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梟笑聲
蘇雅翻出黑色的三星,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撥打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謝軍沙啞的聲音在放縱地吼叫:“那一夜/你沒有拒絕我/那一夜/我傷害了你/那一夜/你滿臉淚水/那一夜/你為我喝醉/那一夜/我與你分手/那一夜/我傷害了你/那一夜/我舉起酒杯/那一夜/我心兒哭醉……”
蘇雅皺了皺眉。說實話,她很不喜歡這首歌,歌中的情感過於曖昧,似乎是為男人的始亂終棄尋找負心的理由。
鈴聲響了很久,總算有人接聽,聲音含糊不清,似乎大着舌頭。蘇雅對着大叫了一聲:“蘇志鵬!”
蘇志鵬是父親的名字,可蘇雅卻直呼其名。父親顯然被蘇雅的嗓門嚇了一跳:“是——是小雅?這麼晚——晚,有——有什麼事嗎?”
蘇雅還沒說,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人聲音:“蘇老闆,這麼晚,打什麼電話!不會又是上次那個**吧,別理她,快來喝啊!”
蘇雅一陣噁心,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對着大叫:“去死吧!蘇志鵬!你這個不要臉的流氓!”
被重重地關上,扔到了一邊。蘇雅眼中噙着淚光,悶悶不樂地睡到床上。蘇志鵬沒事,她的心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鬱悶了。這麼多年,蘇志鵬還是死性不改,夜夜鶯歌燕舞,聲色犬馬,他那個身子,早就被酒色淘空了身子,遲早有一天要死在女人手上的。
折騰了這麼久,倦意漸漸襲來。蘇雅打了個哈欠,熄滅房間的燈,緩緩閉上了眼睛。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發弄扁舟。世事無常,她也管不了許多了。現在的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覺,做個美夢。她好想在夢中回到純真快樂的童年,回到媽媽和妹妹的身邊,一家人盡享天倫,其樂融融。
這時的蘇雅並不知道,等待她的,卻是一場永遠都醒不來的噩夢。
10
清晨,乳白色的朝暉慵懶地攀爬在果綠色的落地窗帘上,黑沉沉的屋子裏漸漸地亮了起來。
蘇雅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望了一眼天色,翻了個身子,繼續睡懶覺。她一向有賴床的習慣,即使醒了,也不願意立刻起床,而是再睡個回頭覺。
但這次,她沒辦法睡着。黑色的三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屋子裏響起了周杰倫獨特的細膩的聲音:“屋檐如懸崖/風鈴如滄海/我等燕歸來/時間被安排/演一場意外……”
蘇雅看了眼電話號碼,是父親身邊的一個跟班打來的,心中咒罵了幾聲,怒氣沖沖地接聽電話:“吵什麼吵!這麼早打什麼電話!”
電話那頭賠着笑臉解釋:“不好意思,小姐,我也不想這麼早打擾你休息。是這樣的,我們公司今天來了個奇怪的客人,他說他是你的親舅舅,有急事找你和董事長。我們本來不信,但他帶了一張舊照片來,裏面有董事長和你。你看,是不是……”
舅舅?蘇雅怔了怔,印象中,的確有一個舅舅,生活在與南江市相鄰的另一個城市裏,但一直沒有來往。自從十幾年前父親和母親離婚後,她就再也沒有聽到母親和妹妹的音訊。稍大一些后,蘇雅詢問過母親的地址,可父親死活不肯說。為此,兩父女鬧得很不愉快,經常相互指責。讀高中時,蘇雅多次去那個城市尋找,卻因為沒有確切的地址,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這樣絕情,完全沒有考慮女兒的感受。
“把他留下,好好招待,我馬上就到公司去。”蘇雅馬上從床上蹦起來,迅速穿好衣服,連洗臉刷牙也顧不上,“蹬、蹬、蹬”一路小跑,出了小區打的趕到父親的公司。
在公司的接待室,蘇雅見到了舅舅。舅舅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藍色工人制服,正狠狠地吸着兩元五角一包的廉價香煙,滿臉憂色,愁眉苦臉,還不停地唉聲嘆氣。見到蘇雅進來,他端詳了許久,囁嚅地問:“你……你是小雅吧?”
蘇雅微微點頭,一臉狐疑:“舅舅?”
