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房東一家及年輕女房客
住邵庄跟住麥粉廠宿舍在作息時間上沒什麼區別。仍是中午、晚上去兩趟水果店,吃飯和輔導。仍是晚上輔導后回到宿舍,先盤點生意,再寫日記,然後睡覺。不同的只是做生意的地點變了,上午固然已經從鳳凰橋菜場轉移到長征菜場,下午則在雙虹橋東坡下面的南邊路牙上擺攤至五點。我很喜歡在這個地方擺攤。路牙表面寬約兩米,是用帶淺窩的水泥方塊鋪成的,舊舊的讓人看了舒服,隔上四五米就種一棵綠化樹,是比較名貴的香樟,凌冬不凋,婆娑可愛。身後的青磚圍牆也是舊舊的,大院裏面全是五十年代建成的蘇俄式別墅和筒子樓,是揚州農學院一村所在,裏面經常飄出鋼琴、小提琴和手風琴的樂聲。在優美的旋律中我時常沉迷不知所以,直到有人走到面前指貨問價時才恍然驚覺。聽人講電影明星林芳兵的家就在這大院裏,我心裏更是有種美好神秘的感覺。林芳兵是我的青春偶像,我看過她主演的《幽谷戀歌》、《玉碎宮傾》、《一個女演員的夢》、《夜行貨車》等電影,並從《大眾電影》、《銀幕內外》等畫報上剪輯過她的靚照,珍惜地貼在日記本里。難怪林芳兵那麼漂亮,原來是揚州美女。
住在麥粉廠宿舍時夜裏有來自隔壁不同程度的騷擾,怎麼也沒想到搬到邵庄有時候晚上也不省心。才來幾天,我就領教到一次“深夜驚魂”。那天夜裏我正在酣夢中,外面突然傳來尖利?人的嚎哭聲,可把我嚇得不輕!下意識地拗起身,原來是主家夫妻倆在吵架。聽見武兵壓着嗓子狠:“我整死你!我整死你!”玲玲並不示弱,回嘴:“你整呀,不整你是我養的!”我一陣緊張,渾身竟大抖起來,躡手躡腳下了床,悄悄把門?開兩指縫朝外瞅,準備那邊果真有異常就去踹門相救。房間裏亮着枱燈,兩個男女的影子映在天藍色窗帘上,伸頭叉腰,指手劃腳,像演皮影戲似的。前後不過五分鐘,燈滅了,院子裏重歸寂靜。我撫摸胸口,在黑暗中獨自搖頭,嘆着氣重新摸上床,鑽進被窩裏去。
以後隔上十天半個月,夜裏就要如此折騰一番,鬼哭神嚎的就像是殺豬。每次又都沒有大事。所以幾次過後我就反應遲鈍了,即使夜裏動靜再大,我也照常呼呼大睡,不為所動。
有時候晚上吵過架,第二天我看見玲玲眼眶上有青紫什麼的,或者武兵臉上手上有被指甲摳抓過的血痕。但總的說來這對夫妻其實還是比較恩愛的,特別是兩個大人帶着孩子走在路上時,讓人看到了美好的家庭溫情。奇怪的是小男孩無論大人夜裏怎麼吵鬧,從沒聽他哭叫過,可能是久煉成鋼,習慣了。這孩子眉眼之間看上去比外邊同齡孩子要老成許多。他不太愛講話,玩也是一個人。我常常默默地看他,他也默默地看我,並不和我搭訕,真惹人憐惜。一個家庭如果總是吵架生事,風風雨雨的,對孩子的成長是不利的。我有幾個性格孤僻的同學,都是這樣情況。這孩子名字不錯,叫帥揚。
我沒事時想,這對年輕夫妻總是磕碰吵架還是因為日子過得拮据。日子拮据心氣兒就不順,就要找碴泄;反之,日子過得順暢更容易形成各方面的良性互動和循環。所以我們老家有一句俗語叫“窮吵架,富燒香”,確實是有道理的。但患難夫妻更要團結呵,只有團結,心往一處使,勁擰一股繩,才能逐漸擺脫生活困境,走向富裕和幸福呀!當然這種自覺跟各人的性情是有關的,以後我就現夫妻倆不太會過日子。舉個例子,每月他們得了房錢,馬上大魚大肉買回來,呼朋邀友山吃海喝。我懷疑一間出租屋的房錢他們一天就吃掉了,這怎麼行啊,怎麼不懂得細水長流呢?怎麼不懂得積累和儲蓄呢?
武兵這人長得不錯,一米七向上,濃眉大眼,身體也蠻結實,像個足球運動員。只是眼神總有些憂鬱,說話不多,看上去倒是挺老實的一個人。喜歡喝酒,喝過酒聲音就放大了,又粗又嗄,像魯莽的梁山好漢;當然也抽煙,煙和酒常常是不分家的。有天夜裏我起來小便,門一開嚇了一跳,只見他只穿着三角褲頭在院子裏對着窗戶做蹲起運動,雙手前伸保持身體平衡,累得吭哧吭哧的,問他咋了,咕噥着說在朋友那裏喝多了,心裏有火。我估計這是他防止酒醉后控制不住情緒與玲玲撒野的一種方法,把自己在外頭凍凍、累累,然後上床一覺睡到大天亮。過了沒幾天我又現類似的情形,只不多這次是做掌上壓。我聽說武兵以前是個惹事生非的痞子,喜歡打架鬥毆的角兒,估計多少練過些拳腳功夫,這從他的體魄和夜間鍛練這兩方面就可以揣度。果然,有天我無意轉到他家荒蕪的後院,看到雜草間有一副生滿紅銹的啞鈴和兩隻破裂的拳擊手套,進一步證明了我的判斷。
我終於明白了武兵家的兩間出租屋總是不好租的原因了。有個“痞子”的惡名在外,晚上經常“殺豬”,經常在院子裏裸身狠練功,心理素質不過硬的人怎麼敢住在這兒呢?
但我卻無所謂了。反而有時候我覺得武兵這人還不錯,來來去去遇到我總點個頭,打個招呼。過了一個月我忘了交房錢,人家也沒主動索要,我想起來後送過去,他還道我一聲“謝謝”。
另外,他練過武,我更是個練家子啊!同道之間總是有些親切感的。
我搬到武家一個多月後,一位姓夏的年輕姑娘租下了另一間出租屋。這姑娘身材苗條,面孔姣好,也是一個人住。
聽她的口音,像是高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