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車子行駛在熙來攘往的夜晚街道上，車內卻是讓人無法呼吸的尷尬沉默。「其實您真的不用送我回去，我可以坐公車的。」

已經是第三次，她跟他這麼說，可他只是皺起眉頭。「不行，危險。」一句話就否決。

抗議無效，她再度想起他是多麼霸道的一個男人。

沒想到他還會擔心她的安全問題，這多少讓她感到一絲暖意。

不要想太多了，他只是出於好心。

葉詠歡提醒自己不可以胡思亂想，每當有一絲動搖的危險，她就立刻把剛冒出頭的那些不當遐想給打壓下去。

她很害怕自己又像過去一樣自以為是的認為他對她有意思。

那樣的苦果她嘗過一次就不想再嘗了……

蘇勁滄瞄她一眼。

她從上車就一直看着窗外，身體緊貼着車窗，擺明想離他越遠越好。這種態度還真讓人不悅。

「明天是星期六，咳！反正我也不用上班，就來接你好了，你住的地方真偏僻，又那麼遠。」她驚愕的轉頭，見他板著臉直視前方道路，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不！不行，我周末不上班的，我跟老闆說了。」

周末不上班？這是怎麼回事？！他都已經想好明後天要待在家裏，叫她做三餐的「加班的話我會給雙倍薪水。」

「不是錢的問題，我周末假日不上班的！」她再次強調。

他皺起眉。

「為什麼？」

「呃……私、私人的理由。總之，那兩天我絕對不能上班的。」

他討厭她說的私人理由，好像這麼說他就沒有權利知道，他討厭這種無法完全掌握的感覺。

「要跟你那禿頭老闆約會？」他自己都沒發覺他的語氣有多酸。

「不、不是！而且我們老闆哪有禿頭？他只是頭髮少了點。」

她幫別的男人辯護更讓他不爽了。

「不是約會，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我不想說。」她咬着下唇，打定主意不開口。

她怎麼能跟他說她得去宜蘭看小孩？她不想讓他知道小佟的事。她不認為她知道後會開心，說不定他還會以為她是想用小孩來綁住他。蘇勁滄握着方向盤的手青筋都浮起來了。

很好，她不想說，就這樣打發他了！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撬開她的嘴巴叫她說嗎？該死！

後半段兩人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小小的車廂里氣溫降至零度……像前兩天一樣，他把車開到小兔咖啡屋的門口。

咖啡屋的兩個常客，英俊得像王子跟壯碩得像黑熊一樣的兩名高大男子剛用完餐，正好走出咖啡屋。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兩個男人了，如果才送她回來幾次他就一再看到同樣的面孔，表示那兩人常來？蘇勁滄眯起眼。

依他的眼光來看，高挑帥氣的那個似乎威脅大一點，不過那個留着平頭，長得高壯的男人其實很有氣魄，應該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謝謝。」沒有察覺到他複雜的心思。車子停下以後她迫不及待的就想溜，他卻抓住她的手。

「等等！」手碰觸的地方傳來一陣異樣的電流，她緊張得快要窒息。

「還、還有什麼事嗎？」

他皺眉瞪她很久，最後才很不情願般的嘆口氣。

「算了，你別住這種地方了，又小又擠，樓下咖啡館出入份子那麼複雜，我給你買棟房子吧！」

「什麼？你要給我買房子？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人家如果知道我蘇勁滄的前妻住這種地方肯定以為我苛刻你了，我丟不起這個臉。」

「不、不用了。」她試着抽回手，可是他不放，她就更用力，弄得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我不會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的，而且……現在我們也沒有任何關係了，所以、所以你不用管我。」

