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軒兒!要說的也該差不多了,邊關來了急報,有什麼未了的機密要事,明日你到軍營里再找他說!」頓了頓,韓謙轉了口氣:「齊飛,你快出來吧,軍營里派了兵丁來叫你了!」

「是!」白齊飛不理會韓玉軒的失神,用力將他推向一邊,爬起身,仔仔細細的將自己整理妥當,才撫着仍刺痛廾的右頰,朝門口走去。

意外的是,迎面除了韓謙、韓傳在外嶽麓竟然也在。只兩人的目光匆匆對視后,白齊飛即與韓謙並肩走往廳堂。

「嶽麓,你先幫我把馬牽到府外!」白齊飛交代一聲,才和韓謙寒喧執禮,轉身要跟着嶽麓走出去,韓謙忽地輕輕搭住他的肩頭,暗示性的將他引到門邊。

韓謙一臉沉重,刀刻的皺紋顯得十足鮮明,白齊飛有感這岳父大人似乎要說出什麼緊要的話,不禁摒住氣息靜侯着。

「齊飛啊……我……也算是看着你功成名就的,人生嘛,就這麼回事,過去怎麼都過去了,重要的是未來怎麼過……」韓謙深吸口氣,目空一切道:「我不管你是什麼出身,只要你安份的報效朝廷,我就當你是白家的子孫了,你明白嗎?」

「將、將軍……」明白是明白,但白齊飛已壓抑不住驚駭,整個人呆住了。若不論多心,韓謙的意思簡直是表明他早清楚自己是罪臣之後的事實!!

韓謙似乎也了解到他的驚惶,再度輕拍了他肩頭,乾咳一聲:「我大半輩子都在軍隊裏討生活,生死都已看透,更別談分不分的清什麼是醜話什麼是流言,總是天下父母心,過去,為了掩人耳目,很多事也就不挑明,教你失了尊嚴,受了委屈,現在,你既然成了湘兒夫婿,只要你好好待她,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切我會幫你作主……絕不致讓你再受糟踏!」

白齊飛不知自己到底怔了多久,只覺雙耳嗡嗡直響。他一直知道韓謙是個有勇有謀的將領,卻不了解他的心機可以隱藏得如此深不可測,數年來自己受他兒子侵犯羞辱的事竟然這般瞭然他心──

那麼,他冒着收容罪臣之後的風險又把女兒下嫁,是基於什麼心態呢?是因為自己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還是想彌補他兒子所作所為?

望着韓謙剛毅又帶溫慈的眼神,縱然白齊飛自忖有着再世諸葛之智也沒把握看得透這老將軍的心機。

「好了,快回去吧!記住,爹一定幫你把這戰打下來!教你加官進爵,名垂千古!」

白齊飛沒去整理滿腦子紛亂的思緒,只從懷裏掏出已彌封的黃褐信封,恭敬的遞給韓謙:「這、這是給湘兒的……請您務必幫我交給她,並告訴她……等孩兒出世再打開。」

「你不親手交給她嗎?」

「不了。」白齊飛垂眼想了想:「一切就看上天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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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靖平將軍府,白齊飛瞧透嶽麓有滿腔的話要對自己吐,便刻意保持超前他一馬身遠,直將剛的混亂心神穩定了才放慢速度讓嶽麓與自己并行。

果不其然,在一併肩后,嶽麓馬上拉住他的韁繩,讓馬停了下來。

「你的臉……」

「不礙事!」

「他……有沒有對你……」

白齊飛沒回答他,將臉轉向一邊,淡淡問着:「你怎麼會來這?」

「是我自請來通知的……」

果然──

「再兩天你就要進駐疏資要道了,保持點精神。」白齊飛扯了下韁繩,自顧的往前騎。

「齊飛!」嶽麓好不容易盼到和他獨處,忙急急跟上去擋了他去路:「我會守,我會去守疏資要道,你不要生氣,和我說說話吧!」

白齊飛本無心讓他這麼委屈,只是一顆腦袋還因韓謙的話而有些回不了神,現在看他老為自己慌急,心一暖,臉色也溫柔了起來:「嶽麓,我帶你去個地方好嗎?」

怎麼不好?嶽麓一看他好顏好色的說起話,整個人都要跳起來,馬上點頭如搗蒜直道:「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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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市集地處邊疆,大多是青海內地人民購置生活物資之處,因此百性的服飾與京城良民差異頗大,很有邊關民族特色,再混着各地小販客商不同口音的吆喝叫賣,形成一個十分特殊的景緻。

然而嶽麓卻半點也無法松心靜賞,因為這裏正是兩人初識的地方!

