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蘇蜜娜來到姚宅的東廂房。這邊相當寂靜,幾乎完全感受不到有人住在此處。姚意傑的二夫人就住在最旁邊的寢室,隔壁則是姚伊智的;相對於他母親將房門鎖得緊緊,姚伊智則是大方地敞開房門。
她輕輕踩着走廊上的地毯,迅速地經過他房間,不打算驚動他;她只稍微往裏頭瞥幾眼,隨即迅速離開。她注意到他房間的裝潢很現代化,似乎也做了一些結構上的變化,傢具也是他自己手工設計,或許他在這個家中唯一能自由主導的,只有他自己的房間。
螺旋的大理石階梯不斷往上攀升,就如同她心底的疑惑,不斷地累積,急於找到答案。
蘇蜜娜爬到最頂端的瞭望塔樓,正好可以俯視整個莊園的美景,更遠方則是名為洛杉磯的現代城市。
她拿下眼鏡遠眺,迎面是涼爽的微風,舒暢她的身心。此時此刻,她正在二十一世紀初,穿越時空來找尋一個她不知道的人,履行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約定。至今,她只能假設或許這一切都跟姚伊智有關係,因為姚家裏面唯一的「問題」就在他身上。
如果能解開他精神受打擊的原因,甚至治癒他的病,或許她就會明白所有事情。只不過,她這個冒牌醫生真能完成這麼艱難的任務?人類的精神疾病可是過了一百年仍難以根治的毛病,她到底又能做些什麼?
蘇蜜娜嘆口氣,隨即輕按自己黑框眼鏡上的精巧按鈕。
來到舊時代,為了不引起懷疑,許多進步的玩意都不能帶過來。來之前,蘇蜜娜本來想多偷渡個幾樣,卻都被儀器偵測出來,統統沒收,真令她懊惱;最後也只有這副眼鏡能過關。
這眼鏡並沒有半點度數,除了當成她外表的掩飾工具外,還能把她看到的影像錄製儲存起來,並且可以直接在鏡片上閱覽剛才拍攝到的影像:就這個時代的講法,類似數位相機,不過這時代的電腦已經太過落伍,沒辦法將儲存在晶片的內容放到大螢幕上觀看,算是比較麻煩的。
經過這幾天,蘇蜜娜已經把整棟姚宅以及周邊的地理環境瀏覽過,因為對自己真正該做的事情還一頭霧水,她也只能盡量多觀察、多聽多看,就連姚宅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她平時看着他們的時候,不知不覺全錄了下來。
她停格在一張全身黑衣的女子身上。姚伊智的母親真是個神秘女子,到現在她也只見過她那麼一次,其餘時候都不見人影;整天窩在自己房間,也許她比她兒子還更需要心理治療吧。
蘇蜜娜將眼鏡恢復一般狀態,若無其事地戴好,整個人往窗外探,雙手扶着窗沿,四處張望。
底下正是姚伊智的卧房,延伸出來的陽台擺着一張純白色的躺椅,他正悠閑地躺在椅子上看書,Mars則慵懶地趴在一旁曬太陽。
從上俯視,只能見到他被陽光曬得發亮的結實肌肉,修長四肢舒適地躺卧,右手捧著書,左手不時拿起飲料。
哼,他倒是很輕鬆自在嘛。蘇蜜娜不由自主撫摸自己的嘴唇,內心莫名感到不滿。
兩次,她被他吻了兩次,他卻毫無所知,而她竟然還無法對他生氣!
她在意的也許正是他不知道吧?吻她的「那個傢伙」感覺只像在戲弄她,根本不是真心;「那傢伙」說姚伊智其實第一眼就喜歡她,肯定也只是誘惑她的借口……
最惱人的是,她在意這一切。
如果可以當作是被狗親了就無所謂,偏偏吻她的嘴唇是姚伊智的,他的嘴唇好性感,而且吻功了得……
可惡!她到底又在想什麼!蘇蜜娜快受不了自己,怎麼到最後總能想歪!他可是姚伊智,跟她分屬兩個不同的時空,這只是一場偶然的相遇,等一切結束,他們會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正軌,他永遠也不會再見到她,她又想期待什麼呢?
