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葉派和遜尼派
我第二次到巴格達,司機是一個什葉派信徒,而翻譯則是一個遜尼派信徒。區分兩個不同的教派,其實非常容易。男性什葉派信徒絕大部分留着大鬍子,而女性多穿黑色的大袍子,從頭蓋到腳。比阿富汗的女性好一些的是,她們不需要用面紗把自己的臉蓋住。
這樣的袍子我也穿了一次,因為要去什葉派的聖城卡爾巴拉。卡爾巴拉距離巴格達兩百多公里,開車差不多要三個小時。不過,距離和服飾對於什葉派信徒們來說都是其次,他
們需要的是內心的虔誠。還在慶典開始的前三天,我們已經在巴格達看到一批又一批的信徒,扛着綠色的大旗,浩浩蕩蕩地步行穿越沙漠,走向他們的聖城。
沿途這樣的人很多,一群一群的,很多人沒有穿鞋,就光腳踩在被太陽烤得灼熱的路上。看上去,他們一點也沒有疲倦的感覺。我問翻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翻譯說,這是贖罪的一種方式,因為他們信奉的先知曾經被出賣過,所以他們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拯救自己。
這些信徒都是輕裝上路,沒有也不需要什麼行囊,因為沿途經過的地方,當地的民眾已經搭起了帳篷,煮好了一大鍋一大鍋的手抓羊肉飯,擺好了一杯杯的水,以便經過的信徒休息充饑。翻譯告訴我,按照什葉派的傳統,每年這個日子,都是什葉派信徒舉行慶典的佳節。那天,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聚集到聖城,圍着清真寺舉行莊嚴而神聖的儀式。然而,過去的二十五年,因為薩達姆的統治,什葉派信徒被活生生剝奪了這個權利,因為薩達姆擔心,過多的人的集會會對他的政權造成威脅。而現在,這些什葉派的信徒們,終於可以盡情地慶祝自己的大日子。單單是在卡爾巴拉這個城市,初步估計就有一百萬的信徒來到這裏進行朝拜。
聽說我們要到卡爾巴拉,看到我們理解並尊重他們的宗教,同時也是想去參加這個重大的節日活動,我們的司機非常高興。到了卡爾巴拉,我們就忙於拍攝,司機特意請了半個小時的假,到清真寺祈禱去了。
出發前,司機就提醒說,我要去的話,一定要穿當地人的服裝。於是,在我們出發那天,他把他太太的黑袍子拿了過來。一進卡爾巴拉,停了車,他就讓我把黑袍子穿上。拿着大袍子,我還真不知道如何入手,結果是司機親自動手,幫我套了起來。他讓我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能露出頭髮,也不要露出耳朵。要做到這點真的非常困難,因為袍子的質地是那種類似尼龍的,除了悶熱,還非常滑,老是從我的頭上滑下來,而且因為袍子寬大的關係,我總是自己踩在袍子上,好幾次差點摔倒。
走進卡爾巴拉,這是一座非常小的城市,或者說是一個小鎮更加確切。人很多,通往清真寺的惟一一條路已經被擠得水泄不通。我一邊跟着司機和翻譯穿梭在人群中,一邊不停地用手把從頭上滑下來的袍子拉上去,情形相當狼狽。而每當我的袍子從頭上滑下,露出頭髮的時候,就會有一些當地的男子沖我說著什麼,雖然聽不懂,但是看上去對方並不友善。我的翻譯一直緊緊跟着我,他告訴我,別人對我露出頭髮真的很不滿意,不過還好我是外國人。
終於來到一個住宅的天台,正好在清真寺的對面,我們可以居高臨下拍攝信徒們朝拜的場面。雖然人多,但是很有秩序,一批批,一隊隊,一圈圈,來了的又去了,新的人又來了。朝拜沒有停頓。除了一些年輕力壯的信徒拉起圓圈維持秩序,中間還有一些有節奏地拍打胸脯的人,很多信徒還用鐵鏈拍打自己,整齊和壯觀,虔誠而莊嚴,只有看見滲出鮮血的背脊,作為局外人的我,才意識到人們對於宗教的那種狂熱。
我的翻譯,這個遜尼派的信徒,同樣對於這樣的場面感到震驚。他說他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雖然這些年來,什葉派和遜尼派之間和平相處,但是直到現在,很多時候他還是不太能夠理解,什葉派為什麼那樣的狂熱,而且他們為什麼要採取那樣自虐的方式。
和什葉派不同,雖然也要到清真寺祈禱,但是遜尼派每星期有一次就足夠了,而且清真寺裏面對於女性的要求也不很嚴格:只要用圍巾包起頭,不要袒露出手臂和腿就可以了。每個星期五,是遜尼派教徒祈禱的日子。那天,清真寺裏面沒有狂熱,信徒們只是跪坐在清真寺內默默地祈禱。
在伊拉克,什葉派的信徒占絕對多數。早些時候,什葉派和遜尼派的衝突時有發生,不過在薩達姆的強權統治下,教派之間的紛爭反而幾乎絕跡了。然而,因為薩達姆本人屬遜尼派,這些年來,什葉派除了不能夠公開舉行大規模的朝聖活動,在政治地位和經濟地位上,他們也遠遠落後。我的翻譯帶我去過巴格達什葉派教徒聚居的地方,和巴格達其他的地方相比,這裏擁擠而且嘈雜,很明顯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發展。
儘管如此,我們的兩位當地僱員、司機和翻譯,他們並沒有因為教派的不同而發生摩擦。雖然他們不過因為我們而相識,但是很快兩個人就聊得非常熱乎,很多時候,我們坐在車上,兩個人會聊得連我叫他們做什麼事情都聽不到。
自從美軍進城之後,每天上街示威的幾乎全部都是什葉派的信徒,他們喊的口號,就是要美國人儘快離開,他們要一個由伊拉克人自己組成的政府,當然包括更多的什葉派。
可是,這不是美國人希望看到的。伊拉克的什葉派信徒,和伊朗的什葉派有着密切的聯繫,而伊朗的反美態度是美國感到棘手的問題。雖然說伊拉克的重建是伊拉克人自己的事情,但是問題從來都不是想像的那樣簡單。當地的信徒說,這些日子總是有一些教派之間的小衝突,他相信,不是伊拉克人自己乾的,而是有些人別有用心,要分化他們。
什葉派要求翻身,要求有自己的聲音,遜尼派會不會擔心?我們的司機和翻譯就特地在我的面前親熱地握手,他們說,不會,我們都是自家兄弟,我們都是伊拉克人。
市中心底格里斯河上有一座大橋。翻譯告訴我,這座橋上就發生過兩派之間的流血事件。如今,這座大橋靜靜地跨越底格里斯河,在巴格達的黃昏當中,遠遠望過去,平靜得找尋不到暴力的絲毫痕迹。但是將來呢?還會安寧如是?
巴格達的黃昏,總是會夾雜着一些刺耳的槍聲,我的翻譯心中隱隱擔心,當宗教摻雜了政治之後,信仰就不再是單純的個人信仰,而當一些人因為自己的野心而行動之後,老百姓就會成為最可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