任何人的生活,不論是黑道人物、前行動隊員、老土、前偵訊員、獄長助手(有文化的囚犯,不久前的內務部科學研究所的人員,法學副博士)或者完全刺透的邦捷列耶夫,都好似輪盤賭,不以願望為轉移,幾乎每天都是押黑或押紅。常常會有這樣的事,一個絕望的賭徒經過很長一段時間不走運以後,在下最後一筆小賭注和選擇為盜用公款而飲彈自盡之間選擇時,鼓起勇氣去押寶,真奇妙,他的運氣來了。押注翻了一番,又翻兩番、三番、十番,而那個不久前過得凄涼,似乎勉強活着的人,把囚服變成黑色夜禮服,把監牢的鐵欄換成有電褥的四人阿拉伯大床。他得手,得手,又得手,運氣現在不光是微笑一下,而是像順從的東方女奴緊跟着小跑,這樣繼續下去……
“……犯人涅恰耶夫!……”柳特的還想被隊長的叫聲打斷。
按照條令,必順報告刑法條款、刑期、刑期日期,這種作業一天要重複四次。
馬克西姆做了回答。
“派工後去主人那裏。你今天特赦釋放。”
“明白。”柳特回答說,沒有看着大尉。
“沒有聽——見……按條令回答……也給我看看精力充沛的詹姆士·邦德……你現在還沒有出去……此地必順扮演詹姆士·邦德,不是老傢伙……嗯?……我聽不到!……”
“明白,隊長公民。”柳特十分鎮靜地說得很清楚,他不想和蠢大尉吵架,反正沒什麼可說的。
他知道自由是怎麼樣的?
肚子塞飽的幸福,淫慾滿足的呼嚕聲……
隊伍走向工地,而柳特隨着大尉走向辦公樓,那裏有勞動改造機構首長的辦公室。
司空見慣的命令:“朝牆站着,手放在前面,兩腿分開齊肩寬、”熟練的例行查獄,別人的雙手粗魯地摸索着搜身……
他們還要他做嗎?
這家飯店沒有列入任何一個導遊為美食者開列的清單,它的正面沒有閃爍招客的霓虹燈,嚴肅的看門人也不在街上挑剔地打量未來的顧客。
它位於花園環路範圍內一個寧靜而舒適的地方:一條狹窄的小街通到只有一個出口的衚衕里,幾棵老闆樹伸着嫩綠的樹陰,小院子鋪着鵝卵石,生鐵鑄造的圍牆。
侍者以殷勤和善推銷見長,餐廳主任是個中年男子,模樣像個歌劇演員,善解人意,而餐具配得上任何一位突發異想在此用餐的加冕登基人物;銀餐具、塞佛爾瓷碗碟、綉着加加林公爵花下的花邊餐巾漿熨得咯咯發響……
口味精緻極為講究的廚藝是飯店特有的驕傲。這裏有三個廚師和一個點心師幹活,他們都是專門從巴黎請來的,簡直是真正的魔法師。他們會照顧到所有的事:上菜順序,建立在對吃過的食品的聯想和回憶基礎上的飲食心理,生理問題,就是強化顧客的胃液分泌,血液涌動,因消化過程引起自然疲勞……
還有,這裏也有看門人,像大柜子一樣的壯漢,按外麥判斷,他能輕易地把任何一個可疑的來客從店堂里趕出去,哪怕他像阿諾爾德·施瓦辛格。看門人受過嚴格訓練,不會站在前面突出的位置。這家飯店是內部開放的貴族飯店,只有事先得到老闆同意憑請柬才能進去。飯店老闆是一個長着前共青團書記那樣面貌的溫和謙虛的年輕人。
今天傍晚在這個飯店聚會的是一夥極講究而且特殊的人物,清一色全是男子。確實如此,或許由於任性,或許由於來客的職業特點,或許由於別的什麼原因,他們穿着各種各樣的服裝,金扣紅外套和粗皮外衣相伴,古板的古典英國式晚禮服襯托着運動衣,看起來十分怪誕。
