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姚宅的建築設計讓人有如進入英國的悠閑莊園,哥德式的大宅院美麗壯觀,屋前有寬闊的噴水池彎道,四周綴以鬱金香花圃,此時正值花朵綻放季節,莊園被五彩繽紛的花海包圍住,空氣中彌慢着濃郁的花香。

蘇蜜娜在姚宅住的第一個晚上,在傭人的指引下,稍微認識了這座偌大宅院的內部設施。除去傭人房,一共有超過五十個房間,平常卻只住了不到十個人。

姚意傑的大老婆跟兩個孩子住在宅邸的西邊,小老婆跟姚伊智住在宅邸的東邊。

姚意傑在世時為了不偏袒任何一方,並沒有跟兩位夫人同床共枕,而是獨居在宅院最寬大的卧室。不過眾人皆知他心裏較偏愛小老婆,也就跟着愛屋及烏,極疼愛大兒子姚伊智。因此眾人聽到遺囑中把絕大部分的財產都交給大兒子,也不覺得太過訝異。

但是,蘇蜜娜記得姚伊智的傳記中寫明他並沒有繼承姚家龐大的財產,他主動放棄了繼承權,而將姚家繼承的權利交給了自己的弟弟跟妹妹,其中緣由並沒有交代清楚,只模糊解釋說因為姚伊智對於管理銀行沒有與趣,於是轉而要求轉換資金,幫助他成立建築事務所,開始專心發展他的建築事業。

當然,也有人的解釋是兩個異母兄弟的私下較勁,最後由弟弟獲勝。到底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仍不得而知。

從她與姚勁賢的相談,感覺他似乎真的很擔心姚伊智的情況,甚至為他找來醫生協助,不過,真正的情況還是得觀察一陣子才清楚。

隔天早晨,晴朗的天空吸引了早起的蘇蜜娜,她迫不及待的走出屋外,呼吸自然新鮮的空氣,這在飽受都市污染的二十二世紀可是難得的享受。

她一邊往庭園的方向散步,發現姚伊智正坐在大理石的噴水池邊緣,手上拿素描本專註地看着姚宅繪圖,絲毫沒發現到她的存在;Mars依舊跟他形影不離,趴在一旁,看起來無精打採的模樣。

蘇蜜娜玩心大起,輕聲繞到他身後,未來的建築大師在畫圖,當然要趁機欣賞一下,這可不是平常人能有的福利。

Mars聞聲抬頭,圓溜溜的黑眼睛猛瞧着她,她趕緊比個手勢要牠噤聲,Mars也配合地又趴了下去。這時候蘇蜜娜頓時覺得,其實狗還真是可愛又乖巧的動物,難怪以前有人形容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

她從姚伊智身後看他隨意的構圖,姚宅完美的哥德式建築在他筆下完全解體,好像在玩耍一樣,把一棟好好的房子變成了四不像,屋子還像天使一樣長出了翅膀,宛如努力拍翅飛翔的動物……

蘇蜜娜忍不住為他誇張的想像力笑出聲,愉悅的聲音頓時引起姚伊智的注意。

他一回頭,瞧見一張俏臉洋溢着甜美笑顏,正用一種迷人的姿態貼近他,那雙隱藏在眼鏡后的瞳眸靈動有神,幾乎在瞬間迷惑了他的心智。

「早安!」蘇蜜娜眼中帶笑,開玩笑地說:「我喜歡你畫的翅膀。」

姚伊智馬上認出眼前的女子,她正是昨天來到他家「作客」的心理醫生蘇凱莉。

雖然他向來難以忍受作圖時被打擾,但面對她一臉燦笑,他也發不出脾氣;而且老實說,她笑起來真美。

「你的眼睛裏看到的東西好像跟別人的不大一樣?」她打趣着說。仔細觀察他畫的圖,這位未來的建築大師似乎對自己的家不大滿意。

根據她做的調查,姚伊智的確是一個相當叛逆的人物,他的作品常常在一開始便引起爭議,卻又讓人永難忘懷。

姚伊智挑了下眉,語帶揶揄:「尖塔、拱門、玫瑰花窗、彩色玻璃……難道妳不覺得我家像一座教堂?」他說話的態度彷佛也在同時嘲弄住在裏頭的自己。

蘇蜜娜凝望着雄偉的姚宅,聳聳肩,坦承:「你家很漂亮。」憑心而論,這幢豪華宅院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漂亮?」他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頭。「是很漂亮,尤其是房子裏面的裝潢簡直是鬼斧神工,每一處都是藝術品。」

可是聽他的口氣,好像不大欣賞?