上一頁返回目錄下一頁沒想到,舅舅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淚流滿面,原本就顯得有些蒼老的臉看上去更加凄慘可憐。
“小雅……見到了你就好……你那可憐的妹妹……我真不知道以後怎麼向你媽媽交代……”
“妹妹?”彷彿被針刺了一下,蘇雅陡然緊張起來,不好的預感再次縈繞心頭,“妹妹怎麼了?她出事了?”
“啪”的一聲,舅舅突然對自己打了個耳光,哭着說:“我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外婆,她們把小舒託付給我,我卻沒有照顧好。”
舅舅的舉止越反常,蘇雅心裏越害怕,情急之下,也顧不了舅舅的感受,大聲催促:“你倒是說啊,妹妹怎麼了?還有,媽媽和外婆怎麼沒來?”
“你媽媽和外婆早走了。你媽媽把小舒交給你外婆,你外婆把小舒交給我。可現在,小舒卻躺在醫院裏,就快死了。”
蘇雅彷彿被突然抽空了身體,整個人都失去了依託,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晃了幾晃,才勉強站住。從小,她就一直憧憬能夠和母親和妹妹重逢,重新快快樂樂、純粹而簡單地生活在一起。多少次,她夢到母親慈愛的笑容,經歷了幾千個日日夜夜后,母親依然音容不改,如刀如刻,成為她心中最深的痛。現在,一切都破滅了。
母親死了,外婆也死了,就連妹妹,現在也快要死了。老天為什麼這麼殘忍?將世界上最沉重的痛苦就這樣全部堆積到她脆弱的心房裏。淚水,悄無聲息地輕輕湧出,鼻子酸酸的,心彷彿被挖空了,空蕩蕩的。
看到蘇雅慘白的臉色,舅舅反而停止了哭聲,安慰道:“小雅,你沒事吧!”
蘇雅搖搖頭:“我沒事。小舒現在怎麼樣了?”
“她昨天從三樓摔下來,送到了第二附屬醫院搶救。我接到電話連夜趕到醫院,手術已經做完了,小舒現在還在昏迷中。醫生說,小舒如果在三天內醒不過來的話,就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蘇雅知道,第二附屬醫院就是南江醫學院附屬醫院,醫療水平在全省也是數一數二。她深呼吸幾次,感覺身體恢復了正常,對身後的公司職員說:“你們現在就去找蘇志鵬,叫他來第二附屬醫院找我。如果不來的話,我一把火燒掉他的破公司!”
公司職員們唯唯諾諾,沒一個敢多嘴。蘇雅的脾氣他們是知道的,說得出做得到。這年頭,找個好點的飯碗不容易。
從公司出來,外面已經下起了霏霏細雨。雨水淅淅瀝瀝,使整個天空朦朦朧朧,彷彿一幅潑墨畫般,將路邊的景色勾勒得灰沉沉的。蘇雅和舅舅打了一輛的士,匆匆趕往附屬醫院。水珠撞擊在擋風玻璃上,迸裂成蒙蒙的水汽。
蘇雅心不在焉地望着街道上一座座倒退的建築物,問:“舅舅,你們怎麼一直不來找我?”
舅舅嘆了一口氣:“你媽媽走時就叮囑了,叫我們家的親戚不要去找你父親。她與你父親在離婚時立下了協議,從此天各一方,各安天命,永不來往。”
“那我父親為什麼要和我母親離婚?”
舅舅咳嗽了兩聲:“這個,要問你父親,我也不清楚。”
問父親?蘇雅心裏冷笑。父親怎麼會告訴她這些事?這些年來,父親非但自己沒提過母親和妹妹,而且還不准她提。她實在不懂,一個好好的幸福家庭,為什麼非要離婚,造成骨肉分離?
