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卡爾寧不慌不忙地向四下看了看。這些俘虜們聚集在迷宮牆壁的陰影下,誰也沒有向柯拉和教授的這個方向看。警衛們也沒有注意他們:迷宮瞭望台上的哨兵已經撤了,而那些難以分辨出性別的護士們也消失在食堂的深處,正如柯拉所估計的,他們正在那裏喝着咖啡安慰着自己。

“也許,”卡爾寧說,“同您在四周散散步更方便一些,您同意嗎?”

他伸手抓住了柯拉的手。教授的個子比柯拉要矮一些,但身體很健壯、硬朗,行動敏捷。

“令人氣憤的當然是他們強迫我們穿這些病人和囚徒才穿的破大褂,”卡爾寧說,“而他們這樣做是有意識的。穿上這種標準統一的衣服,並且是不方便的和十分難看的衣服后,一個人馬上就會在社會的階梯上下滑一個檔次。千篇一律的衣服,就是受奴役的標誌。哪怕這件衣服跟總統的藍色制服一模一樣。”

說著,卡爾寧信步走到操場盡頭的一叢金合歡跟前。護衛花叢的籬芭已經歪倒了,上面還有許多窟窿,似乎是誰也沒有想到要檢查一下這道籬笆。

他倆靜靜地走到山坡上。那裏被人踩出了一條小路,小路彎彎曲曲,蜿蜒前行,不時穿過一塊林中空地,這裏炎熱難當。卡爾寧越來越頻繁地停下來喘氣,他不停地用一塊乾淨的大手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兒。

“我把您領到這樣一條難走的路上,”卡爾寧打破沉默說,“就是為了從高處走到‘彩虹’別墅前,我們從高處可以不慌不忙地觀察那裏發生的事情。”

一群大個頭的蒼蠅在頭頂上嗡嗡地叫着,老是往他倆的手上叮。厚絨大褂又沉又硬,穿着它可想而知該有多麼悶熱了。不過,卡爾寧教授越爬越高,就像一隻小山羊。

終於,他倆來到一塊四周隱蔽的空地上,這塊空地座落在一面陡坡上,坡上長滿了荊棘灌木、一些惱人的大黃蜂在這裏安家落戶。一見有人來,它們馬上開始在來人的頭頂上盤旋飛行,發出警告。

展現在柯拉面前的景色美麗動人。“彩虹”別墅修建在一塊平整、寬闊的地方,從這裏到海邊有台階相連。別墅的裝修風格,就跟點心鋪的學徒想像出來的騎士城堡的風格一致。在這個別墅里,可以見到塔樓、過道,一段帶有雉諜的圍牆,還有圓形的、菱形的和方形的窗戶,以及各種各樣的涼台和樓梯。所有這一切,都塗成了不同的奶油色。也就是說,這位點心鋪的學徒,要把這座別墅變成甜蛋糕模樣的決心是那樣的大,以至於在經過多年不斷修繕后的今天,從旁邊飛過的鳥兒,還幼稚地認為這是蛋糕。於是,就落在這上面,指望從這個別墅上拍下一塊來。在這座建築物的邊邊角角上,鳥兒發生錯覺的痕迹隨處可見——有的地方,牆皮已經被啄掉,露出了水泥。在別墅的前面,矗立着一尊巨大的“少年總統搏雄獅”的彩色雕像。

“那裏一個人也沒有。”柯拉告訴教授。

“這就對了,”教授說,“他們都在會議廳里開會,這最好不過了,我們可以指望運氣不錯。”

說著,教授從藍色大褂口袋裏掏出一面小鏡子,開始玩耍起來——他用小鏡子斜對着太陽,努力想把太陽光斑反射到別墅二樓的一個窗戶上,他並沒有一次就成功,但是,最終他還是成功地將陽光反射到了目標上,於是,他煞有介事地驚嘆:“瞧咱的!”

