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書房內鋪着厚實的灰色地毯,蘇蜜娜坐在書桌後頭的高背黑皮椅上,姚伊智則躺在與她相隔不遠的深紅色皮沙發上。

今天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的診療。蘇蜜娜穿着黑白相間的套裝,而姚伊智則是一身休閑打扮,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漂亮的眼睜卻不時將視線定在她白哲脖子上的勒痕,黑胖中閃爍着訝異又迷憫的光芒,似乎很疑惑她的頸項怎麼會出現那麼奇怪的痕迹。

「發生了什麼事?」他試探地詢問。

蘇蜜娜看他無辜的臉孔,簡直像個天使,對她的關懷之情溢於言表,她忍不住嘆氣。

「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一點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要她怎麼辦?她實在不忍心責怪他。

他與她憂鬱的眼神相對,黯然地抵唇,輕聲又帶點歉疚地問道:「『他』又闖禍了?是『他』傷害妳?」

今天一大早他發現自己醒來時雙手被銬在床上,就驚覺另一個自己又出來鬧事了。可是這種事情在家中就像個禁忌,根本不會有人誠實地告訴他他到底做過什麼,只能自己平空臆測。

這麼說來,她脖子上的勒痕就是「他」的傑作?姚伊智不禁露出沉重的表情,那一向開朗自信的臉孔頓時失去光采。

他的愁容隱隱地牽動蘇蜜娜的同情心。

其實她可以想像他的痛苦,就像她無法控制昨晚的姚伊智,他自己也是無能為力,但是她現在該做的不是憐憫他,而是幫助他。

不過,她該怎麼做?她又不是正牌醫生,最多也只肯傾聽他的心事吧?

「伊智……」她叫他的名字,以便跟他拉近距離。「你有沒有聽過Hades?」

「Hades?」

「嗯,Hades是希臘神話中的冥王,你聽過嗎?」

蘇蜜娜昨晚聽他曾經自稱「Hades」,特地查了一下資料,想知道那對姚伊智是否有什麼樣的特殊含意,卻只見姚伊智一臉迷憫,無奈地搖頭。

「我不清楚,那些神話故事我不大熟……妳為什麼間我這個問題?」

「真的一點都不記得?」

他深深地嘆息。

「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像是昏睡過去了一樣,遺忘了一段時間,只有聽別人說起時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

「其實你說了一些你跟你父親之間的事情……」她試探地引導他。

記得昨晚的姚伊智透露自己似乎一直在壓抑,才會迸出另一種人格來宣洩,而那個壓抑的來源是不是就是他父親?

他迎向她探詢又困擾的眼神,挑起唇角,自嘲地說道:「妳又提到我爸爸跟我的關係,為什麼妳這麼好奇?難道妳懷疑我跟我父親的死有關?我殺了我父親,所以才瘋了嗎?」

「我不是。」

他半撐起身子,表情冷漠,自言自語:「嗯,有可能,也許正是另外一個我殺了他……」

聽到他的自我嘲弄,蘇蜜娜不禁凜容反駁:「不可能。你那時候人在英國。」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父親對他的影響。

他佯裝思索,眼神渺遠,像在談論別人的事情一樣態度從容。

「也許我偷偷跑回來了,另一個我跑回來殺了我父親,然後用現在的我假裝一切都不知道,接着光明正大繼承他所有的財產……」

即使他說得煞有介事,蘇蜜娜仍用質疑的態度回應他。

「沒有一個殺人犯會像你這麼誠實,承認自己殺人。」否則還需要警察嗎?「而且,你為什麼要刻意強調你殺了自己的父親?」

「Oedipuscomplex……」他泰然自若,撇嘴諷刺。「我打從心底恨我父親,因為我太愛我母親了,有沒有這個可能,蘇醫生?」

對他刻意的挑釁,蘇蜜娜不為所動,冷靜地說:「我只聽出來一件事,你是家裏唯一一個懷疑你父親是被人殺死的,至於兇手是不是你……」她聳了聳肩,接著說道:「我不是警察,別問我。」事實上也是如此,她所關心在意的從來就不是他父親,而是他。

