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四人同帳,兩人同板,嶽麓一縮進被裏,唐子矜雖緊閉着眼看似沉睡,可身子卻自然而然的朝他靠去,嶽麓想了一會兒,便張開臂膀,將他圈進懷裏。儘管嶽麓平躺着身子,盡量讓兩人的動作看起來像是相依取暖,但唐子矜滿足的笑意卻漾在唇角。

這段日子,只要稍為透露出一些對他的期待,白齊飛總像驚弓之鳥,慌慌張張的逃離甚至還會發揮尖銳的想像力,將自己與唐子矜纏繞不清。一開始也許可以覺得他是因為親見自己和唐子矜肉慾作戲而妒火攻心,但漸漸的,也無法這麼安慰自己。因為他深覺白齊飛對那兩個月之約沒有半點延長的想法,即便曾感到他有過那麼一絲絲反悔,可是,理智讓他很快就打消這念頭。

打一場萬世流芳的勝仗對他來說就像天生的使命,或者也因為他不甘自己永遠身為罪犯之後,因此他想在清廷立下一足之地,在汗青史留下痕迹。而他很清楚,這場戰就是他唯一的機會。

所以,剛剛在白齊飛的帳里,自己雖也好想這麼窩進被裏,將他圈進懷裏,但是他知道,即便他今天看起來如此脆弱不堪如此需要溫暖,這些想望都不再可能。

嶽麓深吸口氣,再度轉望縮在自己身邊的唐子矜,像懲罰自己的三心二意般,彎下頸子,在他額頭送上一個輕輕的吻,更用力的將他圈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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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駐疏資要道已經七日,一切如常的進行着。連日的安逸讓嶽麓緊張的神經獲得暫時舒緩,然而他還是無法讓自己不關心塔爾寺的近況。

原以為自己守的秋葉谷口如同三國蜀漢祈山之役的街亭,成敗攸關主戰地,卻沒想到,白齊飛竟只領了數百名兵丁進塔爾寺做配糧的工作,這根本擺明做釣餌,意圖吸引那因圍省而失去物資來源的和碩部眾進寺強奪。然後再讓五裡外的靖平將軍部隊圍剿,做關門打狗之勢。

這麼險的招,嶽麓實在希望和碩丹津乾脆取自己守的秋葉谷口,就算這裏失守,或許白齊飛那部隊還有逃出塔爾寺的時間。

然而官卑言輕,嶽麓完全沒有多口的餘地,而滿心的擔憂卻讓他對於忽然領了五百兵丁要進秋葉谷口營地閱兵的韓玉軒毫無多餘思考的空間。

韓玉軒並未領有撫遠大將軍的將令,可是卻抬出了欽命諭旨,意謂要探查行軍佈陣的實況。

雖說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但嶽麓畢竟非一朝之將,思慮再三隻好令士兵大開寨口,恭順迎接。

但見韓玉軒手置腰間劍柄,趾高氣昂的端坐馬上,領着隊伍緩緩進來。

「嶽麓,將所有士兵集合起來,我要閱兵!」

閱兵?有沒有聽錯?

「所有?」

「對,所有,包括外面巡視的,通通進來!」

嶽麓皺起眉,想到這疏資要道如此重要,現在竟要全部集合只為了給他點閱實在可笑便執手道:「稟駙馬,可否暫時就寨里的兄弟齊集?外頭的盯梢很重要,無法懈職……」

「這你不用操心!我會讓我的人先頂替,去叫集合,不然我參你枉顧聖令大不敬之罪!」

他還是這副令人光火的氣度,嶽麓幾乎要罵出嘴來,儘管盡量壓抑但表情的不以為然已顯而易見,奇怪的是韓玉軒像故意忽略他的憤怒,竟沒有怪罪,反而朝身後一字排開,那傳說中的十位御前侍衛道:「來,你們和嶽麓去了解一下盯梢分佈,讓兄弟們先替一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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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下來,全軍總算齊集寨中,這會兒韓玉軒突然發動指示,要屬下將嶽麓的人馬包圍起來,嶽麓登時覺得有些怪異,正想離隊向前詢問清楚時,突聽韓玉軒一聲令下:「將嶽麓叛將一干人等全部就地正法!」