想至此,她心底響起了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彷佛在回應,她又想期待什麼……
一抹黑影始終悄聲無息躲在暗處觀察蘇蜜娜的行動。
瞧她正想得出神,表情恍忽,那人影伺機悄悄靠近她,毫不猶豫地狠狠從她後頭推她一把--
「啊!」蘇蜜娜措手不及,整個人往前傾,在跌下去之前,她緊急抓住窗沿,那人影匆匆離去,她根本沒機會看到那是誰……
怎麼辦?她兩手緊抓住窗沿,身體吊在半空中。她稍稍往下一看,天哪!這麼高,要是摔下去……
姚伊智聽到蘇蜜娜的尖叫聲,循聲望去,只見她的身子懸挂在上方的窗沿。他膛大雙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怎麼會在那裏?
「凱莉!」
「汪!」Mars也提起精神,附和着主人,猛對着她叫。
「救我……」
她發自喉嚨鳴叫,老天!她快抓不住了,她又不是受過訓練的調查員,可沒有攀岩走壁的神功,又沒配備什麼高科技武器,這下子真慘了!
手一滑,她幾乎是絕望地往下墜,原本以為會立刻摔得粉身碎骨,卻沒想到整個人跌入了寬闊的胸膛,耳邊還聽到狗的嗚嗚叫聲……
蘇蜜娜慢慢睜開眼睛,望見一張焦急的俊臉,用一種氣急敗壞的表情瞪着她。
原來姚伊智當了她的墊背,而Mars又當了牠主人的緩衝,像千層面,一層迭一層……Mars可憐兮兮地從兩人的重量堆裏頭爬出來,無力地攤在一旁嗚鳴叫。
姚伊智伸手用力地抓緊她,雙眼緊張地打量她的模樣,確定她真的沒事才終於鬆口氣。
剛才見到她跌下來的瞬間,他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幾乎不顧一切奔上前去接住她……幸好她沒事,否則……否則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會跟着心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嘶啞。
「我不知道……」她撫摸胸口,心有餘悸。「我剛才在上面,結果突然有人從我背後推我一把,然後我就……摔下來了……」
到底推她的人是誰?是誰跟她有着如此深仇大恨,非置她於死地不可?
蘇蜜娜腦袋中一片混亂,還搞不清楚狀況,姚伊智則隨着她的視線往上看,嘴角揚起一抹充滿譏諷的笑意。
「蘇醫生,妳真不像個醫生,反倒像個冒險家,我想我家的每一塊石頭妳都摸透了。」
他在取笑她,雙手卻沒有鬆開她的意思,還緊抱着她的腰身不放,蘇蜜娜感到愈來愈不自在。
她輕輕地掙脫開,想找自己的眼鏡,卻發現眼鏡早已摔壞了。
「慘了,我的眼鏡……」她望着手上破碎的鏡片,露出絕望的眼神。
懷中失去美人兒的溫度,像少了些什麼,姚伊智瞧着溜走的小美人,若有所思。
他語帶調侃:「妳真的需要眼鏡?」
她轉頭瞪他。「你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妳沒有眼鏡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他聳聳肩,露出有點調皮的笑臉,說道:「是不是?」
他懂什麼!這可不是普通的眼鏡!
「謝謝你救我一命。」
她禮貌地說,撫了撫散亂的頭髮,隨即緩慢起身。眼鏡已經徹底壞了,希望裏面儲存的晶片沒有壞掉,得要艾瑞克幫她找一副新的。
姚伊智仍舊坐在地上,一手撐着下顎凝望着她,俊臉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妳對救命恩人很冷淡?」
她驀地停住,覺得自己真的有點冷淡,可能是在太意他所造成的反應,刻意想要遠離他。
「那你要怎麼樣?」她揪着他,心不甘情不願。
他露出可愛的笑容,說:「如果妳願意跟我約會,我會很高。」
她正色回應:「姚伊智先生,我不跟病人約會。」
「跟病人不行嗎?」他一臉失望,不過很快又恢復精神。「既然如此,那下午的診療我想換個地點。」
「什麼?你想換到哪裏?」
「老是悶在這個家,不曾覺得無聊?」
「姚伊智先生,我們是在治療,不是在玩遊戲。」她的表情很無奈。
「可是我很想到街上兜風,那對我的病情應該會有幫助。蘇醫生,妳以前來過洛杉磯嗎?」他試探地問,雙眼閃着異樣的光芒。
「我……」她去過的是一百年後的洛杉磯,應該算有還是沒有?
「沒有。」她說,這問題應該沒什麼大不了吧?
