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夜深,澍清今天又晚歸了。

微雲見小六在一旁打盹,頭不住的連連點着,於是走過去搖醒他,讓他回房裏睡,而她繼續等門。

情深深,意切切,為伊風露立中宵,翹首望斷歸來路。她擔心的站在門外徘徊,遠遠地一道長長的影子朝這裏拖曳過來,見是澍清東歪西斜的踉蹌走過來,於是跑上前去,即聞到他身上一股濃郁的酒味。

“澍清少爺,你怎麼又喝這麼多的酒?”微雲心疼的嗔道。一連三天,他每晚必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

“不多,不多……一點都不多……”澍清打了個酒嗝,腳顫了一下,身體酥軟就要癱下去時,微雲及時攙扶着他。

“走好。”微雲襯看他眼梢全是悲愁,忍不住哽咽的說:“我知道你心裏苦,可是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就真的能忘記一切嗎?澍清少爺,酒人愁腸愁更愁,何苦呢!”

“酒入愁腸愁更愁……”突然地,他嚷叫起來,“不對,不對,我……才不愁,我……是為秦水蓮高興,祝福她嫁了一座金山,一輩子享用不盡,好過我張澍清太多……太多了……”澍清嘴裏吐酒言,說到痛處,不免哽塞,聲音顯得喑啞,說出來的話也多了一份痛楚。

“別說了,夜裏風大,容易着涼,我們快進屋裏去。”微雲扶着他搖晃不穩的身子,費了九牛二虎才將他帶到房間。

微雲將他放在床上,動手要卸下他的外衣,但是他的身子不停擺動,手胡亂揮動,沒一刻安靜。他痛苦的呻吟一聲,喃喃地說:“午夜夢回時,我常常想起你美麗的容顏,可是你總是不肯為我笑一下,讓我在孤獨的夜更加寂寞……”

微雲費了一番功夫才卸除他的外衣。

“……現在你來了,我不再寂寞了……”突然地,澍清一把抱住微雲,將臉埋在她頸窩裏,並不停地摩挲着。

微雲驚羞不已,想掙脫他的懷抱。“澍清少爺,你醉了,我不是……”

“你為我拋家,我也可以為你棄功名……從小你就許配給我,你是屬於我的……”

微清醉言醉語,分不清眼前人還是夢裏人?微雲知道他錯把自己當做是小姐,也清楚這話不是對着她說的,但是卻句句說進她的心坎里。

她不想再推拒他,任憑他擁着,耳鬢廝磨着,如果能稍減他的痛苦,她願意當替身。她沉湎在這濃軟慍語、以及他吹拂的濕熱氣息。她想,也許過了今夜,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她要好好的記住這分感覺。

