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山區半夜氣溫驟降,邵樂感覺室溫有些冷,睡到一半便醒了過來,察看了一下空調的溫度。

穿着睡衣的他坐上輪椅到小喜房裏去,小傢伙果不其然又踢被子了,他拉起棉被重新幫小喜蓋好,免得這孩子明天又要掛起鼻涕滿屋跑。

歡歡這學期開始住校,一個月才會回家一趟,小喜沒了姊姊陪伴,常常哭鬧個不停。連今天新人來上工,也拿人出氣,真不曉得該怎麼教他。

還有那個管家,因為半夜出去和人聚賭被警察臨檢抓了,都六十幾歲還這麼胡鬧,他這次決定不保管家出來,讓管家先在警察局留個幾天反省反省再說。

只是家裏一下子少了兩個熟悉的身影,多了個陌生的聲音,這讓他不太習慣。

離開小喜房間以後,邵樂滑著輪椅來到未繁門外。

管家年紀已經大了,身體也漸漸不行了。他之前無意間和敬之談過管家的事,敬之之後便大力推薦自己的弟弟。敬之說未繁既吃苦耐勞又憨厚直爽,絕對能夠勝任這份工作,替他照顧好里裡外外的事情。

因為開口的人是敬之,所以他沒考慮便答應。

高中時代他曾去過敬之的家,也見過未繁這個人。在他們一群同學待在客廳討論功課時,未繁是那個端著點心水果飲料在廚房與客廳里跑進跑出的人。

那時候的他是敬之的縮小版,無論是髮型、眼睛、鼻子、嘴巴、臉蛋和身材的,都和文靜優雅的敬之一模一樣。看着他,就彷彿能看到小時候的敬之一樣。

當年的他視線不敢放在敬之身上,怕自己的眼神會透露出太多的情緒,讓敬之發覺自己看着他時,心中是怎樣不堪的想法。

於是一整天,他幾乎都將目光停留在未繁身上。

但是因為他天生就長得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那時未繁還因此被他驚嚇到,以為自己非常不滿意他。端盤子收盤子的速度越變越快,工作也越來越勤勞,最後接觸到他視線的時候還整個人一呆,嚇得水果盤都摔到地上。

他也曉得自己長得不‘善良’,即便內心只是個普通人,但眼神只要一望出去,那模樣就像在瞪人。

凶神惡煞的面孔讓他沒人緣,高中時期也只有敬之一個人會和他講話,甚至將他帶到他們的團體之中,讓大家慢慢瞭解他、並且接受他。

在房間外頭待了許久,想起以前初遇未繁的事,也想起了敬之。他心中有股壓抑不下來的衝動,明知這麼做不好,但還是忍不住打開未繁房門。

房裏一片漆黑,只有走道有昏黃燈光。

邵樂推著輪椅慢慢地進入房中,輕輕地不發出任何聲響,緩緩來到未繁床前。

他看着呼呼大睡的未繁,見熟睡中的他摟著棉被翻過來又翻過去,不是太好的睡癖將床單弄得一團亂,半張被子都掉到了地上,只剩一角還抱在他懷裏。

未繁的眉宇之間已經沒有當初如同拷貝式的敬之眉目,現在的未繁長得比敬之更高,比敬之更壯,一雙眼睛睜開時發亮而且炯炯有神,嘴巴說話像連珠炮似的,講起話來又俐落又快速。雖然神似那張溫和的臉龐,雖然也同樣生得一副精緻俊美的五官,卻少了敬之的那份秀麗,多了份男人英氣。

邵樂無法自己地看着未繁,不斷在他身上尋找敬之的影子。

他覺得自己真是病入膏肓了,明明幾個月就會碰面,卻在今日見到未繁時無法控制地想起敬之來。

他努力說服自己,眼前這個人並不是敬之。他努力告訴自己,這個人長得遠比敬之丑、遠比敬之平凡、眼睛比敬之小,睫毛又短又稀,頭髮更是硬得像刺蝟一樣一點都不像敬之的柔軟。但是這些卻無法平息內心的騷動,光那與敬之相似七分的眉目,便足以讓他神魂顛倒。