「嶽麓,咱們入中軍營也有一年了吧?」白齊飛不理會他,晃到一販售舊書畫攤旁,神情閑散的翻閱陳年文簡。

「呃,是啊。」

「還記得那兒嗎?」白齊飛朝前方一間大茶樓頷首:「幾年前咱們在這初見,那時你可大方了,望着戲台上演失空斬,一陣不爽,劈頭便引經據典侃侃而談,一下將諸葛武侯數落得一無是處,半點也不客氣!」

這對於性情本豪放的嶽麓還真是一針見血的刺激,當下尷尬的紅了臉。

白齊飛看他憨厚直爽,心一哂,忍不住又會心笑了起來。

岳家人丁單薄,父親原是京郊外某縣令師爺,在唯一兒子嶽麓出世沒多久即因病身故,留下寡母含辛茹苦的將之扶養長大,只這位母親倒知書達禮,兒子往後讀書求學倒也未曾少了,因此,別瞧他一副鄉民野漢的樣子,卻是擁有秀才之銜,十年前,還想寒窗苦讀高中榜示,以謀得一官半職光耀門楣,卻因母親又驟然病逝,深受打擊而作罷,在收拾好喪事後,即變賣家產以換得銀兩,遠離家鄉四處遊歷。

因緣湊巧,一路跟着幾個京郊客商輾轉到了這偏遠的地帶,原本只是行萬里路的想法,卻因巧遇白齊飛,便着魂似的入了軍營!

當然,因迷戀他的風采而入營,嶽麓再怎麼大剌剌的性子也不敢明言,畢竟在初識時已經對他直言自己頗有餘桃斷袖的心思,即便白齊飛當時表明不以為意,仍不希望扯到這話題上,徒增尷尬。

白齊飛卻不知是知趣還是真忘記,數年來還真從沒提及這件事,可嶽麓待在他身邊卻是日日貪求夜夜苦思,卻哪料得這年入了中軍帳會和他的關係有這樣的進展!

兩人逛入市集那茶樓,迎頭就聽見激烈喧嚷的鑼鼓及叫好聲,看來這破舊的看台上又演了出動人心魄的戲碼。

兩人跟着明眼的小二蹭進滿滿人潮的店裏,七拐八彎的到了樓上。

彷佛歷史重演,嶽麓想起數年前,自己只是茶樓遊客,這會兒身份不一樣了,但白齊飛卻一樣深深吸引了自己的目光。

瞧了半天戲,白齊飛注意到他心思飄浮難安,終於拍拍他肩頭:「走吧,咱們再四處走走吧!」

說著,踱出茶樓到市集又晃逛起來。

「先生真有眼光,你眼前這竹簡乃是宋朝名將岳武穆親書的諸葛武侯前後出師表啊!」一身邊關民族衣飾,卻怪腔怪調的說起京話,臉蛋渾圓,人中還留着兩撇老鼠須的擺攤老闆,露出諂媚至極的笑容,鞠躬哈腰得朝嶽麓身畔走來:「瞧先生一表人材,眼光必是獨具,我這東西一向賣給識物的有緣人,若先生要,我可以少收幾兩銀子,算是交個朋友吧?」