「你不喜歡?」她對藝術一向沒什麼鑒賞天份,漂亮兩字是她能拿來讚美的最高級詞彙了。

他輕輕一笑,無所謂地說:「我比較喜歡人性化一點的東西,不管房子或是傢具,都是人拿來住拿來用的,不應該比人本身還尊貴……」

聽到這番話,蘇蜜娜不禁回想起曾經在他的自傳中讀過的字句--

姚伊智是一個為建築而活的人,尤其在他妻子死後,更將所有的熱情轉而投入建築,創造出二十一世紀建築的新時代;姚伊智的人本建築世代從此躍起,兼顧環保功能的建築物霎時領導潮流……

「與其注重精雕細琢的功夫,還不如以舒適作為最重要的考量,不管是工作場所或是住家,都應該以『人感到最舒服的狀態』來設計,而不是一古腦兒地趕流行……」

姚伊智逕自述說著自己的想法,蘇蜜娜雖然對這方面並不了解,倒是聽得挺入迷的。當他聊起建築的時候,雙眼燦亮,年輕的臉龐洋溢着吸引人的光采,實在帥得不得了。

坦白說,雖然他是個「古人」,但真真是一個很帥的男人,不管在什麼時代,都會讓女人感受到異性魅力的男人。

姚伊智驀地停頓下來,臉上露出感傷的表情,語帶自嘲地說:「我發什麼牢騷,反正建築已經跟我無關……」

蘇蜜娜看他忽然打算撕掉自己的繪稿,趙緊出手阻止他來。

「你在幹什麼?!」她驚愕地問,把他剛才的作品緊抱在胸口護住。他竟然要撕掉自己親手繪的圖稿?!他知不知道一百年後這有多值錢!

姚伊智納悶地望着她,他才想間她在做什麼呢,為什麼要阻止他,而且好像他做了多愚蠢的事情。

「那種東西撕掉就算了。」他滿不在乎,冷淡地說。

「那種東西?」蘇蜜娜一頭霧水,為什麼他這麼鄙棄自己的作品?而且他剛才還說建築已經跟他無關?

怎麼可能!他的建築生命才要開始,不久之後他將因此名揚四海,成為歷史上著名的建築大師呢!

但他現在的態度似乎已經放棄了建築……

為什麼?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姚先生,你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回英國繼續念完建築學位?」她忍不住關心地詢問:「你跟你父親生前的相處情形還好嗎?你對他是不是有什麼不滿?」

姚伊智在建築史上是一個難解的謎,當年他在建築業界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卻毅然決然地放棄父親留下的大筆遺產,全心投入建築事業,甚至自此永不回美國。

蘇蜜娜對他充滿了好奇,一心想更了解他;而這也正是她目前最應該費心的事,搞清楚姚伊智的精神狀況,然後想辦法解開那封信里的約定之謎。

姚伊智聽蘇蜜娜改變了說話的口氣,俊臉也換成防備又冷淡的表情,瞳眸冷冷地凝視着她。

「來了。」他說,嘴角揚起諷刺的角度,眼中還帶着一抹挑釁。

「什麼?」蘇蜜娜不懂他突如其來的敵意。

「心理醫生的分析要開始了嗎?」

他聳聳寬闊的肩膀,擺出不以為然的態度,語帶諷刺:「蘇小姐,我很好奇妳能跟別人正常交談嗎?還是每一個跟妳聊天的人,妳都很自然的把他當成病人來分析?」

「我……」

蘇蜜娜霎時明了原來他是討厭她像是在審問他的問話,但她也只是單純的關心他,卻被他反諷成醫生的分析,或許真正敏感的人是他自己吧。

他似乎對於心理醫生懷有着嚴重的戒備。為什麼?難道以前發生過不好的經驗?