姚伊智眼睛閃動一下,微笑說:「沒來過最好,我可以當一個很稱職的導遊,妳一定不會失望。」
問題是,這個要求超出她的計畫,她沒想過自己的行動範圍會超過姚宅,她能適應舊時代的城市嗎?如果因此露出馬腳就麻煩了。
「可是……」
「就這麼決定。」他興緻勃勃的,一點都不容她拒絕。「還是蘇醫生有異議?那換成一個吻也可以。」他手指着自己的嘴唇,蘇蜜娜突然脹紅臉,想到了前兩回跟他的熱吻,他的吻技還真不賴……
她到底在想什麼因怎麼老是想歪!
「別開玩笑。」蘇蜜娜刻意凜容,非常正經地回復:「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語畢,她轉身走向連接陽台的法式落地窗,腳上的兩隻高跟鞋因為剛才的意外,不知道掉到哪個地方去了,有點尷尬地赤着腳離開。
姚伊智凝視她性感的足踝,突然起身拉住她,俊美的臉龐正對着她。「我還有個要求。」
「你還有什麼要求?」她慍怒地睞着他,她答應的還不夠多?
「別戴眼鏡,不要穿套裝,不要畫濃妝,還有妳的頭髮……」他的長指輕柔地掠過她披散開來的長發,停留在她纖細的頸子。「就保持這樣,好不好?」他柔聲地說。
「你……」
「這是救命恩人小小的要求,蘇醫生,妳會答應吧?」
面對姚伊智深遂的黑眼撞,蘇蜜娜突然發現自己很容易心軟,似乎不管他對她提出什麼要求,她幾乎都難以堅持。
「知道了。」她移開眼睛,不想跟他對視。
達到目的,姚伊智很愉快地鬆開她。
「午餐后見,我很期待。」
蘇蜜娜不發一語,在他溫柔的注視下緩步離開。
二十一世紀初期的洛杉磯跟二十二世紀初期的洛杉磯足足相差一百年,景緻也截然不同。因為戰爭跟天災,城市裏許多著名的建築物已經毀損,有些經過改建維修之後,也展現跟以往不同的樣貌。
蘇蜜娜站在洛杉磯市中心。熱鬧非凡的街道上人群來來去去,她瞧着本來只能在影像中看見的舊時代景色,突然覺得很不可思議--她正站在歷史發生之前,這些人是如此的平靜快樂,完全不知道即將降臨的命運。
「妳在看什麼?」
姚伊智好奇地跟過來,從車子一開進市區,就見她睜大雙眼東張西望;他瞧她那呆愣又驚訝的模樣,覺得可愛又好笑,好似從另一個時代來的人,沒看過似的……結果才一下車,她突然間眼睛一亮,也不管姚伊智的反應,就直接往街道旁的櫥窗靠過去,瞠大眸子盯着裏頭的東西看。
看蘇蜜娜整個人幾乎貼在櫥窗上,姚伊智還以為她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可是跟着往店裏面看,假人模特兒身上穿的是各式各款內衣服飾,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啊?」蘇蜜娜反應過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若無其事地搖頭。「沒什麼。」
她只是覺得很有趣,竟然在大街上公然展示貼身衣物,一百年後人人都可以經由自家的人工智能設計適合自己的衣服,已經不再需要到外頭購買。
不過,從街上處處林立的櫥窗看來,在這個時代似乎還是個很熱門的行業。其實很多服務業在往後也都被人工智能取代,人類都在家裏購物跟工作,因為外面有嚴重的都市空氣污染,氣候環境也變化多端到難以控制。
像現在這樣可以優遊在街道的日子,在二十二世紀幾乎已經成了過往歷史。
蘇蜜娜只不過是在太陽底下曝晒了一會,卻已經感覺到頭有些暈眩;今天的艷陽特別熾熱,讓她很不舒服,她在實驗室出生,在實驗室長大,在實驗室生活,只離開過衛星城市沒幾回,她的身體比一般人類還虛弱……
「妳還好嗎?」看她臉色愈來愈蒼白,姚伊智趕緊扶住她,原本想跟她一起出來透透氣,整天悶在那棟宅邸都快悶死人,沒想到出來以後她反而看起來更不舒服。
「不好……」蘇蜜娜坦白地說,她的嘴唇乾澀,額頭冒冷汗,姚伊智以為她中暑,瞧見路旁的露天咖啡座,馬上帶她去那裏坐下。
避開了陽光的直曬,蘇蜜娜總算舒服許多。她的身體非常敏感,只要有一點點的不舒服馬上就會反應出來。
「喝點東西……」姚伊智立刻幫她叫了一杯果汁,雙眼着急地看着她。
蘇蜜娜拿起桌上裝着黃色液體的玻璃杯,嘗試地喝一口,一股冰涼的滋味立即從喉嚨直穿透她胸口。
「這是什麼?」除了水之外,這是她第一次喝其它飲料,感覺還不錯。
姚伊智皺眉頭,不敢相信她會問這種問題。
「柳橙汁。」難道她從沒喝過?不可能吧?