當教授在玩他的有趣遊戲時,柯拉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別墅四周的地形地貌。

別墅的前面有一大片平整的綠地,這是一塊足球場大小的草坪,形狀也踢足球場一樣,帶有跑道、白色的標誌線,甚至大門。不過,柯拉心裏明白,這都是假相。擁有這座別墅的人是把這塊綠地作為直升機起降場來使用的。在足球場上,停放着四架塗有迷彩的軍用直升機,還有一架銀白色的民用直升機。在這些直升機的旁邊,有一些機械師和警衛人員,他們懶洋洋地來回走動着,生怕讓太陽給曬着。

“快看!”教授興奮地喊道。

而就在這時,柯拉不得不眯起眼睛,因為正好有陽光刺入她的眼中。不知是什麼人從別墅里給教授發回了信號,教授在那裏找到了朋友。

“一切正常,”卡爾寧說,“咱們下去吧,只請您特別小心一點。我可不想因為您老人家的原因,使我們在離目標近在咫尺的地方犧牲。”

柯拉本來想問一下,目標到底是什麼,但她害怕教授會認為她處事不當。

小路變得更難走了,叢生的灌木密密叢叢,柯拉和教授不得不奮力地從中間穿過去,把片片碎衣和皮肉留在尖利的荊棘刺上。荊棘叢中密不透風,熱得人透不過氣兒來,濕氣中瀰漫著一股股腐爛的氣味。他倆來到別墅前堆垃圾的地方。供卡車進出運送垃圾的大門虛掩着,沒有看守人員。不知是因為這塊熱烘烘的窪地臭氣熏天,有害人體健康呢,還是所有的人都在別的地方忙於別的事情。

“在安全的問題方面,我可以給他們若干個有益的教訓,”教授說,“在我們在場的情況下,這樣輕率地辦事是不行的。”

“您是偵察員嗎?”柯拉滿懷希望地問。她很希望在自己的身邊有更多同行。

“不是,我離這些東西遠遠的。”卡爾寧的回答出乎柯拉的意料。“而我有自己的腦袋,這才是最寶貴的。”教授說著,神色暗淡下來,聲音里流露出爭鬥的意味,似乎他講述的是在食堂里發生的令他感到不光彩、沉悶和壓抑的一幕。

他倆沿一條小路走去,一直來到廚房的門前。教授果敢地推開門,他倆走進了一間昏暗的小倉房。

一個熟悉的聲音問:“身後有尾巴嗎?”

“這樣的鬼天氣誰還肯上山?”卡爾寧回答說。

“那好,你們在這裏等三分鐘,讓我先走,不能讓任何人看到我們在一起。”

“知道了,”卡爾寧嘟噥了一句,“用不着你來教我。”說著,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模糊的身影在門口一間就不見了,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消失在走廊里。

“該我們倆走了,”卡爾寧說,“我知道往哪兒走,這裏我已經來過了。只是要提醒您,一點兒也不要驚訝,千萬不要叫出聲來……噢,對了,您感冒了沒有?”

“好像沒有,”

“這也只是好像,而在決定性的時刻,您可就要打噴嚏了。”

“那我在這裏等您?”柯拉感到委屈。

“那更不好,”教授小聲說,“那樣你更容易被哪個侍從或者警衛什麼的發現。他們會問你是從哪裏來的,你當然會把一切都說出來,那樣的話,我和你必死無疑。”

“就像小說里描寫的那樣?”

“就像小說里描寫的那樣,只是情況更嚴重一些。”卡爾寧糾正說。卡爾寧領着柯拉順着黑暗、狹窄的階梯向第二層樓爬去,然後,來到一條堆滿箱子的走廊。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卡爾寧問柯拉。

“一點都不知道。”

“這是給我們這一夥忠誠的人準備的食品箱子。是為了以防萬一,需要給我們吃高熱量的食品,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拒絕。當地的軍事領導人也得到各種美味食品,這些東西在首都都見不到,夠六十多人吃的。以至於在首都的某些官方圈子裏認為這裏都有一個連的人了,並且,這些人以特別能吃而出名。”

“就自己吃?”