澍清抬頭,醉眼。斜的覷她,她一接觸到他凄迷朦朧的目光時,胸口一陣熱,呼吸急促。

“你來了……”他嘴裏只是不停地反覆念着,說時,他的手撫過她的眼、鼻和頰,而他嘴唇吻住她的唇。

唇瓣相合之剎那間,微雲一時神魂飛越,也展臂擁着他的胸膛,嬌羞中帶激情的回吻他。

兩人胸偎着胸,唇貼着唇,無盡纏綿。許是殘留在他體內的酒精引燃滿滿的慾望,熊熊的烈火。他壓向她,蠻橫的扯開她前襟,手探進她紅兜里,不斷地愛撫,貪婪的吻着她的酥胸。

微雲顫了一下,嬌呢的呻吟一聲,閉上眼睛,任由他在她身上尋找慰藉。

驀地,她赤裸的頸間感到一陣涼意,於是睜開眼皮,才發現他伏在她身上睡著了。他的頭枕在胸口,嘴裏仍時斷時續的叨絮着痛苦和不甘,而眼角竟淌出淚來,濕透她未褪去的肚兜。

男人未到傷心不流淚,他是真的痛苦。微雲靜靜的攬着他,並為他拭去濕潤的眼角,但是她的淚水卻滾滾的流到她赤裸的頸,流到枕上,瞬間整張臉埋在鹹鹹的淚水裏。

她為由自己哭,也為澍清哭,哭到痛處竟哭出聲來。澍清身子動了一下,一個翻身,跌離她身上。她趕忙的噤聲,然後小心翼翼的將他的頭舒服的靠在軟棉棉的枕頭上。

這時澍清的胸前掉出一塊玉佩,她看是自己送的玉兔,心欣喜他時時刻刻的將它帶在身上。

微雲穿起衣衫,倚坐在床畔,俯視他的睡臉,見他眉宇不爽,重重疊疊的糾成一團,載不動許多愁。而他的愁卻揪痛她的心;從小到大,她一向委曲求全,從來沒有怨恨過誰,此時此刻她卻埋怨李氏,恨透秦水蓮,看她們把他折磨成什麼樣子呀!

雞啼一聲天下白,晨光斜照進屋。

酒到醒時愁復來,只願長醉不要醒。澍清痛苦的睜開眼睛,嘔砸嘴,口乾舌燥的,連咽下一口唾沫都覺得困難,勉強的坐起來,手揉着太陽穴,只覺頭脹欲裂,像是有千斤之重壓頂,這就是酩酊大醉之後的代價。

倚靠在床畔睡着的微雲被床上的動靜驚醒過來。

“我真是的,竟然睡這麼沉。”她自責着,連忙把煨在小爐火上的熱茶端來。“澍清少爺,喝杯茶,可以減緩宿醉。”她始終斂眉垂眼,不敢抬眼望他

“謝謝。”他接到手中,喝上一口,舌尖溫溫甘甘的,非常潤喉,於是便大口喝得涓滴不剩,頓時繃緊的頭舒緩過來。“微雲,昨晚又麻煩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事。”她臉紅,吶吶的說。

澍清下床,微雲馬上拿來他的褂衣,幫他穿上后,隨即在領口上提了一把,然後站在他跟前,仰臉幫他扣鈕襟。

而他的視線不經意的隨之俯仰而下,停留在她清純如晨曦、明麗如朝霞的臉,感覺上和印象中的微雲妹子不太一樣;也許之前他不曾仔細瞧她瞧得如此用心吧!

她的手一路扣下去,而臉也由仰而俯,澍清也隨着她的高度略彎身配合著,不經意的嗅出她身上味道,這味道……彷彿散發在昨夜那場纏綿的夢境?他怔怔的看着她,努力的回想。

這時她露出雪白的一段後頸和一對小巧的耳朵,而耳後鬢髮細細如絨毛,搔動心房,令他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不舒服嗎?”微雲感到他身子動了一下,仰臉問他。

“沒……有,剩下的我自己來。”他臉上飛快地抹過一絲尷尬之色,同時,腳也向後挪一步,自己動手扣上,不再看她。情傷時最易移情,但是他實在不應該對着微雲胡思亂想。

“我去打水。”

“不必了,這些事叫小六做。”為掩飾剛才稍稍出軌的思緒,他口氣上有意顯得冷淡。

“澍清少爺,我伺候你是應該的,而且我也喜歡為你做事。”

“微雲,從今天開始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叫我澍清哥好了。”

“我……是不是看到我就讓你想到退婚這件不愉快的事,所以要我離開,不要我伺候你?”她惶恐的說。

“你想到哪裏去了?你千里迢迢的從杭州跑來京城找我,我怎麼會要你離開呢?微雲,除非你嫁人了,否則你可以安心待在我身邊。”

“我真的可以一直待在你身邊?”