的士總算開到了附屬醫院門口。蘇雅冒雨下車,疾步跑向住院部。由於跑得太快,一路上險些撞倒醫護人員。
很快,蘇雅找到蘇舒所在的二十四小時監護病房。蘇舒的頭上纏滿了繃帶,只露出兩隻眼睛,鼻子插着氧氣管,沒有一點聲息,彷彿一具失去生命活力的屍體,僵直地卧在慘白的病床上。唯有監護儀螢屏上面上下起伏的線條,讓蘇雅稍稍安心些。起碼,這證明了蘇舒還沒有死亡。
心痛,真的很痛。蘇雅的心都碎了。她從來沒有如此悲傷過。這個躺在病床上的垂死病人就是她的親妹妹。她曾幻想過很多次和妹妹重逢的美好場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和妹妹竟然是以這種方式重逢。
11
舅舅站在一旁,緘默無語,本來就飽經滄桑的老臉,皺紋陷得更深了,顯出一道道顯眼的豁口,顯得特別凄楚,讓人於心不忍。
此情此景,他只能保持沉默。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法減輕他內心的愧疚感。他只能向他所信奉的神靈禱告祈求,發發善心,保佑他的外甥女吉人天相,快點醒來,渡過難關。
從看到蘇舒的第一眼,蘇雅就油然而生一種無以名狀的親切感。她看不到蘇舒的容顏,聽不到蘇舒的聲音,也觸摸不到蘇舒的肌膚,但她就有這種感覺,似乎躺在病床上生死一線的就是她靈魂的一個部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血脈相連吧。她甚至能夠感覺到蘇舒的痛苦,那種被壓抑在黑暗世界中無力掙扎苦苦支撐的痛苦。
蘇雅緩緩地坐下來,握住了蘇舒的手。蘇舒的手很柔軟,如一團棉花般,沒有一點韌性。輸液管里的藥水慢慢凝聚成弧形的水珠緩緩滴落,監護儀屏幕上的心電圖越來越微弱,隔了很久才有氣無力地跳動一下。
忍了許久,淚水還是溢了出來,彷彿打開了缺口的洪水,洶湧澎湃,滔滔不絕。在蘇雅的印象中,她很久沒有這樣流過眼淚了。
病房的木門被輕輕推開,蘇雅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蘇雅回頭,淚水朦朧中隱隱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醫師走了過來。
男醫師走進來的第一句話是和舅舅說的:“咦,這麼快就回來了?借到錢了?”
舅舅顯得十分木訥,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昏黃的眼珠求助似的望着蘇雅。
蘇雅的父親蘇志鵬是南江市頗有名聲的房地產商,開發的樓盤廣告在南江市的主流媒體中隨處可見。這幾年,國內房地產一路高歌猛進,一向低收入高消費的南江市也不甘人後,在這股房地產漲價大潮中搭了把順風車,短短的五年間房價就翻了幾個跟頭,順帶也讓蘇志鵬這種房地產商人賺了個盆滿缽盈。有了錢,自然就有名氣,舅舅才會這麼快就找到蘇志鵬的公司。
直到這時,蘇雅才明白舅舅特意來找她和父親的真正原因。現代社會,沒錢寸步難行。現在,蘇舒受了這麼重的傷,動手術、住院治療肯定要花不少錢。最重要的是,蘇舒還有可能成為永遠醒不過來的植物人,這無疑是一個十分沉重的負擔,舅舅顯然無力承擔。
蘇雅心中有氣,抹去眼淚,霍然起身,面對着男醫師,冷冷地說:“是不是沒借到錢,你們就要把病人趕出醫院?”
男醫師沒想到蘇雅會以這種口氣對他說話,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微微一笑:“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必放在心上。身為醫生,救死扶傷是我們的天職,當然不會趕病人出院。”
蘇雅哼了一聲,冷眼打量病房環境,說:“就這種條件的破病房,我們還不願意住呢!你去和醫院領導說,給我們換最好的病房!”
男醫師饒有興緻地望着蘇雅,站在原地,嘴角含笑,望着蘇雅。
“耳朵聾了?沒聽到我說的話?不就是要錢嗎?要多少給多少!”
男醫師並不惱怒,微微一笑:“小姑娘,火氣不要太盛,錢不是萬能的。你認為,以病人現在的病情,還能經得起換病房這種沒有意義的折騰?”
舅舅有些看不過去,扯了扯蘇雅的衣角,木訥地說:“小雅,別這樣。李醫生是個好人,是他給小舒做的手術,也是他安排住院的,到現在都沒有收錢,問一下也是應該的。”
“是你給妹妹做的手術?”蘇雅看了一眼男醫師胸前掛的工作牌,“李憂塵,李醫師?我妹妹怎麼樣了?”
