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夢裏家鄉
短衣襟,小打扮,肩頭臂彎總是搭着條抹布手巾。笑容保持永遠都掛滿臉上——至少在客人剛上門時總是那樣的!
似乎滿世界的夥計、店小二都是這副模樣。
門前平坦的街道,被鋪里的夥計,辰時已打掃的乾乾淨淨。
桌面門廊,被擦拭的一塵不染。
兩層的雕梁樓閣上,懸挂着一塊匾額上,用方勁的隸書寫着“谷月樓”,三個鎏金的大字。
這裏是東城最大的一家酒摟。
門口兩側石街上,也聳立着兩尊石獅。
和城門口的石獅子比起來,大小相差很多,而且不夠很高。石獅雕琢的神態也略顯活潑,象徵著生意興隆!
就在谷月樓石街下方的空場上,齊齊的排列着一排拴馬樁。可見此酒摟日常生意之紅火,飯口人稠時段,車馬的眾多。
日已上三竿,多數鋪面都開板營業。
一路風餐可飲,腹中腸胃已經開始打架了。
詠良決定好好犒勞它們一番,然後再過東城去南城,去看看自家的老宅!雖然那老宅,估計早已異主,也已再沒有什麼親人。
店夥計殷勤的招呼詠良走進大廳。
詠良已經整整十年,沒有到街市上走動了。風土變成何等模樣,人情已成何等薄厚了?!
他想好好看看。
一層廳堂內以很是寬敞,整齊有至的擺放着二十幾張雕琢精緻的桌子.
帳房先生在櫃枱后,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盤,正核算着早點的成本和利潤。
櫃枱對面是通向二摟雅間的樓梯,寬敞的樓梯可四人並排齊走。
帳房先生的手,彷彿都保養的非常好,靈活的手指飛快的遊走在算盤珠之間,他抬眼瞟了一眼進來的客人,又接着聚精會神的打起算盤。
時間以過了清晨的飯口,廳堂內略顯空蕩。
只有靠窗的位子上,一個藍衫青年人在獨自吃飯。那個藍衣青年,似乎用餘光看了一眼進來的詠良,又低頭默默的吃着自己的菜飯菜。
樓梯口的角落裏,一把長條的木凳上,坐着一個鬚髮潔白的瞎眼老漢。手裏抱者一把琵琶,身旁站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身上的衣服補了又補,洗的發白,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似一朵孤苦的荷花。
她低頭靜靜的等待着來往的食客點唱。
詠良就在一摟大廳,一處最不顯眼的角落,選了張桌子坐了下來。
店夥計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人,瘦瘦的身形,皮包着骨頭,皮膚確很光華油嫩,每個毛孔都似有油光溢出。他用手中的布巾,飛快的抹了幾下桌面,並不時的偷眼大量着詠良,還有他擺放在椅子上的石匣。
嘴巴當然也不停着:“嘿,這位爺你想吃點什麼!”
詠良點了獅頭真蘑,水晶葩肉,香醋桂魚,還有豆腐鴨!
他沒有要酒,只單點了兩張蔥油餅。
店小二喊了菜道!機靈的逢迎道:“客官真會點菜,想必是本城的人士,叫的都是咱谷月樓的拿手菜,客官是哪家府上的公子,以後來咱家,小的也好招呼!”
詠良道:“我從別國而來,對此地並不熟悉,夥計在給我上一壺紅茶,要純五月的茶青!”
“來啦!”
夥計的腿如腳低抹油一般,話音剛落,人已經閃進了大門口櫃枱后的廚房。
詠良坐下來,看似悠閑的正在盤算事情,卻有意無意的看了看靠窗口桌上吃飯的藍衣人。
藍衣人的細刀依靠在桌角上,可是他只用一隻手夾菜或端放酒杯。另一隻手,始終把着刀鞘,好象生怕有人會順手偷走了它!
這人吃飯也是蠻認真的樣子。
一口一口的咀嚼着,彷彿這一口未嚼碎咽下,就絕不吃第二口。甚至咀嚼的時候,包括他每夾一次菜,都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遲穩,卻並不庸懶。
“看來,他應該是個還不錯的刀手。”詠良默默的在想着。
此時街道兩旁的鋪面多已經開張,只是繁華地段的幾家妓院,仍大門禁緊閉。至少要等到午後才會開張營業,招攬客人上門。
怎會僅在這琴都的東城裏,現在就以開了這麼多家的娼館和妓院?!
至於喝“花酒”的所在更是多之又多。
詠良記憶里的家鄉,絕對不是這樣子的,絕對不是!