嶽麓一醒神才發現茫然間,自己不知不覺停在街口那舊書畫攤邊,他望了老闆一眼,順手將那名為岳武穆親筆手書的出師表竹簡拾起展開。

白齊飛卻馬上接過他手上文簡:「你不是一直不欣賞這武侯嘛!怎麼對他的出師表認真起來了?」

嶽麓心一怔,轉道:「人說,讀出書表不哭者不忠,我默了好幾次,怎麼也哭不出來,可總想你如此賞識武侯,忍不住就再看一下。」

「若你想看,不需買,我默給你聽,要嗎?」白齊飛挑挑眉,不等嶽麓應聲就背着手,身形瀟洒的緩緩前行,嘴上則侃侃而語,嶽麓忙放下竹簡,拋下兜轉的書攤老闆匆匆跟上去。

但聽白齊飛沉混慵懶的語音輕易就劃破吵雜擾攘的市集,幽幽鑽入耳里,「亮曰:「大軍在祁山、箕谷,皆多於賊,而不能破賊為賊所破者,則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減兵省將,明罰思過,校變通之道於將來;若不能然者,雖兵多何益……」

黃昏市集,路人漸漸稀少,兩人直到了街口,白齊飛總算念到出師表最後幾句,他沉着的語氣亦漸轉凄傷:「鞠躬盡粹,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嶽麓覺得白齊飛的眸子閃了異樣愁思──

這出師表真這麼感人嗎?

不,嶽麓雖然性格粗豪心思卻細膩,他深知白齊飛這抹愁緒有源由,不是為了出師表更不是為賦新辭,而是他心裏有事,或者說自己心裏也有事。

嶽麓皺皺眉,藏不住關懷的意念,正想開口詢問,白齊飛卻已上了馬兒,嶽麓只好也跟着上馬,待追上時,已雙雙步出市鎮,突見郊野盾入一片鵝黃,彤雲滾滾,在天邊化成一遍金色雲海,迎着這天然驚奇的景色兩人一時都痴了。

「嶽麓……」白齊飛不望他,突然輕叫一聲:「若……我現在要你隨我離開中軍營,你還會猶豫嗎?」

「現在?」嶽麓自美景中回神,忙策馬踱到他身畔。

「嗯,現在!」

嶽麓還是沒一下憬醒,只聽白齊飛又淡然一嘆,便抬起頭,着眼望向昏黃日色道:「咱們得趕回營區了!明夜中軍行轅要議事!」說罷,不等嶽麓開口,雙腿一夾,雪白身軀宛若套了件金黃外褂,急箭似的直往黃沙道上疾馳而去。

怔楞的嶽麓意識仍在,忙夾馬隨行,過往的飛沙痛迷了眼,然而他整個人卻像木了身子,只覺一顆心突然像被鞭子抽了老大一下,硬生生滾熱疼痛起來。

「齊飛!」嶽麓開口一喊,風沙馬上強灌入喉,教他不得不閉上嘴,只得勒緊韁繩,雙腿用力一夾,加快速度追上白齊飛,奇怪的是白齊飛卻像刻意和他保持距離,竟是等同的加快了速度。

怎麼回事?他想去哪啊?

兩匹馬兒一前一後越奔越快,直把兩人戴往白光紅日交替的草原綠漠中,身畔的溫度隨着路程漸漸低迷,入夜風涼了。

嶽麓跟他一段路越覺得整個方向離軍營越遠,瞟望四野,平地草坡無數,郊道越行荒涼,月光斜照,風沙遮蔽視線,不由得狐疑追喊。

好不容易,白齊飛座騎腳程慢了下來,嶽麓趕緊勒馬追到他身邊,兩人才在一個矮坡上停了下來。放眼所及儘是一片寂冷的草原,明月如盤,繁星點點,遠處幾個土堆民舍及零星的殘破蒙古包,讓人有種身處沙洲孤島的錯覺。

嶽麓張遑四顧:「齊飛!這路是不是走偏了?這裏離咱們駐營地似乎反了向!」

聽不見白齊飛回話,嶽麓輕動韁繩策馬擋在他前方,終於和他四目相對,然而白齊飛並沒有和他對視,而是將焦點鎖向嶽麓身後的深藍穹蒼,面無表情沉聲道:「嶽麓,你可知要將這片草原包圍得動用多少弟兄?」