睡覺中的未繁覺得有些冷,翻過來翻過去的時候,被子不知流落何方,讓他打起寒顫整個人凍得縮成一團。

但睡得正好,他也不想從夢裏蘇醒去找被子,只是一直忍耐著,忍耐忍耐。

突然,好像有什麼東西拉扯着他的大腿,跟着溫暖的被子重新回到他身上。

他有些納悶,又翻了個身把被子卷緊一點。這時將雙眼睜開一條微縫,他看到的是黑暗中隱約有光,薄弱光線照射下,眼前是自己不熟悉的一張臉。

他眼皮又睜開了一些些,這才發現有個面目猙獰的人正看着他,那個人兩個眼睛恐怖得像日本鬼片里的惡靈,還有一條一條的血絲,說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喝!”嚇了一大跳,未繁從床上彈了起來。

對方一直看着他,話也不說。

未繁連忙往後縮,縮到床頭角落去。睡到一半突然發覺有人看着他,這讓他嚇得三魂七魄飛光光。

未繁好一下子才反應過來,記起這個人是誰。

“邵先生,你半夜跑到我房間裏做什麼?”未繁氣憤地問著。他心臟差點沒停掉。

邵樂見未繁沒睡醒的臉上寫滿疑惑,頓了一下,面無表情地說:“我……來替你蓋被子。”

“蛤?”未繁呆住,他有沒有聽錯啊。

邵樂跟着趕緊退出未繁的房間。迅速離開並帶上門后,邵樂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不該看着未繁出神太久,又因為未繁踢了被子便替未繁拉起來重新蓋好。都是因為常幫小喜蓋被子的緣故,剛才的事情發生得那麼自然,讓他連想也來不及想便做了。

然而沒想到小小一個舉動卻驚醒了未繁,被未繁發現自己半夜不睡跑到他房裏,這下可糟糕。

希望未繁不要以為他有什麼意圖才好。

然而一切都太難對未繁解釋。

***

在邵家工作的第二天,未繁調好鬧鐘一大早就爬起來。

他先做了早餐放在餐桌上,跟着八點時才透過室內對講機叫大老闆跟小老闆起床。

“煮這是什麼東西,人吃的嗎?”

過了半個小時,邵樂透過對講機告訴他這頓早餐的感想。

“不想吃就別吃啊!”未繁很想吼回去,但他只是在廚房拿鍋碗瓢盆出氣。

管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被警察放回來,在這之前,未繁只好東做做西做做,收拾一下這裏整理一下那裏,但是因為邵家本來就窗明几淨、一塵不染,所以他還是很懷疑自己來上班,到底是憑什麼可以領到薪水。

冰箱裏的東西差不多快空了,未繁想明後天也應該是下山去採買新鮮食物的時候。只是這裏要下山,光是走路就得耗上大半天,他轉念一想邵家不是有司機嗎?但是又不知道怎麼對邵樂開口請他幫忙讓司機載他下山補貨。

沒交通工具真的是去哪裏都不方便。

在這座不算熟的大屋子裏轉來轉去,未繁最後終於想到他還可以洗衣服,於是跑到邵樂的房間裏,污衣籃裏頭的外衣和內褲拿出來放在籃子裏。

邵樂這時沒在自己房間中,未繁猜他大概去書房了吧!

離開浴室的時候,未繁瞥見浴室裏頭乾濕分離的設計和牆上的不鏽鋼把手。

他多探了兩眼,才發現除了浴缸之外,淋浴的蓮蓬頭底下還有一張和浴缸高度差不多的椅子。他猜那大概是邵樂洗澡在坐的,因為那樣的設計,淋浴完后就能很方便地移進浴缸里。

而另外外面廁所使用的則是免痔馬桶,馬桶旁邊也加設了把手,這些都是方便邵樂使用的設施。

瞧了幾眼以後,他跟着到小喜房裏收臟衣服,卻發現小喜並沒有換下衣服。

沒有換衣服就代表小喜沒有洗澡。

“難道我也要幫小鬼洗澡?”念著念著,未繁慢慢地走出房間去到廚房,將衣服丟進洗衣機里洗。

工作一直到下午,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後,大廳里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發著呆拿撣子四處揮來揮去的未繁一直在電話響了數十聲以後才突然回過神來,趕緊拿起話筒:

“邵公館,你好。”未繁說。

‘呦,還挺進入狀況的嘛!’電話那頭傳來的,竟是妮妮女性化溫柔舒軟的聲音。

“是你啊,你打電話來幹嘛?”未繁打了個大呵欠。

‘看看你上班上得如何啊?’妮妮笑了聲:‘怎樣,還習慣吧,工作有沒有努力,沒偷懶摸魚吧?’

