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可是我印象中,妳很喜歡吃。」他不顧她反對,接過她手中的毛巾,替她擦着濕發,目光在鏡中與她相對,「妳還說,妳家的紅龜粿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李安卓吞下喉中的硬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經變了。」

從他瞧不起她家是賣紅龜粿的之後,她就漸漸的討厭起這個家傳的美味。這些年來,她甚至強迫自己淡忘過去的一切,就連家,她也逃避回去。

「變了嗎?」唐惟蹲到她面前,抬頭看着她,「真的變了嗎?」

「當然。」她逃避似的轉開自己的視線。

「曾經我以為,」他的聲音漸低,輕聲說道:「妳會留在鄉下,繼承祖傳的事業。」

「事業?!」李安卓冷哼一聲,「不過就是做粿,餓不死人,但是也富有不了。我受夠了那樣的日子,所以我離開,堅持半工半讀念完大學,雖然很辛苦,但現在我正往成功的路上走。」

「成功?!」他苦笑着。成功的定義實在是因人而異,或許有一天,在她真能帶出一票出色的模特兒之後,她算真的成功了,只是——「這些年來,妳快樂嗎?」

她知道自己應該點頭,理直氣壯的回答一個肯定的答案,但是看着唐惟認真的眼神她卻沉默了。

「為什麼不說話?」他輕問。

李安卓拿出吹風機打算吹頭髮,不想回答他。

「其實,妳不快樂!」唐惟嘆道,「從那天妳為了齊齊踏進我辦公室那一刻,我就知道妳不喜歡現在的生活。」

她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是她太容易被識破,還是他太了解她?

「說我!」她反擊,「那你呢?你快樂嗎?」

「絕大部分的時間是。」唐惟很快的回答,看到她雙眸迸出的火花,「畢竟我做的是我喜歡的工作。」

「你是在暗示我,我不喜歡我的工作?」她突然莫名的感到氣憤,內心深處的她知道他說對了,但她不想承認,因為一旦承認,就代表這些年來,她錯得離譜!

「我沒有任何暗示。」他拉起了她的手,語氣輕柔,「我只希望妳快樂的去過妳想過的日子。」

她試圖想要拉回自己的手,他的柔情幾乎令她沒有招架之力,「你希望我可以快樂的去過我想過的日子,但是你卻不認同唐歆所做的一切,其實她也只是想過自己的日子罷了!」

「我現在不是在跟妳談唐歆。」這女人有時還真是不可理喻。

「有什麼不一樣?你有雙重標準!」

「我沒有,」唐惟搖頭,「我並非食古不化,我的父母也是,他們受的是美式教育,他們相信一技之長比學歷來得重要,但是當年歆歆卻連最基本的高中學業都沒有完成,事後證明她做了什麼?十八歲就未婚生子!如果她是妳妹妹,妳能說她是對的嗎?」

她說不過他,畢竟若是她有一個妹妹十八就懷孕生子,她也無法理性面對。

李安卓將吹風機重重的放在梳妝枱上,「反正我說不過你。」

唐惟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阻止她離去,「妳為什麼生氣?因為我帶回來妳阿嬤做的紅龜粿?」

她看着他,眼裏浮現水霧,「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若妳不說,我當然不懂。」

她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她的心痛苦的跳動着,最後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看到她的淚,他的內心一陣抽痛,伸出手摟住了因為哭泣而開始發抖的她。

「別哭了!如果妳不想說就別說了。」

她緊摟着他的脖子,沒有回答。

唐惟吻去她的淚水,「別這樣,如果妳再哭,我也會跟着難過的。」

在她面前,他總是可以卸下面具,自在的做自己,他希望她在他面前也可以這樣,所以痛恨看見她眼底的陰影。

她抬起頭,迎向他的唇,他們的吻激烈了起來。她的手搭在他的胸前,輕輕撩撥着他。

「我愛妳!」

才止住的淚水因為他簡短的一句話,更急速的湧出她的眼眶。

「我可沒跟別的女人說過。」他柔聲的說。

李安卓在淚水中漾出一個笑容,「那我想——我也告訴你我愛你的話,我也不吃虧了!」

她告白的方式令人莞爾,他的雙手捧住她的臉,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然後深深的吻着她。

清晨,唐惟醒來,發現李安卓不在身旁,轉頭看到她站在窗前。

他緩緩坐起身,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他從嘉義帶上來的粿。

李安卓沒有注意到他已經醒了,只是望着粿上頭的六角格龜殼紋出神。她記得家裏有各式各樣的印模,那是阿公還在世的時候,一刀一劃自己刻下來的,阿公死了之後,傳給了阿爸,阿爸死了之後——就斷了吧?!

她拿起手中的紅龜粿輕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散了開來,她感到眼眶灼熱了起來。

「妳還好吧?」

她這才注意到唐惟已經坐起身來看着她。

「嗯。」她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微笑的點頭,「突然有點餓,所以——」她低聲說道:「好好吃!」

「當然。」他站起身,緊摟住她,「我永遠都記得,妳驕傲的對我說,這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東西!」

他還記得她說過的話,同樣的,她也記得他說的話……

李安卓幽幽的目光迎上他的。

「改天我們一起回去好嗎?」唐惟說道,「或許也帶着齊齊,我爺爺一直想要有曾孫,他看到齊齊一定也會很開心!」

她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又咬了口手中的紅龜粿,哽咽和着嘴裏的粿,全都吞進了肚子裏。

「唐先生,這是你要的調查資料!」程立言拿了個牛皮紙袋放在桌上。

唐惟沒有立即伸出手,只是抬頭看着這個唐氏一向倚重的律師。

「有結果了嗎?」

他點頭,「是的。」

沉默了一會兒,唐惟直截了當的問:「齊齊的父親是誰?」

「關於這個問題,我想還是由唐先生自己看吧!」

這回答令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是我認識的人?」

程立言頓了一下,「理論上,應該認識。」

唐惟緩緩的伸出手,打開了牛皮紙袋,拿出裏頭的資料。

看着手上的資料,他的神情先是呆楞,然後錯愕,最後是盛怒——他猛然站起身。

「唐先生?」程立言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唐惟沒有回應,只是拿着掛在一旁的外套穿上,捏着手中的資料,頭也不回的離開。

她騙了他——再一次騙了他!