“你願意待多久就待多久。”澍清如此說,微雲這才放心的笑了。

“澍清少……澍清哥,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你說。”

“我知道秦家的做法給你打擊很大,你也有理由恨他們,但是我求你不要再意志消沉,這會影響……”

澍清舉手阻止她說下去。

“今天開始我不想再聽到有關秦家的任何一句話,而空有一張美麗的臉卻無品德的秦水蓮也不值得我費心去恨她,從今而後我會把全副的心思放在書本,努力求取功名,讓那些短視而瞧不起人的人懊悔一輩子。微雲,我這樣說,你應該可以放心了。”

這話聽來似無恨無怨,不過卻是冷颼颼的,微雲真的很難過,經過這一次的打擊,他的心是徹徹底底的寒了。

澍清無所謂的瀟洒跨出房門,她望着這黯然的背影,知道他這分豁達是裝出來的,其實他心裏正被痛苦一點一點侵蝕,只是不喊痛罷了。

過了幾天,微雲明顯的感受到澍清的轉變,雖然人前他依舊談笑風生,每天照課表的做學問,但就是絕口不提杭州的事。

有好幾次她端茶進書房,總是撞見他不發一語,獃獃的出神,這時候的他離她好遠,好遠——她不喜歡他變成這個樣子,她一定要想辦法搓熱他凍結的心。

她明白他不願意讓人看到他這副神情,於是她會故意弄出一點聲音來提醒他,然後假裝剛進門的樣子。

“微雲,是你。”

“讀了一整個下午的書,休息一會吧。”

“唔,”澍清隨口應一聲。這幾天他的回答皆是此類“嗯”、“好”等應聲而已,再多就沒有了。

“今兒個有一位祥二爺讓人送來一罐上等好茶,我馬上就沏來給你品嘗。”微雲將茶遞到他手中,便動手收拾他桌上凌亂的書本,並拿起一篇文章,興趣勃勃的看一下。“這篇文章是出自哪裏?”她哪裏懂這些,不過是想找話題逗引他開口說話罷了。

“論語。”他簡單的回答,就不再說下去了。若是以前,他是不吝於逐字跟她解說,現在卻不。

這時她端一缸水來洗滌醮飽墨汁的毛筆,以免它干硬掉,嘴還是不停地找話跟他聊。

每每她說了一大串的話,得來的也只是他了兩個字而已。

澍清啜着茶,本來眼中無物,心情沉重,經微雲有心的一翻攪,不知不覺的他的心和眼也隨着她活動的身影溜轉。

她一身水藍色,是雨過天青的藍,乾淨清爽;而峨眉淡掃遠山笑,雙眸迷含煙翠,長辮子上還佩一支吊有一對小鈴鐺的簪花,她身子一款擺,頭上鈴鐺便搖曳輕盪,煞是娉婷嬌俏。

近日,他已經可以心平氣和的再回想起秦家小姐,奇怪的是他只記得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至於她的容貌愈來愈模糊,竟然拼湊不起來。為什麼會這樣呢?他不是無情人,不至於將她忘得如此的快?心若有恨,他不是更要記得她?

“澍清哥,那位祥二爺真是個好人,我聽小六說他是凌王爺的二王爺,是真的嗎?”許久不見他回應,微雲又喚他一遍,“澍清哥,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哦……你說什麼?”澍清收回心思。

“我是說那天要不是有祥二爺,我豈能如此輕易離開怡紅院,所以明兒我想請祥二爺來家裏吃飯,好當面跟他道謝,你說好不好?”

“應該的。”

“祥二爺是怎樣的一個人?”她也不是真的想了解這位祥二爺,不過想借這位祥二爺來打開澍清的話閘子,免得他的心思往死胡同里鑽去。

“祥二哥是一位熱心又講義氣的人……”

一談起凌祥,澍清眉眼裏才顯露出些許的悅色,滔滔不絕的談起在京城如何和他相識相惜到結為兄弟的經過。

眼看他愁懷稍解,她也寬慰不少。

為了表示對凌祥十二萬分的感激,微雲全心全意的準備,再加一點慧心巧思,那活跳的“腌篤鮮”、“禿肺”、“下巴甩水”等等菜色一盤一盤的端上桌,澍清則一一的向凌祥解說這拗口發噱的菜名。

“光聽這些有趣的名稱就胃口大開,再聞這香味,就更讓人食指大動。”凌祥豎指稱讚,“微雲真是好手藝。”