是!外圍士兵整齊的大喝一聲,當場抽刀取劍,朝圈內的士兵斬殺而來。

突然的變天讓嶽麓和士兵一下都懵了!待看到兄弟們三三兩兩被劈殺劍下血光四射,所有人才驚醒,四處逃竄,可此時,他們除了鎧甲護身,手上半件兵器也沒有,根本如待宰羔羊只能盲目逃亡。

然而人怎麼也跑不過馬匹,那韓玉軒領的是騎兵隊,個個手舉刀劍刺騎術精湛,策馬奔馳間,早把一群毫無反抗的士兵斬殺的血肉模糊,身首異處。

「為什麼!!!」跟着四處奔逃的嶽麓,看到平時形影相隨的弟兄們個個橫死沙場,滿臉驚恐。再轉望沒有一個兄弟是閉目而亡,幾乎都睜着大眼和血倒地,因為他們到死了還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何錯,竟遭同袍血洗。不禁狂吼起來:「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們!」

嶽麓瘋狂的往韓玉軒座騎奔去,卻只在走了幾步后,背部一痛已生生被劃了一劍,他趕忙就地一滾,伏低身軀,藉著黃沙滾滾掩護,雙眼慌亂的在地上找尋可資對抗的武器。

不多時,讓他摸到了一把長劍,才要挺身,迎面就衝來一匹戰馬,上頭的士兵氣勢凌人狂傲的揮舞長,似乎想將嶽麓一刺死。

生死關頭,嶽麓瞬時橫了心,縱身一砍,反而將那士兵削落馬下,他反應很快,一把趕緊拉住亂跳的馬韁,輕輕巧巧的就坐了上來,馬兒有靈,主人倒卧地上,開始不聽使喚的狂嘯叫跳,嶽麓便緊捏疆繩,提劍刺入馬股,大吼着:「駕!」

馬兒刺痛,縮了膽,只好臣服,載着敵人控疆直往韓玉軒奔去,延途同是戰馬騎兵瞧見了嶽麓凶暴的樣子,一下呆住,待要提刀殺人,早被嶽麓一劍划斷頸子,煞那血箭噴洒。

兄弟們顧着逃亡,根本沒有意識到頂頭上司的反擊,因此只是更加破膽的呼喊,嶽麓孤軍直衝也不知斬了幾人,終於接近了韓玉軒──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們!」

「想知道,去陰糟地府問白齊飛吧!」韓玉軒陰騺的說著,同時提劍策馬就朝嶽麓砍去。

嶽麓閃身避開,直吼着:「齊飛?!關他什麼事!」

「好個親熱的叫法!」韓玉軒第一劍沒殺成,再度調轉馬頭大聲吼着:「看來你也不算枉然送命!你就──」一劍劈去,砍了嶽麓手臂,得意間,忽覺頸項一陣怪異輕巧,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啊!駙馬!!」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喊響了起來,騎兵一傳十,十傳百,返回了身,卻見嶽麓端坐馬上,右手高舉,大夥定睛一瞧,那不是韓玉軒血淋淋的頭顱是什麼?

領隊被一刀斬下了首級,騎兵隊頓時成了散沙,大家你望我、我望你,腦袋都不知怎麼運轉。

「兄弟們,衝出寨,搶馬奔到塔爾寺!快!快!快!」嶽麓拎着一顆血淋淋的頭,直繞着場吼着,待繞了一大圈,便直奔寨口,飛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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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那場莫名殺戮,總難以壓抑內心的悲憤與激動,即使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澎湃的情緒還是讓他在昏餓中驚醒,然而最令他喪志的是,長久的飢餓讓人完全失去時間感,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更不明白這些人是要他餓死還是乾糧被人惡意取走,一開始還會從門底的一個小洞遞進一些乾糧和水,現在卻只有水了。

真不知兄弟們被關在哪裏?是不是也遭遇了這樣殘酷的待遇……好不容易自刀口下逃出,怎麼也沒想到一進塔爾寺就被同袍押進了地牢……

是地牢吧?除了不知從何處隱隱透進的風,其餘一點光線也沒有,但是卻有床有被,或許,這是過去寺里的師父們閉關或受逞戒的地方吧?

