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幾聲鳥鳴吸引住席曼奴的視線,她循聲望去,只瞧見幾隻翠鳥正在枝頭上引吭高歌。

這個時刻的林間是很美的,陽光撒在濃密的枝葉上,透過茂盛的葉縫投射下來,產生七彩的光影,雖然光芒刺眼,但她仍貪戀地眯着眼注視這穿透枝葉而來的光影。

“賢弟,累了嗎?”姜伯蓋以袖口為席曼奴抹去臉頰上的汗水,他們這一路走來,也已經走了數個時辰,想必賢弟是累壞了。

席曼奴因他不經心的舉動乍然觸啟心扉,她的身子傳來一陣輕微的顫悸,突然之間,她很想知道他是怎麼看待與她這一段指腹為婚的姻緣。

“大哥,在城裏我曾聽人提起,你與席家小姐指腹為婚一事,是真的嗎?”她緊張地盯着他,胸口劇烈地狂跳着,她幾乎是憋着氣息等待他的答覆。

“市井流言,賢弟切莫聽信。”他淡淡地迴避過去。

席曼奴的心似被針狠扎一下,好怨恨他的無情呵!

“大哥,你真如傳言般,是為怡紅院的秋雨香而背信的嗎?”

她不甘心啊!總得讓她明白她到底輸在哪兒?

“賢弟說笑了,為兄以為人各有其志,然而對我而言,我的志趣乃是成為一個浪跡天涯的遊人,我愛山、我愛水、我愛總總的大自然,我更熱愛結識如同賢弟般的高人隱士,然而,這樣的志越是不能與女人同享的,尤其是如席家小姐般的深閨淑女,娶了人家怕也只是耽誤她的芳華,幾經思量后,為兄只好做一個負心人了。”

一對彩蝶由他倆面前飛過,瞧着它們儷影雙雙的翩翩起舞,姿態嬌媚地停駐在花上私語,令她好不生悲!

“大哥,你就如此斷定席家小姐不能與你做一對山間儷人嗎?”

心痛呵!更怨哪!

在她守二十二年的深閨后,得到的竟是他的一句:“不能與女人同享。”可知這二十二年來爹娘為報姜家之恩,是如何嚴苛地教養她,只怕不能給姜家一個滿意的兒媳,而他竟連瞧也不瞧上一眼便全盤否決她。

他可以豪情,可以志在四海,而她呢?

“賢弟,你太天真了。為兄自認為是一匹脫韁野馬,不受束縛、豪放不羈,而女人則是那手握韁繩之人,她會絆住我的腳程,使我不得伸展、不得奔馳,你想,我何苦為自己找罪受?”

好個自大、自私的姜郎!

一股怨怒之氣在席曼奴心間蕩漾,她睨他一眼,不再作聲。

有一天、一定會有這麼一天!

她要讓他恨不得把今日所說的話全數都給吞下去。

“賢弟,咱們也該起程。再不走,天色一暗,山路就難行了。”姜伯蓋催促着席曼奴。

席曼奴興緻全被姜伯蓋剛才的一席話給打散,她抿着嘴道:“大哥,別走了,好不好?”

她捶打着膝蓋,狀極疲憊不堪。

“再忍耐點,過了這個山頭就能找到落腳處。”

姜伯蓋失笑地安撫着席曼奴,瞧她一副打定主意不走的賴皮樣,不覺感到好笑。

“我真是走不動了嘛!”她索性坐下來。

瞧着腳下,林木蓊鬱的山坡陡峭地斜入滿布青草、安靜的小山谷,由山谷里流下的泉水朝西南延伸,緩緩地降至湖裏,在暮色里,清澈如鏡的湖心,正有一對鴛鴦於水中嬉戲,在重重山巒間,它們看來是多麼地出塵而令人羨慕,如此的情景交融,令她不勝欷吁。

“那為兄背你走,好不好?”

他背過她,站在她的身前。

他的背影看來消瘦而挺拔,器宇軒昂且惹人注目,坐在他身後看着他,席曼奴的心頭陡然掠過一抹溫柔難解的暖流,之前怨怒的情緒已被她拋到九霄雲外。他對席曼奴無心無情,可對她這個小乞兒卻百般呵護,這個男子究竟是多情亦是無情?

陡然一個念頭閃過腦際,倘若……倘若他一旦明白眼前這個小乞兒是個他口中不能同享志趣的“女子”,他的反應該是如何?

