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唔,什麼時候了?”卓敏睜開眼時,屋內一片漆黑,窗帘擋住了所有陽光。“肯特?肯特?”屋內找不到他的人影,她不禁着急了起來。
“你去哪裏了?不要嚇我,快出來……我知道你不會不告而別,不會拋下我……”她太害怕了,怕在這時候失去他……
然而,屋內除了她焦急的聲音外,還是沒有半點回應。
“不可以,你不可以就這樣離開我,你不可以自己走掉,你不可以……我不要……”
她怎麼可以就這樣失去他?她還沒有對他說出心中最深處那句話,也還沒有聽見他說,她怎麼甘心就這樣失去他?而他又怎麼可以就這樣棄她而去?
她呆坐在床上,淚水滑過臉頰也一無所覺,過了許久才擁被哭泣。
“怎麼了?你在哭?”
她太傷心了,以至於有人推門進來也沒有察覺。
“你……”她抬起眼來,看見眼前的人,頓時,眼淚像過重的珍珠,猛掉個不停。
“別,別哭,有我在什麼都不要怕。”他心痛地緊擁着她,她怎麼哭得那麼傷心?“是不是作噩夢了?”
她點點頭,剛剛只是個噩夢,他並沒有離她而去。“我夢見你不告而別,但是現在我知道你還在我身邊。”她來不及擦乾眼淚便破涕為笑,那使他更加心痛。
“我到市區去買食物了,看你睡得熟,沒有叫醒你。”他吻着她的淚痕。只是一下子不見而已,她就哭成了淚人兒,三天的假期過完了之後她怎麼辦?一旦他離開,可能永遠也不會再有機會踏上這個小島了,他也許可以承受所有可能降臨的痛苦,但是她呢?叫他如何放心?
“別哭了,好不好?我作好吃的意大利菜給你吃。”他買了不少好東西,可以一展他鮮為人知的好廚藝。
“晚餐?現在已經晚上了?”她一臉的驚慌。“我睡了十幾個小時?你為什麼不叫醒我?”對她而言,這三天得來不易,分分秒秒都得萬分珍惜。
“別著急,還沒有到夜晚,只是到了看晚霞和準備晚餐的時刻而已。”他邊安撫着她,也邊逕自走入廚房。
黃昏了?而他說“而已”?卓敏火速地穿衣下床,她與肯特相處的時間損失了十幾個小時,她可不以為這還叫“而已”。
“肯特,肯特。”她從背後抱住他。“你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她的臉貼着他結實的背。“嗯?什麼事?”他停下手中切馬鈴薯的動作。
“你一定要答應我,不能一聲不響地走掉,不能把我丟在一旁,更不可以忘記我。”她真想一輩子就這麼抱着他,永遠都不要放手。
“突然像個愛跟在屁股後面的小小孩了?”他轉過身來,輕點她小巧的鼻尖,拇指揩過她誘人的唇,以吻承諾她的請求。
只能吻她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無法答應她任何請求,也無法給予任何承諾。
“我來幫忙。”她興沖沖地。“你是大廚,我是二廚,美食完成了我先嘗。”卓敏搶先一步接下了削馬鈴薯的工作。“有任何吩咐儘管說,我一定全力以赴。”
肯特笑着搖搖頭。“惟一的吩咐是,不要離我太遠,讓我時時刻刻都能吻得到你。”
“遵命。”卓敏立正敬禮。
“很好。”他讚賞有加地給了她一個纏綿悱惻的吻。
他們開動的正確時間是晚上八點。
***
“我並沒有脫離傑克森,只是請了三個月的假,卻休息了一年而已。”肯特故作輕鬆地笑笑說。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傑克森家族是不准許這情形發生的。
“想不到也有這麼皮的殺手。”卓敏邊輕笑着,邊拿手中不知名的小草搔他的臉。
今夜夜涼如水,是乘涼的好氣候,他們倆以絕佳的姿勢坐在離小木屋不遠的一塊大石上——卓敏向後躺的時候,正好倒在他懷中,而肯特想吻她的時候,只要低下頭……
遠處有浪濤澎湃,近處有蛙鼓蟲鳴,合奏着天籟之音,但,他們卻只想聽彼此的聲音。