三匹馬從城外奔馳而來,並未饒轉,徑直的奔到谷月樓下。
三個鏢師摸樣的中年男子跳下馬來,店夥計忙唱喏道:“趙五鏢頭到了,您三位可有日子沒回咱谷月樓喝酒了,快裏面請吧!”
為首的大漢,人高馬大面色紫紅,濃眉環眼,腮下短密的胡茬如鋼針般直立着。
三個人都扎着綁腿,為首的大漢,身着一件青布的麻衣,攤開胸襟露出掛着濕呼呼汗水的胸毛,大約四十幾歲的年紀。
此人是東城威遠鏢局的二當家,本名叫趙鋼,在自家裏排行老五,所以地面上的熟人都叫他趙五爺。
他的環刀有八個環,均勻的排布在厚厚的刀背上,據說已經可以一刀砍斷大腿一般粗細的樹桿!
趙鋼的環刀就插在他馬背的皮囊里,繫着紅翎的刀柄露在外面,那紅翎隨風輕擺,配着高頭大馬顯得威嚴。
身邊是跟隨他的兩名精壯的趟子手,也有三十左右歲的年齡。
帳房先生見趙五等人走進來,忙滿臉堆笑連連點頭。
趙五正和店夥計哈哈的說笑道:“你個龜孫子,居然開起五爺的玩笑來了!哪裏有什麼花酒可喝,是我和兄弟們出了趟遠門,剛回來就跑來你這喝酒了,還唧唧歪歪的不趕緊上酒上菜!”隨後哈哈大笑起來。
三個人就在大廳中間位置的一張桌子旁坐下來,一個趟子手笑呵呵的對夥計說道:“少廢話了,好酒好菜只管上來,把我們五爺都餓壞了!”
“好嘞!”店夥計又興奮的一溜煙跑向後廚,不多時一桌豐盛的酒菜已擺滿桌面。
醬肘子,醋溜排骨,清蒸紅毛鯉魚,油暴小肚,肉抹青筍,肉絲炒山蘑......
滿滿的籮放了一桌子!另上了兩壇老白乾酒。
三個人大口的吃肉喝酒,邊說邊笑講述着走鏢時的樂事。
海碗的烈酒一碗碗的揚!
鏢客,確是刀口上添血,展轉與江湖中的人,喝起酒來豪情倍增!
正推杯換盞間,樓梯角落裏賣唱的爺倆,起身來到幾個鏢客的桌前。
年邁的瞎眼老人.賠笑不語,那個女孩子輕聲道:“幾位大爺點個小曲兒聽吧!”
趙鋼飲盡一碗烈酒,張開大嘴,正欲和他的兩個兄弟說些自己的”英雄往事”!
——其實他的兄弟早已經聽他講過八百遍了。
忽見賣唱的爺倆來到桌前,趙五頓感不樂。
他“啪”的聲把杯子蹲放在桌上。
嗡聲嗡氣的說道:“奶奶的,你爺倆可真會找人,你看我們幾個像那種聽曲喝酒的鳥人嗎?壞了大爺的心情!”
他扭頭喊櫃枱後面的夥計道:“這兩個人是哪雇來的?”
夥計見趙五不悅,忙上前推開賣唱的爺倆,賠笑道:“五爺您別生氣他們不懂規矩。這爺倆本也是咱鳳城人士,只是住在北城的人家。您知道北城本就是個窮區,可頭幾個月,他們家又不知招惹了誰,一夜間,房子被燒了個乾淨,他家裏人都被那場火燒死了就剩這爺倆!咱谷月齋帳房先生,原是他們的鄰居,見其可憐,就收容在咱這谷月摟上,換兩個小錢,混口飯吃。您老大人不記小人過!”
走鏢的人,雖然脾氣上來有些暴躁,可畢竟是刀口添血,拿命和真本事換錢吃飯的人。
趙剛一拍桌子:“奶奶的,這還讓不讓人活了,這誰呀?竟干出這麼生兒子沒**的事情!一個老百姓家的,會有多大的仇啊?!!”
趙剛勾勾手,示意一個趟子手從懷裏取出一錠銀子:“那個誰!你倆過來!”
賣唱的戰戰兢兢走上前來,趙五把銀子放在桌上道:“又是可憐的人,這些年怎麼可憐的人越來越多吶?!拿去吧,五爺看不得老實人遭罪!”
店夥計忙道:“快拿着吧,五爺賞你的!”那爺倆千恩萬謝退到一旁。【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