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來京城十餘日,澍清還是天未亮就起床讀書,午飯後小憩片刻,偶爾逛一下琉璃廠,晚上回來再回書房做文章,天天如此,從不敢懈怠。

這天下午,澍清從琉璃廠回來,小六拿出一封安陽的家書。

信是叔叔張之讓寄來的,內容除了一些家鄉事和勉勵他一切以考試為念的話之後,即在句后順帶提起微雲要來京城一事,並要他好好的照顧她。

微雲要來京城?澍清詫異。最令他不明白的是,微雲要來京城怎麼會由叔叔提起?

“少爺,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小六見澍清蹙眉,沉吟不語,好奇的問起。

“沒事,信上說微雲過兩天會來京城。”

“微雲姑娘!”小六詫異,好奇地問:“她來這裏有事嗎?”

“不知道。”澍清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等了好些天,始終不見微雲的芳蹤,澍清擔心的又把信拿出來看,仔細算算日期,她早在三天前就應該抵達京城,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澍清,澍清——”凌祥逕自走進書房,見他正坐着發怔,便推了他一把。“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冠蓋滿京華,交友非在京,這話說的一點也沒有錯。那天澍清信步走到琉璃廠買書時,正巧和凌祥同時看中定庵詩鈔孤本,兩人因詩鈔而相談甚歡,凌祥見澍清意態軒昂,談吐不凡,而澍清瞧凌祥英颯豪爽,於是兩人一見如故,稱兄道弟起來。

事後,澍清才知道凌祥是凌王府的少爺,排行老二,人稱祥二爺。

“祥二哥,你來了。”澍清無精打彩的打聲招呼。

凌祥見他對着一封書信出神,便好奇的拿起來看。

“哦!原來是未婚妻要來。佳人陪公子讀書,真不知羨煞多少人?”

“祥二哥,別取笑小弟了。微雲不是我的未婚妻,她和我從小就認識,是我的好妹子。”

“這麼說是青梅竹馬,這種關係最容易成為紅粉知己。”凌祥開玩笑的說,但見他眉眼深鎖,神色黯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問:“怎麼,惱她來?”

“怎麼會呢!”澍清說出心裏的擔憂,“祥二哥,照日子算來,她應該早就到了,可是至今仍不見人,我擔心是不是在路上出問題?”

“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才會心神不寧。”凌祥拍一下他的肩頭,“別想太多,也許有事延宕了。京城我熟,明兒我讓人去打聽一下。”

“謝謝祥二哥。”聽凌祥這麼一說,澍清眉眼轉舒。

“咱們是好兄弟,說這話就太見外。好了,別整天窩在家裏讀書,跟我走,介紹幾位朋友給你認識。”凌祥不等澍清說去與否,便拉着他往外走。

“祥二哥,你要帶我去哪裏?”

“去了你就知道。”

澍清跟着凌祥上馬車,過了一會兒,馬車停下來。澍清跳下馬車時,才知道自己被帶到八大胡同里的怡紅院。

“祥二哥,這裏……我……”

“進去吧,到京城不領略八大胡同的鶯燕風情,未免虛此一行。”凌祥說。

澍清苦笑一下,也不掃興,就跟凌祥走進去。想他九歲的時候就偷偷的跟着叔叔進凝香閣,但是像這樣正大光明的進去倒是頭一回。

“祥二爺,今兒總算盼到您來。”說話的是有對狐狸媚眼的婦人鳳姐。“您這一來,我們雙雙的相思病就有救了。”

凌祥掏出一張銀票塞到鳳姐手中,逕自帶澍清上二樓,早有二男一女等在那裏了,凌祥一一的為澍清介紹,其中那位女子即是怡紅院的雙雙姑娘。

“祥二爺,你遲了,該罰三杯。”雙雙嬌嘖的說,便為他斟酒。

“沒問題,不過我要澍清陪我一起喝。”凌祥說時,雙雙會意的也把澍清的酒杯斟滿。

酒過三巡后,雙雙口角春風,頗通文墨,大家邊喝邊行酒令,氣氛熱絡。

“下流!別碰我。”一記響亮的巴掌聲從隔壁廂房傳來。

“他奶奶的,臭婊子,竟敢打本大爺。”是一位魯男子的辱罵聲;接着是杯盤乒乓聲不絕於耳,引得澍清幾人無不是面面相覷。

“沒事,沒事,隔壁是新來的姑娘,頭一回接客比較不會伺候人。來,喝酒,別讓這種小事掃大家的興。”雙雙不停地勸酒。

“對不起,我去去就來。”澍清覺得今天酒喝多了,又被隔壁的人這麼一吵,興緻全消,頓覺頭昏腦脹,便借故離開半晌。

他經過鄰廂時,正好瞧見鳳姐上前摑了一位纖弱女孩兩記耳刮子,聽得他心頭更加不舒爽,於是快步地走過去。

“嚴大爺,別生氣,唐唐是新來的姑娘,不懂事,請您多包涵。來人,重新準備一桌酒菜,我陪嚴大爺好好的喝一杯。”鳳姐陪笑說后,轉臉立即寒霜的死瞪唐唐一眼。“把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給我關起來,看我怎麼收拾她。”