“那你為什麼請那麼久的假?是不是和萊恩叔叔有關?”萊恩的朋友人人既詭異又神秘,自從上次問到一個在大陸的茅坑認識的武術天才后,她已經不想再去問其他人怎麼認識的了。
“實際上,萊恩曾經救過我,”肯特幽幽地說起從未向人透露過的往事。“那是在十年前,他剛到美國,我也剛升格為右翼,升上右翼的第一個任務是要找出一名擅於暗殺、喬裝的危險分子,我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聯邦調查局已經犧牲了多位精英幹員。”這事件在他的殺手生涯里,是惟一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我與萊恩相遇在一家酒店,他在那裏打工,我則是為了追捕這名通緝犯。我叫了杯酒,坐在吧枱前,因為吧枱是這家酒店的往來要地,任何人要進出,必經過吧枱,所以我坐在那裏藉着地利注意往來的人。然而,由於太過專註,以至於沒發現酒杯被掉包,幸好在我舉杯之際,萊恩的調酒匙打橫飛出來,打破了我的酒杯,我才有命活到今天。”也才有命遇見這位他生命中的女神。
“後來呢?有沒有捉到那個人?”卓敏好奇地問,同時也鬆了一口氣,幸好當時有萊恩在場,看來她得好好謝謝萊恩叔叔才行;也幸好他們認識的地方不是什麼野蠻地方的茅坑,否則,她可能看見他就會想起那些笑死人的事。
“捉到了,他被打昏在服務人員專用的廁所里。”這件事說來詭異,他一直以為是萊恩暗中幫他,萊恩卻矢口否認。“雖然萊恩一直不肯承認他是故意打破我的杯子,我卻早就把他當好友看待,暗中幫他打下美西的事業。”
“萊恩叔叔的個性很海派的,應該不會太不幹脆才對。”卓敏感到好一納悶,這兩人的關係建立得有點奇怪。
“後來,他終於主動來找我,要我保護他回來參加卓紋的婚禮,然後,他又要我保護卓蓮,直到她結婚。後來卓蓮有了保護她的人,他又希望我來幫助卓翊,然後一拖再拖,假期早就完了,不過也讓我遇上了你。好像是冥冥之中早就有了安排。”他竟然也相信宿命了,難道是受了卓敏的影響?
“聽你這麼一講,我才發現叔叔的個性真爛,他把你像皮球般踢東踢西,”她往後倒在他的懷中。“也不知是幸或不幸,最後竟踢到我生命里來了。”
“這是整個事件中惟一可取的地方。”他吻着她,對萊恩心懷感激。
“為什麼要改名叫肯特呢?讓我媽每天‘香煙’、‘香煙’的叫個沒完。”名字太好記,有時也是困擾。
“只是想隱姓埋名而已,畢竟萊恩的事不算正式委託。一方面,我也着實想放下右翼這個重擔一陣子,鋒頭太健有時並不是好事。”聽起來這個盛名令他不勝唏噓。“你呢?”他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說說你的事,說說你為什麼任性、好強又死不認輸。”
“哈!沒什麼好說的,長女總是比較任性、好強又死不認輸。”她打哈哈,想矇混過去。
“真的沒有?”他挑高了眉,對她的話分明不信。
“真的沒有什麼大事,只是在成長的過程中受到了些小小的欺凌、小小的打擊,和一些小小的挫敗而已。”那些往事不論經過多少年,疼痛絲毫不減。
她的臉色黯淡了下來,雙眸中有隱隱的痛楚,雖然強裝無傷,笑意卻顯得虛軟疲乏,肯特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恨着曾經傷害過她的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幫你分擔所有的痛苦。”他心疼地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最後落在她倔強的唇畔。
“只是一些烙在成長過程中不太愉快的記憶罷了,每個人都會有一些的,不是嗎?”她依然不鬆口。“不要問,好不好?不要問。”她央求的語調近乎哽咽。
“我想知道,告訴我,不要自己藏在心裏,不要封閉自己。”他怎麼忍心讓她這麼殘酷的對待自己?“告訴我,告訴我……”