“我還滿認真的。”未繁覺得自己的工作表現應該算不錯,沒有九十分也有八十五分,扣掉那十到十五分是因為他才剛來,還摸不清自己得主動干哪些事情,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想到才去做。

‘你還真乖,沒丟我的臉呢!’妮妮說。

“還好。”

‘阿樂他對你怎樣,我介紹去的,他應該沒有為難你吧?’妮妮有些不放心地問。雖然他知道邵樂應該也不是那種人。

“你說咧?”未繁翻白眼,語氣不是太好。

‘他跟你合不來?’妮妮驚訝地問。

“何止合不來而已。”未繁念著:“我告訴你,你這個同學真的是超級‘怪咖’,昨天半夜我在睡覺的時候,他居然跑進去我的房間裏面,說什麼幫我蓋被子。半睡半醒的時候看到那張臉,差點把我嚇死!”

‘唉呦,他人就是這麼好的,’妮妮不在意地笑了兩聲。‘你看他臉長那樣,但其實他個性是很溫馴的。別被他給嚇到,外表都是騙人的。’

妮妮又說:‘不談這個了,他在嗎?把電話拿給他聽,我打電話來是找他的。’

“噢,等等,他在書房,我把電話拿上去給他。”

未繁咚咚咚地跑上二樓將無線電話拿到書房裏頭,交給正在看書中的邵樂。“邵先生,我哥找你。”

原本低頭看書的邵樂一聽見是未繁的哥哥,頭立刻抬了起來,迅速拿過電話,眼睛裏頭還閃爍起光芒來。

未繁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那簡直像原本寂靜的黑夜,突然被閃電劃破,瞬間天空全亮起來的模樣。

好奇心被點燃的未繁因此對邵樂和妮妮之間的事情起了興趣。

他看見邵樂輕聲細語地對話筒講話,邵樂回應妮妮的時候,說起話來簡直是滔滔不絕言語熱切。這和對他這個工人說話時的方式完全不一樣,未繁呆了一呆。

“嗯,還好,一切都很順利。”邵樂說。“你不必擔心,就這樣吧!”

當他們講完話,邵樂拿着無線電話緊緊握在手中久久不放,未繁終於知道這兩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邵樂聽完敬之的電話,雖然裏頭全是繞着他弟弟工作情形的問題打轉,話題中心並不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任何事,但是能接到敬之的電話,邵樂已經十分開心了。

然而他的愉悅顯現在臉上只是一丁點瞧不太出來的潮紅,那張臉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兇狠之餘,令人不敢靠近。

邵樂移動輪椅,伸出手要將無線電話放在書桌之上。

“邵先生,你喜歡我哥喔?”未繁將觀察后的結論沒有修飾直接說出。

邵樂嚇了好大一跳,手裏頭的無線電話沒放穩,從桌沿掉了下來。

“小心!”未繁連忙撈住電話。

“你在胡說些什麼!誰告訴你這些事的?”心裏的秘密被發現,這讓邵樂震驚萬分。他頭往後一瞥,兩道利刃般的視線直接砍在未繁心頭上。雖然他只是緊張,但那份緊張表現在臉上,卻成了容易讓人誤會的橫眉豎目。

“瞎子……都看得出來。”未繁趕緊往後退,邵樂一生起氣,臉就變得更恐怖了。

“看得出來?哪裏看得出來?”邵樂又追問。他怒吼的聲音大得像打雷,但因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連音量過大都沒發現到。

未繁指了指邵樂。“動作、表情。”

“真的?很明顯嗎?”邵樂驚訝地問道。這可怎麼辦,真這麼明顯的話,那敬之會不會已經知道他在喜歡着他?這樣下次他該拿什麼臉見他?從來就沒人跟他說過這種事情啊!