提到蘇舒的病情,李憂塵的神情一下子就嚴肅起來:“病人的病情很危險,她從三樓跳下來,腦部撞到地面,受到重創,雖然開顱手術很成功,清除了淤血,修補了頭骨,暫時穩定住了病情,但她大腦皮質細胞死亡過多,神經中樞功能受損,現在處於深度昏迷之中。如果在幾天內醒不過來,她的腦部機能會進一步退化,處於持續性植物狀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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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雅追問:“那怎麼能讓她醒過來?”
李憂塵搖頭苦笑:“病人現在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外界的刺激很難影響到她,能做的我們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她自身的意志力了。”
蘇雅還不死心繼續問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李憂塵想了想,說:“那也不是。你們可以放些她最喜歡的音樂給她聽,如果能刺激到她的中樞神經的話,或許有用。”
外面有人叫李醫師,似乎有其他病人找他。李憂塵叮囑了幾句,告訴蘇雅要注意的一些事項,匆匆離開了病房。
蘇雅哪裏知道蘇舒喜歡聽什麼音樂。問舅舅,舅舅也是一問三不知。想了好久,蘇雅才想起現在很多女孩子將喜歡聽的音樂下載成鈴聲,於是馬上撥打蘇舒的,這才猜到她喜歡聽胡楊林的《香水有毒》。於是,蘇雅特意用自己的下載了《香水有毒》的MP3,放在蘇舒床頭邊反覆播放。
忙了一上午,父親還沒有來。蘇雅等得不耐煩了,拿了蘇舒的打電話給父親,響了半天,才聽到父親懶洋洋的聲音:“是誰?”
“蘇志鵬,是我!叫你來附屬醫院,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父親打着哈哈:“哦,是小雅啊,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身體不舒服?”
蘇雅氣不打一處來,對着大罵:“蘇志鵬,你這個混蛋!你的女兒快要死了,你還不快滾過來!”
父親這才認真起來:“小雅,你說什麼?你快死了?得了病?病得很嚴重?”
“不是我,是妹妹小舒,你的小女兒,她從樓下跳下來,摔到了頭,現在還在昏迷中。”
本以為,父親聽到這個消息會心急火燎地趕過來。讓蘇雅驚訝的是,里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過了很久,才聽到父親冷漠無情的聲音:“還在昏迷中?那就是沒死,等她死了你再找我吧!”
然後,掛掉了。再打,已經關機。
蘇雅有些茫然,心都涼透了。她怎麼也想不到,父親會這麼冷漠。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12
中午吃飯的時候,舅舅搓着手結結巴巴地說:“小雅,小舒出了事,我也很難過。廠子效益不好,正在搞分流下崗,我只請了一天假,如果在這節骨眼曠工……你舅母前幾年就下崗了,身體不好,一直在家裏,你表弟還小……你看,我是不是……”
蘇雅本來就沒心情吃飯,聽到舅舅的託辭,心情更加惡劣,一肚子氣,卻又不好對舅舅發作,深吸了幾口氣,冷冷地說:“舅舅有事,就先回去吧,這裏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會照顧妹妹的。”
舅舅滿臉慚愧,哆嗦着嘴唇說:“小雅,舅舅不好,但是,舅舅也沒辦法。你舅媽跟着我吃了一輩子苦,我不能扔下她不管。還有你表弟,根本就不懂事,如果不好好管教的話,很容易學壞……要怪,就怪舅舅無能。”
看到舅舅這副模樣,蘇雅反而於心不忍,柔聲說:“沒事,舅舅,你放心回去吧。你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麼忙。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我自己也是學醫的,肯定能把妹妹治好。”
聽到蘇雅這麼說,舅舅心裏這才好受點。吃完飯後,堅決不讓蘇雅送他,佝僂着背,一個人回去了。
回到病房,蘇舒還是紋絲不動,叫了半天,一點反應也沒有,眼看一時半會是醒不過來了。蘇雅心裏非常鬱悶,無處發泄,索性跑到家中,把那些值錢的書畫花瓶席捲一空,直接送到當鋪換了現金。手上有錢,膽氣也粗了許多,給蘇舒辦完入院手續,準備了些紅包,凡是和蘇舒有關的醫護人員見人就發一個。醫院對這種事情也司空見慣,人多時還扭扭捏捏,私下時都是心照不宣,相視一笑,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其他人都發完了,就只剩下李憂塵了。他是蘇舒的主治醫師,能否治好蘇舒,關鍵要看他的醫術水平。其他的人可以遺漏,主治醫師是萬萬不能遺漏的。蘇雅雖然不喜歡李憂塵,但為了妹妹,也只好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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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雅走進李憂塵辦公室時,他正在接待兩個刑警,對蘇雅的到來有些意外。不僅僅他感到意外,蘇雅也感到意外。那兩個刑警,她全認得,一個是南江市刑警隊長蕭強,一個是女刑警隊員馮婧,前些日子醫學院發生的連環謀殺案就是他們負責的。
“蘇雅?”馮婧曾經和蘇雅在441女生寢室同住了一段時間,很清楚蘇雅的個性,對她的突然到來有些奇怪,“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是來找他的。”蘇雅指了指李憂塵,徑直坐到了李憂塵的對面。
“蘇雅,我們找李醫師有些重要的事要談,你等會再來好嗎?”馮婧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婉轉。
蘇雅沒有領情,反問道:“你們找他有要緊的事,我找他就沒有要緊的事?你們等會再來,不可以嗎?”