慧黠的黑眸一閃,心中有了主意。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大哥!”說著,她上了他的背,緊緊地圈住他的頸項。

她自認自己雖體態輕盈,可絕非無“物”,該有的她自是不含糊,於是她又用力往他背上靠去,讓他體會一下何謂“女子”!

姜伯蓋才走兩步,就發覺身後的不對勁,他魯鈍地問着:“賢弟,你在胸口放了棉花嗎?”

席曼奴耳根一陣通紅,她萬萬沒想到姜郎竟如此愚魯,於是她嗔羞地回道:“我無事放啥棉花?”

“可……可……”

不會?!陡來的覺醒令姜伯蓋一時之間腦袋瓜無法正常運作。

“大哥,你瞧地上不寫了個‘好’字!”她再給提示。

“好?!”姜伯蓋仔細地瞧着地上,那兒除了碎石哪有什麼好字?

咦!等會,這……除了碎石外,還有影子……

他與她重疊的影子,親密地……重疊着。

好?

好字乃一子一女所組成,那麼除卻他這個男子,這……這不只剩下個“女”!

他的頭皮一陣發麻,整張臉瞬間漲得通紅。

“賢……呃!你是女娃兒?”

“是啊!”

背上傳來軟軟的語音,聽得出來她正努力地憋住笑。

“你一直在騙我。”

他有絲惱羞成怒地怪罪着。

“大哥問過我嗎?怎可說是我騙了你呢?”

他是沒問過,也不會有人一見面就急着問對方是男是女吧?況且她一身襤褸,全身髒兮兮的,試問,又有誰會將她當女孩兒視之?

女孩兒?

天啊!他剛剛對她說了什麼?

女人!

賢弟居然是個女人?

什麼叫坐立難安?什麼叫芒刺在背?

在他活了二十五年後的今天,終於讓他體會出來了。

自從明白小乞兒原是個女娃后,姜伯蓋就刻意與她疏遠,原本他是想若能就此擺脫她,那是最好不過;但由於他們身處在荒郊僻野之地,他是萬萬狠不下那個心將她丟下的,所以啰!他只好暫時忍耐着與女人同行之苦。

咦,苦嗎?

苦,當然苦!

想他姜伯蓋一向清心寡欲、潔身自愛……雖然偶爾也會上上酒樓歌院,但他仍不失為一位君子,可如今這君子難為啊……

他無奈地翻着白眼,瞪視着漆黑夜空上的一輪明月,心裏計算着他這個姿勢究竟要維持到何時?

仰望太久脖頸有點兒發酸,他活動活動地轉轉頸項,順帶想伸直那雙就快要廢掉的腿,可才那麼稍稍一動,便馬上傳來席曼奴的抱怨聲:

“大哥,你別亂動,這麼動來動去的,我怎麼睡啊!”席曼奴合著眼嬌聲抗議。

“啊!”他又趕緊坐正身子,恢復她認為最舒適的姿態。苦着一張臉盯視着腿上那張污穢不堪的嬌容,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感覺,是憐惜她小小年紀便過着這般顛沛流離的日子?亦或是愛惜她那身隱藏不欲人知的文采?

或者,兩者皆非?

那麼,又是什麼?

他聽見自己心底一聲低低的嘆息。

難道……難道……他真的在這髒兮兮的娃兒身上遺失什麼嗎?

盯着眼前這張分不清美醜的容顏,他的心神微起波瀾,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輕觸她的臉頰,他甚至有股衝動想要抹去她臉上的污穢,看清她的長相。

但,那很重要嗎?

很可笑的,他發現還未認清她的姿容時,她的一顰一笑就已經牽動他的心弦,只伯他的心早已陷落。

什麼叫自作孽不得饒?

她原本是想整整姜郎,誰教他一聽見她是個女娃后,就急着想擺脫她,真是可惡至極!

他當她是無用的閨女嗎?

既然他這麼不將女人放在眼裏,她就讓他吃吃苦頭,讓他明白女人也不是這麼好欺侮的。

可……可他做什麼摸她的臉頰?