「什麼?」

「十來萬……得動用十來萬的子弟啊!」白齊飛掃了草原一眼,神情凄涼:「等省一圍起來,這碧草青坡中的物資就斷了,到時將流多少血餓多少百姓……難以數計了!」

皎月下,一個與自己年齡相彷卻恍如文弱書生的男人,為了黎民百姓家國存續的重戰要事這般愁眉不展,甚至為了疏發情緒特別跑來這裏憑弔似的徘徊,自己官卑權輕,對於這股朝野漸將成形的壓力並無法像中軍決策之一的白齊飛相比,然而在驚覺自己從入軍營起,滿心竟只存着對他一廂情願的貪圖愛戀就自慚形穢。

「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白齊飛閉上眼,迎着草原的風,嘆了口長長的氣。

白齊飛回過意識,朝他慘涼一笑,想抬手打斷他的話,嶽麓卻已低聲道:「你放心,除非我送了命,不然必定幫你守好疏資要道。」

白齊飛腦一乍,沒想到嶽麓會突然把話說到這份上,原先在腦海中沉重而紛亂思緒登時轉了個大彎。

「我自入軍旅,想得儘是你的一言一笑,根本從未把任一場戰事放心底……現在想來,真是辱沒你了。」嶽麓認真極了,他坐在馬上,慚愧而堅定道:「我沒有資格和你兄弟相稱,更沒有資格要你和我一起天長地久,只求你心裏記着曾有我這樣一個人就好。」

嶽麓掩不下的心臟狂跳,低着頭等白齊飛回應,可沉默讓他一張臉漲得血紅,執韁的手也抖了起來。最後實在受不住,頭也不再抬,直接扯了韁繩掉回馬頭,不料卻在同時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待一回頭才發覺白齊飛竟然已笑得東搖西晃,甚至趴在馬上久久不能動彈。

前一分鐘還沉浸在寂寥萬狀的嶽麓這會兒更加不知所措,尤其是半刻前好不容易才將這英偉的青年將軍恭恭敬敬的摒出心門,現在根本還沒想好該用什麼眼光面對他。

想起那兩月獨處,他的眼波和笑容都如此體貼、溫柔,彷佛眼裏只有自己。因此,才會一直貪圖着,可卻絕不是這樣東倒西歪讓人毫無思考意識的大笑。

白齊飛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還反握他的手,緊緊握着,卻還是笑到發抖着:「嶽麓,我說嶽麓啊,你這脾氣不改啊!遲早會招惹是非的!」

「什麼?」嶽麓整個心思卻流到了他溫暖的手心及他略帶着莫名悲哀的眼神。

「罷了!罷了!」他緩慢而自在的縮回手頭:「真想不到你到這地方了還是痴想着這些事!」

嶽麓口拙卻不遲鈍,當然看得出白齊飛對於自己迷戀的心意並不介意,只想不透何以聽着他的笑聲,心裏反而有些凄涼。

白齊飛卻不知是不是摸透了他心思,輕輕搖了搖頭,收起笑意:「嶽麓,人前你同大家稱我將軍,可人後你還是叫我名字,咱們既說了兄弟相稱,哪有翻來覆去的道理,至於你這人……」白齊飛抬起頭,送給他一個溫柔的眼波,但話卻斷的堅定:「我會將它永遠擺在這裏!」

白齊飛伸長手,輕輕點了點他胸口。

不知怎麼,他的指尖雖然點的輕悄,可是嶽麓卻覺得心口像被利劍狠狠戳了一下,又痛又苦卻也又滿足,直過好半晌才咬着牙,點點頭:「你放心,往後,在人前,嶽麓是為國為民出生入死的兵卒,在人後,則是齊飛患難與共的好兄弟!」

話一落,白齊飛頗感欣慰的苦笑一笑,用力扯了扯韁繩,灰白的駿馬時前腳高舉狂猛的跳了兩下,隨即嘹亮的嘶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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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齊飛一踏入營區,恍若換了個靈魂,那勾人魂魄的眼神,淡若清茶的笑容,全被灰敗的軍帳吞噬,蝕融的無形無蹤。

嶽麓吸了口氣,想和他說什麼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點點頭看着白齊飛牽馬而走。他真的不知該如何看待這樣一個明知身旁有個同樣性別的人迷戀自己,卻仍能談笑風生的男人。