不過,這夥人自己感覺特別自在。白葡萄酒浸泡的蘆筍、鱷魚肉、黑魚子和紅魚子、濃湯、辣醬油、牡蠣、魚翅湯、青蛙腳掌,這些菜肴再加上名貴的法國和西班牙的葡萄酒使人們心花怒放,忙着餐桌上的談話。
一片不慌不忙的低聲談話,餐具敲擊和嘴巴吧哈的嘈雜聲中,有時聽得到一些斷斷續續的話語。
這裏的話語,外面聽不懂,必順有翻譯才能完全領悟和享受那些人使用的獨特語言。通過翻譯才明白這些斷續的話語是說,一個叫列佩的還要在監獄裏通過鐵欄杆望四年太陽,有一個壞蛋把別人的錢攫為己有,有一個有經驗的賭棍,牌也沒看就輸光了。
不過,這裏都是自己人,顯然不需要翻譯。
一個又矮又胖的禿頂男子主持聚會,他長着一對濃密的粗眉毛和浮腫的臉。他的手指上滿是紫色青紋“指環”,一雙小眼睛像鑽子一樣看着出席的人們,似乎要用看不見的光線照透他們。
這個紋身的人不管什麼場合,總是這樣察看人們,因為地位不同,再說也有必要。他就是著名而有權勢的彼得堡盜賊團伙頭子十字架,不久前剛從涅瓦河邊城市的拘留所釋放出來(弟兄們買通了偵查機關),他的外號像命運在諷刺,聽起來就是盜賊們所追求的:十字架。
十字架專程來到莫斯科,首先是和老朋友們會會面,其次要解決一些實際問題,詳細調查一下。彼得堡的盜賊很注意已故阿特拉索夫犯罪帝國的新首領伊萬·謝爾蓋耶維奇·蘇哈列夫,也就是蘇霍伊。
但是,十字架想稍遲些時間在比較狹小的範圍內談這件事。
目前就是請客人們喝呀,吃呀,交談首都新聞和職業印象。
“……那位先生,賤貨,決定硬要進垃圾箱,”一個高個體操運動員身材的年輕人扮個鬼臉說,他那舉重運動員一般的公牛脖子上帶着金項鏈。“喏,硬要進去,怎麼著?把他不聲不響地交給警察,收錢不高……”
“卡贊,你想得不對。”右邊鄰座一個有典型荷里活“教父”外貌的瘦高個兒老頭傲慢地打斷他的話,“現在和這些商人,肥臭蟲打交道要硬闖……裝起‘保護傘’,擺弄了很長時間……現在警察都靠‘保護傘’,再說‘監控’也不比我們差。而且來得飛快。
喏,謝里的夥計們說,他們隊裏有三個人被打死了,其餘的人勉勉強強留了出來。現在要用別的辦法,別的思想……全新的。“
“什麼?”那個高個老頭稱作卡贊的人,全身轉向對方,差一點把裝龍蝦的大盤碰翻在地。
“合法經商,就是這樣。洗手,搞關係,全都可以用錢買來……為什麼還去當土匪,還是做商人好,不是這樣嗎?”
“這個,當仁人君子,是這樣嗎?”左邊鄰座不明白,這是個地道的黑社會分子,手上全是青紋,目光和表情十分豐富,“要知道打劫更簡單些……”
“暫時還簡單,明天就不省事了。”比較有經驗的同夥教誨說,“這不,新刑法典快出台了……據說,杜馬中有一個很大的莫斯科集團收買了代表,讓那個提案垮台或者至少修訂以便延期通過。警察現在凶得很,和我們來往,他們有了經驗……需要有別的出路。喏,聽說蘇霍伊做什麼麻醉劑……”
提到蘇哈列夫,餐桌旁籠罩了一陣不自在的沉默,這個人早就在莫斯科有可惡的名聲。
“行啦,夥計們。”十字架利用長者的權威干預談話,防止即將發生的衝突,“我們在這裏聚會幹什麼?是消遣呢還是琢磨事情?”