“我沒有什麼可以答謝凌二爺那日出手相救之恩,所以煮幾樣家鄉菜聊表心意。”說著,她便要盈盈拜倒,凌祥忙不迭的扶起她。

“別這樣,我擔當不起。”在扶她起來的同時,凌祥乘機將她覷個仔細,見她容色清麗,嬌靨生春,相比之下,和他平日接觸的美艷女人個個倒變成了庸脂俗粉,不如她耐看,當下就對她多了一分好感。

微雲只道這位凌二爺生性豪邁放浪,比較不受禮教拘束,不過這樣看人未免也太失禮了。她連忙收回手,站在澍清身旁,正色道:“無論如何,受人恩惠,點滴圖報,微雲不忘祥二爺這分恩情。”

微雲斟了一杯酒,舉杯向凌祥致意,然後一干而盡。

“怡紅院的事不足掛齒,你實在不必放在心上;而且這件事是鳳姐理虧,讓你白白的受了委屈,改天我定叫鳳姐親自來跟你賠禮道歉。”

“祥二爺,不用了。”只要一想到鳳姐那兇悍潑辣的模樣,微雲就不寒而慄,最好從此不再見她,哪敢還要她來賠禮道歉。

“微雲,你開口閉口叫我祥二爺,讓我聽了全身不自在,顯得好生分。這樣吧,你就跟澍清叫我祥二哥好了。”

“這……這樣太失禮了,微雲不過是個丫頭而已。”

“什麼丫頭不丫頭的,你的事我多少聽澍清談過,知道他一向把你當做妹子看待,我也一樣,所以你就叫我祥二哥。”

妹子?明明已經知道了,可是心還是會痛。微雲憂傷的看着澍清,從剛才和凌祥說話時,他就獨自悶着頭喝酒。

“澍清哥不要凈喝着酒。”微云為他夾菜,所有的關心和擔憂全寫在臉上。“多吃一點東西,墊墊胃,不要空着肚子喝酒,這樣很傷身體。”

凌祥對澍清的事略知一二,一心期待大考完后,能風風光光的迎娶佳人,卻沒想佳人不識才,反嫌棄他無財而另改他嫁,可想他是何等的傷心和難過。

“微雲,這幾天他一直都是這副德行嗎?”凌祥將微雲拉到一套問話。

她點頭,紅了眼眶。“都是我不好,嘴笨,沒有將事情委婉的說出來,因而傷到澍清哥的心。”

“不是你的錯,任誰做這種傳聲筒都不討好。”

“祥二哥,再這樣下去,我怕他會積鬱成疾。”微雲愁着一張臉。

“你別擔心,澍清不是那種沒出息的人,他不過是一時為情所困,過一陣子就會想通。”

“希望如此。”

“微雲,我看得出來你很關心澍清,你喜歡他吧?”凌祥試探的問。

“我當然喜歡澍清少爺啦,他是很好的人,不應該受這種痛苦。”微雲不想在他人面前泄露對澍清的感情,於是避重就輕的說。

“其實有你這位善解人意的好妹子陪在身邊,他又何必執着那個已經註定不屬於自己的人呢。”

凌祥的話在微雲心湖盪起不少的漣漪,她低眉垂眼,綺思不斷,幻想着有一天他發現最愛他的人就是一直守在身邊的她,到時候他會接受她嗎?

“祥二哥,剛認了一個妹子,就不要兄弟了嗎?”澍清見他們兩人在一旁喝喝私語,頗吃味的插話。

“怎麼?我和微雲好,你就吃醋了。”凌祥戲謔的笑說:“會吃別的女人的醋,這表示你的情傷已經無礙。微雲,你就不必替他擔心了。”

微雲害臊的微抬眼願澍清,正好他的目光也朝她這裏看過來,兩人四目交會,她怕自己承受不住這眼神而泄了心事,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

“湯冷了,我去熱一熱。”微雲捧起那碗湯往廚房走去。

“澍清,說真的,為兄很羨慕你。”凌祥一臉開心的說。

“羨慕?”澍清淡然的說:“像我這樣功名未竟、兩袖清風的窮書生,連未婚妻都嫌棄,不懂祥二哥羨慕我什麼?”