她的一顆心猛烈地撞擊着,那又急又快的心跳幾乎就要蹦出胸口,她屏息忍受着由他指間傳來一波波驚人的酥麻觸感,內心異常地騷動不安,她覺得她就快要窒息,可她又不敢深呼吸,緊閉的眼因看不見對方而產生更多的幻覺以及猜想,猜想着他究竟想做些什麼。

現在再來後悔整他的舉動,是否為時已晚?她有絲懊惱。

他的手在她的臉頰輕撫着,她真擔心臉上的墨汁會讓他就這麼給抹了去,可她又不能於這時醒來,她無法坦然地面對他,那會令她感到相當尷尬,為掩飾擂鼓般的心跳與滿臉的羞紅,以及保有墨汁的完好如初,她輕輕地移了下位置,假意地轉個頭。

可……奇怪了!

他的腿上怎麼會有如此堅硬的東西?

那東西枕得她好不舒服,她蹙蹙眉,又挪個姿勢,改以手打壓它,希望能將他的腿給弄平些。

天啊!

姜伯蓋滿臉通紅、無聲呻吟,這小娃兒當真在考驗他的耐性以及節操嗎?

腿上睡個女人就已經夠折磨他了,而這會她竟將那軟若無骨的柔荑擺在那話兒上頭……

他隱忍着滿脹的疼痛,額際佈滿汗水,全身更是痛楚不堪,他咬着牙克制住強烈的生理反應。這娃兒是專生來克他的嗎?

醒的時候整他不說,就連睡着也不放過他!

就在他與內心的騷動相抗衡時,陡然瞥見一白色發光體,待他仔細一瞧,不由得臉色遽變。

一條呈金黃色的百步蛇正朝席曼奴的身子逐漸接近中。

姜伯蓋為免驚醒席曼奴,以手臂護住她的身子,整個身子靠向席曼奴,準備制伏那條毒蛇。

可,席曼奴哪裏知悉他的心思?

她以為他就要欺了她,於是猛然坐起、想制止他的無禮行為。

這麼一激烈晃動,反而驚嚇那條毒蛇,只見它迅捷地往席曼奴的小腿上猛咬一口,就要逃逸。

“啊!”

“糟!”

他們同時出聲,卻已避不開毒蛇的攻擊。

姜伯蓋怒極,以快如疾風之姿一掌劈死那條該死的蛇,迅速取下蛇膽就要喂入席曼奴口中。

仍末從驚嚇中恢復的席曼奴,眼見他拿着一顆血淋淋烏黑的小東西就要喂入她口中,她抵死不從地皺着一張臉,說什麼也吞不下那可伯的東西。

“我不要。”她哭喪着臉拒絕。

“吞下!這是你的保命仙丹。”他吼道,心急如焚。

“要吃那玩意,我寧可死!”

她以雙手捂住嘴猛力甩頭,就是不肯讓姜伯蓋喂下那可怕的東西。

“該死!”

他低咒,望着她的臉色因劇痛而發白,他整顆心似給人掐住一般,揪得萬分疼痛。

連分毫思考的時間也無,他丟下蛇膽迅即低下頭撕毀她的衣物,俯身在她白凈的小腿上吸吮着。

席曼奴停止搖晃頭,呆楞地看着他撕毀她的衣衫,以及他接下來的動作,她又驚又怯、又羞又惱,可也就在這—剎那,她自個尚不能理解的情潮,竟無法控制地翻湧上心頭。

她雖疼痛難忍,可也沒忘記這舉止已越男女之分,她羞澀地想要伸回腳踝,卻讓他揪回並且惡聲制止。

“別動!”

見她傷口周圍已開始泛黑,他心急如焚的更用力吸吮。

“你……你……別吸了。”

她以手推拒着他,心跳促亂,難得她在疼痛的當兒還能隱約地展現羞赧之色。

“閉嘴!”

他的聲音由齒縫間低低地進出。真是該死的她,難道她不明白這污血不儘快吸出,她是活不過今晚嗎?

即使他的表情陰沉,可動作卻輕柔至極。

見他不斷地吸污血、吐污血,如此反覆地來來回回,她心裏漾起一抹蝕心般的甜蜜。

他竟是對她如此之好!

她的眼中泛着溫濕的淚意,情愫一發不可收拾。

幾滴露珠極不適時地滴落在席曼奴的臉頰,冰冷的濕意猛然敲醒她的迷醉,打落她的情愫。

睨着眼前正為她的生死而忙碌的姜郎,她輕輕地嘆一聲,如果……如果她現在的身份不是那個與他為伴的乞兒,而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席曼奴,那麼他可還會待她這般的好?

怨哪!

她的姜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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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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