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姜伯蓋尚未從醜奴兒這聲柔柔軟軟的“大哥”

聲中蘇醒過來,就聽見那軟軟的聲音又對小廝道:“小二哥,請問上等房該往哪兒走?還煩小二哥帶路。”

“你?上等房……那……那這位大爺呢?”小廝不能置信地望着他倆。

“小二哥不都說了,還有一間柴房的嗎?那麼,大哥今晚就委屈一晚,是不?大哥。”醜奴兒睜着一雙無邪的眼眸,討好地對着姜伯蓋問。

姜伯蓋又是一楞,“那我們今晚就暫時擠一擠,不好嗎?”他打着商量問。

“不好。”

“為……什麼?”

他都不計較他渾身髒兮兮的,願意與他擠同一張床了,他還計較些什麼?

“大哥,你有所不知,我一向有個壞習慣,若身旁多個人,我就沒法子睡,所以還是請大哥委屈點兒吧!”

說著,醜奴兒不管姜伯蓋的反應,轉身逕自往樓上方向走去,隨口再喚:“小二哥,快點兒領路吧,我快累壞了。”

怔楞住的兩人相對無語,小廝摸摸頭小聲地確認:“大爺,我該帶他去上等房還是柴房?”

姜伯蓋唇角浮現一絲笑容,大聲地回著:“既然賢弟不習慣與人同住,那麼就煩小二哥領賢弟進上等房吧!”

看來他又被戲耍一次。

醜奴兒稍稍停下腳步,唇角漾起一個滿意的微笑。

“小二哥,另外再幫我準備一些膳食,切記糕點不可太甜,我怕膩!”

“啊?”

小廝頓了下,低着頭悶聲答道:“是,我知道了。”

從小到大,他還沒遇過這等怪事兒,哪有大爺住柴房,小乞兒住上等房?那他明天是該跟大爺算帳好呢?還是與小乞兒要啊?

而姜伯蓋盯着走上樓去的背影,搖頭失笑。

他,姜伯蓋,行走江湖多年,結識奇人異士無數,可從沒遇過一位如小乞兒般難解之人,他有如一團迷霧,引起他相當的好奇,看來,這往後的日子想必不會太無趣!

皎潔的月光灑了一房間亮,流動的光影映照着一具嬌美的身軀。

這時,醜奴兒已解下一身污穢不堪的衣物,滿足地泡浸在盛滿熱水的木桶里,全身鬆懈下來,舒服地享受她今晚的美食。

隨手取來一塊蓮子糕,緩緩地故入口中任其融化。

“喂!不錯,甜而不膩,味道好極了。”她輕舔唇瓣評論着。

雪膚凝脂,白嫩細滑的肌膚似一掐便能掐出水來似的,令人望而興嘆。她掬起一瓢水往潔凈的身子灑下,而後緩緩起身,自語道:

“再泡下去,我就快睡著了呢!”

還好,她沒忘記自個有這壞習慣。

一向慵懶慣了的她,少去翠兒的嘮叨她還真是有些兒不適應。

那麼,她到底是誰呢?

沒錯,這位有若天仙般美貌的姑娘,正是席家的曼奴小姐。

坐在鏡前的她,有着一頭長及腰際的烏亮柔絲,她將它們仔細地梳理一遍,任它們覆在她婀娜多姿的纖細身子上沒再束起。

唉!依賴慣翠兒,可真不是一件好事。

瞧,這會少了翠兒的服侍,她就不知該如何整理它們。

望着鏡前她早已看慣的嬌容,再思及今日於怡紅院內所見到的那張艷麗芳姿,她無法評斷哪張容顏才算美麗,向來她對人類的美醜總是不太在意。

翠兒道,姜郎是為秋雨香的美艷給迷惑住,只要讓他瞧一瞧她的容顏,他自會回心轉意,用不着她如此費心。

她笑了,若姜郎真是愚昧至此,那她倒要感謝他的毀婚了。

所以她要試上一試,她要明白他究竟是為何棄她?

真為另一張美艷嬌容而背信嗎?

以他今日的行為看來,好像並不是這麼回事。

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好奇極了!

信手取來一支隨身帶的筆,取下筆端的墨塊,沾沾水,便在她解下的白色褻衣上疾筆行書,不一會,一行行娟秀的字體便在白色的布料上烙下墨香的痕迹。

她滿意地看着,唇瓣漾起一絲甜美的微笑,輕輕地,她低頭吹拂褻衣上的墨跡,希望能快點兒收干墨汁,否則這樣光裸着身子她可要凍壞了。

忽地,耳際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她細聲咕噥地道了聲:“糟!”便快速吹熄案桌上的油燈。

叩、叩!