姚伊智聽了她的回答,雙眼驀地流露出一絲別有含意的眸光;他不發一語,只專註地凝視她,唇邊挑起滿足的笑意。

他的眼神很熱切,像要對她傳遞某種私密的訊息,帶着溫柔的光芒,令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我很高興……」他用極輕的聲音喃喃自語,蘇蜜娜好奇地傾身向前。

「什麼?你說什麼?」太小聲了,她根本聽不清楚。

「沒什麼……蘇醫生,妳能不能猜出我現在心裏在想什麼?」他柔聲對她說,嗓音沙啞又性感。

她刻意保持距離地說:「伊智,我是醫生,不是女巫,也沒學過讀心術,你就直說吧。」

「我想吻妳。」他的表情充滿柔情,深遂眼睜像要將她穿透,蘇蜜娜頓時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好像要臉紅了,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掩飾。

「你……」

「我是認真的。如果現在不能吻妳,我會一直想着妳的嘴唇,做什麼事都不能專心……」他的眼睛緊盯着她柔軟的唇瓣,彷佛已經在想像品嘗它們旳滋味。

「我是你的醫生……」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不大想拒絕他的邀請,以致於說話有氣無力?

他看着她,突然間笑出聲。

「只是開玩笑。」他輕揚了下俊眉,若無事地說道:「難道蘇醫生妳當真了?」他眼中帶着一抹興味,笑容很可愛。

蘇蜜娜內心霎時又羞又惱,剛才她副為難的模樣該不會被他解釋成對他有意思吧?

她怎麼這麼幼稚真的很期待似的。

蘇蜜娜逕自懊惱着,以致沒注意到姚伊智偷覷着她的眼神里允滿了柔情……

為了幫助姚伊智,蘇蜜娜特地找了一些二十一世紀關於多重人格的書籍來研究。幸好他是活在二十一世紀;在二十二世紀,精神病患在優生學的意識之下,都不再像現在還能夠受到治療,而是被認定為遺傳基因疾病,遭到了不能繁殖後代以及送進實驗室成為實驗品的殘酷命運。

雖然很不人道,但在政客危言聳聽的操控下,多數人類竟然默默允許了這種政策的實施。蘇蜜娜不禁暗自感嘆,或許在那些精神不穩定的人類裏頭,就潛藏着像姚伊智這樣的天才;他們不是永遠的生病,只是暫時地精神受到傷害,可能這段傷害反而造就了往後更大的潛能發揮也說不定。

不過,那似乎不是她現在該煩惱的,她所要擔心的是「履行約定」這件事情。到目前為止,來到二十一世紀初已經整整三天,她還是不知道究竟是誰寫信給她,而她又要來姚家履行什麼約定。

她不確定姚伊智是不是就是她該履行約定的對象,只是打從心底想幫他忙,因為她不想看他繼續痛苦,也不希望他繼續被那個魔鬼控制……

一抹身影悄聲無息地走進書房內,輕輕樓住她的肩膀。

「蘇蜜娜。」

「啊?」原本正專心查資料的蘇蜜娜嚇了一跳,在二十一世紀,怎麼可能有人知道她叫蘇蜜娜,除了……

美男子,穿着一身黑,帥臉帶着一抹桀驁不馴的笑,金髮閃閃發亮,尾端還染上鮮艷的紅色。

「艾瑞克?!」她沉下臉,終於,她又見到他了。自從帶着她搭時光機器到二十一世紀,他就把她撇下不管,讓她一個人在這裏自生自滅,現在他總算覺得有點愧疚了是吧?

「嗨,妳看起來還不錯。」艾瑞克倒是一臉悠哉,自顧自地坐到姚伊智坐過的深紅色沙發上,從容地攤開兩手,兩隻長腿交迭在一起。

「你不要神出鬼沒的,很恐怖。」她丟過去一雙白眼。

「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他神色自若地問。

「還是一樣,莫名其妙……」她走到他身邊,狐疑地質問:「難道你也一點線索都沒?」

他聳聳肩,笑容促狹。「親愛的蘇蜜娜,要是妳能接受我的『提議』,也許我可以給妳我知道的線索。」

蘇蜜娜第二度丟給他白眼。

「不必了,我靠我自己就行。」他的提議就是他們一起當伴侶,但這對她而言是恐怖的折磨。陪艾瑞克一生一世?救命啊!

