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醫生的心情很好,很顯然,他實際上是想對柯拉進行研究。但他的舉動卻令柯拉大吃一驚:這裏有一套綜合診斷系統,可對柯拉進行檢查並做出一切必要的結論。但克列里並沒有啟動這套系統,而是親自動手對她進行檢查。看來,他借口對病人進行檢查,乘機動手動腳討便宜。
柯拉是個直性子,她問醫生:“您是對所有的婦女都這樣檢查呢,還是只對年輕的婦女這樣?”
“我不明白,”醫生憤怒地說,“我不明白,什麼使你難為情了?我是按照標準的計劃對你進行檢查的。即使現在你是一個老頭兒,我也會這樣進行檢查的。”
“你想幹什麼?柯拉顫抖着聲音問。柯拉接受過21世紀醫學的人道主義傳統教育。21世紀的醫學認為,‘不動刀切割’的原則,是最重要的原則。現在,柯拉麵對的是落後的并行世界的醫學,這一世界的醫生要對柯拉進行切割。”
“把你的一個手指頭給我,不要大聲喊叫。就連託兒所里的孩子,都不害怕。”醫生對柯拉呵斥一聲。
柯拉恐懼地服從醫生命令,把一隻手伸了過去。
醫生緊緊地抓住了柯拉的無名指,柯拉開始經受一生中最可怕的考驗:醫生用小剃刀在柯拉的手指上一割,寶貴的鮮血一下子流了出來。
“為什麼要進行這種折磨?”
“為了給您化驗血。”醫生回答。“可難道為此就給人開刀?”
“我還沒給您開刀呢。”醫生說。說著,他開始用手擠傷指,一滴一滴地提取女病人的血液。
這位醫生並不滿足於對柯拉的手指頭進行摧殘,他又在柯拉的臂彎處扎了一根可怕的針,他解釋說,需要從靜脈里采血。還真的是這樣!後來……柯拉看見了折磨她的工具,名字叫“注射器”。
“在與我們相鄰的世界裏正流行霍亂病,”醫生說,“我們要給所有的人接種疫苗。”
柯拉英勇地承受了這一切。她在書里讀到過,在電影裏也看到過英雄和秘密間諜是怎樣經受拷打和死刑的。現在,輪到她了。
“今天就到這裏了,”醫生在對她進行一番折磨后說,“明天繼續。”
“只求別再這樣了!”柯拉說。“下一步給我做什麼?”當痛楚過去后,柯拉問。
“您在我這裏呆一會兒,休息一下,恢復一下。”克列里吩咐說,“然後,給您檢查一下心臟。”
“那我現在可以自由活動了?”
“這不可能!”克列里反對說,“您現在還處於檢疫期間,您帶有一種很危險的桿菌。”
“那我是不是要長期呆在這間監獄裏?”
“嗨!”醫生生氣了。“難道這是監獄嗎?您在這裏同您的朋友們在一起,您會感到很有趣的。”
“您對待我就像對待白痴一樣!”