馮婧有些生氣,臉上依然帶着職業性的笑容:“蘇雅,別開玩笑了。醫學院又有一名女學生跳樓了,現在還在深度昏迷中,人事不省,生死未卜。我們是來找李醫師了解那名女學生的傷情,調查案件真相。”
蘇雅的回答倒也乾脆:“我找他也是為了這件事。正好你們也在,告訴我調查的進展。”
馮婧微微一怔:“你……”
“我是那名學生的姐姐。”
“哦,原來是這樣。”馮婧疑惑地看着蘇雅,“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你不信?”蘇雅眉毛一挑,“我剛為妹妹補辦了入院手續,李醫師可以去住院部查。”
李憂塵當然不會真的去查,便說:“馮警官,她的確是病人的姐姐。”
既然如此,馮婧也無話好說,望向身旁的蕭強。蕭強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工作。
馮婧有些無奈:“好吧,蘇雅,既然你是傷者的姐姐,你有知情權。只是,現在案件還處於調查階段,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和李醫師的談話內容泄露出去。”
蘇雅板著臉說:“我知道。”
馮婧接着問李憂塵:“李醫師,其實我們這次來找你,不單是了解受害者的傷情。我們知道,你不僅是全省有名的腦科專家,也是全省有名的精神病專家。我手上有一本受害者寫的日記,拿給你來看看。”
“我妹妹的日記?給我!”蘇雅騰地站起來了,伸手準備去搶。
馮婧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蘇雅的請求:“抱歉,這本日記現在還不能給你。它是我們警方的重要證物,只能等案件調查完后再給你。”
蘇雅退而求其次:“那我現在看看,總行了吧。”
馮婧柔聲相勸:“你不用着急,先讓李醫師看完,你也希望案件真相大白,對吧?”
馮婧說得在理,蘇雅只有讓步。
李憂塵接過日記,坐在桌前,慢慢瀏覽。他看得很仔細,似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看的,越看眉頭擰得越緊。一本薄薄的日記本,他足足看了一個小時。
看完后,李憂塵兩眼一閉,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又過了幾分鐘,李憂塵才睜開眼,嘆息着說:“你們的猜測沒有錯,她的確有嚴重的精神疾病,而且還不止一種。從她日記的內容初步可以診斷,她應該患有強烈的精神類抑鬱症和被迫害妄想症。”
自己的妹妹竟然是個精神病患者?蘇雅搶過日記翻看。果然,妹妹的日記中多半是記了些奇怪莫名的事情和現象,記敘十分有條理,可所記敘的事卻讓人難以置信。尤其是事發前一晚,一會兒什麼恐怖鈴聲,一會兒什麼鬼上身,一會兒什麼鬼壓床,亂七八糟的,都不知道是噩夢還是幻覺。
“李醫師,你的意思,我妹妹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所以才會在病情發作時自己從寢室里跳下去?”
“應該是的,這從病人的傷情可以看出來。如果她是被人刻意謀害推下去,應該是頭朝下腳朝上,撞到水泥路面上,當場就會死亡。現在,病人的兩腳都有骨折現象,很可能是腳先着地,但在慣性力量下立足不穩摔倒在地,頭部受到撞擊而受傷。”
蘇雅轉過臉去問馮婧:“我妹妹摔下樓時,寢室的其他女生呢?她們在不在現場?”