唐唐就是微雲,她被一名壯漢粗魯的拖出去。當他們走到樓梯間,微雲故意讓腳拐絆一下。

“哎呀,好痛!”她慘叫一聲。

“別搞鬼,快走。”壯漢瓮聲瓮氣的催促。

“是……”微雲一舉步,一副腳不勝使力的跌坐在地。

“假模作樣的,我看多了。快起來,否則別怪我動粗。”

微雲假意的使勁想站起來,但才起半身又癱軟下去。她哀楚的看着他,顫聲道:“這位大哥,我的腳……好痛,我真的站不起來了。”

他瞧她的樣子不像是做假,於是蹲下去想查看她的腳。這時微雲見有機可趁,待他彎下身時,腿一伸,朝他的胯下狠狠的用力一踢,然後抱頭往樓梯間滾下去。

“臭婊子!你……”他一臉猙獰的瞪看她往下滾去,眼看她就要爬起來逃跑了,手胡亂揮動,對下面呆愣圍觀的人喝斥,“你們是死人啊!快攔住她。”說著,他忍痛的往下奔去,口裏喃喃粗俗咒罵,“他奶奶的,看我怎麼教訓你這個婊子。”

澍清解手后,從對面走來,正好瞧見這一幕,心中喝采一聲。

可是微雲一下子就被抓住,而剛才被踹一腳的壯漢怒沖沖的衝下去,揚手就要打人。

澍清見了,心急之下,出聲喝道:“住手!”他步下樓去想和壯漢講道理。“這位大哥,有話好好說,何必對一位女子動粗。”

微雲見有人插手管事,心裏微露曙光,她緩緩抬起臉,一見是澍清,激動的哭出來。“澍清……少爺!”

澍清聞聲,這才正眼注視眼前這位濃妝艷抹的女孩,不覺詫異的說:“微雲!怎麼會是你?”

“澍清少爺,救命哪!”微雲一邊掙扎,一邊哽咽的說:“他們……還有那個老鴇……”

“別說廢話,快跟我走。”看守微雲的壯漢見情況不對勁,於是用力的掐牢微雲的臂膀,粗魯的想強拖她離開。

“等一下,你不能帶走她。”澍清挺身擋在前頭。

“這位公子,怡紅院可不是你管閑事、逞英雄的地方。”

“今天我要帶她走。”

“今天唐唐已經被嚴大爺包下來了,公子若喜歡她,改天再來吧。”粗漢粗蠻的拖着微雲走,而澍清也不放行,雙方僵持不下,圍觀的人愈來愈多,驚動樓上的鳳姐。

“幹什麼!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鳳姐扭着腰肢緩步下樓。

“澍清少爺,就是這個女人,她無緣無故的把我強扣下來。”微雲怨恨的指控鳳姐。

“唐唐,別在公子面前胡說。”鳳姐警告的說。

“我不是唐唐,我叫白微雲。”而今有澍清在一旁,微雲無懼的回瞪鳳姐,忿忿的責道:“你這個黑心腸女人,凈做強拐良家婦女的勾當,我走出去這裏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到官府告你,把你關起來。”

鳳姐冷冷哼一聲,“你要告就去告那個把你賣到怡紅院的爹。”

“那個烏龜王八蛋不是我爹。”微雲斷然否認。

“我管他是不是你爹,我只知道我用白花花的銀子把你買下來,我手中還握有你的賣身契呢。”鳳姐手插柳腰,杏眼一橫,怒道:“帶走!”

“你們不能帶走她。”澍清制止。“我想這裏一定有誤會,從小我就認識微雲,她根本不知道她爹是誰,又怎麼可能會被她爹賣到這裏來呢?”