“我們可是要讓所有的人都滿意。”克列里反駁說。說著,他伏到桌子上翻閱他剛才給柯拉進行檢查時所做的記錄。
他的姿態有點裝模作樣,就像是為了創作一幅歷史畫卷——一位統帥伏在地圖上,正在決定向哪個方向實施決定性的突擊。
兩名穿着肉鋪里賣肉的常用的漆布圍裙的護士,走進醫生的辦公室。她們顯然是根據醫生的召喚進來的,但柯拉卻沒有發覺醫生是怎麼發出信號的。
“處理一下,”克列里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吩咐說,“把她領到8號房間去。”
兩位護士熟練地抓住柯拉的胳膊肘,就像防備她反抗似的,把她帶出了辦公室。
在走廊里,她們推着她向一道開了一點縫隙的門走去。過了這道門,他們來到一段狹窄的、攔着一張辦公桌的過道。
從這裏望去,遠處黑乎乎的。辦公桌的後面坐着一個醫生模樣的人,他也扎着一條柯拉已經習慣了的圍裙。這個人的兩側擺放着好長的兩排木頭架了,上面放着一些箱子、盒子、瓶子和其他物品。
這個人在等柯拉,一見到柯拉來了,他就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這個人的背有些駝,只有一隻眼睛。他木獃獃地打量了一下柯拉,嚷道:“我到哪裏去給她找合適的衣服?規格44,身高6英尺。”
說著,他就走進過道里,把架子上的盒子搬到地上,在裏面翻找起來。
“鞋子要多大號的?”他問柯拉。他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我有鞋子,”柯拉試探着說,“我不需要鞋子了。”
“可以。”一個護士說。
說話間,這位倉庫管理員把一條藍色的長褂、一摞囚服和一雙纏繞在紙板上的長襪扔到了桌子上,要求說:“奧爾瓦特,在這裏簽字。在這裏,還有這裏。”
管理員把發給柯拉的這些囚徒用的東西,統統裝進一個蓋着淡紫色印章的灰色袋子裏,遞給柯拉,同時,隨手把柯拉簽過字的登記冊塞進了抽屜。而兩個護士重新抓住柯拉的胳膊肘,領着她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哎,我自己能走!”柯拉氣憤不已。
“不行,不可以,”一個護士說,一您是病人,是去治療的。”
“治什麼病?”柯拉問。
護士沒有回答。她們三人沿着樓梯下到地下一層。又是一段走廊。這裏的窗戶開在天棚上,上面安裝着欄杆。在走廊的另一側有一些門。她們來到8號房前。
“鑰匙在哪兒?”一個護士問。
“鑰匙在哪兒?”另一個護士嗓門更高。
鑰匙原來插在門上。
從現在起屬於柯拉的這個房間並不大。有3米長,2米寬,正好放下一張床。床上鋪着被子,被子上綉着一隻長着角的老虎的圖案。也許,這裏飼養着這種叫不出名字的動物。另外,房間裏還有一個抽水馬桶,旁邊是一個洗手盆。其餘的地方顯然可以用來散步活動。
“這個是老虎嗎?”柯拉問,“這裏現在還養着呢,還是你們已經把它們都殺光了?”
“這個東西,”一個護士回答說,“在偏僻的地方還有。不過,那些地方離這裏很遠。所以,您大可不必擔心。”
“你們的話真讓我高興,”柯拉說,“要不的話,我還不敢出去散步呢。”
兩護士轉身就往外走,在門口碰撞着飛快地出去了。
根據種種情況,柯拉認為,這個并行世界要落後地球一百多年。可這個世界裏的人為什麼把人往他們這裏拉,而不是反過來,他們到地球上去呢?
房門猛地被推開了,一個身材高大魁偉、長着一副小臉盤、留着小鬍子的人出現在門口。原來是上校拉伊·賴伊。
柯拉覺得,上校有點像彼得一世,只是他高大一些、愚蠢一些。
“把衣服換了,”上校站在門口說,“我要對你進行審問,而你卻穿着老百姓的衣服。”
“我不喜歡你們的大褂,”柯拉回答,“上面的肥皂味太難聞了。”
“我也有許多不喜歡的東西。”上校說,上校的手指頭上戴着許多個金戒指和寶石戒指。
“請您出去,在外面呆一會兒。”柯拉說。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換衣服時有別的男人在場,更何況我還不願意換呢。”
“你又蠢又幼稚,姑娘,”上校說,“您覺得您的身體能夠引起我的某種興趣,這是胡鬧!我有自己的情人,我同她在一起很幸福。只要她的姑媽不再阻攔,不排除我會娶她。”說到這裏,上校怒不可遏,顯然,他是衝著她的情人的姑媽去的。只見他從刀鞘里拔出馬刀,但他並沒有劈柯拉的腦袋,而是噼哩叭拉地猛擊自己的膝蓋。
“您別擔心,我這是假腿,”上校自豪地說著,坐到了床沿上,“脫吧,柯拉,脫吧,我還有好多事,需要對您的衣服縫隙進行檢查。”
“什麼衣服縫?”
“萬一那個在飛鳥堡上觀察大海的老太太在您的衣服縫裏縫進了書信什麼的怎麼辦。”
柯拉心裏想,他們知道的太多了,真的是太多了!