馮婧沉默了一會,說:“寢室的三個女生都在現場,她們都親眼看到你妹妹跳樓的經過。據她們說,你妹妹最近一直有些反常,鬱鬱寡歡,老是一個人發獃。她在學校里也沒什麼朋友,自己也沒有什麼興趣愛好。寢室的女生們以前就懷疑她精神有問題,只是不好說出來。出事的那晚,不知為什麼,你妹妹見到了誰都失聲尖叫,就像看到了惡鬼一般,把她們也嚇得半死。後來,你妹妹拚命地往陽台跑,一雙腳都跨出了陽台的欄杆。她們沒有經驗,想救你妹妹,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地看她跳下去。”
蘇雅還不死心:“會不會,是那三個女生在說謊?”
馮婧搖搖頭:“不會的。我們打聽過了,那三個女生和你妹妹相處得很好,一向無怨無仇,不會特意謀害你妹妹。何況,三個女生所說的證詞對時間把握得很好,相互吻合,完全沒有破綻,應該是事實。再說,你也聽到了剛才李醫師的推斷。種種跡象表明,你妹妹是因為精神疾病的發作而導致神志失常,自己從三樓的寢室跳下去的。”
蘇雅無力地坐下來。媽媽死了,外婆死了,好不容易找到妹妹,妹妹卻危在旦夕,而且還是一個嚴重的精神病患者。現在,她終於真正領略到了生活的殘酷。
13
從李憂塵的辦公室出來,蘇雅一直呆在妹妹的監護病房,整個下午都沒有出來。她就這樣一直坐在妹妹身邊,凝視着妹妹那張被白繃帶纏滿的臉,盡情傾訴這些年來的重重心事。這時的蘇雅,無限柔情,楚楚可憐,彷彿一個被人離棄的痴心紅顏,哪裏還有半點驕傲與冷漠的影子。
時間,一秒秒地過去。太陽慢慢地傾斜,慢慢變成血紅色,悄無聲息地沉落了。監護病房裏越來越黯淡,唯有監護儀的屏幕還在閃爍着明暗不定的光線。
夜色來臨了,醫院裏很靜,偶爾從走廊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病人的咳嗽聲。直到現在,蘇雅都沒吃什麼東西,卻沒有感到飢餓。她只希望自己的傾訴能夠起作用,可以喚醒妹妹的意識。既然她能在蘇舒出事的那晚產生痛徹心扉的心靈感應,那麼蘇舒就有可能感應到她此時的深情呼喚。
其實,蘇雅何嘗不知道,蘇舒受傷太重,醒過來的希望並不大。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就要拼盡全力去爭取。這個世界上,她只有蘇舒這麼一個親人了。在她的心目中,蘇志鵬這個名字永遠和父親聯繫不到一起,何況,蘇志鵬從來都沒有被她擁有過。印象中,蘇志鵬僅僅是一個給她提供生活必需品的監護人,從來不曾給她帶來半點父愛和溫暖,她和他只有永無休止的謾罵和爭吵。
夜色漸深,蘇雅說累了,停止了漫無邊際地傾訴,拭去臉上的淚水,仰面向天,深深地呼吸了幾下。淚水流得太多,嘴裏全是一股酸澀味,眼睛也有些腫脹。彎下腰,低下頭,湊近了觀察,蘇舒還是那副老樣子,悄無聲息,一動也不動,無論蘇雅怎麼呼叫拍打,都沒有一點反應。
蘇雅的心寒了半截,軟軟地坐回床頭,獃獃地凝視着病床上的蘇舒,心裏空蕩蕩的。從受傷到現在,蘇舒已經昏迷了二十多個小時。昏迷的時間越長,蘇舒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就越大。真成了植物人的話,蘇舒和死人就沒有什麼區別了。到那時,再要治癒她,僅剩下理論上的可能性。
蘇雅的思緒漫無邊際地飄飛,彷彿斷線的風箏般。一會兒想到自己陪着植物人的妹妹凄苦一生白髮蒼蒼,一會兒想到自己和母親、妹妹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裏重逢歡呼雀躍,一會兒想到自己的屍體被焚燒成灰燼,融入土壤中漸漸腐朽永無知覺。
就在蘇雅胡思亂想時,病房裏突然響起一陣鈴聲。
鈴聲很微弱,彷彿病入膏肓的老人的喘息聲,有氣無力,斷斷續續。蘇雅猛然被鈴聲驚醒,伸手翻出自己的。黑色的三星靜靜地握在蘇雅的手心裏,並沒有發出鈴聲。
不是自己的,那又是誰的?蘇雅循着聲音在病房裏尋找。很快,她就找到了鈴聲的來源。
鈴聲是從床頭櫃的抽屜里發出來的,那是蘇舒的——粉紅色的諾基亞。不知是由於隔着抽屜的原因,還是本身存在質量問題,鈴聲顯得有些怪異。一首似水柔情的《香水有毒》變得時斷時續,忽高忽低,沒有一點音樂的美妙,根本就是刺耳的噪音。