他錯愕不已。老實說他根本沒有想過她會拒絕，他以為以她現在的狀況，能夠擁有一棟房子她應該會很高興的接受。

想不到她竟然對他說不，而且還說什麼他們沒有關係了。

這句話明明是事實，可卻讓他有種想要砸毀什麼的衝動。

看到男人英俊的臉龐陰沉的拉下，她瑟縮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或是哪裏得罪他了。

可能是他還不放心，以為她會到處說他的壞話吧。

這麼猜想着，她又忙不迭補充道：「不用了，真的，我不會厚臉皮去跟人家說我是你前妻，我現在的同事朋友也不會相信的，所以……」

她拚命的解釋和保證讓他的心好像被刺穿一樣難受，他只想找個藉口讓她接受他的饋贈，想要給她點什麼東西，可是……她卻真的相信他是為了面子。

她那樣卑微的、努力的推拒着他的好意，讓他覺得自己全盤被否定了。在她心裏他就真的是那麼殘忍、無情的人嗎？

也難怪，強烈的自責啃蝕着他，他頹然放開她的手。幾乎同一瞬間，她就逃也似的打開車門，跑進店裏。

以前她總跟在他身後，像個甩也甩不開的你皮糖，現在他發現他老是在看着她離開的背影。

因為一放手，她就跑了。

星期六的夜晚，蘇勁滄獨自一個人在家，他的眼睛盯在電腦熒幕上瀏覽最新的財經消息，然而上面的訊息他看了很久也沒有裝進腦里，四周寂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到。

最終他放棄了，頹然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煩躁，家裏為什麼一下變得那麼安靜。這兩年他應該已經習慣一個人，沒有道理現在才來覺得孤寂。

可是這一星期來他一回家，家裏就有人等着他回家，那是他很久都沒有感受到的一種安心。現在這種安心突然又被剝奪，他才會感到挫敗。

那可惡的女人！說什麼周末不上班……

他低咒一聲，厭惡自己，厭惡這個待在家裏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想着那個沒用女人的自己。

他不是這樣可悲的，他事業成功，他是國內公認的黃金單身漢，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他拿起手機，隨便瀏覽電話簿，看到一名國內知名女星的電話。那是上次宴會上認識的女人，聰明又漂亮，最深得他心的是世故和成熟。

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相當吵鬧。

「蘇總裁？天啊！我沒想到你會打電話給我。你等等，我到安靜一點的地方跟你說話。」

果然，沒有幾秒，四周安靜不少。

「我跟幾個朋友在酒吧里聚會呢！」女星甜甜的聲音傳來。「你在哪裏？要不要過來跟我們開心開心？還是我過去找你？」

說好的話，蘇勁滄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可以得到一副溫暖的軀體，慾望得到釋放的瞬間可以暫時平息他的煩躁。

可就在他要說好的時候，腦海里倏地閃過一個笨蛋的臉孔，那張臉泫然欲泣，哀怨無比，以前他故意在她面前跟別的女生談笑時，回頭就會看到她那一副快要哭出來似的模樣。像是有什麼東西壓在胸口，他突然喪失尋歡的興緻。

「沒事，算了，你跟朋友去玩吧！」

那女星急了起來。「不、不、沒關係的，我比較想跟你……」

他沒把話聽完就單方面結束通話。

手裏拿着手機，他按開照片檔，裏面有一張，也是唯一的一張照片，他此刻突然發現自己一直沒有換手機的原因——

女孩委屈的扁着嘴，大眼睛裏蓄滿眼淚。

怎麼這樣……

他還記得她說的話，記得自己是如何把她騙得團團轉，記得當時開心的笑，記得以前有多喜歡欺負她……

心柔軟了起來，想看到她的衝動變得很急切。

他跳了起來，抓起鑰匙，走出家門。

車子以高速行駛在熟悉的道路上，花了比平常少一半的時間就到達那家小小的咖啡屋。

在路上她已經想好了，管她有什麼理由，他都要把她抓回家，她不用工作，只要乖乖待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好了。