看着他誠摯的臉,她的眼中有淚光隱隱閃爍。
“我最大的痛楚是這一生成長得太慢,慢到無法分攤父親的壓力上讓自己成了他的包袱。”別人的父親這時還健健康康地活着,往後還能活個一二十年,她的父親卻早已撒手人寰。“我真是恨,恨自己、恨上天、恨這個世界、恨所有奪走我父親的人。”她的傷痛一旦被挑起,往往有如脫韁野馬,激動得連她自己也難以控制。“我親眼看見父親是如何地疲於奔命,又如何的終於不支倒地,以及這世界如何的冷漠,人們如何的勢利……”她緊握成拳的小手不斷顫抖,緊咬的唇失去了血色,她的眼中閃着噬人的怒火……彷彿要與這個世界同歸於盡。
“卓敏,卓敏。”他緊緊地擁抱着她,她的模樣太危險,稍不小心就會發狂。“過去了,都過去了,讓它過去……”他想盡辦法安撫她。
“過去了嗎?都過去了嗎?”她喃喃地,無力地癱軟下來。“那麼痛苦的記憶會過去嗎?它在我心中二十年都不曾過去……”
“我了解,我了解……它已經過去了,在你說出來后,它就從你心中消失了。”他給予她堅定的信心。世界如果多一點溫情,也許就不會有殺手了,他想。
“你不會了解,我這大半生的歲月,都在逼自己強悍,逼自己無所不能、無所不勝、逼自己……”所以,她學空手道,一年就成了九段高手;學游泳,五個月就拿到教練執照;學開飛機,半年就拿到飛行證,這其中,路過鬼門關不下十次;而她玩金錢遊戲也出類拔萃,目前是亞洲五家跨國企業的大股東……
不知該拿什麼話安慰她,肯特只好無言地緊摟着她,悄悄地安撫她,希望能撫慰她受傷的心。
這一刻,他心中所系只有卓敏痛苦的心,一點也沒想到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也從來沒有享受過天倫之樂——家庭關係在傑克森家族是多餘的,他們出生的惟一用處是接受任務、完成、接受任務、完成……
他沒有意識到內心深處升起的沉重無奈與悲哀,他這一生中註定沒有父親、母親、兄弟,而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份愛,也短暫得可悲。
他只是全心全意地關注着卓敏,傾注他這一生所有的愛,所有的溫情。
終於,卓敏平靜了下來。“告訴你不能問的……”她為自己的失態愧疚。
“我希望你說,說出來會好一點。”他愛憐地親吻她的發梢。“無論發生什麼事,至少我在你身邊保護你。”
能保護一輩子嗎?她可不可以提出這個要求?
“你一定覺得很無趣,哪一個人不是或多或少有些悲哀,有些傷痛,當然你也不例外,說不定殺手的無奈與悲哀比平常人更多,我那些傷痛反而顯得微不足道、無病呻吟了。”她很快地擦乾眼淚嘲笑自己。“我的忍耐力真弱。”
“不,你總是堅強得令人心疼。”他溫柔地把她擁入胸懷。
“你不可以可憐我,也不可以同情我,我最不需要的就是這些,但是你可以疼我、愛我、一輩子陪伴着我,那麼,即使經歷再多的磨難,我也不覺得人生有什麼缺憾、不滿。”她將耳朵貼在他的胸口,傾聽他令人心安的心跳。
“有件事你一定要記住,一輩子地記在心裏,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也是最後一個,不管再經過多少年的時間,你都是我的惟一。你更是第一個知道我心事的人,也會是最後一個,有人分享心事的感覺固然很好,但是除了你,我再也不要別人來分享……”不用信誓旦旦,也不用再三保證,卓敏說出口就算。
“我知道……我知道……”肯特以吻封緘,阻止她再說出令他心痛的話。
她給了她的所有,整個人、整顆心,甚至承諾未來的數十年,而他呢?非但不能如她所願地陪伴她一輩子,甚至連多與她廝守一些時日都辦不到,能給她的只有別離和別離后的折磨……
他到底要到哪一生哪一世才能償付她這一片真情?才能回報她所給他的一切?而這一生中是否有足夠的好運,在這次別離后與她重逢?