「我只是想知道你跟你父親的關係。」她正視着他說,畢竟他是因為喪父而受到打擊,她很自然地會這麼懷疑,畢竟歷史上對他的精神狀況着墨不多,沒人清楚他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對自己是個病人有自知之明,不過我現在不想跟醫生說話,如果妳現在是蘇醫生的身份,可以麻煩妳讓我獨處嗎?」

他的眼神帶着些許憂鬱,像在瞬間築起防備,拒所有人於千里之外,緊緊地封閉了心房。

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她提起了他父親的緣故?

「姚先生,我們遲早要談。」她冷靜地說,也換上了一個醫生對病人該有的沉穩與距離。

「我知道,可是不是現在。」他絲毫不給面子,彷佛已經鑽進了自己的防空洞,避開任何試探他內心的可能性。

既然姚伊智已經把嘴巴縫起來,蘇蜜娜也只好暫時休兵,反正日後她多的是機會接觸他。

「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不過我的時間不多,希望你能諒解。」

蘇蜜娜平淡地表示,卻是發自內心的話。她在這個時空的時間的確只有一個月,過了,他們之間就永遠不會再見。如果她回來真的是為了幫助他,她只希望能善用每一分每一秒,只可惜這樣的心情她無法跟他坦白。

姚伊智沉默不語,雙眼直勾勾地凝視她。從她明亮的瞳眸中,他似乎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跟以往那些口理醫生不同的東西,除了公事公辦的口吻之外,她又多了一份真誠的體諒。

「這個你不要了,可以給我嗎?」她恢復輕鬆的態度,舉起手上他的作品詢問。

「無所謂,妳要就拿去。」姚伊智一點也不心疼。

「謝謝。」蘇蜜娜心滿意足地收好他隨意的塗鴉,沒想到竟然還能因此賺一筆,真不賴!

「對了,」離去前,她又轉回頭,衷心地對他說:「我想跟你說一句,不要輕易放棄,相信我,你以後會變成一流建築師。」

明明知道這關乎未來,不應該隨意泄露,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藉此鼓勵他,畢竟如果他真的就此放棄建築,將會是人類建築史上的損失。

姚伊智望着蘇蜜娜逐漸走遠的背影,思索着剛才她說的話,眼神逐漸複雜。

她看穿了他內心的渴望。其實他從來沒放棄過建築,只不過他周遭現在有太多複雜的事情糾纏,讓他無法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即使他有着強烈的慾望驅使,幾乎一見到她,就感覺到一種想全盤對她坦承的衝動,但礙於苦衷,他還不能完全信任她。

姚伊智蹲下身,撫摸Mars身上柔軟的黃毛,拍了拍牠,嗓音像是嘆息一般喃語:「她真漂亮,又那麼聰明,你想她會喜歡我嗎?」

這是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一個比建築更吸引他的女人。

從第一眼與她相遇,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怦動,好似正不斷說著:就是她、就是她了……

這是否就是所謂的心動、無法言喻的一見鍾情?

如果在一般情況下,遇上這麼吸引人的女子,他會很自然地對她展開追求,但現在他是個麻煩的病人,而她是來診治他的醫生,似乎從一開始就註定是個不會有好結果的組合,他還能強求什麼?

Mars當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用一雙純凈的眼睜凝視主人憂鬱的面容。

「蘇醫生,這是我媽媽,她是我妹妹寧茵。」

趁着姚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餐的時機,蘇蜜娜也藉此認識了其他姚家人。

姚勁賢不厭其煩的幫她介紹;他指着坐在自己身邊的年長女人以及另一位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說著。前者穿着高雅,帶點異國風情的服飾,兩隻褐色眼眸正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着她;後者則以驕傲的姿態冷冷地瞥她一眼,逕自拿起天藍色的瓷杯喝茶。