“就自己吃,還有僕人和情人們。”

“而要是公開呢?馬上就有委員會來了……”

“現在這裏就有一個最高委員會,又要決定拿我們怎麼辦。也許,今天終將決定該怎麼辦。”

他倆在一條游廊停了下來,這條游廊環繞着處於黑暗中的會議大廳。在游廊的遠端,有一間小亭子,柯拉猜想是電影放映室。柯拉好像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見過怎麼樣拍攝和放映一百年前的電影。

教授領着柯拉正是到這間放映室來了。放映室里黑乎乎的,空氣中瀰漫著塵土的氣味。不過,外面的熱氣卻沒有侵入。放映室的前牆上有兩個方形孔,卡爾寧首先走到一個方孔前,向外觀察着。

“還沒有集合起來,正在吃午飯。”卡爾寧說。

他坐到一把電影放映師用的高腳旋轉椅上,這樣可以從高往低觀察。

柯拉走到另一個方孔跟前,她看到放映室正好位於會議廳的檐下。放映室面積不大,但視野開闊,地勢很高。下面的會議廳里擺着一張橢圓形的桌子,桌子的四周是寬大舒適的椅子。

柯拉正在觀察會議廳的時候,廳里的燈亮了,兩位穿着整齊的黑色衣服的女人走了進來,她倆推着一輛四輪小車。車上放着飲料和高腳杯,高腳杯共五隻,可能跟參加會議的人數相同。兩位婦女把飲料和高腳杯擺放到了桌子上。接着,又進來一位婦女,她帶來了一籃子水果。隨後,一切又靜了下來。教授通過小方形孔看了看,會議廳里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們曾經住在這個別墅里,我的房間在西側……”

“我想您在這裏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樣,住了兩個星期?”柯拉問。

“你從來就沒有把我跟其他人分開,”卡爾寧笑了笑,“甚至在基於青年人的自豪感,為了在魔窟里建立秩序而決定擬定我們這個虛幻世界的居民名單時,你也沒有把我跟其他人分開。”

“閑着沒事兒干我難受。”柯拉沒有否認。

“儘管不能排除你在執行安全局的某項任務,”教授說,“我不知道,在我死去150年後,人們怎麼議論這件事兒。大學可以關閉,音樂學院也可以消失,但安全機關卻會保留下來。你同意我的說法嗎?”

“是的,”柯拉說,“要知道沒有安全機關是不行的。”

“否則的話,誰來負責逮捕、審訊、拷問和槍斃犯人,是不是?”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柯拉說。“你們那個時代的情報機關負責什麼業務?”

“您是住在……請原諒,我記錄過,但忘記了,這事兒過去這麼久了!”

教授在硬邦邦的轉椅上坐不住了,他向外面看了看,在沒有發現任何人後,才回答柯拉:“我是1949年8月來的,但是,對你來說,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因為在那些日子裏,世界處於核災難的門坎。如果說我不能制止這種喪失理智的行為的話,那麼,我也要知道逃避災難的方法。”

“什麼方法?”

“跑到這裏。”卡爾寧回答。

“這麼說,你跟我一樣,知道怎樣可以進入并行世界?”

“我的小姑娘,”卡爾寧從內心裏感到驚訝,他銳利的目光看了柯拉一眼,“你不覺得,這把小小年齡來說,你知道得是不是太多了。”

“而您呢,對於您那麼古老和落後的時代來說,你是不是知道得也太多了呢?”柯拉回敬了一句。

“安靜了!”卡爾寧說。

通過電影放映室的小放映孔,柯拉看到,一些人正不慌不忙地走進會議廳。他們走到椅子前,佔個位子就坐下了,這些人都感覺自己與別人是平起平坐的。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加爾布依。柯拉一下子就感受到加爾布依的緊張。他佔據的是離柯拉最遠的一把椅子,兩手緊緊地扣着椅子扶手,以至於手指頭都陷進柔軟的椅子蒙皮里了。在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坐着五個人。有三人身着威風凜凜的軍服,另外兩人身穿樸素的便服。會議廳里出現了服務人員,他們用四輪小車送來了咖啡壺和杯子。服務人員往杯子裏倒咖啡時,會議廳里鴉雀無聲。當服務人員退出后,會議廳里仍然保持着沉默,似乎是誰也不想第一個發言。

第一個打破沉默的,是一位身體胖大笨重、白髮蒼蒼的將軍,他聲音低沉地說:“格拉伊將軍,”白髮將軍的聲音與其是在命令,不如說是在請求,“您剛剛去過外來人收容所,您的印象如何?”