“我管她爹是誰,反正她是我買下來的就是我的人。”鳳姐冷冷的說:“這位公子,如果你中意唐唐,下一次來時就點名要她,現在請你讓路。”

“不行,我不會讓任何人帶走微雲,她不是這裏的姑娘,請鳳姐不要強人所難,高抬貴手放她走吧。”澍清態度謙和,語氣堅硬。

“強人所難的是公子你吧!”鳳姐冷光一睨。“人是我花錢買來的,憑什麼要我放人?”

“這……鳳姐,要多少銀子,你才肯放人!”澍清問。

“一千兩。”

“一千兩?”他咋舌。

“澍清少爺,別給她銀子,你現在就到官府告她。”微雲不服的說。

“去告啊,”鳳姐白她一眼,冷冷的說:“誰贏誰輸還說不準呢!”

“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凌祥見澍清久久不回坐,於是出來找人,便看到這一幕。

“祥二哥,她就是從杭州來找我的微雲。”澍清指着微雲說。

“哦?”凌祥把目光移向他身邊的微雲,雖然胭脂掩去她的秀麗,卻遮不住那對如水杏靈動的眸子。“澍清,你先帶她回去,這裏讓我來處理。”

“是。”澍清謝過凌祥,立即將微雲帶離怡紅院。

“等一下,人不能就這樣讓你帶走。”鳳姐還要阻止時,被凌祥擋了下來。

“鳳姐,借一步說話。”他說。

鳳姐眼中含怨,心中更百般的不甘願,但憚於祥二爺的威勢,也不好再說什麼。

微雲拔去頭上的珠釵,洗去臉上的胭脂,換下紅艷的衣裳,穿上一身藏青色棉布夾襖,外面套着一件秋香綠軟緞坎肩,黑綠縐紗的衣帶束出纖細的腰身,烏黑黑的兩條辮子分別垂在兩肩上,還復她清秀佳人的模樣。

“微雲,我可以進來嗎?”澍清叩門。

“請進。”她沒想到會跟澍清少爺在怡紅院那種地方重逢,真是讓她羞得無地自容。

澍清進來,微雲始終低着頭,沒敢抬眼見他。

“微雲,你怎麼會在怡紅院呢?”澍清一進門劈頭就問。

“我……”微雲一想到被賣到治紅院的事,仍心有餘悸,不過她還是將她到京城之後,如何問路,以及老吳如何將她帶到怡紅院的經過說了一遍。

“你真是糊塗。”澍清輕聲責道。

“是,微雲就是笨,這麼容易就被人騙了。”說著,她的眼眶噙滿了淚。

“在怡紅院這幾天,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能見到樹雲少爺,所有的委屈都不算什麼了。”

“你的腳沒事吧?”澍清關心的問。

微雲搖頭,偷偷地拭去濕潤的眼角。“那一跤是騙人的。”

“臉呢?”鳳姐那兩個耳刮子讓他想起李氏那頓毒打,心如針刺般的痛。

“沒……事。”微雲顫了一下,連退兩步,頭垂得更低了。

“讓我看看。”當他伸出手要抬起她的下巴瞧看時,她機靈的躲開了。

“我真的沒事。”微雲把話岔開,不想再讓他擔心。“對了,澍清少爺怎麼會到治紅院?”

“跟祥二哥去的,今天是頭一回去,沒想到竟然遇見你。”

“那種地方本來不是澍清少爺應該去,可是你若是沒上怡紅院,我就遇不到你,那我……”微雲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一輩子就待在怡紅院,身子不由自主的打寒顫。

“都過去了,不必再去想它。”澍清安慰的說。“微雲,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怎麼會……”

“澍清少爺,我累了,想睡一下。”微雲拿眼偷覷一眼,心裏一直很害怕他會問起小姐的事。

“也好,今天的事也夠折騰你了。你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澍清踏出房門。

小姐的事該怎麼對他說呢?微雲蹙眉輕嘆,和衣躺下來。

微雲一覺醒來,遽然間不知身在何處?她的目光朝屋裏溜轉一圈,再把昨兒個發生的事想了一遍,才確定她正安穩的睡在澍清少爺的床,而不是在怡紅院。

見正午的陽光從紙窗上透進來,驚覺自己竟然睡到中午。微雲一骨碌的起床,草草梳洗,跨出房門,很快地就摸到後頭的灶房,見小六正要起火煮午飯。

“小六,我來。”微雲主動要求。

“微雲姑娘,你起來了。”小六高興的將手上的活交給微雲。“早上起來,少爺告訴我你來了,我心裏真高興。”

“你高興我來!”

“嗯,前幾天少爺接到消息說你要來,可是等了好幾天始終不見你來,他還為你擔心好幾天。”

“你是說少爺早就知道我要來的事?”