蘇蜜娜朝她們客套地微笑點頭。

「歡迎妳,蘇醫生。」姚勁賢的母親聲音出乎意料的柔美,笑起來雙眼謎起像條縫,顯得很和藹可親。

「哼,真麻煩,換了那麼多醫生,到底有沒有用!」姚寧茵十指擦着銀亮的指甲油,用不屑的口氣挑釁地對蘇蜜娜說:「蘇醫生,妳已經是我哥請來的第十個醫生,希望妳別跟前面幾個一樣,浪得虛名。」

「寧茵,蘇醫生是客人!」姚勁賢語帶責備的說,但從他注視妹妹的眼中,仍透着溺愛。

姚寧茵吐吐舌頭,妥協地閉嘴,吃起放在餐盤上的三明治。

「呵呵,我也跟小姐一樣期待,希望蘇醫生出馬,能醫治好伊智的病,否則遺囑的事情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說話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金框眼鏡,頭髮微禿,穿着筆挺的西裝跟訂製的皮鞋。姚勁賢沒介紹他的身分,不過就她猜測,這人和姚家人應該相當熟識。

他追話一出口,餐桌上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彷佛觸碰到某種禁忌。

「蘇醫生,抱歉,忘了跟妳介紹,他是我們姚家的律師,老羅。」

姚勁賢露出歉疚的笑容補充,羅律師也順勢接著說:「蘇醫生不用客氣,就跟他們一起喊我老羅吧,不必拘束。」語畢,開懷地笑了笑。

既然說了不必拘束,蘇蜜娜當然也就不會客氣了。

「老羅,你剛才說姚伊智先生的病情跟遺囑的事有關,是什麼意思?」她試探地詢問,羅律師隨即露出沉重的表情。

「伊智在姚老先生過世后精神狀況顯得異常,依照法律規定,理所當然無法順利繼承遺囑,直到他康復。」

「據說姚老先生的遺囑是要將大部分的財產留給姚伊智先生,是嗎?」

羅律師坦白地點頭,毫不避諱,這在姚家似乎已經成為眾所皆知的事情。

「沒錯,包括這座莊園,以及其它的不動產及有價證券,還有銀行的經營權,全都交給姚伊智先生。」

這番說辭隱隱約約在空氣中造成一股無形的壓力,圍繞着餐桌的其他三人都展現出複雜的表情,尤其以姚寧茵最為憤慨。

「爸爸根本腦袋不清楚了!」她激動地說,像要泄憤一樣緊抓着茶杯。「他根本就被那個女人迷得暈頭轉向,明明哥哥才是爸爸最得力的左右手,竟然讓『他』繼承銀行!」

「寧茵,不準妳批評爸爸。」姚勁賢用嚴厲的口吻責備妹妹,他們的母親也同樣摟住了女兒的肩膀,安撫她。

「寧茵,別說了,『他』是妳大哥……」

「哼!要不是爸爸突然心臟病發,事情也不會變這樣……」姚寧茵忿忿不平地說,雙眼竟然紅了起來。

蘇蜜娜在此時赫然察覺。這裏聚集的除了羅律師,其他三位都是屬於大老婆那邊的人。這麼說,實際上兩邊果真有不合,甚至互相爭奪姚意傑的歡心?

「老羅,如果姚伊智先生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轉,那麼財產的繼承……」

她不放棄地緊跟着問。

「當然是由姚老先生的其他家屬繼承了。」羅律師神色自若地吃着早餐,似乎早已經習慣眼前的場面。「其實現在勁賢早就接手管理銀行了,總不能因為老大生病,就把銀行放着不管吧。」

「可是等哥哥病好了,還是要讓哥哥來接手。」

姚勁賢立刻謙虛地退讓,朝蘇蜜娜誠懇地說:「蘇醫生,哥哥就麻煩妳了,希望妳能儘力醫好他。」

這是姚勁賢第二次拜託她。或許在往後每一次的見面里,都曾變成他的口頭禪也說不定。蘇蜜娜不禁這麼揣測着。

眼前擺着琳琅滿目的豐盛早餐,蘇蜜娜卻幾乎沒動半口。對她而言,看這幕戲可比吃東西有趣多了。

「聽說姚老先生病逝的時候,姚伊智先生人在英國倫敦?」她接着問。

姚勁賢沉痛地點頭。「爸爸是突然白臟病發,哥哥趕回國的時候,爸爸早就已經過世了。」

對這一點,沒有人有異議,就連看起來很討厭大哥的姚寧茵也沉默不語,直瞪着茶湯匙看。

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蘇蜜娜暗忖,沒有人懷疑姚伊智為了繼承財產而謀害了自己的父親。