“怎麼跟您說呢,閣下,”瓦刀臉的格拉伊將軍說,“總的印象是,他們是最可憐的。我們挑選的是各個不同時代的和不同社會條件的人。從第一印象來看,這些人不是我們的敵人。不是的,不是敵人。”

“這麼說,您是支持總參謀部和軍事工業系統管理局提出的計劃了?”白髮將軍問。

“是的,閣下,”格拉伊將軍說,“不過,這裏出現了一個問題,不知道為什麼加爾布依忘記了向我們指出這個問題。而我關心的是:為什麼他忘了向我們指出這個問題?”

“能請您原諒嗎?”加爾布依身子向前傾着問。他的表現就像一個被領到嚴厲阿姨家去作客的大胖男孩兒。“拉伊·賴伊上校令我大開眼界。原來,如果要使那些從并行世界來的人在與地球-2的當前時間相一致的時段里返回,我們並沒有任何把握。”

“永遠不能相信那些非軍人!”白髮將軍嚷道,他兩腿岔開,以便讓突出的肚子放在兩腿之間,不致於擋住他的視線。“不能再等待了!絕不能成為自己祖國的背叛者。如果我們遲遲不動,歷史是不會原諒我們的!總統,你怎麼看?你已經決定了,還是猶豫不決?”

“哎,別急,薩姆素尼元帥,”一隻眼睛的總統並不理會元帥的問話。

這位總統的塑像、雕像在附近地區擺的到處都是。總統穿着黑色的坎肩和綴有白色鑲條的褲子,這使他顯得像一隻飛到鸚鵡宴席上的小烏鴉。

“歷史總是原諒聰明人,歷史總是原諒勝利者。但是,如果有人威脅人民以及人民所熱愛的政府所提出的龐大計劃,歷史是容不下他的。”

“你說得對,古里·維,你說得對,我們的總統,”薩姆素尼元帥用低沉的聲音應道,“我們可以向銀河聯邦發動不順利的戰爭。我們需要的是當之無愧的、有利的和勝利的行動,這樣的行動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在這方面,”瓦刀臉的格拉伊又說話了,“我覺得從上校那裏獲得的情報十分危險。要知道,他不是憑空搞來的。”

所有的人都把臉轉向了加爾布依。這位大男孩兒正在那裏翻弄着一疊紙,就像一個人在玩紙牌算命消遣似的。

卡爾寧教授憤怒地小聲對柯拉說:“你看他在幹什麼!”

很顯然,許多東西都取決於加爾布依的行為和立場。不過,柯拉暫時並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終於,加爾布依把一撂紙推到了一邊,很顯然,他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他咳嗽了一聲,用尖細的聲音說:“問題嘛,正如所知……”正說著,他的嗓子突然變音了,他只得把聲音壓低一些說:“我們面臨著的問題,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他說。

第三位將軍叫列伊,柯拉在走迷官的時候見過他。這是一位身體健壯、性情粗魯的軍人,他低低的前額上留着劉海。他大聲說:“教授,你有話快說,別拖延時間。”

“否則的話,我們將沒法對您進行管束,”薩姆素尼元帥稍稍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在我們軍隊裏,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問題不在於你們,不在於你們的自尊心,也不在於你們對權力的追求,”加爾布依說得激奮且惡狠狠,出乎人的意料,“不知為什麼,你們總是認為這是在我們之前一千年發生的事情,你們覺得,只要蒸汽機車一開動,它就能把道路上的一切交通工具都取代了。要看到,蒸汽機車只能在軌道上行駛,除此之外,它哪裏也去不了。而當前面出現紅燈時,司機還應該知道,該把機車停下來了。前面很可能就有一列貨車或者乾脆就是不能繼續前行的終點站。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元帥。”

“我只知道我受我的頭腦的支配,”元帥說,他的喘息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重,“你不要拿信號燈來嚇唬我。否則的話,我就用坦克來碾碎你的信號燈。”

“隨你的便,”加爾布依說,“那樣的話,我退出,你們自己弄清一切吧。當地球上的討伐者到來之時,你們每人都會得到絞索的。”

“你這樣是不行的,”粗魯的列伊將軍說,“你的恐嚇沒有用。我一點也不明白的,總統為什麼在身邊留着這樣一個歇斯底里狂!”