「柳橙汁……」原來柳橙汁是這樣的味道。雖然她知道地球土地早就被污染了,即使是農作物也不安全,只有從實驗室製造出來的食物藥丸才能排除所有有害人體的毒素,可是當她喝下一口的時候,她明白自己喜歡上了。
她知道喜歡的東西跟自己能不能擁有並不是總能兼顧,有時候必須取捨,就像……
她凝視姚伊智,他也正看着她。
「好多了?」他柔聲問,黑白分明的瞳眸充滿擔憂之色。
她點頭。「我很好。」
其實真正嘗試了,也沒想像中糟糕……蘇蜜娜突然很想嘗試別的東西,不只是一杯柳橙汁,所有對她有害的、不可以輕易嘗試、不可以冒險的,她都想試試看。
「太好了。」姚伊智聽見她已經沒事,總算鬆了口氣,修長的身子往後仰,靠緊椅背,臉上又出現那種爽朗的神情。
「妳是不是中暑?還是妳身體本來就不好?」他凝望她蒼白的面容,關心地問道。
面對他眼中毫不掩飾的關懷,蘇蜜娜反而故作輕鬆,聳肩。
「老毛病了,我曬太陽曬太久就不舒服。」其實她的身體暴露在污染嚴重的空氣中,本來就難以負荷,現在還好,如果在五十年後的洛杉磯,她幾乎可以肯定是無法在陽光下曝晒。
「是嗎?」姚伊智並沒有因此而釋懷,看着她的眸光別有含意,這又讓她開始不自在了。
「怎麼了?我才是醫生,你是病人,怎麼反而要你來關心我的身體好不好?」她開玩笑地說,姚伊智聽了卻凜容,露出認真的表情。
「我並不想當妳的病人。」他直率地說,若不是顧及到這層身分,他老早就對她展開追求,而不是像現在,只能把好感藏在心裏。
其實,她也不想當他的醫生,不過她沒有別的選擇,這個身分會一直繼續下去,直到她離開。
離開他這個念頭,讓蘇蜜娜感覺心臟像被針刺了一樣難受;對他的感情與日俱增,她明白自己已經無法洒脫地說走就走。
但是她到底在遺憾難過什麼?這個讓她捨不得離開的男人,從頭到尾愛的卻是另一個女人。在她離開他之後,他會跟那個女人結婚,然後愛她至死,而她,只是自作多情……
「伊智,你認不認識一個名叫李妍秀的女人?」她忍不住試探地問道,而這個試探卻意外引起姚伊智劇烈的反應。
他一臉震驚地看着她,甚至激動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彷佛她說了多詭異的話。
「妳說什麼?李妍秀?妳怎麼會知道她?!」
他急促地追問,就連蘇蜜娜也忍不住跟着緊張起來。這麼說,真有李妍秀這個女人,而他也真的認識。
「我……」問她怎麼知道?因為她看過他的傳記,知道她是他摯愛的老婆……總不能這樣說吧?