“澍清,未婚妻負你又怎麼樣?換得微雲這個解語花陪在身旁不好嗎?你想想,並非每一個男人都有這樣的機緣。”凌祥表面上是勸澍清,其實是另有私心,他對微雲一見傾心,想趁此多了解他們之間是否只是兄妹之情?是者,君子不奪人所愛,若否,他就可以毫無顧忌的跟微雲多親近。

“就如凌二哥所說的,她是可人的解語花。”澍清飲酒一杯,沉吟半晌,才又說:“我和微雲從小就認識,她總是張着那對大眼睛,靜靜凝眸聆聽你說話,在她面前永遠不需隱藏任何情緒,自然而然會將心裏的話全數對她傾吐。”

“我感覺得出來你對微雲的情感很特別,我想經過這一次感情重創,你可以考慮把感情寄托在她身上。”凌祥目光炯炯盯着他,故意這麼說。

清雲怔了一下,神情不自然。“別胡說,微雲一直都是我的好妹子。”

“真的是妹子?”凌祥慎重其事的又問一遍。

“這……”澍清支吾,不願再針對這事回答。

“澍清,你真的只把她當妹子?”凌祥想再一次確定。

“妹子就是妹子,難道還有假的嗎?”清雲悶的又喝了一杯。

“太好了,值得為這個妹子浮一大白。”凌祥開懷的連喝三杯。

微雲重新將熱湯端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們聊的開心,心裏也跟着高興起來。

“說什麼?這麼開心?”

“這是說你。”凌祥再也不需有任何顧忌,他的目光直接的、熱烈的對她傳達心意。

凌祥的眼神令微雲不安,她有心迴避。“酒不夠了,我再去幫你打酒。”

“不用了,有酒有詩卻無歌,有點美中不足。”凌祥不改富豪子弟的玩樂氣息,興緻一來便順口提出這個建議,“澍清,我們何不移樽就移到怡紅院聽雙雙唱曲兒來補這個不足。”

“一切聽凌二哥安排。”澍清無不可的說。

“不能去。”微雲堅決的反對,豎眉含嗔的瞪得凌祥暗叫一聲壞了,剛才一高興,竟脫口提出這個鬼主意,這下准叫她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還以為他是個花心大少。

“微雲,別掃祥二哥的興,我們去那裏只是聽曲、解悶而已。只可惜你是女孩,否則就可以跟我們一道去,那雙雙姑娘的曲子唱的真動聽。”

“誰稀罕去。”一提到怡紅院,她就滿臉不屑。“祥二哥,澍清哥是來京城考試的,不是來尋花問柳,你不該三番兩次的帶他去那種地方。”

“清雲,瞧我三杯黃湯下肚就犯糊塗了。你考期在即,是全力衝刺的關鍵時刻,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還帶你胡天胡地的玩樂,幸好有微雲在一旁提醒着。”

澍清察覺凌祥一心討好微雲,這司馬昭之心明眼人一見即知,他本該替微雲高興,但不知怎地,竟覺得惱。

“哼!我功名求給誰看啊?祥二哥,人生難得好興緻,真該及時行樂。走,現在就去怡紅院。”

“澍清哥,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呢?家鄉的老夫人聽了不知道有多難過。”微雲極力勸阻。

“澍清,還是聽微雲的話,不要去了。”凌祥順着她的意反勸澍清。

“我的事哪裏輪到她來管!”澍清負氣似的瞧也不瞧微雲一眼,拉着凌祥就往外走。

心事轆轆,輾轉難眠,這夜裏微雲來來回回起身不知凡幾,最後一次坐起來,朝窗那頭一覷,曙色初透,眼看天就要亮了。

澍清哥竟然夜宿花柳,徹夜未歸。

她走出房門,坐在門檻上,雙手抱膝,下巴抵在膝蓋上,兩眼茫然無神的呆望,心頭縈繞的是小時候在凝香閣第一眼見到澍清哥的情景,他一臉清秀,一雙眉黑又長,笑時挑眉,倔時努唇,露出兩個嘴角窩,從那時候起她就好喜歡跟他在一起。