“這不是歇斯底里!”加爾布依喊道,“而是想制止你們的自殺行為!”

“我們可愛的近衛軍是不會走向這種深淵的!”格拉伊將軍認為自己有必要插上這麼一句。

“夠了。”獨眼總統吼道。於是,所有的人一下子全沉默了。

“如果有誰到了這裏還要嘮叨自己的觀點的話,”總統高聲說,“就請他現在就到走廊里去,那裏有副官和科員欣賞他的觀點。我們今天開會是為了採取決定,為此,我請我們領導層中兩種主要意見的代表說出自己的觀點。首先,我建議大家聽聽教授加爾布依先生的意見,他是‘重樣物品’計劃的領導人。然後,我們再聽聽列伊將軍的觀點。你們同意嗎?”

“不同意,”元帥嚷道,“這樣不行,我們不需要聽報告,一切都已經很清楚了!”

“我們在這裏都是平等的,”總統克制住自己的憤怒,回答說,“假如不是加爾布依教授的話,我們這些人就坐不到這裏了。幸運的是,將軍們只是執行者。”

“並不完全是這樣,閣下,”列伊將軍反對說,他聲音嘶啞,結結巴巴,“元帥說得對,不能把我們同加爾布依相提並論。我們花錢,是為了讓他思考,如果他思考不對,我們就換人。”

“你們還有別的人?”總統問。

列伊將軍含混不清地嘟噥了一句。

“請講吧。”總統轉身對加爾布依說。

在經過短暫的停頓之後,加爾布依不用講稿和提綱,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他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和恐懼。

“我不想深入地講歷史,”加爾布依說,而身體胖大笨重的元帥已經張開了嘴巴,他要挖苦反對這句話,但總統及時地向空中揚起一隻手,似乎是要把這個胖元帥的話給堵回去似的。元帥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不過,請允許我提醒一下,恰恰是我證明並且實現了兩個并行世界之間的時空隧道,也就是說,打開了一扇從我們這個世界到另一個被稱作‘地球-2’的世界的窗戶。對於我的這項發現,過去,我沒有指望得到你們的感激,現在也同樣不指望。但是,我認為,我的這項發現,如果是在‘地球-2’上的話,將會得到很高的評價。”

“要是在‘地球-2’上的話,你早就被弔死了。”列伊將軍說。

“你不應當打斷我的話,將軍,”加爾布依說,“每一位將軍一開始都是從中士做起的,然後才是少校、將軍什麼的。再以後就是一具屍體,或是一個誰也不需要的、整天在公園裏閑逛的退休者。”

“我真想把你給吞吃了!”列伊將軍氣得咬牙切齒。

“請繼續講,尊敬的加爾布依,”總統說,他跟沒有聽見列伊將軍的咆哮似的,“請繼續講吧,我們認真地聽。”

加爾布依咳嗽了一聲,從小口袋裏掏出一把小梳子,把自己稀疏的頭髮梳整齊。

柯拉心裏想,加爾布依一生都在努力地裝扮得比實際年齡老一些,但到老,他還顯得跟孩子似的。哪怕他的鬍子長得到了肚子了,他也裝不像。

“我們開展工作的結果是,”加爾布依繼續說道,“我們通過時空隧道搞來了幾個外來人。不過,我很明白,這只是道路的開始。這一成就的前景,頭腦簡單的人是意識不到的。目前。存在着兩個相連的星球,就像兩個粘在一起的肥皂泡一樣。也只有我們知道這個現象,也只有我們能夠利用這一現象。”

“那你們還拖拉什麼?”元帥嚎叫了一聲,“每拖延一秒就跟死亡是一樣的!”

