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葉詠歡星期一上班的時候被嚇到了。
除了她以外，蘇家豪宅里多了一個管家、兩個歐巴桑。
他不需要她了？她做了什麼讓他把她辭退？可是昨天他什麼都沒說啊！而且她還照他希望的提早回台北，煮了晚餐給他吃，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雖然她一直想逃開他，然後真的被辭退時，那種感覺還是很受傷，好像自己被否定了，付出的努力也被漠視了。
「我回去了。」她對新來的管家和歐巴桑點點頭，強撐着眼裏的淚水，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葉小姐，你怎麼走啦？」新管家急忙叫住她。
「已經不需要我了，不是嗎？蘇先生也真是的，沒有先通知，要不然我也不用多跑一趟。」
「不是啊！葉小姐你別走，聽我說，蘇先生有交代，以後我們三個負責打掃清潔，你就只要做飯就好了，那些粗重的工作我們來做。」
「什麼？他真的這麼說？」
「是的，所以蘇先生並沒有辭退你。」
太、太奇怪了吧！這種安排……
「他為什麼要多花錢？這些工作本來我一個人做就可以了啊！」
新管家聳聳肩。「不知道，可能蘇先生不希望你太勞累吧！」
葉詠歡的臉紅了起來。
什麼啊……這又可能嗎？他會那麼為她着想？
「總之，你就專心做煮飯的工作，其他時間都可以休息，這是蘇先生特別交代的。」
一整天，葉詠歡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度過。原本有家事要做時還可以分散注意力，但現在一下閑了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的胡思亂想起來。
她告訴自己這僅是單純的職務調動，他有錢沒處花，他喜歡一堆人聽候命令的感覺……總之，他這麼做有他的目的，絕對不可以意識過剩，以為他是為了她。她奮力的把那些不該有的期待想法壓下去。
這樣反反覆覆折磨煎熬一整天，傍晚，他回來了。
「對、對不起，我晚飯還沒有做好。」她很慌，不敢抬頭看他，並羞愧不已，因為自己連這樣唯一的工作都沒有做好。
「沒關係，是我早回來了。」
她猛然抬頭，驚訝的張開嘴。他是這麼仁慈、好說話的人嗎？她有點不習慣他這種態度耶！
他看着她，眼底出現笑意。
說到這個，她最近好像常看到他笑，比以前結婚時還多。
「你慢慢來，我還不餓。對了，我買了一個東西要送給你。」
他從西裝外套里拿出一支絨布盒子，打開，是一個可愛的泰迪熊圖案碎鑽髮夾。
她怔住了，嘴巴張得更開。
「咳，」他好像也有些尷尬。「你是煮飯的人，我總不希望吃菜的時候吃到頭髮。」
雖然他這麼解釋，可是他怎麼可能會因為這樣就送禮物給廚房女傭，況且雖然她現在很窮，但以前可也是千金小姐，又怎麼看不出那個髮夾是出自某家名牌的設計……
「這太、太貴重了……我、我以後煮飯會戴頭巾，所以你不用……」因為太緊張了，葉詠歡不由得口吃起來，雖然她也搞不懂自己是在緊張什麼。
「啰唆！我給你的你敢不收？」
他又回復冷硬的惡劣態度，一把將她扯進懷裏，然後擅自幫她把頭髮挽起來，夾上髮夾。
跟那怒氣沖沖的語氣不同的是，他的動作好溫柔……
葉詠歡羞得連耳根都紅了，不用說，露出的頸項也紅通通的。他的氣息很近，她可以聞到他的味道，感覺到他的體熱，她心跳快到好像就要暈倒似的。
「我、我去煮飯了。」她連忙退開。
不行，太可怕了！這樣的距離、這樣的親昵，太容易就讓人沉淪，再次的產生不當的期待。
她躲進廚房，臉上的紅潮久久沒有辦法消退。
他干麽要送她東西？他干麽請人來分擔她的工作？他是在關心她嗎？他是不是有一些在乎她？還是一切都是她想太多？
葉詠歡整顆心都亂了，卻無能為力。
「啊！」
指尖傳來刺痛，猛然拉回她的神智，她無奈的發現自己竟然在分心的情況下割傷手指。