卡贊扯了一下金項鏈,突然用低音唱出往昔流行的黑道小曲:這算什麼服務;要是娘們沒有,我從一清早就想要,現在可就軟了……
“嘿,看你一眼,馬上會想這個傢伙不會軟的。你這樣的傢伙能把良家女子學校變成斯克利福索夫斯卡婭學校……你撕成不列顛旗的處女地有多少?‘臉部表情豐富的黑道分子粗魯地哈哈大笑着說。
“我還要去點數,是不是?”體操運動員身材的人暗暗帶着自滿哼哼着,“我只把娘們打個小眼……平常已經沒有興趣了。”
“在勞改營有成績,”十字架和解地安慰說,“行呀,夥計們,會有娘們的……”
等待娘們用不了多長時間,上完第一道菜后小廳里出現了十個美人,全都像精心挑選過的,年紀輕輕的,個子高高的,腿長長的,化着妝,微笑好像粘牢在濃妝艷抹的臉上。
“模特劇院來的時裝模特。”十字架解釋道,自己十分滿意,“你們可以隨便。嗨,娜佳!”他手指打個榧子,抓住最靠近身旁的美女的臀部,指着卡贊那邊問,“喏,看見了嗎?我的小朋友坐在哪邊?”
那個女孩照常微笑着說:“啊哈,塞瓦伯伯。”
“他想把你打個小眼。”
“就在此刻?”好像什麼也不會使計費的美人失去心理平衡。
“行啊,十字架,我先吃完,再打洞。”布金項鏈的人扮個鬼臉說。“不過不在這裏,免得弄壞你和夥計們的胃口。”
“你免了吧……到窗帘里去吧,她這個冤家會讓你見識許多奇妙的事!”彼得堡盜賊說,“或者用嘴。娜捷卡是出色的魚雷手。
一支煙還沒有抽完,就完事了!“
“這有什麼!”貌似教父的老頭已經有點醉了,“我在泰國時,當地小孩玩這一個玩意兒!我在夜總會坐着,灌飽了威士忌,感覺到有人解我的褲帶。我翻起桌布一看,有個大約十四歲的女孩,偶倚着,好像貼在媽媽的胸前……大概離開我這裏,照樣會去別人那裏。美人兒,我也來一個!……”
人們喝了吃,吃了喝,最後多數都開始建功立業。女孩們都徹底解放了,誠心誠意地償還從十字架那裏得到的定金。有些鑽到桌子下面,表演得不比泰國的小女孩差,另有一些表演脫衣舞,再有一些把桌上的菜盤移走後展示立式同性戀的奇妙。他們的狂歡暴飲,達到了肆無忌憚的放蕩地步。
紋身和木紋身的客人們,飽餐十足,拍着自己的大腿,起勁地評論着發生的事情。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不動聲色的傳者將很大一盤菜放到沒有表演同性戀和吃客的桌子邊上,菜盤上高聳着一隻炸火雞。雞身用羽毛裝飾着,好像活的一樣。
侍者眯着眼掃現一遍周圍的人們,立刻走進廚房。
過了幾分鐘,大廳里響起了隆隆爆炸聲,傳來婦女驚恐的尖叫聲,餐具撞擊的丁當聲,臨死前的呻吟聲和咒罵聲。後來響起了槍聲,看來在這裏聚會的人們沒有弄清楚炸彈是藏在炸火雞里的,因此胡亂打一陣槍。接着又響起一聲爆炸,比前一次稍小些,然後一切都寂靜下來。
詩者跑到黑色的門旁,擰動插在鎖孔里的鑰匙,立刻有六個手握短筒自動步槍、陸戰隊員打扮的人衝過半暗的走廊。兩個小跑着進入大廳,一分鐘后那裏響起短促的點射聲,想來是把大櫃一般的看門人打倒了。
其餘幾個也撲進廳里。
衝進去的人看到一幅無法忘卻的慘相。一具具人體和名貴的菜肴混合在一起,貴重的水晶吊燈架上搭拉着發出臭味的淺黃色腸子,腦漿滿地……
全都死光了,經過這樣兩次爆炸后還有誰活着的話,倒是奇迹。
突然,牆角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一個戰士一腳踢開一隻指甲修過的纖細白手臂,走向臉朝下躺着的荷里活演員長相的老頭,用自動步槍槍管猛一下將他翻過身來。