“請不要誇張,薩姆素尼元帥,”加爾布依回答說,“在這個問題上,我和您已經不只爭論過一次了。那好吧,集合起您的突擊隊,命令他們通過時空隧道吧。這樣的話,最終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反擊。”

“您很明白,”列伊將軍插話說,“我們之所以急着採取行動,並不是因為這個令人討厭的地球-2,而是因為我們這個星球上面臨著的危險與日俱增。我們需要遠征‘地球-2’,並不是為了佔領它,而是為了從地球-2上奪取現代化的武器,這些武器是我們的敵人所沒有的。我們需要獲得復仇的武器,是為了在我們這個星球上建立統治。”

“請不要喊叫,列伊,”總統說,“加爾布依還沒有講完呢。”

“最好他別講完。”將軍說。他已經渾身是汗了,捲曲的劉海粘在了前額上。

“我們所有人的目標是共同的,”加爾布依繼續說,“我們的目標就是利用我們的知識取得利益。我們認為,如果說兩個世界的發展水平不相上下的話,還可以說說軍事遠征的問題。而現在,我們已經發現,他們比我們領先了150年。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種遠征都是一種自殺行為。我們的將軍們所提出的途徑,就是進攻的道路,佔領的道路,掠奪的道路,也就是冒險。這條道路對我們來說,是不合適的。這條道路將把我們引向死亡。難道你們真的認為,他們會不戰而降?現在,我們只有一條道路可走,那就是小心滲透,開展偵察、派間諜打人。忍耐,忍耐,還要忍耐。”

“你這是怠工。”元帥聲明。

“這是發揚愛國主義,”總統反對說,“我不打算拿國家的命運日險,來滿足某些將軍們的狂妄自大。”

“一派胡言,我們對俘虜進行過檢查,”列伊將軍說,“他們並不具有先進的思想,他們已經把思想給丟失了。別看他們有飛機和玩具什麼的,但這些人已經退化,已經不值一談了。應該像對付廁所里的蒼蠅一樣,把他們都碾死。在歷史上,野蠻人征服嬌生慣養的城裏人的例子,那可太多了。”

“我們也是在作利用地球的準備,但要理智地對待,要對事業有利。”加爾布依反駁說。

“見鬼去吧!軍隊不想再等待了!”元帥嚷道。

“我可是領教了什麼是格拉伊將軍的進攻,”

加爾布依已經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開始反攻了,“今天,拉伊·賴伊上校殺害了一位大專家,他就是我的助手布拉伊醫生。”

“這不可能!”總統把臉轉向格拉伊。

“這是誹謗,”格拉伊回答,他的眼睛盯着擦得雪亮的皮靴尖,還真是的,他的瓦刀臉就映照在皮靴上,只是有些走形了。

“布拉伊醫生被打死了沒有?”總統小聲問。

“這是一次不幸的偶然事件。”

“還有一件不幸的事,我沒有助手了,”加爾布依說,“這樣,我當然沒法兒工作了,因為很快下一個就輪到我死了。”

“不能排除,”列伊將軍說,“沒有了可疑的怠工者,我們也照樣能幹。”

“你們照樣能幹?”說著,總統站起來,圍着桌子慢慢地踱着步。他邊走邊自言自語,“他們照樣能幹。他們認為,在他們的面前打開了一個通往對方塹壕的窗口,他們可以從那裏把一捆捆的手榴彈偷運出來。國家軍事領導人的大腦,就是在這種層次上運作的。”

將軍們皺了皺眉頭,但忍住了斥責。

“難道說你們不明白,你們的位置,我可以找出成百上千個人來替代?可我到哪裏去找第二個加爾布依?”

“那你找人來替我們好了。”元帥說著,吃力地要從椅子上站起來。總統並沒有勸阻他,饒有興趣地觀察着元帥的舉動。

“您要走嗎?”當元帥終於從椅子裏脫身,將離開未離開椅子時,總統問他,“那麼,您也不要費心去領養老金了,您自己考慮吧,您將因為在決定祖國命運的關鍵時刻開小差而被送交法庭。我們的國家可正在宏揚三種美德六種尊嚴。”

元帥頹廢地坐回椅子裏,幸好剛才他沒把椅子弄翻。

“可是,你們要知道,”列伊將軍說話了,正如柯拉所理解的,列伊將軍是將軍們不服從行為的主謀,“我們已經制定了自己的計劃。”

“我怎麼就不知道軍人們制定了什麼特別計劃?”加爾布依問。

“因為這是軍事秘密!”列伊將軍吼道,“任何一支正常的軍隊,都不會允許骯髒的冒險分子接近自己的秘密。”