又想到她帶着點心去找他,他長眉一揚,高興的拉着她的手在地上寫着“微雲”兩個字,那是她頭一回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這樣寫的。

細思從頭,甜蜜依舊,只是他們倆的關係經秦家這番折磨,已回不到從前。想着,不覺潮了眼眶。

這時澍清走過來,微雲忙拉起袖角拭淚,笑臉迎上去。

“澍清哥,你回來了。”

澍清愣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就推門進屋。

微雲尾隨進去。“昨晚你……”

“我昨晚我就睡在怡紅院,你管得着嗎?”早上起來時,發覺昨晚醉倒怡紅院而一宿未歸,正於心有愧時,又碰巧被微雲撞見,不免心虛,因面薄臉上掛不住,不覺在口氣有點一火。“我不是祥二哥,不需要在意你高不高興。”

“我只是關心你,為什麼要提起祥二哥?”

他啞然。“我要再睡一下,你出去吧。”

聽他這樣說,她上前要幫他解外衣的鈕扣,他不領情的大手一揮,竟不小心地拍打到她的手腕,好清脆的一聲,兩人雙雙都呆愣住了。

“我……我不是什麼尊貴的公子哥,擔待不起別人的服侍。”澍清訕訕的說。

“澍清哥,我住在這裏是不是惹你心煩?”

“沒錯,凡是和秦家有關的人,都讓我覺得厭惡。”他憤恨的脫口吼說,臉部抽動扭曲,好不嚇人。

微雲驚嚇的連退幾步,淚水顫顫的抖落下來,然後掩面轉身奔回到自己的房間。

“微雲……”澍清頹然坐下,手胡亂的抹一下臉。剛才如此痛快的把連日來的積怨一古腦兒的發泄出來,頓時覺得輕鬆不少,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場風寒,出了一身汗之後那種暢快淋漓,腦子也清明不少,不過微雲不該平白受罪的。

他來到微雲的房門外,舉手要叩門時,聽到裏面傳出嚶嚶啜泣聲,遲疑片刻,才鼓起勇氣敲門。“誰?”微雲傷心的倚靠在床邊,聽到叩門聲,哽咽的問一聲。

“是我,”澍清心中有愧,低聲下氣的道歉,“微雲,對不起,剛才不應該對你大聲小叫。”

微雲忙將淚水抹乾,才把門打開。

“你並沒有不對,該說對不起是我,我心裏也明白我待在這裏只會讓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可是在這世上除了你,我已經沒有親人了,從秦府出來之後,我實在是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裏?”她哀切的說著,忍不住又哭了。

“別哭,你的淚總能滴透我的心。”澍清情不自禁的將她擁進懷中,柔聲道:“愛哭鬼!這麼愛哭的姑娘,誰敢要啊?”

“沒有人要,那我就一輩子賴在你身邊可不可以?”

“可以。”

“真的?”微雲喜極而泣,仰臉看他,串串淚珠還掛在臉上,如晨曦里沾濕在花瓣上的露珠兒,晶瑩剔透,頗惹人憐。

他溫柔的捧着她的臉,緩緩的低下頭去吻干她眼下、頰上的淚,當他的嘴輕輕的碰到她柔軟的唇瓣時,她陶醉的呢喃,“澍清……”

澍清全身震了一下,神志清醒過來,急忙的推開微雲。

“微雲……對不起,我……”他倉皇的奔出房門。

他主動吻她了,這和他熟睡時、酒醉中的吻不一樣,那時他眼中並沒有她,所以吻過後就冷卻,但是剛才他眼中映着她,吻得好溫柔。

微雲撫着他吻過的臉頰,還是熱的,而她的心依舊悸動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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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抹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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