“賢弟,你睡了嗎?為兄準備一些酒菜,你陪為兄的喝個兩杯如何?”

房內寂靜無聲,姜伯蓋納悶地望了望隔門的房內,裏頭除了一片黑漆什麼也看不見。

奇怪,他明明是確定小兄弟房裏的燈尚未熄后,才讓小二哥準備下酒菜的,怎麼才一轉眼,小兄弟就睡熟了呢?

這麼一想,他索性想推開門瞧個仔細,但他才觸及門把,屋裏便急急傳來席曼奴的聲音。

“大哥,我今日真是累壞了呢,明日、明日我再陪大哥喝它個十大壺,大哥覺得如何?”她一邊說著,一邊套上乞兒的襤褸衣裳。

“是嗎?那倒是可惜了這些酒菜,這可是店裏師傅精心製作的小點,說是要向賢弟陪罪的,要不,這樣吧,咱們就把這些小點給吃了,酒明日再喝。賢弟以為如何?”

皺了下眉,再將墨塊沾水塗抹上乾淨的素顏,席曼奴在心裏罵道:這可惡的姜郎,害得我等會得再重洗一遍,看我不把這帳給你記下。

然後她快速將墨塊安置於筆端,再以筆代替挽起長發,最後以頭巾將頭髮整個給裹住。

終於搞定后,她大大地吁一口氣,噘起嘴萬分不情願地上前去應門。

“賢弟,怎麼了?真是不舒服嗎?為兄這就進去看看……”

咿呀一聲,門適時地開啟。

席曼奴怨怒地狠瞪一眼不明所以的姜伯蓋,轉身進房。

“進來吧!大哥。”

姜伯蓋見他一身污穢的襤褸仍穿在身上,臉上依然是污黑不堪,蹙了蹙眉道:“賢弟還沒梳洗嗎?”

席曼奴背着他給了一記白眼,再轉身回道:

“大哥,你這不是說笑嗎?有哪個乞兒是每日洗澡的?”

姜伯蓋不苟同地訓誡:“以後不準再自貶為乞兒,既然你我以兄弟相稱,為兄自會負責你今後的一切生活所需。看來,趕明兒我們得先為你準備一些衣物才是。”

他打量着那嬌小的身子,想像他穿上絲綢的快樂模樣。

“不需要。”席曼奴很快地回道。

“呃?”

他尚不能理解這“不需要”指的是什麼?

瞧着他的蠢樣,席曼奴慵懶地依在床畔,半合著眼帘興趣缺缺地答道:“我早已習慣這身衣物,不想將它換下,如果大哥你覺得與一個小乞兒同行,有礙你的尊嚴,那咱們就此分道揚鑣,也無不可。”

這是什麼話?他習慣將別人的好意全當成驢肝肺嗎?

“賢弟,你誤會為兄的意思,為兄以為……”

“以為我應該貪慕錦衣華食?大哥,你錯眼了吧!”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我是斷然不會換下這身衣物的。”

一句話堵死姜伯蓋的嘴,也扼殺他滿腹盛情。

他只能悶着氣,瞧着眼前這個與眾不同的乞兒,然後想着他是何等的幸運,竟能得識這位怪人!

窗外偶爾傳來幾聲蛙鳴,為這靜謐的深夜增添些許詩意色彩。

席曼奴目光落在月光下的曇花枝頭,那軟軟的細枝上有着一朵朵含苞的花蕊,看來是如此白凈、惹人憐愛。

“賢弟,為兄有位友人就住在嵩山之上,既然賢弟對嵩山如此鍾愛,不如咱們明日便起程前往嵩山可好?”

“好。”

席曼奴有一搭、沒一搭地回姜伯蓋的話,心思卻早已被窗外的曇花給吸引了去,這時曇花已開始綻放,她專註地盯着它的變化,幾乎以為她就要聽見那花開的綻放聲音。

“賢弟,為兄敬你一杯,算是為我倆初生的友誼慶賀。”姜伯蓋豪邁地舉杯逕自飲下。

但酒才一入口,他的臉色便倏然生變,他急急按住席曼奴欲飲酒的動作,貼近細聲說道:

“這酒有毒!”

席曼奴聞言驚嚇地鬆手,杯子筆直落下,姜伯蓋動作迅捷地接下險些摔碎的杯子,完好地將它擺在桌上。

“別慌,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在我身上動手腳?現在你依照我的話裝睡,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出聲,明白嗎?”