「既然如此……」他無所謂地撇撇嘴,頎長身子站起。「祝妳好運。」

是啊,她現在的確很需要好運,尤其又碰上跟艾瑞克搭檔,蘇蜜娜無奈地暗忖:希望他可不要泡女人泡到忘記她的存在,把她丟在這裏一年半載,到時候她恐怕已經活不成了。

「對了,妳跟他好像怪怪的?」艾瑞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用一種疑惑又試探的口氣詢問,湛藍的雙眼凝睇着她的臉孔。

「他?」

「姚伊智。」他臉上的笑容帶着嘲諷的味道。「我覺得妳跟他的『氣氛』不大對勁。」

蘇蜜娜驀然恍然大悟,凜容怒道:「這不關你的事!」

他攤開雙手,一副任務在身的態度說:「蘇蜜娜,我現在跟妳是生命共同體,要是妳出了什麼事情,我也脫不了責任,妳說我該怎麼辦?」

「我會出什麼事情?」

「我不知道,」他的眼睛看進她的眼底。「妳告訴我……」

「不會有任何事情。」她篤定地回答。「艾瑞克,我跟你保證,絕對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艾瑞克不置可否,又是一臉莫測高深的笑。

他似乎知道什麼。蘇蜜娜不禁這麼想。但或許他更知道即使說出口,依舊無法改變即將發生的事。

姚宅的外觀像一座哥德式教堂般宏偉,但內部裝潢卻加進了古典東方的味道;偶爾可以望見精緻的大紅燈籠或是角落一盞小巧的日本和風燈籠;牆上掛着中國水墨畫;壁爐上方擺着來自南亞的飾品……甚至還辟有一間特別房,專門放置姚意傑到處搜羅來的東方藝術品;地面上鋪着西亞的幾何花紋地毯,非常有異國風味。

姚意傑的品味還真有趣。雖然自小移民美國,也在此處開創事業,但骨子裏還是偏愛東方。

蘇蜜娜只要一有空閑,就會在姚宅內東逛西晃。難得可以參觀真正一百年前的住宅,她連小角落都沒錯過。

就她平日觀察,姚家宅院相當寬敞,加上外邊的園子,大概佔了整座山丘一半的範圍了,可是裏頭卻住了一群不快樂的人……

姚意傑的兩個老婆從來不一起共進餐點。姚伊智幾乎都在自己房內用餐,而他的母親她到現在都還無緣見到;姚勁賢他們似乎已習以為常,沒有任何異議,真是詭異的一家人。

蘇蜜娜爬上宅子最頂端的閣樓,眼前赫然出現一個特別的小角落,空氣中瀰漫著特殊的藥味,地上鋪着圖樣奇特的毯子,木桌上擺放一排白色蠟燭,陽光從窗口射進屋內,剛好照到放在桌上中央的自留聖母像,周遭靜誰,顯出一絲詭譎氣氛……而姚勁賢的母親正面對着桌子,虔誠地跪在毯子上,雙手交握,似乎在祈禱。

蘇蜜娜考慮了一會,覺得此時還是應該退開,不管她在做什麼,現在都不是打擾她的好時機。

但姚勁賢的母親早已注意到她,她微笑出聲叫喚:「蘇醫生。」

蘇蜜娜一驚,停住腳步。「是。」

她飽滿的臉上露出慈母般笑容。「妳好像在找尋什麼,也許我可以幫妳的忙。」

她在找什麼?她在找那個寫信給她的人,還要問那個人到底要她履行什麼約定。蘇蜜娜心裏掠過一陣陣疑問,但如果真對眼前的婦人如實說出,恐怕她馬上會從醫生的身分變成病人。

「姚夫人,我只是對這房子很好奇,所以到處走走看看,希望我沒打擾到妳。」她客氣地說,而姚夫人瞇着眼看她,眼神銳利。

「妳好奇的是屋子嗎?」

蘇蜜娜愣住。「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姚夫人嘴角揚起的笑容頓時意味深長。

「我知道勁賢為什麼請妳來,妳只要做好妳該做的事情就行了。」隨後,她又恢復平靜的面容,轉頭專心地面對着聖母像,嘴巴喃喃自語一些詭異難解的話,彷佛剛才什麼都沒說過,搞得蘇蜜娜一頭霧水。

她是什麼意思?姚勁賢請她來,不就是為了治好他大哥姚伊智?難道還有其它理由?