「你可回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着急的在耳畔響起,截斷了嶽麓茫然若失的神思。

但見唐子矜正遠遠朝自己奔來。看來,他似乎在短時間急速加快腳步以至雙頰在月光下呈現出一抹微微的紅暈,此情此景,竟教他有些目眩神馳,滿腔的憂鬱甚至被掃了空蕩。

「你別急着說話,小心叉了氣!」他意透關懷的道。

「你、你怎麼通知個急令,一走就一入夜?」唐子矜跑到他跟前,雙手支膝,氣喘如牛。

「怎麼,找我有事啊?!」嶽麓拍拍馬身,望着營區四野,日間的輕鬆氣氛已慢慢收拾,許多弟兄都漸漸入帳休息。

「大家都在等你寫家書呢!結果你卻跑不見人影!」唐子矜皺起眉,有些失望。

嶽麓眨眨眼,登時想起昨兒早上自己答應要幫兄弟們寫家書,不禁撓撓頭,歉然道:「那有沒有找到人幫忙啊?」

「隊裏就你識字啊!」唐子矜雖然面帶微慍,卻伸長手拉過韁繩,幫他牽起馬並回身走了起來:「而且,說好你要幫大夥寫的,干麻去找別人!」

「對不起啊!我沒想到會突然出去了!」嶽麓快步跟上了他。

「你是去哪了?」唐子矜系好馬,背着他語帶不滿的輕聲:「有人見你和白將軍一道回來,難不成你是去靖平將軍府了?」

「是啊」唉,真是哪壺不提提哪壸!想到他,心裏又低落了幾分。

唐子矜回身望着他,沒開口,只抿緊嘴,睜着水靈大眼,勾勾盯着──

嶽麓不得不承認,白齊飛吸引自己的是那一身風流瀟洒的氣質,而唐子矜這張青春容顏也達到了一樣的效果,尤其那微嗔薄怒的神態可愛極了,教他實在忍不住想伸手摸摸疼疼。只是,當真想伸手,一股力量卻莫名的拉住了。

嶽麓知道,自己在面對他們兩人時,道德桎梏的標準天差地別。對白齊飛簡直敬若天神,再深刻的愛慕也不敢逾越分寸,可對唐子矜卻沒有這層不安。他甚至有自信,只要肯再動點心思,要他為自己神魂顛倒將如此輕而易舉,然而也是這股自信,澆退了他一度要潰決的妄為──已經兩次了,毫無深刻情感的兩次纏綿,對他實在太不公平!

「怎麼這麼看我?」嶽麓不着痕迹的將臉轉開,收斂心神,往帳篷走去。

唐子矜快步跟他走進帳篷,見他開始寬衣,便也脫起外甲,語意略帶試探道:「我是在想,白夫人身子不知如何?」

這種語氣有點令人玩味,雖然猜不出它辭句下的真意卻讓他想起今天竟然半句也沒問侯白齊飛這要緊事。

唐子矜手腳十分利落,一下就除下了外甲,整個人鑽入被裏,輕聲:「今天整個中軍帳都在傳這事,大家又替白將軍擔心呢!」

「哦哦……」嶽麓脫了外衣,內疚的呆立着。

「你通知急令沒有問白將軍嗎?」唐子矜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聲,原來他整張臉已趴到了床板,敢情是要漸入夢境。

這會兒嶽麓突地下了心愿,抄起外袍匆匆又穿了起來:「我有東西還白將軍,等會兒巡查幫我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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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齊飛帳口還有個守兵,嶽麓只得恭謹的告知來意,沒想到白齊飛耳尖,未等守兵內報,已提聲勒請入帳。可當嶽麓挑簾進帳卻被眼前的狀況怔得有些不知所措,原來白齊飛正上衣盡褪,背着他,緩緩揉着白巾擦拭身體。

與他愛撫纏綿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可是白齊飛之於自己是如此不純粹,一個眼神一個笑容都足以挑撥心弦,更遑論面對這赤裸又勻稱耀人的修長背脊時,將教他多心慌。