痛痛痛……
她撕了張紙巾包住手指，得去找個OK綳止血，否則萬一血滴進食物里就不好了，他連頭髮都要管了，想必很重視食物的衛生。
葉詠歡走出廚房，不可避免的撞見在客廳看書的他。
她低着頭，他卻注意到她包着紙巾的手指。
「怎麼了？」
「呃……」她嚇了一跳，因為他丟下手中的書，快速的跑到她面前，她沒看過他這麼緊張兮兮的樣子。「我切到手了，對不起，笨手笨腳的。」
他打開紙巾查看她的傷口，皺緊眉頭。
「去醫院！」
「什、什麼？！拜託，不用啦！」
天！會不會太誇張了？！
「萬一細菌感染怎麼辦？」
看他嚴肅認真的說出這種話，她簡直要暈倒了。她以前怎麼會認為他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還崇拜他崇拜得要命？
這個蘇勁滄是她以前認識的那個嗎？
「不可能啦！這種程度的傷口只要碘酒擦一擦，OK綳包起來就好了。」
「是嗎？」
她簡直要翻白眼嘆氣了。「是啦！」
他揚起的眉還帶着意思狐疑，不過最後總算不情願的點點頭。「跟我來，書房有急救箱。」
他親自幫她上藥，慎重的表情讓她的手不禁微微顫抖。
「痛嗎？」
「還、還好。」他語氣的溫柔給她的震撼還比較大。
「是嗎？」
擦完葯很久，他始終不放開她的手。「我記得你以前很怕痛的，一點點痛就忍不住要哭了。」
她的臉燒紅了，聽他提起以前，不知怎的，有種異樣的曖昧情愫在流動。她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總之，她不想碰觸「以前」這種危險的話題，於是她趕緊說道：「那是以前，我已經長大了。」
「是嗎？」他失神，像是有片刻的失落。「我希望你永遠不要改變。」然後他看着她，伸出手，碰觸她的臉、耳朵，撫摸她的頸項，像是在確定什麼。
她被下了定身咒般一動也無法動。
為什麼他要這樣？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她？為什麼要碰她？
她微微張開嘴，想吶喊出這些問題，可是喉嚨像是被卡住，發不出聲音。
他向她靠近，他獨有的氣息盈滿她的感官，她覺得一陣暈眩。
他對着她微笑，那俊美的笑叫她看傻了，然後他的唇吻住發獃的她……
她眨眼、再眨眼，眼前放大的男性臉孔並沒有消失，所以不是夢！
她驚喘一聲，驀然領悟到發生什麼事，推開他，狼狽的往後退開。「不！」
他蹙眉，想要把她來回來，可是她太驚恐了，甩開他的手，逃也似的跑開。
她被嚇壞了，真的嚇壞了！
他不應該用那種表情看她、他不應該碰她、不應該吻她……
亂了，一切都亂了……
回家的路上，蘇勁滄破天荒的繞到百貨公司。
平常除了自己的衣服，大部分的物品他都叫助理或秘書代買，更別說一半送禮。他不喜歡購物，覺得那是浪費時間。
可是這星期他第二天走進百貨公司。
上回在珠寶專櫃買了一個髮夾，這回他走進一家雪糕專賣店。
「先生請問需要什麼嗎？」
三個售貨小姐一擁而上，她們很少看到這樣高大英挺的男性顧客上門，每個人都期待跟他說上幾句話，就算沒有業績也無所謂。
「我要雪糕，送人的。」今天他特地向女秘書打聽哪家的雪糕最好吃，他以前從沒有花心思注意詠歡她喜歡什麼，只記得那年去德國時她吃雪糕吃得很開心。
「請問對方是怎樣的年紀？」
「年輕女性。」
售貨小姐互看一眼，在對方的眼中都看見失望，這樣條件好的男士果然是有心上人了呢！
「我們的雪糕強調純天然製造，有不同口味可以選擇，這幾種都很受年輕女性喜愛……」售貨小姐一一介紹。
蘇勁滄聽得很仔細，每一種都嘗了嘗，甜膩的味道令他皺眉。真不知道那傢伙為什麼愛吃……
他最後還是無法決定，就買了一打。購物過程雖然浪費很多時間，可想到她收到禮物那種又開心又驚喜的樣子就很愉悅。
以前他怎麼都不知道買東西給別人是這麼快樂的一件事？一種想要寵對方、給對方任何她想要的東西的衝動，那麼強烈，他是第一次感覺到。他想起過去，無論他要什麼，即使是她再心愛的，她都願意給他。