“是呀,二爺信里有提到你要來的事。”小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於是補一句,“對了,微雲姑娘會在京城待幾天?”

“不知道。”她暗自想着:秦老爺一定和張家提起要退婚的事了。那書信里提到小姐的事了嗎?昨晚看他的樣子,應該是不知情。唉!她該怎麼對他說?

“我看你就待到少爺大考完后,揭榜中狀元了,到時候跟咱們風風光光的回去。”

“才來京城沒多久,嘴巴就裝了簧鼓不成,變得這麼會說話。”微雲啐道:“而且要待多久,不是你我這種身份說了就算,一切要看澍清少爺的意思。”

“少爺最好說話了,何況——”小六假裝流露出一對賊兮兮的眼神看她,“少爺對微雲一向青眼相待。”小六知道微雲和少爺從小就認識,情份特別不一樣。

“小鬼,你才多大?懂什麼青眼相待?”微雲玉頰淡染紅暈。

小六嘻嘻的笑說:“戲裏公子對俏丫環使眼色就是青眼相待。”

“你還胡說……”微雲拿着勺子作勢要打他,小六一溜煙的跑開。

微雲摸摸燙燒的臉,再望望生起的灶火,心裏細細琢磨要如何開口,才能讓他的傷害減到最低。

準備好午飯,澍清正好寫完一篇文章。他上桌時,一看全是家鄉菜,香噴噴的翠綠菜飯,以及黃酥酥的蔥油餅,光是聞香就夠令人垂涎不已了。

“微雲,一起坐下來吃。”澍清提出邀約。

“不,沒這個規矩,待會我跟小六一道吃就行了。”微雲推拒。

“出門在外沒這麼多規矩。”澍清交代小六,“為自己和微雲添碗筷。”

“是。”小六歡天喜地的擺碗擱筷,然後盛一碗那夢中都會想到的菜飯,扒了一口,大呼過癮。“好懷念的味道!少爺,就留微雲姑娘住下來,往後咱們每天都有家鄉菜可吃了。”

澍清俊目瞪小六一眼,嚇得他一口飯來不及咀嚼就咽下去,咋咋舌,只管自個兒多吃一點,再也不敢多嘴了。

席間,沒有交談聲,細微的咀嚼聲響,氣氛頗為沉悶。

“少爺,我吃飽了。”小六一臉滿足的下桌。

“小六,把我房裏的東西拿到書齋去,我的房間讓給微雲住。”

“這怎麼可以?澍清少爺,我在灶房隨便搭個鋪就可以了。”

“胡說。你是女孩子,怎麼可以讓你睡那裏?現在我每天除了讀書就是睡覺,睡在書房也挺方便的。”澍清看了小六一眼,“你還杵在那裏幹什麼?快去呀!”

“是,少爺。”小六一溜煙的跑開,剩下澍清和微雲兩人,各自低着頭細嚼慢咽。

席間,微雲不時的抬眼偷覷澍清,他比離開杭州時清瘦許多。

一聲,澍清擱下碗筷,碰撞出的聲響嚇了微雲一大跳,她抬頭望他,和他的眼睛遇個正着,來不及躲避。

“微雲,杭州究竟發生什麼事?你又怎麼會離開秦府來這裏?”澍清開門見山的問。

微雲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說起。

“是不是在秦府又受委屈,所以你待不下去了?她打你,還是……”

“沒有,沒有,夫人沒有打我。”微云為難不已,柔聲求道:“澍清少爺,等你考完了,再問我行不行?”

“不行,我現在就要知道。”澍清盯着她看,明白她一向是寧願自己受苦,也要顧全他人,此時見她眉峰緊蹙、眼梢含愁,想是有極大的事情困着她。“算了,我不逼你說,我馬上寫信到杭州問個明白。”

“不要……你不要寫信,我說就是了。”微雲苦楚的看他一眼,咂咂嘴唇,遲疑片刻才娓娓的說:“因為夫人要把我嫁給家裏的長工大牛,我不願意,所以我就……”

“偷偷的跑出來?”

“不是,不是,”她頻擺手否認,急忙解釋,“是老爺要我上京城來找你。”

“原來是伯父。”澍清又問:“微雲,你不想嫁給大牛拒絕就是了,何必逃離秦家來受顛沛之苦呢?”

“這……澍清少爺,丫頭的事由夫人全權做主,底下的人哪能說什麼?”