眼看姚夫人根本不再理會她,蘇蜜娜只好抱着滿腹疑惑離開閣樓,腦中浮現姚勁賢誠懇的神情,還有姚伊智知道她是醫生之後對她的防備。這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

因為太過專註於想事情,蘇蜜娜踏下階梯的時候,竟然撞到一名身材高挑纖細的女子;她似乎一直在這邊窺伺似的,剛才蘇蜜娜要上閣樓的時候就已注意到她。

女人的打扮像是活在更早的年代、服喪中的婦人,從頭到腳都是黑的,臉上用一層黑紗遮掩住面容,身上穿着高領長袖衣裙,雙手戴黑手套,裙子長至地板,幾乎要拖地了,連腳上穿的都是黑鞋。

現在是夏季,穿這樣不會熱嗎?

蘇蜜娜光是看着她都覺得要流汗了,她想上前跟女子交談,卻見女子倔傲冷淡地撇開臉,又往閣樓看一眼之後,翩然往東廂房移動,根本不甩她。

這屋子裏還真住了一群詭異的人類。蘇蜜娜搖搖頭,無奈地往另一邊移動,絲毫沒注意到那女子在她離去后,停下腳步轉身,眼中綻放冷酷的光芒。

「那是二夫人。」

「二夫人?」

「自從去年底老爺死了之後,二夫人就一直穿着黑衣服,還把臉遮住不見人,也不開口說話,整天就待在她的房間裏。唉!這也難怪,因為老爺實在很愛二夫人哪……」司機老吳感嘆地說著,又喝了口冰啤酒。蘇蜜娜也跟着陷入沉思中。

自從在閣樓下撞見那名黑衣女子后,她一直覺得好像有根刺鯁在喉嚨般難受,一定要找人解決她的困惑。

於是她帶着冰涼的啤酒到傭人房,「賄賂」已經在姚宅工作大半輩子的老司機,把他拐到庭院,兩人坐在花圃里談天。

老司機的個性豪爽,不像其他傭人說話有顧忌,他總會捻捻自己的白鬍子,像是在緬懷過去般說著已逝的故事。

雖然老司機說的不見得都可信,但對她卻是重要的線索來源;她實在非常非常需要有人提供情報,尤其當工作搭檔非常不可靠的時候。

老司機又說起了姚意傑跟二夫人認識的經過。原來姚伊智的媽媽是他爸爸的私人護士,原本只是來照顧他爸爸的身體,卻沒想到照顧到最後竟然懷孕了,這讓當時雖然已經娶妻、卻還沒有孩子的姚意傑非常開心;而事實上他也老早就愛上了姚伊智的媽媽,更藉此將她納為二房。感傷的是,大夫人竟然隨後也有了身孕,於是兩個相差不過三個月的兄弟誕生了,也開始了這個家的不安與沉重。

一個家同時有兩個女主人,可想而知絕對難以安寧;更嚴重的是,男主人還特別偏愛其中一個,那簡直更雞犬不寧了。

「老爺沒死之前,鬧得可嚴重……」老司機又慨嘆了。「兩邊天天斗,比電視劇還精采。」

蘇蜜娜望着花圃里隨着夜風搖曳的鬱金香,不免也沾染上他感傷的心緒。

她想起了壓抑的姚伊智,他以前待在這個家會是什麼情況?他的弟弟妹妹會怎麼看待他?把他當成搶走爸爸的狐狸精生的小孩?