他不想與她告別,不想離開她,想與她廝守終身、共組家庭、攜手走過往後漫長的人生,猶如那個幸福的夢境……
然而,那只是個不可能的夢……
幸好眼前的幸福觸手可及,他要緊緊地捉在手中,一秒鐘也不放。
他急切地索吻她柔嫩的頸項、胸口,迫切地想好好把她愛個夠,趁他們還能確實擁有彼此,趁他們還能牽到彼此的手……
“我要你……”他迷亂地啃咬她的肌膚。
“戰爭似乎又要開始了……”她摟着他的頸項輕笑着,無關乎一切的輕笑,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的還沒來,只有這一刻才是最重要的。
他抱起她走向小木屋,從這一刻起,睡神休想佔去他們一分一秒。
***
“太陽出來了。”山後緩緩露出萬丈光芒。
在天亮之前,卓敏突然提議上山看日出。“墾丁的日出也許並不特別,但日出代表希望。”於是他們在黎明前最暗的時刻,相偕走上這座小山的。
“希望來了。”她把頭枕在肯特堅實的胸前,讓自己完全膩在他的懷中,像個愛撒嬌的小女孩。“美麗的今天。”
肯特無言。這是他們的第一個朝陽,也是最後一個,即使她刻意無視這個事實,它還是不容逃避。
“你一定要答應每天陪我看日出。”她玩弄他划著幾條傷痕的手,那傷痕有粗有淺,有新有舊。“我答應每天幫你擦藥。”
“卓敏……”他心痛地低呼,她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
“在我們小時候都玩過一種很幼稚的遊戲,叫做扮家家酒,大男生當爸爸,大女生當媽媽,小男生當兒子,小女生當女兒,媽媽每天要做很多好吃的菜,等爸爸回來,爸爸每天回來都要和媽媽、女兒、兒子說話,全家人和樂融融……雖然只是遊戲,每個人卻都全心全意地投入,根本不管什麼時候會結束……”她沉入溫馨的幻想中,彷彿眼前正有一對小兒女玩着這個天真的遊戲。“我們又何必在乎什麼時候結束呢?”她期盼的眸子望進他澄碧的眼底。
“那麼,你何不教我如何當個好爸爸、好丈夫?”就拋開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吧,僅剩的這幾個小時,可不能浪費在於事無補的哀慟嘆息上。
“好的,從現在開始,你要對我言聽計從。首先,我們要在兒女出世前,好好地玩一玩。”她跳起來,拉着他,走下小山。“也許我們會有兒女,除了玩之外,我還要你動腦筋為他們想好聽的名字,而且不可以太土、太俗。”
肯特綻出了迷人的笑意。“那你得保證孩子像你一樣美才行。”他從背後抱住她,在她的耳畔輕聲呢喃,一隻手摸向她平坦的小腹。
“如果孩子不像你,我會說好險他沒有長着一張殺手臉。”她頑皮地轉頭咬他的耳朵,直到他痛得大叫。
“我長得這麼帥,孩子如果不像我,他心裏會不平衡的。”他可不認輸。
“啊,前面有人賣拍立得。”卓敏一眼看見那綠色的包裝。“我們買幾個來拍照留念。”看來當初沒想到要帶照相機是件失算的事,就好像沒想到她會如此神速地愛上他。
卓敏看着他,偷偷地笑了,誰說愛情不是一件讓人挺失算的事?