“你不是丫頭,你是……”澍清憤慨的脫口而出,一見她訝異的神情,連忙住口,改問道:“那伯父和水蓮小姐呢?一個視你如女、另一個待你如妹,他們都沒有出面替你說話嗎?”

“有啊……”她回答的非常細微,小到連她都懷疑自己是否開口說話。微雲害怕他再繼續問下去,於是急欲轉移話題,“澍清少爺,你的心思應該放在書本上,不需要為我這微不足道的事情浪費時間。”

“我不喜歡你說這種話。你一直是我的好妹子,我當然要關心你。”

好妹子?這種關係對微雲來說是溫柔的傷害,不疼不痛,只是有口難開的苦和終身遺憾。

小六拿着一封信跑進來。

“少爺,你真是粗心,信看都還沒有看就遣在床底下。”小六把在澍清床鋪下發現的信拿來交給他。

微雲瞧了一眼,心打個突,臉色大變,驚急的要從小六手中拿回那秦品南給樹清的信。

“小六,信是我的,快還我……”

“我認得少爺的名字,這上頭明明就寫着澍清親啟,怎麼會是你的呢?”小六把信拿到澍清面前。“少爺,你看。”

“是我的沒錯。”澍清抬眼望着微雲,不解她為何有如此反應。“微雲,你為什麼要隱瞞伯父寫給我的信?”

“澍清少爺,我並沒有想要隱瞞,我只是想等到你考完試再拿出來。”

澍清心裏好奇,於是迫不及待的動手拆信。

“別看!我求你,別在這個時候看這封信。”微雲一臉憐憫和無助,這更加令澍清覺得這信中定有蹊蹺。

他揮手摒退小六,然後拆信展讀;頓時,他一臉寒摻,顫抖的手將信揉亂在手心中,冷眸略斜一睨,顫得微雲全身直打哆嗦。

“澍清少爺,我不知道老爺怎麼說的,可是小姐她……”她不安的瞥一瞥眼前這張凝霜的俊顏,努力的想找詞來圓,要把對他的傷害降到最低。“她……也是身不由己。”

“什麼叫身不由己?”澍清冷笑一聲。“微雲,你不必顧慮到我的感受,我要知道真正的原因?”“原因……”微雲唇瓣顫抖着,眼裏佈滿焦慮,吶吶的說不下去。“澍清少爺,你就別問了,眼前還是以考試為重。”

“微雲,告訴我,我要知道。”澍清命令。

微雲見他如此的堅定,心想原因雖然很傷人,但能讓他徹底的揮劍斬情絲也是好事。

她苦澀的抿抿嘴,避重就輕的說:“是夫人要小姐嫁給王家。”

“王家?”澍清愣了一下,又說:“王士朋?”

微雲點頭。

“原來如此,我懂了——”澍清挖苦的說:“我只道是秦夫人長一對勢利眼,沒想到女兒也是一個嫌貧愛富的女子,嫌我張澍清功不成、名不就,倒不如嫁個有錢人,好享一輩子榮華富貴。秦水蓮到底還是看不起我!”

澍清一臉憤恨的捶打桌面,面前的碗跌落地上,應聲碎裂。在微雲聽來,好像他的心破碎的聲音。

“不是的,我想小姐也不想辜負澍清少爺,可是她也不能違背夫人的決定。”

“她不是不能違背,而是不想違背。如果她心裏還重視我的話,就該為我堅持,我不要求一輩子,起碼也要等我這次秋闈之後,我張澍清若是榜上無名,到時候她要另嫁他人,我絕無怨言,並且誠心祝福她。”澍清咬牙切齒的說。“微雲,她一定是連一個‘不’字都沒有說出口吧?”

微雲無言以對。

“我說對了——”澍清大笑起來,笑聲颯颯,無盡蕭索,微雲聞聲也凄凄。

“澍清少爺,不要這個樣子……”

驀地,笑聲戛然而止,他的臉毅然的平靜,平靜的令人害怕。

“微雲,謝謝你告訴我實情。我馬上會把秦水蓮的庚帖退回給秦家,好讓她順利的嫁人王家;更會遵照秦老爺信上所教誨的去做,忘記那個失貞失德的秦水蓮,努力取求功名,好揚名吐氣。”他從懷裏拿出那方綉有蓮花的錦帕,用力一扯,發出滋滋的碎裂聲。“我和秦家就像這條手絹一樣,從此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他霍地離桌走出去。

微雲哀怨的瞅着被撕成兩半的錦帕,以及地上那被揉成一團的信,忍不住幽怨的長嘆一聲:老天爺總是存心作弄,半點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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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抹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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