“您指的是誰?”加爾布依問。

“您認為指的是誰?”將軍反問。說著,他得意地一笑,這一笑把他窄窄的嘴唇扯成了一道縫,正好把臉分成兩半。

“夠了,到此為止!”總統喊道,“在你們開始對罵之前,我想聽聽加爾布依先生就最重要的問題發表的看法。今天,我接到報告說,派往地球-2的人在什麼時間進入,還沒有最後決定。”

“我的工作總是在缺乏有真知灼見的物理學家和數學家的情況下進行的。”加爾布依說,“時空關係方面的某些問題,對於我們來說,至今仍然是一個謎。”

“你們白白地浪費錢財。”元帥嘟噥了一句。“按照我們的計算,不管要派出的人是什麼時候離開地球-2的,都應在今天返回去……不過,這沒有十成的把握。”

“那什麼時候有把握?”列伊將軍問。“至少得一個月以後。”

“太遲了。”格拉伊說。

加爾布依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格拉伊的這句話,柯拉也不喜歡。

“在我們向地球派出兩三個人之前,”加爾布依說,“我們不能有把握地說,他們什麼時間進入為好。”

“我們需要今天就做這件事!”列伊打斷了加爾布依的話。

“要做這件事,需要實驗,要做這件事,需要時間,要做這件事,還需要人,而不是長鬍子的頑石。”加爾布依發火了。

由於坐在桌子旁的人中,長鬍子的只有列伊將軍,於是,他用拳頭猛地一擊桌子,聲稱:“軍隊保留解決問題的權力。”說完,就咚、咚、咚地走出了會議廳。他的兩位同事也跟着走了出去。

元帥一下子就從椅子上起來了,而格拉伊將軍則遲疑了一下,因為他鼓起勇氣同他的非軍人談話者們握了握手。

當將軍們的腳步聲消失后,會議廳里靜了下來,而當軍人的隊伍開過去后,鋪着大塊條石的空地上也靜了下來。

加爾布依問:“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目前,這件事我只知道一個大概輪廓,”總統說,“只要我一知道詳情,保證告訴你。”

“不會晚吧?”

“我希望不會晚。”

“總統先生,加爾布依坦誠地說,“我們現在就像一群正在拆卸遠程火箭的猴子。一旦火箭爆炸,就不會有哪只猴子能夠活下來,告訴所有的猴子,我們白白地擰下了哪個螺絲。”

“我儘力記住你的話,有機會的話,也把這話告訴軍人們。”總統回答說。“您沒有誠心待我。”

“為什麼我要向你敞開心扉?”

總統感到吃驚。

“不能排除現在有人在偷聽我們的談話。就是那個格拉伊將軍的人。我要沉得住氣,直到建立起互不仇視的集團。我不允許你們背着我達成妥協協議。不過,對地球進行掠奪,對於一個除了香腸外,還主要依靠世界上最先進思想生存的國家來說,可能誘惑力太大了。”

“總統,我們國家的居民,”加爾布依就此回答說,“是得不到想要的香腸的。而作出犧牲的卻只能是他們。我認為,我們的將軍們擁有着可靠的避彈所。是吧?”

“比我的好,”總統說,“就連別墅里,甚至是廁所的下面都有避彈所。”

“那麼,請您告訴我,將軍們為什麼那麼自信?”

“我不能告訴你。說實話,我不能。”總統說,“在你的面前和在將軍們的面前,我的優勢僅僅在於我掌握的情況比你們當中的任何一位都多。所以,為了國家的利益,為了我們世界上最先進的三種美德六種尊嚴的思想,我必須保守自己的和別人的秘密。你沒事了,加爾布依教授。”

“我究竟該做什麼呢?”加爾布依在總統身後說,“我的人手不夠用,而我又處於危險之中!我不相信他們會讓我繼續搞研究。”

“儘力而為吧,”總統在門口說,一我幫不了你多少忙。但是,你的力量在於,他們對於沒有你的幫助能不能成事,也沒有信心。所以,我並不擔心你的生命安全……再見。”

總統離開了會議廳,而留着大鬍子的胖男孩兒一屁股坐到了元帥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兩手扶住頭。不知他是在哭泣,還是在打盹兒。

“我們走嗎?”柯拉問。

“那當然,”卡爾寧回答說,“這裏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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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地球的角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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