她說他是她心中的第一位，現在他似乎有點了解這種心情了。
把另一個人的需要放在自己之上，那好像是件很愚蠢而危險的事情。不過，他想他不用擔心，因為自己的心情對方也會相等的回報。
對她，他很有把握，他相信她還是愛他的，只要對她好一點，送點禮物，哄哄她，很快她就會再像以前那樣對他痴迷愛戀。
「一共是兩千五百元。先生，你的女朋友真幸福，有個疼她的男朋友。」
售貨小姐的話他只是笑笑沒有反駁，結果沉重的兩大袋。
吃雪糕時，她可能又會展露以前那種幸福的笑容吧？
懷着這樣的期待，他高興的付完錢，拎着雪糕回家。
回到家，他迫不及待的走進廚房。
「你、你好。」
他不喜歡她每次看到他時戒慎恐懼的神情，不過他相信今天他的秘密武器可以讓她卸下心防。
「晚餐馬上好。」
「不急，這是要給你吃的。」
葉詠歡愕然的看着他遞過來的兩大袋雪糕。
「你喜歡吃對嗎？」
她張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看到她的反應，蘇勁滄心裏竊喜。
她馬上就會開心的笑了對吧？他彷彿可以看到她舔雪糕時幸福的表情，然後她會感謝他，也許他還可以要來一個吻。
他記得吻她的感覺，比所有雪糕都還來得甜……
「不。」
她的回答讓他不悅的皺起眉。
「你說『不』是什麼意思？」
「我不能接受你的禮物。」她把雪糕塞回他手裏。
那種全然推拒的態度讓他感到惱怒，然後她接下來的話更令他震驚。
「我、我要辭職，我不要再看到你了！」
昨天晚上她想了一晚，辭職的念頭已經在腦海里存在很久，只是一直下不了決心，但是最近他對她越來越好……
沒錯，她知道自己很矛盾，可是他對她越好，她就越害怕、越不安。
她怕自己再有期待，也受不了再次的失望。
現在她的情況已經跟以前不同，她有小佟，她不能夠垮掉。她很清楚，如果自己再次迷戀上他，然後又被無情的甩掉，她將再也爬不起來。
所以她好害怕……
「辭職？不行！我不準！」跟預期差距太大的反應讓蘇勁滄根本無法接受。
他不是個可以接受拒絕的人。他第一次想要追求一個女人，況且這女人不是別人，是從小崇拜他，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小可憐蟲，他怎麼能夠相信她竟然會拒絕，甚至離開他？！
「我……」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想求他饒了她，她玩不起他的遊戲，不過看他氣得猙獰的臉孔，她懷疑他能夠聽得進去她的話。
她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她從未如此慶幸自己帶了手機來上班。
「我先接電話，抱歉。」
掙扎着甩開他的手，拿起手機發現是喬爸來電時，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
「歡歡不好了！你快來！小佟摔了一跤，現在在醫院裏。」
像是有人兜頭淋了她一身冰水，她整個人無法剋制的顫抖起來。「什、什麼醫院？我馬、馬上去……」
她鬧着那個像被轟炸過，完全無法思考，只知道要趕到醫院，趕到兒子身邊。
「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葉詠歡的臉色像紙一樣蒼白，身體劇烈的抖動，她失神的樣子讓蘇勁滄大為驚訝。
「我、我要走了……我現在得去宜蘭……對不起……我要早退……我要坐計程車……」
她說得語無倫次，模樣太過不正常，他不由得擔心起來。
「要到宜蘭臨時可能叫不到車，我送你去。」
她茫然看着他堅定的表情，雖然知道自己應該拒絕，心底有個聲音警告她這是不對的，不能讓他知道小佟的事，可是她得立刻趕去醫院，現在沒有什麼比那更重要的了！
「……好。」
一路上她都沉默的低着頭，十指緊緊交握。