席曼奴圓睜着眼,“下毒”這可怕的字眼很難進入她單純的思維里,她首次在姜伯蓋面前楞住,好半天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問着:“這酒,你喝了嗎?”

姜伯蓋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然後將自己的杯子移到她的面前,只見滿滿的一杯酒原封不動地在她眼前搖晃。

“現在,趴下。有人就要來了。”

姜伯蓋按住她的後腦勺讓她在桌前趴下,而他自己也裝成醉酒的模樣斜靠着她,一隻手還搭在她的肩上。

席曼奴眨眨眼,好不容易才從驚嚇中回過神,猛然意識到他靠得有多近,她幾乎可以嗅到他的鼻息,還有她肩上的那隻手以及身上來自於他的重量——

她盯着他太過於接近的臉龐,耳根直湧上一股火燒般的燥熱,而心臟則不聽使喚地狂跳着。

“你……你再過去點兒。”

她小聲地低訴,惱怒自己竟渾身泛起這怪異的反應。

她的窘態令他不由挑起雙眉,眼裏閃着兩小簇奇異的火焰,直視她波瀾洶湧的美眸中,內心一動,竟錯眼以為他看見賢弟身上有着不可言喻的柔媚嬌態,一股只屬於姑娘家才會有的女子柔氣。

他嘿嘿乾笑兩聲,藉以掩飾他的遐思,“賢弟,為兄這會才發現你有一具俊美的五官哩!”

她的心跳險些因他的話而停止跳動,她更明白此時自個的臉龐必定泛着紅潮,就不知臉上的墨汁可否掩蓋住她的窘態?

她感覺胸口緊繃到幾乎無法呼吸,現在她只希望下毒者能快點兒現身,以拯救她的窘迫。

她嗔怒地瞪他一眼,才想開口反駁他的話,就又聽見他說:“賢弟,咱們的客人來了。”

話聲甫落,兩條黑影已利落地翻上高牆,暗伏在他們的屋脊,黑影在確定屋內無任何聲響后,立即敏捷地躍下,來到他倆的身側。

“老大,他們真是中毒了。俗話說得好:百無一用是書生。瞧,不用吹灰之力就擺平這個蠢小子,他想做大善人?竟讓一個小乞兒住上等房,怎麼就不拿點銀子來給咱們兄弟倆花花?真是找死!”

“廢話少說,動作快點,銀子拿了趕緊走人!”

說著,他們便想在姜伯蓋身上動手,可才一走近,姜伯蓋的身子便一躍而起。

“想走人是這麼容易的事嗎?”

他動作利落地踢起椅子擋下黑衣人刺來的一劍,再一拉窗巾罩住另一個黑衣人。

“糟了,他會功夫!咱們上當了。”黑衣人掠喊。

另一個黑衣人快速地接近席曼奴,手拿匕首眼看就要往席曼奴的臉劃下。

席曼奴心驚地直抖着,這會她該怎麼辦?

還裝睡嗎?

她用力地緊閉雙眼,姜郎還沒出聲要她起來呀!

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電光石火間,忽聞姜伯蓋喊一聲:“找死!”

颼的一聲,一陣風掠過曼奴的耳際……咦,她怎麼聽到身旁的人在哀號?

她悄悄地睜開一隻眸子,偷覷一下房內的戰況。

咦!

席曼奴楞了楞,坐起身來“觀戰”,這姜郎的身手竟如此之快,眼看他微一閃身擋下另一劍,再以赤手空拳奪下黑衣人手上的長劍……

黑衣人見大勢已去,便對着夥伴直喊:

“快走!”說著便躍過窗欞逃出去。

姜伯蓋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快速地追出去。

席曼奴因驚訝而圓睜着大眼,整個人就這麼呆住。許久之後,才見她的臉龐漾起一絲甜美的笑容。

原以為姜郎只是一位稍具才情的文人,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只是他給外人的假象,原來在那看似閑散不羈、漫不經心的背後,他竟擁有一身好功夫!

當下,她便又給他加幾分,一顆少女芳心直到此刻才真正地暗許了他。

“看來今晚我又得再重新記上一筆。”

她站起來,打個呵欠。

這才想起自己還得重新沐浴一次,但這會心情卻奇好無比,也就不再與姜郎計較這等小事。

才一轉身,又瞧見窗外的曇花,她走近窗口,遺憾着她錯過那曇花一現的美景。

盯着萎謝的曇花半晌,她緩緩地抬手輕觸自己臉頰……

姜郎啊!少女的青春哪堪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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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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