然而在看見咖啡屋樓上是暗着時，他的心一沉。

蘇勁滄依然停了車，走進咖啡屋，他看到年輕的女孩在吧枱后洗滌杯子。

「啊？歡迎光臨，請坐。」

喬若曦沒料到這時間還有客人上門，有些意外，不過還是急忙招呼。

「我找葉詠歡，她在嗎？」他記得她說過女孩是她的房東，跟她兩個人住在樓上。

「歡歡不在，去宜蘭了，您是？」

「我有急事找她。」

「這樣啊！對喔，她手機忘了帶去宜蘭。那您等等，我撥我爸媽的電話找她。」

蘇勁滄揚起眉。她去宜蘭到這女孩的爸媽家玩？是這樣嗎？這就是她說的私人理由？

「好了。」喬若曦很熱心的幫忙打了電話，把話筒交給他。

「喂？」電話那頭傳來葉詠歡遲疑的聲音。

「是我。」

他的聲音一出，只聽得她倒抽一口氣，她驚恐的反應讓他不悅的蹙眉。

「請問……有什麼事嗎？」

沒事，我只是想你——這句話就算撕了他的嘴都說不出口。

「我那件灰色風衣呢？你洗完以後放哪裏去了？我怎麼都找不到。」

「……就這件事嗎？」

是，他知道掰的藉口很爛，他難得的一臉尷尬，幸好咖啡屋的燈光不亮，而電話那頭的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電話那頭傳來小孩的聲音，她好像回頭說了些什麼，他沒聽清楚，但小孩的聲音沒了。

「對不起，讓你等了。你說風衣……我放在衣櫥里。」

「我找不到。」

「咦？怎麼可能……」

「那風衣很重要，我明晚就要穿，你明天一早就回來！」

「啥？」趁她還發怔，反應不過來的時候，他說：「算了，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不不不，你不可以過來！呃……我明天自己坐車回去，那個……中午以前到可以嗎？」不夠好，他想要現在就見到她，不過他還是勉強同意。「好吧！」

葉詠歡終於鬆口氣，掛上話筒。

幸好，他真來的話，看到小佟就慘了。

不過提早回去就得要減少跟小佟相處的時間，她捨不得呵！

她抱緊了懷裏的孩子。

「馬麻……」小佟張開手回抱住她的臉，印下黏濕的手印。

她捨不得的看著兒子，一個星期才見一次面，這次卻要縮短時間。

「對不起喔！媽媽明天要提早離開。」雖然孩子聽不懂，她還是輕輕的說了抱歉。

不過……那件風衣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她偏着頭，狐疑的想。

葉詠歡看着衣櫥里的風衣，傻眼。

「明明就在這裏啊！」她把衣服從衣櫥里拿出來給站在一旁的蘇勁滄看。

蘇勁滄不是很關心的瞄了一眼。

「噢。」

「什麼叫『噢』？我明明跟你說在衣櫥里的！你還硬把我叫回來！」

她忘了要跟他保持距離的原則，她忘了不應該跟僱主生氣，她氣到什麼都忘了。他欺人太甚！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害她跟小佟相處的時間縮短，而且說什麼這件風衣有多重要，現在看到了竟然就只是「噢」了一聲？！

「我沒看到。」他聳聳肩，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沒看到？怎麼可能沒看到？！打開衣櫥就可以看到了啊……」她的怒吼戛然而止，她突然了解了——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太過分了！她的小臉氣得通紅，雙手緊緊握成兩個小拳頭，怒氣沖沖的仰望着他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

啊……哭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種暖暖甜甜的酥麻快感盈滿胸膛，讓他很想要把她揉進懷裏。

每次只要惹她哭的話就會出現這樣可愛的表情，所以他一再的欺負她。看來她從小到大都沒什麼長進。

如果跟她坦承的話，她一定會嘟着嘴說：「好壞心。」

就連這樣的想像也讓他興奮起來，他想他現在能夠了解那些欺負喜歡女生的小男孩的心理了。

喜歡……

他錯愕的咀嚼着這個字眼，更讓他措手不及的是，他發現那就是事實……明明早就有各種跡象，他卻選擇無視，甚至抗拒着這個念頭，直到失去她又再次相見，那種失而復得的感覺才讓他領悟……

「我要回去了。」她太生氣了，根本就沒有空去注意他變化多端的臉色。

「不行。」他不想讓她走。

「為什麼不行？」

「既然來了就去幫我煮飯，我餓了。」

葉詠歡用力瞪他，無法相信怎麼有人這麼霸道自私，她實在很想跟他說她不幹了！不管多缺錢都不幫他工作了。

「昨天到現在我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

他如果是繼續用那種氣死人的命令語氣，她會反抗。可是……可是他竟然、竟然可憐兮兮的說什麼他都沒有好好吃過飯……可惡！他簡直就是生來折磨她的大魔王。

怒瞪他一眼，她挫敗的一跺腳，轉身回廚房去煮飯。

她還是在乎他的，儘管重逢后她刻意用生疏冷淡的態度對他，可他相信她還是沒變，他只要想的話就可以輕易的贏回她。

他自信滿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