她趕緊辯稱:「我聽說的……聽說她是你的女朋友,聽說你很愛她。」
其實,她真正想知道的是那個李妍秀在他心目中是不是真如歷史上記載的那麼重要,雖然至今她仍無緣見上一面。
姚伊智愣住,瞪着她,好似她是打哪來的怪物。過了好一會,他鬆開她的手,哈哈大笑起來,開懷的模樣簡直像個孩子。
「女朋友?哈哈!」他笑開的眼睛睞着她,帶着調侃的味道。「妳是聽誰說的?」
「我……難道不是嗎?」難道歷史記載有誤?難道他並不愛李妍秀?蘇蜜娜心中除了錯愕,也泛起了無窮的希望。
「當然不是,其實她是--」
「哈啰,蘇醫生。」一抹高瘦的身影從蘇蜜娜身後接近她,傾身向前,在她臉頰上留下一吻,態度親昵。
蘇蜜娜嚇了一跳,轉身一看,竟是艾瑞克!姚伊智原本愉悅的臉色立刻沉下,直盯着眼前突然出現的時髦男子。
「艾瑞克,你怎麼會……」
艾瑞克聳聳肩,朝她眨眼睛。「是妳約我的,忘了嗎?親愛的。」
他一提醒,蘇蜜娜立刻想起來了,她趁着外出跟艾瑞克約好見面,只是跟姚伊智在一起太愉快,根本忘了有這回事。
「對不起,伊智,我跟艾瑞克要談一點事情。」她抱歉地說,隨即將艾瑞克拉到一旁的偏僻角落。
「你應該先通知我一聲,怎麼老是突然出現嚇我?」她壓低聲音,責怪地說。
「我想給妳驚喜,」他大方地說,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副新眼鏡。「偌,妳要的『眼鏡』。」
「謝了。」蘇蜜娜將眼鏡收好,沒有直接戴起來。艾瑞克看着她的動作,唇角掠過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對了,艾瑞克,你知不知道我昨天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這個生命共同體怎麼一點都不擔心她的安危?只知道閑閑地泡妞,昨天她差點翹辮子耶!
艾瑞克倒是神色自若,表情平靜。「我知道。」
「知道?」她磨眉。「那你知道是誰想殺我?」
他臉上露出莫測高深的表情,默不作聲。
既然沒否認就是知道了,蘇蜜娜氣憤地責怪他:「你知道竟然不救我,我差點摔死了!」
一瞬間,艾瑞克露出悲傷又複雜的眼神。「親愛的,我無能為力,我不能違抗註定好的事。」
什麼註定好的事?她差點摔死是註定好的事?這是什麼歪理?
她沉下臉色,逼問:「你說清楚,為什麼……」
未等她問完話,他伸出右手食指輕輕抵住她的唇瓣,阻止她的疑問。
「有任何需要Call我,」他柔聲說:「拜啦。」
他若無其事地離開,臨走前又看了眼姚伊智,發現後者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目光瞪着他。他微微一笑,眼中不掩些許挑釁。
蘇蜜娜一頭霧水地留在原地。他竟然沒說清楚就離開!有任何需要call他?她現在就很需要他的回答!
她悠着一肚子疑問走回原位坐好,立刻又得面對姚伊智一肚子的疑問。
「他是誰?」
「他?你是指艾瑞克?」
「舊情人?」
看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她差點笑出來。舊情人?
「不,不是,我跟他只是認識而已,怎麼可能是情人。」再過個一千年也不可能。
「可是……」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頰。「他剛才吻妳。」
「這只是禮貌的吻。」怪了。這個世紀明明男女關係已經很開放,怎麼對一個親吻這麼敏感?
「他是妳在紐約的朋友?」
紐約?「呃……嗯。」差點忘了蘇凱莉是在紐約開業的醫生。
「也是醫生?」
「不是,」這回,蘇蜜娜立刻給了肯定回復:「他是病人,躁鬱症。」
「躁鬱症?」
「嗯,就是那種一下子很興奮想要征服世界,一下子又想要去跳樓結束生命的精神疾病。很可憐、很值得同情的。」查過二十一世紀有的精神病之後,她非常確定艾瑞克應該有此潛在癥狀。
瞧她那調侃的表情,姚伊智忍不住笑了,這時他才真的相信蘇蜜娜跟艾瑞克並沒有親密關係,整個人也立刻放鬆。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這麼小家子氣,不過是親了下臉頰,他就莫名發火。
這像是什麼?獨佔欲?
一個病人想要獨佔他的醫生?