他想要詢問她究竟發生什麼事，卻在看見她一臉泫然欲泣的慌張表情后說不出宜蘭有什麼人讓她這麼緊張？
不是她的父母，他知道他們在美國。
唯一知道的只有她好友的父母，上次她去找他們玩，可是朋友的父母住院有必要這麼緊張嗎？
車子抵達宜蘭的醫院時，葉詠歡立刻奔進急診室。
病床上躺着一個小小的人兒，頭上綁着繃帶，看到她，哭叫着媽媽。
「對不起啊！小歡，這幾天小佟鼻塞晚上睡不好，我跟喬爸兩個輪流照顧他，可是熬到下午就體力不支，不小心睡著了，被小佟哭聲吵醒才發現他竟然從嬰兒床爬起來，跌到床下去。」
她緊抱著兒子，聽着喬媽說明事情經過，知道不能怪罪喬爸喬媽，他們也都很盡心照顧小佟了，只是看見孩子受傷，心還是好痛呵！
「醫生說情況怎麼樣？」
「目前就是一些皮外傷，照了X光，沒有骨折，可就怕有腦震蕩，所以要住院觀察個一、兩天。」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馬麻，嗚嗚……馬麻……」葉詠歡的衣服被兒子給抓皺了，胸前全都是他的眼淚鼻涕，可是她一點都不介意，緊緊抱著兒子，心裏充滿自責，因為在兒子需要她的時候，她沒有第一時間陪在他身邊。
蘇勁滄錯愕的愣在當場，完全無法移動，只能瞠大眼看着她跟她懷裏的小孩。
「別哭了，媽媽在這裏陪你，不哭了喔！」
輕拍著兒子的背，葉詠歡始終不敢回頭，她不用回頭就可以感受到背後兩道凌厲的視線幾乎要把她撕裂。
小佟終於停止哭泣，好奇的張大眼，看着母親身後高大的男人。
知道躲不過，葉詠歡緩緩的、慢動作般的轉頭。
果然——
她縮起肩頭，害怕的望着蘇勁滄那如寒冰一樣森冷的視線。
「你給我解釋清楚！」他咬牙切齒的嘶吼。
小佟被轉進一般病房，經過幾個小時的哭鬧，現在正平靜的睡着。
相較於床上安詳的孩子，兩個大人之間的氣氛就有如臘月的寒風般刺骨。「他叫小佟，葉語佟，出生三千五百克。現在一歲三個月，很聰明，可是有點調皮……」
當她看見他聽見小佟的年紀時眼底迸出的寒光，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你該死的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他有個兒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一個人懷孕、生產、住在破爛的房子裏，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心彷彿被狠狠的踩在地上，想到她在這種情況之下，居然連想也沒有想過要通知他一聲，他氣得想要殺人。
困難的吞下口口水，她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無措。「我、我們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所以我不想麻煩你……」
他怒極反笑。
不想麻煩他？很好！太好了！難不成他還得感謝她的體貼不成？
「那是我的小孩！你說什麼跟我沒有關係？！」
葉詠歡被他的怒氣嚇得發抖，只能結結巴巴的表示，「我以為你不喜歡小孩……也、也不喜歡我……我不敢打擾你，讓你以為我又藉故想要跟你在一起……」
他是哪裏讓她覺得自己不喜歡她了？
起先蘇勁滄很不高興，然後他想到他們短暫的婚姻生活，還有那樣不留情面的分開……他沉下臉。
好吧。他不情願的承認，她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
「算了，過去的事情我不計較。」他很「寬容」的原諒她。「不過你和小孩都得跟我回去。」
「不要。」
她的話讓他挑眉。「你說什麼？」
「我不要。」葉詠歡的手在抖、身體在抖，可她還是頑固的直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