“只有一點啦,一點點而已。”未繁說。

“出去。”邵樂尷尬得不得了,卻又無法說些什麼,只能期望未繁趕快離開這裏,讓他有空間可以稍作喘息。

“知道了,邵先生。”未繁很有禮貌地點頭而後慢慢退出去。

然而在關上房門的那剎那,他還是忍不住對邵樂提醒了句:“邵先生,我哥已經結婚了。”

“我曉得,你不用再提醒我。”邵樂只想挖個洞把自己的頭埋起來。

“你有沒有跟我哥說你喜歡他?”臨去之前,未繁又忍不住問了一句。他實在很好奇這個人和妮妮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喜歡上妮妮,真是太詭異了。

“不許你把這件事情說出去!”邵樂猛然抬起頭來,神情慌亂地說。

“那是沒有的意思嗎?他不知道你喜歡他喔!”未繁看見邵樂不再是從容不迫的模樣,這讓他忍不住想追問。

邵樂心裏的秘密意外被發現后,輪椅上的他手足無措又慌亂萬分,那張兇狠的臉表情一多,原本恐怖的面容也慢慢地軟化下來。

邵樂兩道高高揚起的眉毛垂了下來,所有的動作都讓未繁覺得他不再戾氣遍佈,連最可怕的眼神也因為緊張而不那麼銳利。

未繁在想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邵樂的威脅性似乎降低了下來。

難道是如同老哥講的,邵樂真的好心到半夜會去幫人蓋被子;又或許是他看到這個人驚慌失措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另一面。

於是老哥之前說的什麼“個性好”、“容易相處”的特點,他好像也隱約看到一些些了。

“他真的不知道你喜歡他嗎?你該不會一直都只是在暗戀他吧?”未繁忍不住又問了幾句。

邵樂這回再也不想回答任何問題,他惱羞成怒地拿起膝蓋上那本精裝書就往未繁砸過去。

“對不起我太多話了。”未繁連忙將門關上,書本於是直接落在門板上,發出了不小的聲音。嚇死人,這邵樂發起脾氣來還真恐怖。

書脫手時邵樂自己也震驚不已,他居然還扔了那麼厚的一本書。幸好未繁及時關門擋住,要不書砸上了他,那肯定會傷到他,要是他向敬之告狀,那所有的事情絕對會因此曝光。

懊惱而不悅地低下頭,邵樂拉扯了自己的頭髮,讓原本平順的髮絲亂七八糟。

他又發脾氣了。

不知道為什麼見到未繁用相仿敬之的那張臉說話時,就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那個人,說話如此直接,總是毫不掩飾便開口,讓他十分不習慣。

他不曾認識這樣性格大剌剌的人。

為何敬之會讓這樣一個人來到他身邊?

為何這樣一個人會是敬之的弟弟?

為何他的情緒只因這個人的幾句話便波動得如此厲害?

他無法控制自己。

***

決定中午做什麼菜以後,未繁先把玉米濃湯的調理包加水調開,跟着放到瓦斯爐上小火慢慢煮滾。

趁著有時間,他拿着煙走到廚房外的露天陽台上,小小抽上幾口。

來邵家也快一個禮拜了,目前適應良好,唯一不太能忍耐的就是抽煙這回事。

家裏有個不良於行的人,加上一個才四歲多的小孩子,在他們面前抽煙是絕對不行,他得肺癌也就算了,要人家吸他的二手煙,那就有夠不道德。

所以他總是偷偷躲起來解煙癮,在沒人看見的地方享受吞雲吐霧之樂。

他會抽煙是之前喜歡的人教的。

他本來也不抽煙,對方一抽煙他就會皺眉頭,後來那傢伙乾脆把煙放到他嘴裏要他一起抽,久而久之習慣了煙的味道,後來變得連自己也離不開煙了。

於是現在每回抽起煙,連帶地也會想起那傢伙。

那個叫他怎麼也忘不了,既漂亮又任性的男孩。

緬懷夠了,煙也抽完了,未繁連忙回到廚房裏洗手漱口,跟着來到瓦斯爐前攪拌那鍋玉米濃湯。

只是攪著攪著,發現怎麼應該只有湯水的鍋子裏居然有東西和木頭杓子相互碰撞。

撈起來一看,未繁差點瘋掉。

他居然撈到了一大塊藍色的樂高積木,上面還有兩個黑黑的模型小輪子!