咔──

這個聲音讓嶽麓用盡全身力氣爬起身,因為它顯然不是遞食的聲音而是門被打開的響聲。

「把他帶到我房裏。」

「是。」

聽到兩句病厭厭的吩咐與響應,嶽麓覺得自己被人架了起來,本來想反抗,但是飢餓已讓他完全失去鬥志,反而配合著站起來,存心看自己要被如何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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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待太久了,這次待的地方光亮的教人刺眼,可是卻比原先的地方舒適許多,起碼這像是間溫暖的禪房,但嶽麓並沒有多餘的力氣去享受,一進房就倒卧床上昏迷了,幸運的是,當他再次醒來就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白齊飛。

不知是餓過頭還是光線變昏黃了,眼前的白齊飛雖然仍一身潔白軍裝,可是雙頰卻異常削瘦,紅絲滿布的雙眼亦顯得相當疲憊。他就這麼靜靜坐在身邊,默默瞧着自己。

「來,我扶你起來!」沒等嶽麓回神,手一伸就撐起嶽麓,隨即自懷裏掏出半個手掌大小的干餅給他:「這裏有半個餅,你快吃。」

嶽麓激動的望着他,滿腔的話才想吐,一見到干餅馬上投降,抖着手就往嘴裏塞。

「吃緩點,你好幾日沒東西下肚,會傷身!」白齊飛看他依舊狼吞虎咽,忙起身倒了杯水給他:「將餅沾了茶吃,不然不好消化!」

嶽麓抖着手接過熱茶,聽話的將僅剩約一口的餅沾了水才扔進嘴裏。待全下了肚卻仍有些意猶未盡,可是看白齊飛的表情似乎沒有更多的東西可以吃了,只好舔舔乾裂的唇,將注意力轉到他身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問,不過你現在狀況好嗎?」

「大概餓了許久,肚子有些難受。」嶽麓深吸口氣,瞬時覺得整個人精神許多,滿腔的疑惑不禁全冒出來:「齊飛,我到底被關了多久?這裏還是塔爾寺嗎?嗯,那些跟我一起入寺的兄弟們呢?」說著說著,他漸漸憶起那場莫名其妙的殺戮,臉不禁漲的血紅,胸口也被一股憤懣填滿:「還有……那個駙馬……呸!我是說那個韓玉軒為什麼帶人剿秋葉谷口?為什麼?!」

聽他說了一長串,白齊飛的神色卻平靜出奇,好像他問的是些生活瑣事般,只垂下眼神,微微一笑:「一時半刻我也不知從何向你解釋,嗯,你先休息好了,明日我再帶東西給你吃,順便和你說清楚,好嗎?」

「不好!」他伸手拉住正站起身的白齊飛,朝自己用力一扯,粗喘着氣:「我現在是不是在作夢啊?還是我已經死了?時局那麼混亂,我怎麼可能會躺在這小禪房休息?」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雙手,想到入寺前還拎着一顆血淋淋的頭顱奮力的敲擊偏門:「他的頭呢?韓玉軒的頭呢?我明明將他抓牢的!」

「嶽麓,你的思慮都亂了,好好整理一下,明日我再來看你!」白齊飛異於尋常的輕撫他的臉,這動作像定心丸,讓嶽麓一顆心忽地平靜下來,情緒也像小貓般乖順起來。

「齊飛……」

白齊飛沒再話說,朝他微微一笑,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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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嶽麓被一個輕微的聲響吵起,睜開眼就看到白齊飛正端坐房中桌前神情木然的發獃着。今天他的神色明顯更糟,一雙手無意識的撫着臉,原本就疲憊不堪的眸子顯得更加煥散,而那微弱的聲響正是他不時吐出的輕嘆。

「齊飛……」他完全沒注意到嶽麓已吃力起身。

「你醒了?」白齊飛像受了些微驚嚇般震了下,隨即自懷裏掏出半塊乾糧,倒了杯茶水,走到床邊遞給他:「來,把東西吃下去!」

有了昨日的經驗,嶽麓知道今天大概仍只有這些東西可以果腹,因此不敢囫圇吞棗的吃下去,而是乖乖照白齊飛的建議將乾糧沾着水細嚼慢咽起來。待吃完乾糧,抬眼瞄一下緊閉的紙窗,沒有半點光線透入,看來天色不早,心想,自己的時間感果然真的已錯亂,從昨天到今天竟完全無法意識到時間長短。