「大少爺是在老爺過世三天之後,突然出現一些……奇怪的舉動,我們也很驚訝。」

為了更了解姚家的狀況,蘇蜜娜晚上特地找宅邸的陳總管談話。她想知道傭人的看法,尤其是對他們大少爺的精神狀況。

陳總管身材瘦長,頭髮黑灰相間,雙眼精神奕奕,據說他在姚宅已經工作超過三十年,應該對這家人的情況瞭若指掌,但他自始至終一臉肅穆,不管面對蘇蜜娜什麼問題,總是一號表情,感覺不到任何特別的情緒。

「突然?難道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蘇蜜娜疑惑地追問:「姚伊智先生跟他父親過去的相處情況都沒有任何的異常?」

「蘇醫生,」陳總管依舊面無表情,然而眼中卻有着一抹沉重的壓抑。「老爺生前非常疼愛大少爺,這是無庸置疑。」

「非常疼愛?」蘇蜜娜思忖,隨即試探地問道:「你是在暗示姚意傑先生生前比較偏袒他的大兒子?」

她感覺到陳總管震動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鎮定。

「蘇醫生,這是老爺的家務事,我只是個下人,無權過問;但是我可以給妳很肯定的回答,大少爺跟老爺的感情很好,不管妳問家裏的任何人,都會是一樣的答案。」

語畢,陳總管禮貌地鞠個躬,接著說道:「如果沒別的事,我還有別的事要處理。」

態度恭、謹說話拘謹,標準上流社會的僕人。結束談話之後,蘇蜜娜一邊往自己的寢室移動,一邊回想陳總管的一言一行。

忠於主人、訓練良好,像這種人就算髮現什麼可疑的事,也不會背叛主人。到了二十二世紀,服侍人類的工作已經全部交給了人工智能,這種忠誠,沒有自我思維的人類算是一種歷史產物了。

看來想從傭人們口中探聽到有用的情報是個很短的辦法,還是從別的地方下手吧。

蘇蜜娜無奈地推開自己房間的大門,大理石地板上鋪着厚厚的深色地毯,她皺着眉頭摸索燈的開關。

真麻煩!在她的住處,只要一進門就可以感應到她的體溫,立刻自動亮燈,哪需要像現在這樣找開關……

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這邊落後的生活,她暗忖,卻在靜謐的黑暗中,驀地感受到房內另一抹人影的呼息。

她全身不禁起了一陣戰慄,警覺地察看四周。

房間裏有一排靠向陽台的落地窗,此時窗子敞開,薄紗窗帘順着夜風往內吹,月光映照着地板,照出一抹高大的身影,那人的眼坪是幽暗中微弱的光點,直逼視着她。

「你……你是誰?」她的聲音掩飾不住心裏的緊張,顫抖地問,一手拚命尋找燈的開關。

「我就是我。」男聲低沉詭譎,無聲的影子朝她逼近。「我就是妳一直想見的人。」

蘇蜜娜找到開關,屋內的燈瞬間亮起,她膛大雙眼,整個人靠着門板不動,而那人就在她身前咫尺處,英俊的臉龐揚着一種詭異的笑容看她。

「姚伊智!」看清楚來人,她鬆口氣,埋怨道:「你幹嘛裝神弄鬼?為什麼突然闖進我房間?」

「我不是姚伊智,」他的兩隻手臂伸直貼在門板上,將她圈在狹小的空間,深遂的瞳眸散發出異樣的光芒。「我是我,真實的我。」

蘇蜜娜瞪着他,試着看穿他的目的,卻只見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睜,醞釀著令人打心底震顫的冷酷。

這一雙眼睛不像是她認識的姚伊智該有的;如果他在演戲,那麼他一定是最優秀的演員。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如果你不是姚伊智,你是誰?」至少她可以肯定自己討厭這個人,這個毫無理由就闖進她房間的人。

「名字有那麼重要?」他嘴角浮上嘲諷的笑意。「如果妳要名字,可以叫我Hades。」

Hades?蘇蜜娜愕然瞧着眼前的姚伊智。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怪異?