「什麼要緊事?」白齊飛停下手,轉回身,自在的朝他輕輕一笑。

嶽麓被他喊醒神,可一雙眼卻不聽使喚硬是勾勾的被他古胴誘人的胸膛吸引住,直到白齊飛撩起一件裏衣,恍然自若的套穿起來才頓然回神移開道:「我真是大意,竟忘了問韓小姐……不,白夫人的情況不知怎麼樣了?」

白齊飛這動作看起來自在,可是淡雅笑容旁的雙耳卻像點了火似,熱烈的紅艷起來。

意識到此,嶽麓眼睛也不知要往哪裏擺,只覺一顆心像脫了韁的野馬,毫無分寸,混亂的跳將起來:「對不起,齊飛,我還是先出去好了!」

白齊飛揚起清淺的笑容朝前方木椅一指:「不用,你坐,我們聊聊!」

看來,今日黃昏時分,自己對他表明將謹守分寸的保證,讓他終於松下了緊戒──嶽麓淡然一嘆,心裏不禁又安慰又無奈。

白齊飛不等嶽麓眼眸傳遞更多無聲的話語,已自顧朝炕上一坐,用着一個極慵懶的姿勢靠着,低聲:「我是給靖平將軍騙回去的,湘兒根本沒事,只因再過兩天要出兵了,將軍希望我回去和她聚聚!」

「這樣啊!」嶽麓有些意外:「不過沒事就好,今兒個整個營里兄弟們都很替你擔心呢!」

白齊飛讓自己平躺了下來,側着身以手支額望着他道:「那沒什麼,現在有另件事讓我心神不寧……」

「什麼事?」

白齊飛凝視他一會兒,突然像下了決心般把韓謙明知自己是罪犯之後且又長年受兒子羞辱卻還下嫁女兒的怪異行為和嶽麓說了明白。

即便嶽麓在軍里身居要職卻仍離清廷官場尚有距離,但宦海的殘忍與無情卻不陌生,因此只聽他說了一半就全身毛骨聳然。因為這根本代表白齊飛往後的一切全捏在韓家手裏,想他加官晉爵或身敗名裂甚至屍骨無存都在韓謙一念間。而依白齊飛的說法,韓謙偏偏又表現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完全瞧不透他的機心。

嶽麓深知自己本不如他聰穎,所以現在他會想和自己吐露,與其說是商量不如說是想找人分擔不安,只是這消息實在太令人坐立難安,完全不知該怎麼響應。

「瞧你一臉凝重!」白齊飛微微笑了起來:「罷了,反正都走到這地步了,擔心無益,別再說他們了,倒是你和子矜還好嗎?」

「我和子矜……」怎麼話題轉這麼快?!

「你們這段日子走得挺近,不是嗎?」

「是啊!」嶽麓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白齊飛能用這麼自然而然的語氣問出來,想來他心裏真是對自己半點情份不存了,不禁有些賭氣的點點頭:「說到這個,他一直對於那次被你撞見和我的醜事竟沒治他罪而心裏感動萬分!」

「是、是嗎?」白齊飛躺平了身,莫名的不想面對他:「我說過了,只要密些,我是不會怪罪的,更何況又不在軍營里,嗯……那往後可有什麼打算?」

嶽麓想了想道:「若經過這場仗,我和他有幸能留條命,我想除了軍籍帶他回老家。」

「回老家?你老家不都變賣了?」

「是啊,正因為變賣了,只要兩個人都喜歡,走到哪就都是家了!然後做些小買賣什麼的,粗茶淡飯、簡簡單單,好生過過兩人的日子!」

不知為什麼,話從嶽麓口中說,那兩人相依為伴,以山為鄰仿若閑雲野鶴的生活畫面卻在白齊飛腦海生了出來,教他分不出心頭那份酸是妒嫉、羨慕,還是──後悔。

「你累了?還是……我先回帳里吧!」看白齊飛閉着眼,以手覆額,嶽麓以為他不想和自己多聊便識趣的站起身,沒想到白齊飛卻朝他伸了另一隻手:「別、別走,等我睡了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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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空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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