“那我只要求一個條件,”柯拉說,“我要留下自己的內衣,我不能什麼都脫下來。”
“胡說八道,”上校說,“你的褲頭穿多久了?你要在睡覺前把它洗乾淨,並在屋子裏晾乾。在這段時間裏,面對強姦者你是毫無遮攔的。”
真是活見鬼了!柯拉開始脫衣服,她在心裏努力地安慰自己說,在這個房間裏誰也沒有。
上校忙碌起來,柯拉脫下一件,他就抓過一件,揉啊、搓啊,還用鼻子聞一聞,然後,再展平,疊好,放到床沿上,然後,等柯拉脫下的下一件。
脫得只剩下一條褲衩了,柯拉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上校的確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她的衣服上,上校是一位有責任感的人。
“全脫了,”上校命令,“都給我。”
柯拉服從了,並馬上把剛才發的粉色褲頭穿好,這條褲頭很長,穿着它馬上去踢足球都行。接着,柯拉又把襯衣穿好,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弄來的這種東西,既不舒服,還皺皺巴巴的。
在確信柯拉的所有東西都拿到手了后,上校說了一聲:“得了,我去實驗室了,我們要進行化驗。”上校走時隨手把門關上了。
柯拉走到釘在牆上的一塊破碎的鏡子跟前。鏡子裏的人大褂很肥大,但卻短得可怕,粗製濫造的淡紫色襯衣從大褂的下面露了出來。這種襯衣沒有領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帶子。天哪,在兒童島的教養院裏,假如負責衣被的保育員做出的是這種襯衣,那她們定會挨批評的。院長太太一定會親自動手,重新縫製這些布片的。
這時,那個長得像海象的布拉伊醫生,沒有敲門就走了進來。
“衣服換了嗎?”這位醫生一下子就把整個門口給擠滿了。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他的皮膚呈灰色,且疙疙瘩瘩的。
“換過了。”
“把你的內衣、外衣都拿過來,快點,快點,我要拿到實驗室里去進行研究。”
“請原諒,可我的所有衣服都讓你們的那個上校,就是那長着小鬍子的上校拿走了。”
“是拉伊·賴伊嗎?”
“好像是他。”
“我就知道!”醫生絲毫也沒有掩飾自己的失望。“您沒有撒謊?”醫生不抱什麼希望地問。
“沒有,這裏有地方藏嗎?”
“是沒有地方。”醫生走了,柯拉跑到門前,想把門關上。可那個繫着白色漆布圍裙的護士站在門口。
“您是來拿我的衣服嗎?”
“我要把衣服拿到實驗室里去。”
“您聽着,我的衣服讓拉伊·賴伊上校拿走了。後來,又有個布拉伊醫生來拿衣服,現在,您又來拿衣服。我的衣服里有什麼奇特的東西?你們的這種癮頭從何而來?”
“愚蠢!”護士說,“每個人都想從您這裏撈點什麼。拿着我們的工資,還想再發外來人的財?”
“您是說,上校把我的衣服拿去給自己了?”柯拉從內心裏感到驚訝。
“那還用說,您的衣服值錢。”
這時,響起了刺耳的鈴聲,就像一架沒有上好油的鬧鐘的聲音一樣。
“吃晚飯了,”護士命令說,“走吧。”
護士給柯拉指了指去一層食堂的路,並沒有掩飾自己懊悔的心情。
“要是早跟我說就好了。”在食堂的門口柯拉對護士說。
“我哪會料到他們的動作那樣快!”
這座食堂的牆壁刷的是灰色的漆,這裏面是那樣的令人不快,即使是最好的美味佳肴也難以下咽。這時候,在食堂里掛着的獨眼總統的畫像下,從地球上來的俘虜們已經就位了。
柯拉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是尼涅利婭給她指定的,就在她的身邊。
“他們審問你了?”尼涅利婭問。
“還沒有,只是醫生檢查了一下。那難受勁兒就別提了!”
“見過加爾布依了嗎?”
“誰?”
“看來,加爾布依你沒見過。”
一個護士推着一個帶輪小車走過來,車子上摞着一些大碗和盤子,晃晃悠悠的,看起來很危險。護士推着小車走到桌子旁邊的時候,熟練地把大碗扔到桌子上。這些碗落到桌子上后,沿着擦拭得不很乾凈的桌面,快速滑動到吃飯人的跟前,並恰好停住。緊接着,跟在後面的第二個護士把勺子擺好。這整個過程就跟表演雜技似的。豌豆菜湯味道很差,鹽撒得不夠數。
茹爾巴大聲喊道:“鹽在哪裏,你媽的!就這麼一件事兒,得說多少次!”