他下了床,伸下筋骨,朝桌前走去:「齊飛,現在什麼時辰了?嗯……這裏是塔爾寺吧?」

「是啊,是塔爾寺!」白齊飛淡淡一笑,示意他坐下,倒了杯熱茶給他:「很想和再喝杯好酒,不過這寺里已經絕糧很久,更別想要有酒了!」

「絕、絕糧?!」嶽麓怔了怔,隨即想到秋葉谷口失守塔爾寺本就會絕糧,不禁全身汗毛直豎,衝到白齊飛身前:「齊飛,我們被羅布藏那狗賊圍寺了嗎?圍多久了?現在是什麼情況了?」可話才出口,突然想到秋葉谷口會失守根本稱得上窩裏反,頓時感到腦中一片混亂。

白齊飛看到他滿臉的不知所措,當場深吸口氣,垂下眼神,輕聲:「從你到塔爾寺后第二天就被圍寺,算算也有十四天了,十天前開始絕糧,每個人每天只剩下半塊干餅可吃,不夠的部份就吃樹皮果葉,前天,可以吃的都吃光了,開始有兵丁及一起被困在寺里的百姓餓死了。」

「每人只剩半塊干餅……兵丁和百姓都餓死了……那……」嶽麓越想越驚,抓住白齊飛雙肩慌忙道:「你這兩天給我吃的都是你的份啰?」

白齊飛輕推開他側過臉苦澀笑道:「你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步出禪房,外頭果然已近深夜,抬眼望去,萬里無雲,皎月高掛,繞過幾間廂房,嶽麓看到一個令他百思不解的狀況,即四處站岡的兵丁個個都一臉病氣神情蕭索,可卻蒙旗兩混,有的一身大清兵丁服飾,有的竟就穿着蒙族戰士戎裝。狐疑間,兩人已走上靠着寺院高牆臨時搭起的號令平台。

白齊飛神色平靜的朝着寺外一指:「今天月色明朗,你該看的清吧!」

嶽麓當下隨着他指示朝外一看,寺外黑壓壓一片同時混着火光點點,嶽麓亦曾疆場上出生入死,所以當場就知道那些都是敵軍,然而令他喪魂破膽的是,儘管夜色當空,月光下那翻飛的旗幟卻清清楚楚印着大大「韓」字。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嶽麓用力揉了揉眼,深怕自己因為飢餓而看錯了字,偏偏不管他怎麼看,那就是個「韓」字:「韓玉軒剿了秋葉谷口,現在靖平將軍又圍了塔爾寺……難道他們父子兩竟然叛清了嗎?!」

由於韓謙是漢人出身,手掌數萬綠營兵丁又長年扼守邊關,過去便有些前朝舊臣不斷與他聯繫,希望他能念及漢族血脈一舉叛清以復舊業,可韓謙倒是吃人糧餉忠人之事,從不為之所動,可今天,竟親見他帶兵圍寺,嶽麓實在不得不聯想於此。

然而,真相卻半點也沒有拖延的餘地,嶽麓才剛說完,就瞧到白齊飛仰天大笑起來,那笑聲如此悲哀,尤其回蕩在靜寂的夜空更顯凄涼。

「好個嶽麓啊!很好!」他不看嶽麓,只滿意的放空眼神:「如果說,叛清的是我,你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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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和碩丹津就待在塔爾寺,接着讓清廷大軍耗資費糧的圍省,並且預留一個疏資要道,表面上是供給青海省的百姓民需,實際上根本全然送給和碩丹津。撫遠大將軍永遠也猜不到和碩丹津竟會藏匿在塔爾寺,而幾十萬軍力個個卻張口等待糧餉,那龐大的軍需與熱烈民怨,沒多久就會拖垮大清朝廷。不費一兵一卒,和碩丹津就可以讓大清朝元氣大傷,讓自己擁有掌握藏西主權的籌碼!