眼中佈滿憤怒充血的紅絲。他早該猜到的!

這些年來,李安卓可以不讓任何人進入她的心、她的生活,卻獨獨寵愛齊齊,願為他付出一切。

她對待齊齊的態度就像另一個母親,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其來有自。

今天李安卓出外景,帶了一票模特兒到九份去,唐惟一問到她的下落之後,忍不住沸騰的情緒,直接衝到那裏去找人。

遠遠的,他就看到站在階梯上注意着拍攝工作的她。

「過來!」唐惟不客氣的大步向前,然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嚇了一跳,轉頭看着他,「阿惟?!你怎麼來了?」

「我要事要問妳。」他冷着一張臉道。

他的神情使她一楞,「可是我在工作。」

「我有事要問妳!」唐惟重複了一次。

李安卓不由得沉默了一會,因為她今天帶了十二個模特兒,所以除了她以外,還有另一名助理,她低聲交代了幾句,便跟着他走到一旁比較隱密的角落。

「你是怎麼了?」她擔憂的問,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她的臉色一變,「難道是齊齊——」

「沒錯,是齊齊!」

她的臉色一白,「他怎麼了?」

唐惟看着她驚恐的神色,沉下了臉,「他的父親是誰?」

李安卓一楞,「什麼?」

「我問妳——他的父親是誰?」

她先是一楞,然後抿緊了唇,「別告訴我,你會突然跑來,就是想要問我這個愚蠢的問題!」

「愚蠢?!」唐惟冷哼了聲,「確實愚蠢!而且我還是全天下最愚蠢的男人,為了唐歆,妳根本不在乎謊話連篇。」

李安卓皺起了眉頭,「你到底怎麼了?」

他的體內奔流着憤怒,「李安卓,我再問一次——齊齊的父親是誰?」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他瞪着她,強烈的憤怒最後沮喪席捲了他,「不知道?!妳還要說妳不知道?!」

「對。」她強調,「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掉頭就要回去繼續工作。

唐惟一把抓住了她,阻止她離去,他的嘴唇扭曲,眼睛冰冷,「如果妳不知道的話,現在我可以告訴妳。」

李安卓的身軀因為他的話而一僵。

他捕捉到她表情掠過的一絲驚慌,「有興趣看我查到的資料嗎?」

抿起唇,她忍不住顫抖起來。

「齊齊的父親是李安傑!」他的視線定在她身上,拖長語調道:「他是誰,妳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臉色一白。

「有話說嗎?」唐惟的語調低沉,但卻比提高音量更具威脅性,「妳怎麼不說話?齊齊是誰的孩子,妳到現在還要睜眼說瞎話,說妳不知道嗎?」

李安卓用力的吞下喉中的硬塊。她能理解他的狂怒,但是她卻無力安撫,畢竟她確實是騙了他。

「既然你都知道了……」她有些狼狽的說,「又何必要問我?沒錯!」她承認了,「齊齊——是我弟弟的孩子。」

「妳騙我?!」他拉着她的手忍不住一緊。

「沒錯,我是騙你。」看着他盛怒的臉龐,她因為激動而覺得暈眩,「但那是因為你從以前就瞧不起他!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你知道這件事後,你會有多生氣、多反對。」

「我當然反對!他跟歆歆是兩個世界的人!」

聽到他的話,李安卓的心痛苦的跳動着。

她用力的推開他,雙手防衛似的環在胸前,「他跟歆歆是兩個世界的人,那麼我跟你呢?我們不也是兩個世界的人。」

唐惟低咒了一聲,「我們現在談的是他們的問題,妳不要不可理喻的把我們扯進去!」

「你談我弟弟的事就等於是談我的事!」她覺得自尊心受損,「沒錯,我們兩姊弟是很窮,爸媽又早死,靠阿嬤辛苦的賣那些該死的紅龜粿養大我們,但是我們又不偷不搶,你憑什麼瞧不起我們?」

「我沒有瞧不起任何人。」他快瘋了,「我現在談的是李安傑的問題,妳幹麼連妳阿嬤包括妳死去的父母都請出來?」

「那是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對我們的看法!」她忍不住對他大吼。原來在他內心深處,終究還是認為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對你們的看法?」唐惟一臉荒謬,「今天有問題的人是李安傑,不是妳也不是我!李安傑現在都幾歲的人了,卻還只會四處流浪,請問他身為一個男人的肩膀在哪裏?」

「他是個攝影師——」

「好一個攝影師,妳不要合理化他的行動。」他打斷了她的話,「如果有了家庭有了責任,他就會安分的留在一個地方,照顧唐歆跟齊齊,而不是把他們丟給自己的姊姊。」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不要隨便評判!」

「我不知道?!妳到底還要縱容妳那個不長進的弟弟到什麼時候?歆歆的一輩子都被他給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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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大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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