「我發現妳在找我……」他伸手輕撫她紅嫩的唇瓣,靠近她耳畔,傾吐着魅惑的氣息。「我也對妳很有與趣……」

蘇蜜娜咽口口水,默不作聲。

面對眼前看起來像個自大狂的傢伙,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什麼都不說,因為他自己會滔滔不絕,把一切都告訴你。

「那小子太壓抑了……」果然如她所料,姚伊智露出傲慢的神情,用輕蔑的口氣說:「他一看見妳就想要妳,但又要裝成紳士,可憐的姚伊智,他就是這種窩囊的個性,妳不覺得他很可憐?」

蘇蜜娜仍舊沒說話。

「那個窩囊廢,沒有我他什麼都不敢做。」他冷冷一笑。「姚伊智,可憐的姚伊智,妳不知道他爸爸怎麼對待他的,妳以為他為什麼要逃到英國?妳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只有我知道,只有我!」他指着自己喊叫,像是要向世人證明他的存在。「如果沒有我,他早就殺了他自己。」

至此,蘇蜜娜覺得自己該有所回應了,她盡量鎮定、小心地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姚伊智挑起兩道俊眉,驀地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問題、問題!老是問問題!」他突然逕自走到房間中央,煩躁地來回鍍步,自言自語:「又是一個笨女人。他永遠愛上笨女人,他永遠自找麻煩,他永遠給我添麻煩,我永遠擺脫不掉……」

「姚伊智……」她試着想說話安撫他。

「閉嘴!」

他大手一揮,房間裏的床頭燈頓時掉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蘇蜜娜心頭一震,凝望着碎成片片的玻璃,感覺到呼吸紊亂。

她赫然明白自己沒辦法控制眼前的局面,就像她沒辦法控制眼前男人的脾氣一樣,他的行為完全在她能控制的範圍之外。

她怕他,這是她唯一確定的事。

「請你出去。」否則,她就要衝出去了。

與她驚恐的眼拌相對,男人頓時大笑,像是聽見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聲音瞭亮,卻又帶着殘酷的味道。

「別傻了,」他眼中燃燒着慾望的火焰,似乎要將她吞噬一般,逐漸跨步朝她逼近。「我不是姚伊智,別人說什麼就做什麼……」

蘇蜜娜轉身抓住門把想逃離,卻被身後猛然撲過來的姚伊智給抓住。

「妳為什麼要逃?」他用力樓住她的腰身,啃嘀着她小巧的耳垂,低沉嗓音像惡魔的壘惑,「我看得出來妳也喜歡他……」

「我不喜歡你!」

她在他懷中拚命掙扎,他的力氣是那麼強悍,讓她完全無從反抗,整個人被他壓倒在地上。

貪婪的嘴唇伺機堵住她的紅唇,強烈地索求挑逗,野獸般的狂野氣息與她顫抖的身子纏繞,他的手隔着衣衫恣意地愛撫她……

「放開我!」他一鬆開她的唇,她猛地狠狠甩他一巴掌,用盡全身的力氣。

那一巴掌在他臉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他愣了愣,眼中的慾火緩緩褪去,染上另一層殘酷的光芒。

「妳打我……」

他的聲音冷例,冰凍的眼神讓她打心底發寒,唯一的感覺就是--他會殺了她。

「妳不應該惹火我!」

和她相距不過咫尺的黝黑俊容,散發出一股強烈殺氣,她纖細的脖子突然被他的一雙手纏繞住。

「放開我……」她發出痛苦的哀鳴,整個人在他魁梧身材的壓制下動彈不得。

「妳說得不到的東西該怎麼辦?」他笑了,像是看着一隻可憐的小動物。「只要死了,就永遠屬於我……」

「你……瘋了……」

他毫不憐惜地勒緊了她的頸項,奪走了她的呼吸與意識,留下掙扎的痛苦。

老天!他真的會殺了她,她會死在這裏……

碰!