誰也沒有理他。
5分鐘或是10分鐘過去了,當護士再次出現的時候,她們帶着一口大鍋。一個護士把鍋放到桌子沿上,而另一個護士則開始從鍋里舀出稠乎乎的粥,分到吃光了的碗裏。分完了粥后,一個護士取出一個已經打開了的罐頭盒子,裏面裝了半罐黃色的大顆粒食鹽。
大家都開始喝粥,一些人還狠勁地往粥里加鹽。
不一會兒,這一小批僑民們解決了最初的飢餓,隨後,他們活躍起來,開始說東道西了。
“下一步幹什麼?”柯拉問尼涅利婭。
“大概,還是考驗。他們總是考驗我們會幹什麼。昨天,他們曾逼着我們走迷宮。也許,還要審問,談談話。”
“你的粥能喝完嗎?”
“喝不完,我不想喝。”
“那讓我喝,”尼涅利婭說,“幹嗎把粥浪費了?”
“好吧,你拿走。”尼涅利婭端過柯拉的碗,舀出滿滿一大勺,給了身邊正眼巴巴看着她的茹爾巴,剩下的留給自己。
食堂的門開了,進來一個樣子怪怪的人,身上明顯地顯露令人感到彆扭的女人的氣質。他的頭髮捲曲着,就跟一個被奶奶領着去找老師學拉小提琴的胖男孩的頭髮一樣。拉伊·賴伊還有一個柯拉不認識的軍人跟在他身後。新進來的人穿着很輕佻:長長的短褲,白色的護腿套,白色的運動布鞋還有浸透了汗水的白色短袖足球衫。這個男人扭動着屁股,走到桌子的另一端。
一個護士從另一個門裏跑出來,十分殷勤地準備好一把椅子。這個人坐了下來。
“這個,”這個“男孩”環視了一下桌子旁邊的人,操着尖細的聲音說,“有什麼喜事祝賀我們嗎?”
“是的,加爾布依同志,”尼涅利婭大聲說,“我們的團隊又增加了生力軍。”
“不,暫時還不是一個團,而是一個獨立步兵班。尼涅利婭,你沒有學過軍事,這情有可原。”加爾布依用粗胖的兩個手指頭“啪”地捻了一個響兒,拉伊·賴伊上校馬上把柯拉的病歷放到了他的面前。柯拉見過這份病歷。
加爾布依翕動着肥厚濕潤的嘴唇,開始一頁一頁地看記錄。
“一切都很清楚了,”終於,他說話了,“如果不算霍夫曼和托伊的話,你是最晚來我們這裏的。我同你還要舉行多次談話,開誠佈公地談。你同意嗎?”
“同意。”柯拉說。
“這就好。可別像霍夫曼,他凈撒謊,甚至自相矛盾。我們需要真實的信息,據此採取重大決策。明白嗎?”加爾布依轉臉對着柯拉等待回答。
“他的媽媽一會兒就來,他媽媽戴着眼鏡,遞給他一把小提琴,我們就可以聽聽他演奏的音樂了。”柯拉心裏這麼想着。
“現在言歸正傳,”加爾布依又改用指揮官的語調說話了。“同志們,今天,是我們困難而又充實的一天。考驗按照下列方式展開。公民奧爾瓦特是新來的,要去走迷宮。工程師托伊和我一起留下來,他將就小型航空器的發展事態問題接受友好的審問。其餘的繼續進行良好心理研究。”
“我抗議,”茹爾巴說,“我們很清楚,您又要折磨我們了,而我們的歲數已經不小了,經不起折騰。”
“不這樣搞,科學就不能進步。”加爾布依寬容地說,“不這樣搞,你們就不會在這個收容所里了,再說,不這樣搞,你們就不能回到自己親人的身邊。”
“說得好聽,”卡爾寧小聲嘀咕,除了柯拉,誰也沒有聽到。
憤怒的俘虜們順從地從門口走了出去,加爾布依帶來的士兵在門口等着柯拉和她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