“小喜!”未繁放下杓子關起爐火,轉過頭從廚房這頭大聲怒吼,聲音傳到客廳里。“玉米濃湯加積木跟輪子可以吃嗎?你給我出來!這次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廚房外頭傳來小喜的尖叫聲和跑步聲。

未繁扔了杓子,循着聲音來到大廳,並且很快地就在沙發椅下方的陰暗處找到毀了午餐的兇手。

小喜手裏拿着一隻黃色的塑膠鴨子,那鴨子有些眼熟,但氣頭上的未繁沒時間去想自己什麼時候見過鴨子,他只想好好教訓這個死小孩一番。

未繁滿臉怒氣地來到小喜面前,他決定不給小喜好臉色看。

小喜見到未繁生氣的模樣,害怕地在沙發椅群中爬上爬下,連鴨子也掉在地上,嘴裏大嚷着:“救命啊──救命啊──”

“叫誰來救你都沒用,你這個壞小孩,真的是被寵壞了。”未繁一把就抓住小喜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怪獸來了──要吃我了──”小喜大喊著。

“怪獸……”未繁滿臉黑線。“我長得像怪獸嗎?”

“救命啊──哥哥──”

“別吵。”未繁搖晃了小喜一下。“你再講話,我現在就立刻把你吃掉!”

小喜立刻用雙手捂起嘴巴,兩顆圓滾滾的眼睛睜得好大,目不轉睛地看着未繁。

“現在我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不然我還是會一口把你吃掉,懂不懂?”未繁看着小喜的模樣覺得好笑,但他仍不讓自己顯出笑意,只有正經地生起氣來,才能鎮得住這個小惡魔。

小喜捂著嘴不停點頭。

“你為什麼這麼壞,又拿積木丟我,又把積木扔到湯裏面?”未繁問。

“小喜沒有壞壞,怪獸哥哥壞壞!”小喜大嚷了一聲,又趕緊把嘴巴捂起來。

“怪獸哥哥哪裏壞了?”未繁循序漸進慢慢地問。

“怪獸哥哥踩小鴨鴨,踩踩踩,小鴨鴨痛痛,哥哥踩踩踩。”小喜很生氣地說。“小喜幫小鴨鴨,哥哥壞壞。”

“說什麼外星話,聽都聽不懂。你火星來的嗎?”未繁皺起眉頭,小喜的童言讓他摸不著頭緒。跟着,他突然瞥見那隻黃色的塑膠鴨子。

“啊──”他想起來了,第一天到邵家上工的時候,他見過這隻鴨子。沒想到因為他無聊地多踩了這隻鴨子幾下,居然種下之後的惡果。

“你是說我踩到這隻鴨子,所以你才生我的氣?”未繁問。

小喜不停點頭。

未繁壓下脾氣耐著性子對小喜說:“那是因為小鴨鴨被放在路邊,哥哥走路經過的時候不小心就踩到了,哥哥不是故意的,你不可以因為這樣就亂欺負人,只有壞小孩才會欺負人。”

小喜將視線移到旁邊。“可是……可是……哥哥踩了小鴨鴨……”他還想辯解,但因為年紀小詞彙有限,不知該如何說起。

“好吧,那我再問一個問題。”未繁說。

小喜連忙點頭。

“是誰把小鴨鴨放在外面的?”未繁問。

“我。”小喜舉手,表情天真。

“你為什麼沒有把小鴨鴨帶進屋子來,要把他放在外面呢?”