兩個媽媽處不好,最可憐的就是孩子了。姚伊智是不是就如那晚見到的「他」所形容,真的很想逃離這個家?

「酒沒了……」老司機望着身邊的一堆啤酒罐,洒脫地起身,朝蘇蜜娜曖昧地說:「蘇醫生,我知道哪邊偷藏了些好酒,妳等我一下,我們繼續聊。」

「呃……好。」蘇蜜娜扯出僵硬的笑臉,看來老吳的回憶史還沒講完。

老司機往屋裏移動,留下她獨自在原地,腦海里不由自主想起姚伊智白天時迷憫的眼神。

發生這種事情,他比任何人都難過,卻又最無能為力。她到底能不能幫上忙?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打算放棄建築,難道他要把自己往後的人生都埋葬在這棟漂亮的宅院裏?

姚伊智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他的生命不應該這麼晦暗,這不應該發生在他身上!可是,她又能為他做什麼?

她會不曾太關心他的事情了?蘇蜜娜毫地警覺自己竟然滿腦子想的都是姚伊智,這太不正常了!她該在意的是寫信給她的人、是她要履行的約定,而姚伊智說不定只是個跟這一切毫不相干的人,她卻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甚至希望自己是真的醫生,能治好他!

天哪!她到底在想什麼?她一向不會這麼沒理智,姚伊智只是一個跟她時空不同的「古人」,她竟然在為他煩惱?!

蘇蜜娜簡直受不了自己,她用力地站起身,像要甩掉所有今她煩躁的心思似的。

「好累!我不想管任何事情……蘇蜜娜,妳只是來度假,根本不用在乎他!」她對自己大聲說,隨即想回房好好睡一覺,身後卻傳來一陣迷人蠱惑的嗓音。

「蘇蜜娜是誰?」

蘇蜜娜嚇了一跳,回過身,發現不知何時姚伊智竟然出現在她身後。

月光下,他黑色的身影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銀霧,身材瘦削而勻稱,漂亮的臉龐露出一種譏諷的神態,雙眼綻放宛如尋覓到獵物般的眼神,像一頭優雅的黑豹,自信從容。

現在的他是誰?她不禁在心裏忖度。是那個宛若陽光般溫煦可親的男人,或是那個像動物一樣野蠻難馴的男人?

這個人的眼神毫不隱藏自己的企圖,他不曾在乎別人的想法,只要想要的,就一定要到手,沒有商量餘地。

從眼神她就可以分辨出「他」跟姚伊智不同,像光與影的差別。

「你聽錯了。」她冷淡地回答,盡量與他保持距離。

上回吃過苦頭后她已經學乖,只要稍微察覺到不對勁就跑,絕對不能有半點遲疑,也盡量不要激怒他。

他停在她跟前,用那雙跟黑夜一樣深的瞳眸凝視她,完全無視於她的冷淡與戒備,彷佛上回她差點被勒死根本是自己的惡夢,跟他毫無關聯。

「聽錯?」英俊的臉龐露出詭異的微笑。「那妳跟老吳在聊天,我是不是也看錯了?」

他伸手抬起她小巧纖細的下巴,英俊的臉孔帶着侵略性的表情,黑眸望進她的眼睛。

「蘇醫生,妳對這個家很好奇,問了很多事,妳真的是一個醫生?」

她甩開他的手,諷刺地說道:「Hades,難道你懷疑我跟你一樣,是蘇凱莉蹦出來的另一個人格?」

與她冷靜膽大的眼眸相對,他驟然放聲大笑。

「哈哈!難怪他喜歡妳,妳很特別……likethenightofcloudlessclimesandstarryskies.andallthat'sbestofdarkandbrightmeetinheraspectandhereyes……」他撩動她的秀髮,性感的嗓音喃念着美麗的情詩,像要蠱惑她似的,蘇蜜娜卻始終毫無回應。

