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的知識分子

認識巴格達大學教授Al.Ameri是通過當地的巴格達人介紹的。我說希望找一些當地的專業人士，聽聽他們對於這場戰爭、這個國家有什麼想法，別人給我介紹了一位巴格達大學的新聞系主任，而Al.Ameri教授，帶着他的兒子，陪着那位新聞系主任來到我們住的酒店。從頭到尾，Al.Ameri教授都安靜地坐在那裏，看着我們工作。在那位教授用英文沒有辦法表達的時候，他就會在旁邊提醒幾句。雖然他說得不多，但是我可以感覺到，他的英文水平非常好。我問他願不願意接受我們的採訪，他說，下次吧，下次到他的家裏去。

他的家在市中心，在巴勒斯坦酒店的對面，有點像內地的公房。事實上，這也確實是政府的物業，分配給那些對國家作出了特殊貢獻的人物。Al.Ameri之所以享受如此待遇，是因為他在石油研究方面，在伊拉克算是頂尖人物。1997年，他被美國的專業機構評選為年度風雲人物。

就是這個稱號，給他帶來了很多麻煩。有人向政府舉報，說他是美國的間諜，於是政府有關部門真就對他展開了調查。他說，自己算是幸運的，經過一番解釋，政府認為並沒有什麼大問題，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他後來知道，舉報他的就是他的同事。他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可能是真的懷疑他做了一些對國家不利的事情，也可能就是妒嫉他，總之，從那之後，他對於別人開始有了戒心。

這種謹慎從他的一些細節可以看出來。我們到他的家裏採訪，他下樓接我們，碰到他的鄰居，他馬上解釋說，這些記者要借我的地方拍攝對面的遊行。進了他的家門，他馬上把門關上，很怕別人看到我們。如果是在薩達姆統治時期，我可以理解，因為當地人和外國人來往是一件敏感的事情，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政府了，他還是下意識地擔心我們的到來會不會讓他惹上麻煩，這讓我感受到以往他們生活的那種壓抑。

他的家大約有一百多平方米，對於我這個香港人來說，簡直是住得太舒服了。不過，再看看他們家的人，夫妻倆，還有七個子女，一起坐在客廳裏面，原本讓我覺得非常寬敞的客廳，一下子變得狹小了。

他住的地方由政府提供，不需要付錢，但是原來他一個月的工資才二十美元。到現在，他只有一輛用了很久的小轎車。他的七個孩子，全部都在讀書，因為沒有足夠的交通費，每天他要開着他的小破車，來往不同的學校，接送他的孩子們。他的七個孩子裏面，有四個是在英國出生的，而他自己也是在英國讀的研究生。本來他在英國可以有很好的發展，但是當時他還是決定回伊拉克。除了在學校教書，他還為政府的石油項目擔任顧問工作。因為工作的關係，他需要經常出國進行交流。不過他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留在海外工作，因為每次他出國，當局就會扣起他的家人的旅行證件，如果他不回來，那麼他的家人就會遇到不小的麻煩，而更為重要的是，他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過離開。他那在大學學醫的大兒子，還到當地的醫院義務工作。他愛他的國家。他覺得，自己的國家有着那樣豐富的石油資源，完全可以像伊拉克的鄰國那樣富裕。

身為教授，他家境清貧，但是他的族人不少都非常富有，因為他們離開了伊拉克，來到其他國家發展的緣故。他從來不接受這些親戚的接濟。就在我們採訪中間，他的一個非常有錢的親戚向我們抱怨，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因為他從來不接受親戚在金錢上的資助。

教授的願望非常簡單：他希望大學能夠很快複課，他就可以回到學校繼續工作；他希望他的工資能夠調升到一個合理的水平，這樣他就可以買一輛大一點的車子，讓自己的家人都可以坐在上面。

這些年來，他用他的專業知識為這個國家服務，但是得到的回報卻只有一點點，會不會對這個國家產生不滿？他說，他不滿意這個政府裏面的某些官員，不滿意存在那麼多不公平，不滿意石油資源沒有得到很好的利用，但是這些並沒有妨礙他熱愛他的國家。

站在他家的露台上，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舉行反美示威的民眾從他家的樓下經過。看着那些示威者，他的神情裏面更多的是好奇。他說，他沒有想過要上街示威，但是他支持這些示威者，因為戰爭結束了，卻依然看不到前景。

從他的身上，我看到很多熟悉的東西，他讓我想起了中國的知識分子。很長一段時間，儘管他們的待遇和他們的付出相差懸殊，他們過得實在太委屈，但是他們沒有抱怨過，還是在兢兢業業地奉獻。他們的心中，對於自己的國家，是化不開的濃濃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