“小鴨鴨要和太陽公公玩。”

“因為小鴨鴨要和太陽公公玩,所以你把小鴨鴨放在馬路上,對不對?”未繁問。

“嗯嗯。”小喜點頭。

“可是馬路有人在走路還有車子在跑,所以很危險,樓上那個很兇很壞的哥哥有沒有跟你說不可以在馬路上玩?”未繁循序漸進,慢慢地和這個火星人溝通。

“樂哥哥才不壞壞,不壞壞。”聽見有人詆毀他大哥,小樂揮舞起小拳頭,大聲地喊著。

“好好好,樂哥哥不壞壞,但是怪獸哥哥也不壞壞啊!”未繁說。“因為小鴨鴨跑到危險的馬路上,哥哥才會不小心踩到小鴨鴨。所以怪獸哥哥也沒有壞壞。”

未繁很有耐心地將事情解釋一遍給小喜聽,孩子還小,機會教育也很重要,未繁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該讓小喜知道馬路很危險。

“有,你壞壞!”小喜堅持。

“那麼我問你,是誰把小鴨鴨放在馬路上的?”

“我。”單純的小喜立刻舉手。

“因為你把小鴨鴨放在危險的馬路上,小鴨鴨才會被怪獸哥哥踩到。”未繁很努力地解釋。

“哥哥踩到小鴨鴨,小喜看到。”說來說去,到最後怎麼變成自己不對了,小喜懸在半空中不停地跳着,表達抗議,明明踩到小鴨鴨的人是怪獸哥哥。

“那麼,我跟小鴨鴨說對不起好不好?”未繁說。

“好。”聽到未繁要道歉了,小喜很高興地點頭。

“說完對不起以後,你也不可以再生怪獸哥哥的氣了喔!”

“好。”小喜很阿莎力地同意。

未繁將小喜輕輕放到沙發上,小喜跟着把心愛的塑膠鴨子撿起來雙手捧在掌心,高高舉起手,將鴨子遞到未繁面前。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踩到你的,請你原諒我吧!”未繁很認真地朝着鴨子說。

跟着,未繁再抬起頭看了看小喜。

“醬子小鴨鴨不痛了,小鴨鴨不討厭你了!”小喜點點頭,縮回手,接着將鴨子塞進褲襠裏頭。

小喜露出笑容在沙發上跳了幾下,跟着往樓上衝去,要去找他哥哥。

“喂喂,等一下!”未繁喊了聲。這小子動作可真迅速。

小喜立刻停下來,歪著頭不解地看着未繁。

“我向小鴨鴨說對不起了,那你拿積木打我的頭,還把它放進湯裏面,是不是也要跟我說對不起?”未繁笑着看着小喜。

“對不起!”小喜大聲喊著,然後一跳一跳地跑走了。

“真是。”未繁搖了搖頭。

小孩子就是這麼可愛,一下子就達成和解了。

未繁跟着也記住在邵家最好不要亂踩東西,否則踩到小喜的寶貝,小喜又要和他鬧翻,那他可沒好日子過了。

他其實很喜歡小孩子,覺得小孩天真無邪又好騙,所以自然也希望小孩子都喜歡他,這樣日子過得才會快樂。

和小喜完美達成和解之後,未繁重新煮了一包即溶玉米濃湯、煎了幾塊港式蘿蔔糕,而後等他們下樓來吃飯。

***

忙完大部分的事情,晚上九點過後未繁也準備休息。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以後,望着書桌好一陣子,跟着才慢慢地坐到椅子上,打開抽屜拿出畫本。

翻開畫本,裏頭是空白沒有任何顏色的。

他拿出鉛筆花上一個多小時打好底稿,再用粉彩筆塗上顏色,跟着左看看右看看,發覺畫裏頭的雪人怎麼看怎麼不對勁,於是揉了揉畫紙把它丟進垃圾桶里。

他感覺自己失戀以後似乎失去了畫畫的能力。

因為世界變成了灰色,沒有任何動力了,所以他也忘了要怎麼把快樂的感覺灌入筆下,他的人物失去生命無法躍然紙上,再怎麼畫,也是枯燥乏味的死圖一張。

把工具收好以後,他泄氣地爬回床上睡覺。

睡着睡着,好夢當酣,突然碰的一聲巨大聲響傳來,連石材地板都覺得有震動,那震動甚至還傳到床上。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未繁立刻跳了起來,穿着黑白條紋睡衣的他也沒空再換得體的衣服,打着赤腳連忙就往邵樂的房間飛奔而去。