「大少爺!」

「大哥!」

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刻,宅邸的其他人聽到蘇蜜娜的房間發出莫名的巨響,都迅速朝這裏移動,沒想到撞開門之後竟然會撞見姚伊智想殺了她的場面。

「滾出去!」姚伊智怒吼,像是一場進行到一半的男歡女愛被打斷般憤怒。

其他人趕緊上前來阻止他,死命將他拉開。那雙大手終於鬆開了,蘇蜜娜像是溺水的人被救上岸,終於恢復了暢通的呼吸。

「咳咳……」

蘇蜜娜幾乎快暈厥,拚了命地喘息,無助地看着姚伊智被幾名強壯的傭人用力架住,以防他逃脫。

姚伊智眼看自己無法掙開,怒火漸漸平息,英俊的臉孔挑起若有似無的笑容,顯得詭異難辨,幽黑的瞳眸宛若黑曜石般閃亮,緊盯着她的面容不放。

蘇蜜娜只能凝望着他陰冷的臉孔,腦子還末從混亂中恢復。

「妳會臣服的,」他的呢喃像是魔鬼的詛咒,像是魔法師的催眠,在她耳邊迴響。「妳一定會臣服。」

隨即,他被傭人們強制帶走。直到看不見姚伊智的身影,她才真正鬆口氣,好像作了一場噩夢般疲累……

「蘇醫生,妳還好嗎?」姚勁賢趕緊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擔心地詢問。

「我……還好……」幸好他們及時趕來,否則她就沒命了。

姚勁賢將蘇蜜娜安頓在沙發上,一旁的傭人迅速遞給她一杯水,蘇蜜娜喝了口水,總算覺得舒服多了。

她望着一臉擔心的姚勁賢,勉強露出笑容。「你放心,我真的已經沒事……」

他嘆口氣,沉重地說道:「這種情形以前也發生過,我大哥差點就殺了我妹妹……他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誰都不曉得他何時會爆發,我找了好多優秀的醫生都束手無策,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做……」

他的神情顯得無措又頹喪,任誰看了都會同情他,蘇蜜娜當然也不例外;不過她現在更想知道的是真相。

從他的反應,她不禁懷疑他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卻不打算事先警告她。

「姚先生,這到底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大哥可能會攻擊我?」

姚勁賢眼中閃過一抹愧疚,低聲說:「蘇醫生,在妳之前,我也曾經找過別的心理醫生來診斷我哥哥的病情,他們一致都認為我哥哥有雙重人格的癥狀。」

「雙重人格?」

蘇蜜娜的臉色逐漸恢復紅潤,狐疑地思索他的話。她對雙重人格的印象是--它是一種相當嚴重的精神癥狀。姚伊智的問題有那麼複雜?

「沒錯,」姚勁賢慎重地說:「我哥哥內心裏隱藏着另一個陰暗的自己……」

蘇蜜娜靜靜地聽他詳述,腦海中則不時出現剛才幾乎想殺了她的姚伊智。沒想到在那樣自然開朗的笑容底下,竟然藏匿着另一個陰暗層面?

這麼說,歷史記載姚伊智曾經有一段時間受到嚴重的精神打擊,莫非就是指雙重人格?

可是,他怎麼會突然出現雙重人格的病症?

等姚勁賢說到一個段落,蘇蜜娜仔細地詢問:「姚先生,就你所知,你大哥是否曾經受過什麼重大刺激?」

「大哥跟爸爸的感情很好,自從知道爸爸死了之後,就一直很自責,他覺得自己沒有及時趕回來看爸爸最後一面,所以在我們沒有預料到的狀況下,精神崩潰了。」他表情沉痛地說。

趕不及見到父親最後一面會自責可以理解,但是一般人會因此產生像雙重人格這麼嚴重的精神癥狀?姚伊智會是這麼脆弱的人?蘇蜜娜心中的疑惑反而愈來愈擴大。

她不自覺地撫摸脖子上的勒痕,是那麼深刻又毫不留情……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那個開朗和善的姚伊智變成了惡魔?

她想知道,而且她一定會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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