蘇雅望着抽屜里的,突然間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似乎是某種不祥的兇器,蘇舒身遭噩運就是因為這個!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似乎只是一種直覺,根本說不出什麼理由。但是,她為什麼會有這種膽戰心驚的直感?是因為妹妹的日記嗎?出事的前一晚,妹妹在日記里說,她接聽到一個奇怪的陌生電話,裏面發生的鈴聲有着某種無法抵禦的邪惡魔力,差點讓她魂飛魄散。
也不知道是一直有人在撥打,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鈴聲竟然一直沒有停。蘇雅忍耐了許久,終於還是拿起了蘇舒的,掀開翻蓋,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是一個陌生來電,號碼是“138×××71724”。從南江市的諧音來讀,這是一個不吉利的號碼,沒想到竟然還會有人用。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呼的喘氣聲,似乎是一個女孩在奔跑。
“喂?”蘇雅叫了一句。
沒有人說話,急促的腳步聲停滯了一下,似乎是女孩和誰撞到了,發出一聲驚呼:“小妖!”
聲音里充滿了驚愕與恐懼,彷彿遇到極可怕的事情。然後,里傳來一陣古怪的笑聲,凄厲兇惡,簡直不是人類所發出的聲音,更像是某種猛禽的叫聲。這樣寂靜的深夜,突然聽到這麼可怕的怪笑,即使明知道是從里發出來的,蘇雅還是感到心頭一震,寒意徹骨。
腳步聲再次響起,益發急促了,似乎有人撞到了桌椅。聽得出,女孩已經慌不擇路了。然後,又是一個急剎車,腳步聲再次停滯,女孩顫聲地說:“星星,沈嘉月和小妖她們兩個……”
聲音戛然而止。顯然,那個女孩又見到什麼不平常的事情,踉踉蹌蹌又開始跑了起來。沒跑幾步,又停下來了,喘着粗氣大叫:“不要過來!”
直到現在,蘇雅才反應過來,這個裏的女孩,就是她的妹妹蘇舒。她記起來了,妹妹的日記里提及她的寢室同學:小妖、星星、沈嘉月,不正是這三個人嗎?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里傳出來的,是當時蘇舒出事那晚的錄音?蘇雅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大氣都不敢出。
電話里,蘇舒還在帶着哭腔尖叫:“不要過來!”
可回答她的,還是古怪的夜梟笑聲,而且是三個古怪的夜梟笑聲重疊在一起,讓蘇雅聽得毛骨悚然,心裏直打哆嗦。
顯然,蘇舒的尖叫並沒有取得效果。怪笑聲越來越大,似乎三個人在一步步逼近蘇舒。緊接着,里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啊——”
那是蘇舒摔下樓的叫聲,經久不息,一直在蘇雅耳邊迴響。
最後,的聲音漸漸地消失了,病房裏又恢復成令人窒息的死寂。粉紅色的諾基亞幽幽地閃着熒光,熒光中蘇雅的整張臉都被嚇得慘白。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里不再有聲音了,通話也停止了,似乎打電話的人掛機了。蘇雅顫抖着手指翻看已接來電,卻沒有找到剛才接聽的電話號碼。
最早的接聽紀錄是上午的,那是蘇雅的號碼。剛才的那個電話號碼怎麼不見了?
怎麼可能?電話號碼怎麼會無緣無故消失?
蘇雅頭皮發麻,全身直冒涼氣,彷彿掉入了冰窖中,渾身戰慄不止。
她莫名其妙地想:也許,剛才那個電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類打進來的,而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鬼魂打進來的。
怎麼樣,各位大哥,我的章節字數還可以吧?我的一章頂他們的三章!我那邊還有書要寫呢!我可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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