“在笑什麼?”肯特不解地看着她,而她一徑地笑個不停。“不說嗎?”他一臉威脅。“看我整不整你。”說著,他像老鷹般撲向她。
“說了,我說了,”卓敏連忙討饒。“我在笑我怎麼會失算愛上一個職業是殺手的獃頭鵝。”如果除去黑道認證、一流頂尖世界級殺手這個身份,他恐怕只能算是個獃頭鵝,但,她寧願他是個永遠陪在她身邊的獃頭鵝。
“你說我是鵝?”他直接聯想到電視廣告裏那隻可愛的鴨子,直接反應就模仿出了那個動作。
卓敏一見,笑得前翻後仰,還反應迅速地按下相機快門,不到一分鐘,他就有了可笑的把柄落在她手中。
肯特簡直跳起來。“你千萬不可以拿它公諸於世。”
“怕了吧,怕了就快承認你是獃頭鵝。”卓敏威脅地說。
“我不是怕,是擔心這麼帥的相片要是流傳出去,一定會有星探來挖角,會有不少未婚少女來糾纏,不少已婚婦女扼腕,屆時……”肯特說得洋洋自得。
“別耍花招了你。”卓敏豈有不知他詭計之理,說穿了還不是想騙這張可笑的相片,白痴才會上當。
卓敏邊說著,邊朝他扮鬼臉,一時沒發現前方有人,狠狠地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卓敏心知理虧,忙不迭地道歉。
但是對方一直沒有什麼表示,她納悶地抬起頭來。
“對不起就算了嗎?”那個流里流氣、一臉猥瑣的男人,在看見她的臉后,露出一臉邪笑。“恐怕你得好好地陪陪小哥。”說著,他伸手在她的臉蛋摸了一把,他身後那幾個一看就知不是什麼好東西的跟班嘿嘿好笑。
“她不是你有資格碰的。”在他的手再次碰到她前,肯特陰鷙地扣住了他的手,若不是卓敏及時給他使眼色,他早就毫不猶豫地折斷他的手骨。
輕薄的男子受痛,詛咒一聲,連退數步,火速報出無往不利的名號。“你是什麼東西?本大爺是南台灣最大尾的流氓‘頑皮豹’,人稱豹哥,全南台灣的人只要一聽到這個名號,大老虎也會乖乖變成小貓咪,勸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阿凸仔’快夾着尾巴逃命,否則,大爺的拳頭可不長眼睛。”
真是個厚顏無恥的人,一隻手差點被折了,還大言不慚地勸人逃命,笑死人。
“我勸你還是自己快逃,他的拳頭有時視力不太好,要是一不小心打斷你幾根骨頭,住院挨刀是很冤枉的事。”卓敏仁慈地勸他快滾。
“小妞,你太看不起小哥的本事了,在美女面前,小哥可是驍勇善戰的。”說著,劣性難改地掄起拳來。“小妞,小哥打敗這個中看不中用的洋鬼子之後,你可要好好犒賞犒賞小哥。”他猛對她眨動輕薄的眼,霎時四周響起了起鬨的吆喝聲。
“你真是死性難改,既然你這麼冥頑不靈,也怪不得別人了。”卓敏兩肩一聳,一邊涼快去了。
“小妞,你可要睜大眼睛看小哥大展——”
說是發生了什麼事,原來偉大的豹哥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躺在地上呻吟,無法動彈了。根據最初的估計,右手粉碎骨折,肋骨斷三根,左腿重度挫傷,恐怕要躺好幾個月。
而原來在一旁起鬨的小嘍模一個一個賊頭賊腦地想溜。
“慢着。”卓敏皺着眉,這些人棄老大於不顧,還能拿來當兄弟嗎?比起卓翊的兄弟真是差太多了。“你們不覺得該為你們的豹哥叫叫救護車嗎?”
“是是……”幾個人惟惟諾諾,認真地去打電話。
“早就叫你快逃,誰教你這麼好鬥逞強?”卓敏雙手抵着肯特的胸口阻止他接下來的舉動,若不是她,地上這個人連去見了閻王都還莫名其妙。
躺在地上的人,輸得莫名其妙又不甘不願,兩隻眼睛瞪得大如銅鈴,若不是痛得說不出話來,也許會大發不平之鳴。
“別瞪了,小心又多了傷口。你叫豹哥是嗎?我回去一定叫卓翊親自帶鮮花水果到醫院去向你賠罪,順便泡幾杯咖啡陪你。”卓翊在卓家一無是處,但他的名字在道上很好用,這個恫嚇該可以讓他作幾天噩夢。
“卓翊……”豹哥終於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該惹的人,除了自認倒霉外,只有想辦法保全自己了。“不……不用了……我只是自食其果而已,不用勞駕卓幫主……”死也不能讓卓翊知道他招惹他的人,南台灣第一大幫耶,不要命了才與他為敵。
“是嗎?我剛剛聽你說要我陪陪你,不是嗎?為了補償這個遺憾,我讓卓翊去陪你嘛。哦,我知道了,卓翊不是女人,那我找幾個妹妹去陪你好了。”這個人好色成性,她非治治他不可。“我找的妹妹個個妖嬌美麗,包君滿意。”
“不……不用了……不敢了……大姐,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小弟……”他竟然求饒了起來。
“這還差不多。”卓敏算是滿意了。“你就乖乖在這裏等救護車吧,大姐和大姐夫忙着遊山玩水,不陪你啦。”說著,拉着肯特走人了。
“這個風景不錯,我們在這裏合照一張。”卓敏的聲音遠遠的。
“大叔,這位大叔,麻煩你幫我們拍一張夫妻照。”肯特的聲音也遠遠的,任誰也不會相信這口好聲音的主人是一名速度驚人、威力駭人的世界級殺手。
“謝謝,謝謝大叔。”好有禮貌的殺手。
“對了,你到底替我們的孩子想到名字了沒?”卓敏的聲音愈來愈遠了。
“叫什麼呢?傑克?約翰?萊恩?”