「蘇醫生,妳應該對我有興趣。」他的表情變得今人不寒而慄,聲音冷酷無情。「我是妳最好的研究對象。」

「我不會為了研究一個人而用自己的生命安全當賭注。」她冷眼嘲諷。

「一個總是生活在寂寞中的人,只能用最粗魯野蠻的求愛方式,達到他的目的。」

她反感地爐眉。「為了達到目的,不管對方的心情?」

「不管對方的心情。」他神色自若地說。

「就像冥王Hades,不管春神Persphone的意願,硬是把她帶到冥府……」蘇蜜娜毫不退卻的面對他。「這就是你所謂真實的愛?」

他伸手托住她的腦後,兩潭湖水般的黑眼睛像磁鐵般吸住了她所有思緒。

「誠實一點,妳喜歡我……」他俯身在她耳邊低喃,溫熱的氣息不斷地撩動她。「還是妳也跟那小子一樣,只會跟自己說謊,用為對方着想的借口壓抑自己的心情,搞到自己發瘋?」

他的口吻充滿輕蔑,讓蘇蜜娜聽了很不舒服,雖然他自始至終嘲弄的對象都是他自己。

「你錯了,」她逼視他,毫不退縮。「我不喜歡你,不管是姚伊智或是你,對我而言都只是病人。」

他眼中一閃而過憤怒的痕迹,彷佛被她拒絕是多麼傷透他的心,像一隻驕傲的豹子被獵人打傷了,還渴望保持最後一絲尊嚴。

「是嗎?」他冷笑,手梢一用力,俯身吭上她的嘴唇,濃烈的男人氣息在溫柔又帶點蠻橫的侵略下,緊緊地纏住她;他的舌頭挑逗地逐漸深入,她迷炫與他接吻的滋味,內心深處卻又不斷響起警告聲:蘇蜜娜,清醒一點,妳不能跟他繼續下去……

她用力推開他,唇瓣紅嫩誘人,他眼中的光芒也更加狂野。

「妳喜歡我。」

「不,」她搖頭,瞪着他。「我被你的外表迷惑了,那不是愛。」

「我才是真正的『姚伊智』。」他沉下臉,醞釀著怒氣。

「我會趕走你!」她信誓旦旦地宣告,像是對他的挑戰。「我會治好姚伊智,我會結束他的痛苦,你很快就會消失!」

空氣霎時陷入沉窒,蘇蜜娜還以為他會因為憤怒而傷害她,甚至已準備要大叫,但他只是看着她,眼神很複雜,像是混雜了難解的情緒。

「蘇醫生,大少爺!」

老吳懷裏抱着好幾瓶昂貴的好酒,是從莊園酒窖裏頭偷摸出來的,沒想到剛出來就見到大少爺舉止怪異,他趕緊匆忙地朝他們的方向移動。

姚伊智瞟他一眼,露出不屑的冷笑,隨即轉回頭,認真地對蘇蜜娜說:「我不會再傷害妳,我保證。」他的聲音沙啞。「希望妳記得我也是姚伊智的一部分。」

蘇蜜娜凝望他抑鬱的神情,不禁迷惑了。為什麼她會有悲傷的感覺?這個男人差點殺了她……

他舉起她的手放至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毅然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離開。蘇蜜娜愣在原地,凝睇着他的身影遠去。

「蘇醫生,大少爺沒對妳怎麼樣吧?」老司機擔心地頻頻拭汗,深怕上次的意外又重演,他暗叮口氣,幸好沒出事。

「大少爺呢?」怎麼一下就不見蹤影了?

蘇蜜娜凝視着自己的手,上頭還留着他溫熱的吻,輕柔地撫過她白細的手,彷佛每個毛細孔都吸入了他的味道。

「他走了。」她輕聲說。

為什麼剛才有一瞬間,她會把他們混在一起?覺得好像從他的眼中讀到了姚伊智真正的心情,充滿着矛盾、困惑、憤怒、憂鬱、冷酷,完全真實地呈現,這一切,她平常接觸姚伊智時,幾乎感受不到的負面情緒,全部都在剛才那個男人身上出現……

她該怎麼做才能幫上忙?

蘇蜜娜不知不覺陷入沉思,心思又全被姚伊智給佔滿了。她逐漸相信,或許治癒姚伊智的「病」正是她該做的「事」,否則她怎麼會跟他一直牽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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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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