這是個狠毒的計策也是個很好的計策。但是,它卻失敗了。

物資運送不到七日,秋葉谷口就被剿了,因此,塔爾寺的存糧只有五日不到,接着,韓謙就揮軍圍寺,和碩丹津嚴嚴實實落了個自投羅網的下場,為免被圍剿,當日白齊飛就讓丹津及其族人混入青海省民大舉逃出塔爾寺。

「怎、怎麼可能!」嶽麓怔楞望了白齊飛好半天才錯愕道:「這五年來我日日看着你為了策動這戰事勞心勞力,你怎麼可能謀反?!」

「你說的沒錯,為了這場戰役,我是心力交瘁,可我不見得必做大清忠臣,不是嗎?」白齊飛淡然的瞟他一眼:「我若能幫和碩親王奪取藏西主權、稱霸漠西,立下萬世基業,不也是萬古流芳?」

「萬古流芳?」嶽麓喃喃念了遍,似乎還無法進入狀況。

「勝者王、敗者寇,今日,是敗了,所以我是註定要遺臭萬年了……」

嶽麓難掩激動:「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不是伊齊嗎?不是伊繼泰的長子嗎?你伊家世世代代是大清的忠臣啊!」

「大清忠臣……」白齊飛凄涼一笑:「是啊,天下人都都知道我伊家世世代代是大清忠臣,然而咱們大清皇帝卻召告天下,我父親為了數萬銀兩而貪贓枉法令得晚節不保滿門滅絕!」

嶽麓無意識搖搖頭,聽白齊飛的口氣,伊繼泰的晚年變節似乎有其苦衷。

「一切只因為真正將考題流出的是咱們滿清的大皇子!」白齊飛深吸口氣,咬牙道:「大清天子為了掩其家醜,拿我父親及十八房考官為代罪羔羊,令他們蒙羞謝世,家人親族總計一千六百多口人都流亡邊疆受盡苦難!」白齊飛像跌入了時間洪流,回到當年家破人亡的時侯。只見他全身抖着,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優雅清俊,紅着眼,惡狠狠道:「我永遠忘不了那年中秋夜突然而來的那道充滿屈辱的聖旨,別說裏面的罪行沒有半條經過議部定案,才不過隔日,父親被腰斬於市,而我伊家親族七十多口人,關的關、枷的枷,分與人為奴的,入獄待勘的,難以細計,」說到此處,眼眶中己溢出淚水:「母親和我全給扔到黑龍江與披甲人為奴,其它胞兄四人、妹妹三人全都下落不明……」

「一到黑龍江次月,我母親還是慘遭姦淫,我則……」白齊飛神情悲異常的粗喘着氣,臉漲通紅沒有說下去,轉道:「總之,若非當年和碩親王的收留,我和母親早死於非命,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報了他這份恩情!」

嶽麓無意識的退到牆邊,滿心疑惑的看着他,也不知為什麼,總覺得白齊飛的眼眸里還含有許多自己瞧不清的複雜意念,不像家仇、不像國恨,卻是一股能令他付出一切只為策動這場大戰的真正原因。

或許,含冤負屈的流放確然令他心志丕變,但這實在不足以解釋他願捨棄性命叛國作亂的理由,當初,不正是想活着,才攜母歷險脫隊,既想活着,就沒有理由突然把命又不當一回事,何況這命得來的如此彌足珍貴?

「我不相信你真的只為了報答那什麼和碩親王收留之恩,全然不顧多少將官士兵對你的信任,及我對你的感情,痴心策畫這麼驚天動地的戰役!」嶽麓瞪着銅鈴大眼,輕吼:「還有着什麼,一定還有着什麼事逼得你這麼做,是不是?」

