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的美軍

離開巴格達回到了北京的那些天，做夢還夢到了美軍，他們拿着槍在窗戶外面走來走去。其實，我遇到的美軍，幾乎每個人都對我非常友善。我因此很有點奇怪，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出現在我的夢境裏。醒來過後琢磨了好半天，得出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在巴格達的時候，走到哪裏，哪裏都是美國大兵。生活當中每時每刻晃動着他們的影子，離開之後夢到他們也是自然。

和我聊天的每一個美軍，都是萍水相逢，但這並沒有阻礙我們進行交流，相反，可能由於他們嚴酷之外還有一點寂寞的軍營生活，我們聊得很不錯。

第一個和我聊天的美軍，是一個會講中國話的陸戰隊上衛。戰爭過後，伊拉克幾乎所有的政府部門都遭到了破壞，惟有石油部因為有美軍士兵的把守，整座辦公大樓還是那樣氣派。於是我們決定拍攝石油部的大門。就在我們拍攝的時候，一個拿着槍的美軍用英文問我：

“你是鳳凰衛視的嗎？”

“你怎麼知道的？”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看到你的麥克風。我認識這個標誌。”

就這樣，我們開始聊了起來。他叫麥德威，因為參加美國和中國之間的軍官交流計劃，在北京的首都師範大學讀了一年的中文。在北京讀書期間，他最愛看的就是鳳凰衛視，所以記住了我們的台標。他的中文不單說得不錯，寫得也漂亮。雖然他把海軍陸戰隊的“戰”字寫成了“戈”字，但是學了一年的中文就有這樣的水平，還是讓我驚嘆不已。

我問他怎樣看待這場戰爭，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我，有沒有覺得這是一個美麗的城市。他說，如果伊拉克人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將來，他們應該會過得很好，因為這裏除了美麗之外，還有豐富的石油和肥沃的農田。

這應該是一個讀了不少書的美國軍人。從他說話的語氣，我可以想像，他坐在軍車上，一路看着沿途的風光，腦子裏面還在不斷思考着問題。或者他會有很多的問號，或者他會覺得，他和他的夥伴，正在為這個國家帶來自由和未來。

這場戰爭，對於大多數士兵而言，只是服從命令。一次，我在街頭拍攝伊拉克人示威的隊伍通過美軍關卡，同樣也是一個美軍陸戰隊隊員過來和我聊天。他說他很理解為什麼伊拉克人要向他們示威抗議，因為他們畢竟是侵略者，用武力進入了別人的國家。

在巴格達，美軍的坦克駐守在街頭，或者在馬路上轟隆隆駛過，總會有一些當地人，特別是小孩子興奮地向士兵們揮手致意，而大部分的美軍看上去也相當自然地扮演並享受着英雄的角色。很多時候，悶得無聊的美軍，會讓當地的孩子們爬上他們的坦克車。這時候，士兵們開始放鬆警惕了，而我總是會想起在阿富汗看到的那些情景：畢竟是敵對的雙方，是外國入侵者和被侵犯的人們，因此衝突總是不能夠平息，冷槍和自殺式襲擊，直到現在，在阿富汗還是時有發生。和這些美軍聊天的時候，我也會提醒他們要小心自己的安全。語言不通，很難分清誰是敵是友。在我的眼中，這些美國士兵和當地平民百姓一樣沒有選擇權，一樣無辜。

作為軍人，他們必須遵守命令，但是作為一個有情感的人，他們也有自己對於這場戰爭的個人體驗。一個美軍，四十多歲的樣子，看到伊拉克的孩子，就會從口袋裏面掏出一些糖果。他告訴我，他自己有兩個孩子，他明白身為父母的心情，他也知道，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成長的環境多麼的重要。他希望這裏的孩子，不會因為戰爭而在他們的成長軌跡中留下陰影，但是他也知道，只要戰爭開始，他的希望就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他所能夠做的，就是盡量對這些孩子好一些，讓他們覺得，原來這些美國士兵並不可怕。

大部分美軍士兵都非常年輕，很多人中學畢業就加入了軍隊，有的是為了體驗軍隊的生活，有的是因為找不到好的工作，也有的是因為犯了輕微的罪行，不想坐牢，於是選擇從軍。

在巴格達，我認識了四個平均年齡只有十八歲的美國小兵。他們不單年紀小，個子也都非常瘦小，掛着輕機槍，和他們的娃娃臉配在一起，總有點不那麼協調。他們駐守在薩達姆眾多的皇宮裏面的一座，因為轟炸的關係，皇宮已經差不多被夷為平地。他們就在皇宮內的空地上，在軍用帳篷里作息。沒有電，也沒有足夠的水，他們每個人看上去都很臟。在巴格達的美軍，他們大部分人的生活和在野外作戰的時候沒有很大的分別。如果是駐守街頭的，他們的生活空間就是裝甲車。

這些小兵是在2002年的9月離開家鄉集結的，到2003年的4月，已經整整七個月沒有回家，大部分人也沒有和家裏人聯絡。我把玩他們的頭盔，在其中一個小兵的頭盔裏面，我看到一張少女的照片。他很自豪地告訴我：“這是我的女孩。”七個月沒有見面，除了想念，會不會擔心對方移情別戀？他說，當然有，不過沒關係，另外三個馬上解釋說，擔心什麼，等我們回到家鄉，我們就是英雄，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圍着我們！

住在薩達姆的皇宮裏面，他們說感覺真的很棒。每天早上醒來，就能看見皇宮頂上薩達姆的雕像。他們說，不可否認，薩達姆很有幾分藝術品位，那座雕像的設計，形體色調都無可挑剔。但由此也可以看出，這個人多麼自戀，多麼奢華，而他們來到這裏，就是為了推翻這樣一個人，解放伊拉克的民眾。

關於戰爭，他們還是有着一種浪漫的想法。問他們在戰爭中開槍射擊的感覺，他們說，當時的想法只有一個，要保護身邊的戰友，也要保護自己。向敵人開槍的時候，腦子裏面是一片黑，並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怎樣的。而現在，沒有人願意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寧願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說起將來，他們最希望有足夠的錢，買一輛好車。有時候他們會非常羨慕薩達姆還有他的兒子們，因為他們實在是太富有了。他們聽同伴說，在薩達姆的兒子住的地方，找出了一箱一箱的美元現金。他們老實坦白，如果沒有人看到的話，我一定會裝一大把錢在自己的口袋裏面，然後消失，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因為我們是記者，美軍對於我們總是非常客氣，但是如果是當地人，態度就非常不同。特別是在檢查站，因為語言不通，以及擔心遭受襲擊，很遠的地方看到車子接近，他們就會讓車子停下來，然後車上的人全部都要下車，美軍對他們仔仔細細進行檢查，包括人和車。特別是在檢查人的時候，搜身的仔細程度，好像每個人的身上都藏有爆炸品的感覺。

不過，美軍也有被當地人欺負的時候。在巴勒斯坦酒店門口，有很多小販，專做美軍的生意。每當美軍拿出當地錢時，這些伊拉克人就會遊說美軍用美元；如果美軍堅持用當地貨幣，價格就會是賣給別人的一倍還多。美軍不能夠隨便亂走去砍價，所以不管是買東西還是兌換美金，總是要被當地人大宰特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