“又土又俗,”有一陣K人的聲音。“尤其是最後那個名字。”
“派克?威廉……”
“……”聲音終於聽不見了。
***
從天光霧開、日出東方,萬物蘇醒,到了日正當中、酷日炎炎,乃至日暉西斜、霞彩絢爛、日月交替,這山涯水湄的風情,全教他們窺盡了。
在這一天內,他們的足跡遍佈墾丁的每個角落,不管是珊瑚礁石穴、鐘乳石景觀,或風吹沙、森林遊樂區……處處可聞他們的笑鬧聲、時時可見他們雙雙儷影。
而在這個蟲聲唧唧的夜晚時刻,他們只想緊緊地擁抱彼此,除了彼此,他們再也不想把心思無意義地浪費。
“這個傷口是在三藩市造成的,”是又深又長的刀傷。“這個是在意大利打黑手黨時留下的,”是槍傷,急救時傷口處理不好,傷口有如凹凸不平的火山口。“這個是學騎馬時摔下來劃到樹枝傷到的,這個是在莫斯科的爆炸事件中不小心被碎片掃到的……”卓敏的纖纖素手滑過他的每個傷痕。
“它們這麼醜陋,你害怕嗎?”他的手游移在她光滑的背脊上。
“不怕,無論它們有多醜陋,因為是在你身上,所以不怕。”她繼之以吻。
“為什麼?是愛嗎?即使明天就要分離,即使再也不能相見,你仍然願意奉獻出你的全部?”他親吻她飽滿的胸部,無比的寵溺、無比的愛憐、無比的感激。
“到現在你還在懷疑嗎?那麼,我要留下屬於我的痕迹,成為你身上不可抹去的印記,讓你無從懷疑。”她大口朝他的胸口咬下,深深的,直到她認為那痛足以與她此時心中的痛相抵。
肯特並沒有呻吟,他沒有什麼可留給她,也想不出有什麼可為他們這段戀情見證,如果能留下一些她的痕迹在身上,供一生留念、回味,那麼,痛也不足為痛了吧?“日後,只要看見這道齒痕,我就會想起你,想起你教給我愛,想起我們的戀情……”
她咬完后又心疼地舔他的傷口,把身體貼向他,主動去迎合他。“愛怎麼說呢?只問你的心,你的心是一切問題的答案……”她漸漸地迷失在情愛狂潮里。
“是……但是它拒絕……回答。”因為答案只有更多的無奈。
這一夜,他們不斷地需索彼此,不斷地奉獻自己,不斷地製造快樂高潮,卻又不斷的陷入分別的愁苦。他們一次一次的在極喜中嘗到不堪負荷的極悲,又在極悲中發現相守的極喜,他們淚和着笑,笑和着淚……直到卓敏筋疲力竭地在他懷中睡去。
“不要走……我不要你走……”她在睡夢中流淚、囈語,他悄悄地揩去她的淚,手握着她美麗的小手。
“留下來……我愛你……留下來……愛我……”她的淚痕幹了又濕。
“我愛你。”他親吻她的淚痕,眼中有淚跡。“惟一隻愛你。”第一次說這句話,最後一次吻她的唇,輕輕的,不敢驚醒她。
“肯特……肯特……”淚,又滑下來了,滑過她的臉頰,隱沒在白色被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