是,確實是,只是那不是逼,是我自願。

白齊飛從不知道嶽麓的心思這麼敏銳利,然而他並沒有打算揭露自己對丹津那份理不清的情意,只是轉開了眼,讓焦距望向無邊的黑壓壓敵兵,沒再說話。

嶽麓望着他側臉好半天,瞧他漸漸平靜了神色,明白他存心閃避,不由得煩躁道:「算了,算了,都說要做你的斷頭臣了,什麼原因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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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回禪房,白齊飛就失魂落魄的站在桌前,想到自己為了完成這計劃數年來不眠不休嘔心瀝血,承受着許許多多羞辱,用手段、用計謀,甚至用了身體去交易,好不容易讓時局呈現出來,現在卻功虧一簣,心頭越想越不甘心,不由得雙手握得實緊,咬牙道:「真是一語成讖,秋葉谷口成了岐山之役的街亭,偏偏塔爾寺卻做不了空城計,我這再世諸葛畢竟不是真諸葛,而那韓謙卻是嚴嚴實實的司馬仲達,竟逼得我死在這裏了!!」說罷,憤恨的將桌子上的水杯及小油燈掃了滿地,瞬時把房間搞得暗淡無光。

「齊飛,是我的錯,我真的沒想到韓玉軒會來剿秋葉谷口!」

白齊飛尋聲望向埋於黑暗的嶽麓,心裏五味雜陳,焦躁道:「你跟我道什麼歉?我是謀逆!你何必和我一鍋燴?是我拖你下水的啊!」

嶽麓當然明白,可他更清楚白齊飛在自己心頭的地位。說得明白些,當日,若白齊飛實話和他說了將要謀反,恐怕自己還是會心甘情願幫他,因此便沮喪道:「我不管你是謀逆還是如何……當日我不願守秋葉谷口,為的也是怕我一失守會害了你,沒想到今天還是落得這樣下場……」

沒等嶽麓說完,白齊飛不禁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聲里也蘊含著悲哀:「這是何苦,你到底欠了我什麼,何必這麼待我!何必!」

禪房裏,嶽麓只瞧清白齊飛那雙黑幽幽的眸子正目不轉睛的望着自己,不禁走到他身畔,輕撫他面頰,也許這些日子真的過得太苦,白齊飛並沒有閃躲,反而閉上眼,朝他手心藏過去。嶽麓被他這依賴的動作攪得心頭一陣沸騰,忍不住一把將他抱入懷裏。暗夜裏,嶽麓清楚的感受到他紛亂的心跳與呼吸,不禁也跟着亂了分寸。

不一時兩人被一陣宣鬧聲打擾,白齊飛在他肩頭重重吐口氣,像是在整頓着心緒,半晌,才輕推開嶽麓走向門口,只是他開啟門卻堵在門口,嶽麓聽不清他對外說了什麼,只見他回頭匆匆望了自己一眼,便走出去同時帶上了門。

嶽麓直覺寺中戰況有變,然而經過之前的情緒起伏,他已沒什麼心思關切,便吃力爬起身,朝床鋪一躺,讓自己在混亂的思緒中漸漸失去意識。

等再次清醒,嶽麓覺得整個人十分昏沉又肚餓難忍,才想坐起身,就見五、六個面黃肌瘦的漢子吵嚷的衝進門來,七手八腳的將自己架起,完全容不得反抗的想將自己拖出房間,可才一開門,一陣陣轟隆隆的呼喊聲襲入耳畔,音量響徹雲霄煞是驚人,然而最令他錯愕的是,那些呼喊似乎只有兩個字「嶽麓」!

嶽麓不明白這些聲音自哪裏來,正要開口詢問,白齊飛已匆匆擠入房裏,急迫道:「你們把他放開!」

「將軍!」

「放開,你們殺了他只會讓韓謙更有理由領兵踏平塔爾寺!」

幾個人用着窟窿般的雙眼滿心不願的相互張望,最後盯着白齊飛卻沒有放手的意思,只拖着滿臉疑惑的嶽麓齊齊跪了下來。

「將軍,咱弟兄本就不怕和韓謙那廝血拚一場,就怕被困在這裏當了個餓死鬼!」

「是啊!將軍,咱弟兄一出寺就被亂箭射死,可困在這裏卻得餓死,還不如逼得他揮軍剿寺,與他性命相拚,好歹死得爽氣!」

白齊飛靜默一會,終於吐口氣:「你們把他放開,給我兩天時間,或許還有什麼方法保大夥能逃出去。」

一群人你望我我望你,感覺得出根本半點不相信白齊飛的保證,卻礙於位階不敢直指反抗。

「若兩天後還是毫無辦法……」白齊飛瞧着嶽麓,深吸口氣:「我一定下令,交出嶽麓的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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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空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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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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