男子臨死掙扎着,嘴唇冒着血沫,打穿的喉管發出輕微的嘶嘶聲。
自動槍手粗暴地用自己的阿克斯槍管撬開垂死者的嘴,勾動了扳機……
“涅恰耶夫公民,從您眼裏怎麼看不到高興呀。”柳特抬起眼睛,儘力讓自己注視着對方,正是為了和他談話,隊長才把囚犯召集到主人這裏的。
他已經在辦公室里坐了半個小時,聽着莫斯科來客的話。這個人身體碩大,像個塞滿二頭肌、三頭肌和肌膽的有彈性的大麻袋,簡直不大像人.倒像個美國流行招貼畫中的機械人。一對深凹着沒有生氣的眼睛,像兩汪凝固的高錳酸鉀,完全漠不關心地看着馬克辛。
他穿着傳統式樣的正視服裝,可是涅恰耶夫一看到他,不知怎麼就想到這種人更適合穿“星際鬥士”中反面角色的潛水服或音至少是保護色的迷彩服。
莫斯科來客帶來了既不可思議又令人高興得不能信以為真的消息,從今天起,他馬克西姆·亞歷山大羅維奇·涅恰耶夫不再是什麼服刑囚犯,而是自由人了。由克里姆林宮地位很高的首長簽發的專門命令,對他按照特殊程序賜予特赦。
賜予特赦?
何況這樣的禮物不會隨便饋贈的……
柳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帶着無所謂的安詳,問道:“我應該用什麼交換呢?”
“自然嘍。”首都來客語氣平談。
“給誰?”
“給支持您的人,讓您獲得自由的人。”
馬克西姆神經質地在衣袋裏摸出香煙和火柴,點着了火。
“您是指檢察官?”
“對,”客人回答說,‘“我是指人稱檢察官的人。別的事情您不應該知道。”
“會告訴您的。”對方皺着眉說。看起來,他不會抽煙,也忍受不了煙草的煙霧。“總的說,勸您不要提多餘的問題。”
“要是我不同意呢?”
“為什麼?”這個問題使來客有點奇怪。
“嗯,因為我現在是自由人,還因為有權自己安排生活。我只屬於我自己……”
機械人的橡皮嘴唇上露出某種類似微笑的模樣。
“您錯了。我不屬於自己。檢察官不屬於自己。總統不屬於自己。沒有誰是屬於自己的。因此您也不屬於自己,柳特。”因為沒有用姓氏,也沒有用名宇稱呼他,而用以前的代號稱呼他,馬克西姆似乎明白了,他該為自由付出什麼代價。
“非要這樣嗎?”馬克西姆不屈服,想弄個明白。
來客不說話,打開鎖着的文件包,在對方面前放了一沓彩色照片。
一張照片是燒成灰燼的住宅內景和一個婦女燒焦的屍體。
另一張照片……
馬克西姆由於出乎意料而顫抖了一下:那是蓬鬆濃密的票發,小女孩般的尖下巴,憂鬱的目光……
這是娜塔莎·那依琴柯,惟一一個他從這裏給寄信的人。
“第一張照片是娜塔利姬·瓦西里耶芙娜·那依琴柯曾經住過的房子。您看到的是燒焦的母親的屍體。刑偵法醫鑒定確認有勒死的痕迹。而女孩本人也被劫持。在畢業晚會以後立刻遭到劫持,直到現在還沒有找到。”談話對方解釋說,“您的任務……我希望現在您能明白,柳特,再不屬於自己。永遠不屬於自己。”他好像順便地補充說。
涅恰耶夫拿起照片,注意地看着,好像想在腦中再現少女的臉形……
是啊,沒有別的出路,他又被利用了,重又把他當成傀儡,重又用了最卑鄙的方法。
檢察官是柳特的什麼人,是朋友還是敵人?
“準備一下,我已經和您的領導全都談妥了,”檢察官派來的人認真地把照片放進信封里,“五個半小時后我們可以有飛機去莫斯科……”
坐擁書城掃描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