“邵先生,發生什麼事了!”未繁打開邵樂的房門,亮起電燈。

他只見邵樂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原本蓋在腿上的那條毛毯掉在旁邊,露出雖然有褲管包着,但仍看得出瘦骨嶙峋幾乎沒有肌肉可言兩條殘廢的腿。

“出去!”邵樂發覺自己摔下床的丟人一面被未繁看見,怒不可遏地吼著。

“邵先生……我想我得先把你弄回床上……”未繁望着邵樂的模樣,雖然對邵樂的口氣有些不悅,但仍是擔心地說。剛剛聲音那麼大,邵樂肯定摔得很重。而且邵樂身體又不方便,他要真的出去,那邵樂可能爬到明天天亮也爬不起來!

“叫你出去你沒聽見嗎?”邵樂隨手抓了個東西,就猛力往未繁頭上扔。他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

“叩──”地一聲,未繁覺得額頭一陣劇痛。邵樂扔來的力道不小,疼得他花了好幾秒才能睜開眼睛。

地下那個被疊成磚頭形狀的紅色樂高積木滾了好幾圈,停在冰冷的地板上。

未繁眯起了眼睛,摸了摸疼到發麻的額頭,跟着手拿下來一看,發覺上面居然沾上了血跡。

“媽的!”未繁低頭看着那些血,氣得啐了聲。“大的小的都一樣,一發起脾氣來就扔東扔西。”

“你明天不用上班了,現在立刻收拾東西,從我家滾出去。”扔完東西邵樂還是無法消氣,他不停怒吼著。

未繁沾著血的手往睡褲擦去抹掉血跡,不理會一張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的邵樂說些什麼,更不管邵樂發起飆來那表情像黑道、像十大槍擊要犯、像從地獄爬出來的貞子她爹,他走向前去拿出吃奶的力氣,把身材幾乎是比他高大壯碩的邵樂給攔腰抱了起來,用力扔回床上。

還順道幫他把棉被蓋好。

“晚安,邵──先──生──”未繁怒瞪着邵樂,對這個令人火大的傢伙說著。

跟着完全不理會邵樂的未繁氣沖沖地離開這個房間,重重甩上房門。

“你給我回來!”邵樂怒道。未繁完全不搭理他,這讓找不到台階下的他怒火又更燒旺一層。

“一下子叫人走,一下子叫人回來,你不煩我都煩了。我現在要去睡覺,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再見!”未繁不悅地在房門外吼著,那聲音不會比邵樂的小。

才吼完邵樂,未繁一轉身,就見小喜睜著害怕的雙眸,躲在自己房間的門板后,往他的方向凝視過來。

“小喜先生,”未繁恨這小傢伙恨得牙痒痒的。“你是不是又忘了把玩具收好了?”

“小喜收光光了!”看着未繁額頭流血的恐怖樣子,小喜驚恐地把鴨子抱在胸前。

“那你哥哥的房間裏怎麼會有疊得像磚頭一樣那麼大塊的積木?”未繁猜,絕對是這個小鬼玩具亂丟在邵樂床上,邵樂上床時絆到積木,才會重心不穩摔得那麼慘。這死小孩真的一點都不受教。

小喜猛搖頭。

“搖頭?你居然還敢給我搖頭!”未繁一步一步地朝小喜走過去。

“哇啊啊啊啊──救命呀──”小喜連忙把門鎖上,躲在房間裏面。

未繁走到小喜門外,用力敲了兩下。

“怪獸哥哥對不起──”小喜拚命叫着。

“去跟你哥哥說,不是對我說!”未繁停留了一下,小喜一直不肯開門,過了一會兒他壓下了自己的火氣,額頭的傷開始陣陣發痛,又困又累的他便決定什麼也不理,回自己房間裏去。

“氣死我了!”未繁邊走邊喊:

“急救箱放在哪裏,血都流到眼睛裏了啦!”

那個白痴老哥還說什麼邵樂是好人,根本就是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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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老人笑一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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