「醫生對病人的感情只有同情嗎?」他用一種自憐的口氣說著,趁機觀察她的表情。「這麼說……妳也很同情我?」
對他的疑問,蘇蜜娜避開了他的直視。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對他的心動只是一種同情?她自己都不相信。
「我跟你應該算……無情吧。」她想用玩笑混過去,但姚伊智似乎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蘇醫生,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另外一個我曾經對妳做過什麼事。」他的身子傾向前,專註地凝視她。「妳能不能告訴我?」
面對他的強烈要求,蘇蜜娜無法拒絕。
「他勒過我的脖子。」她淡淡地說。
「對不起。」
「你不需要為『他』做的事情道歉。」
「『他』也是我的一部份。」他平靜地說。
「很快就不是,我會治好你。」蘇蜜娜斬釘截鐵地回答。
姚伊智眼中頓時閃動着複雜的光芒,欲言又止,之後他試探地問:「『他』吻過妳?」
蘇蜜娜沒否認,又逃避他的眼神,他臉上浮現莫可奈何的苦笑。
「他跟妳求愛?」
「伊智……」她想解釋自己根本是在突如其來的狀況下碰到的,完全來不及反抗,姚伊智卻只是點點頭。
「原來,我只要想我想要做什麼事,就曉得『他』會做什麼了……」
這句話間接承認了他對她的心意,蘇蜜娜頓時啞口無心言,胸口緊窒,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深深地看着她問:「妳被『他』吸引住了?」
「不。」蘇蜜娜立刻堅決反駁,被吻跟被吸引住完全是兩碼子事情。
「妳上次問我希臘神話的事,是不是也是為了『他』?」
這又讓蘇蜜娜無法否認,但她之所以關心「他」,正是為了能幫助他,他難道感受不到?
姚伊智輕輕地嘆息,感慨地說:「我不懂神話,也不懂Byron的情詩,只是個死板的建築師,只知道怎麼蓋房子,連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會顧慮一大堆,可能他比我還適合住在這個軀殼裏頭,可能有一天他會完全取代我,也許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蘇蜜娜愣了一下。
「你說什麼?!你才是真正的姚伊智,我不會讓『他』取代你,我說過我一定會治好你!」
「我真的能夠痊癒嗎?」他的神情黯然,笑得很勉強。
「你一定會痊癒!」
「別安慰我了,」他坦然地說:「我查過相關的書籍,很難,幾乎沒有成功的例子。」
「不要說了!」蘇蜜娜氣憤地喊道,一半氣自己的無能為力,不是一個真正可以幫助他的醫生;另一半則是受不了見到他頹喪、毫無希望的神情。這不像他,姚伊智應該是充滿自信的,他的末來是璀璨光明的,他怎麼可以這樣懷憂喪志,太讓她失望了!
「凱莉……」她竟然為了他氣紅了眼眶,姚伊智內心深處不禁為她的真情流露深深感動。他伸手撫摸她的臉頰,蘇蜜娜一把緊抓住他的手,像要給他力量。
「你要相信我!」
姚伊智深吸一口氣,整顆心都被她收服了,她堅定的眼神彷佛具有神奇的魔力,今他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他心中暗暗發誓,他不會讓她離開他身邊,就算要他用生命交換她的陪伴,他都願意。
姚伊智靠向前,輕琢她柔軟的唇瓣,她身子微微一顫,兩隻手臂不由自主攬上他的頸項,不顧一切,熱烈回應他的吻。
蘇蜜娜回到房內后,整個人背靠着房門發愣。今天下午發生了太多事情,她腦袋目前呈現混亂狀態。
她跟姚伊智的關係究竟會怎樣繼續發展,她已經完全無法控制;然而,更令她困惑的是另一件事情。
回來的路上,她一直不斷思索,總覺得內心存在着一個解不開的疑惑,好像到了此刻,才終於稍露曙光,有了一點線索。
蘇蜜娜考慮了下,然後拉開房門,走到姚宅的書房。
一進到書房,她立刻仔細查閱要找的資料。這裏藏書相當豐富,她花了一點時間就找到她要的東西了。
她一邊翻閱,一邊讀着,心神都專註在書頁上。
果然沒錯!她猜的沒錯,他的確說了,可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沒有躁鬱症。」
身後突然傳出的男聲讓蘇蜜娜差點心跳停止,她瞪着一臉悠哉的艾瑞克,差點沒扔下書掐他的脖子。
「我沒有躁鬱症。」
身後突然傳出的男聲讓蘇蜜娜差點心跳停止,她瞪着一臉悠哉的艾瑞克,差點沒扔下書掐他的脖子。
「艾瑞克,你不要老是嚇我行不行?!」
艾瑞克不置可否,也盯着她捧在手上的書,笑容詭譎。
「妳發現了,對不對?」
蘇蜜娜低頭不語,沒有回答。
「我還在想,如果聰明的蘇蜜娜到現在還沒發現,我可能得偷偷地告訴她了……」
「為什麼?」蘇蜜娜乾脆放下書質問他,既然他都已經知道了,應該也知道理由吧?
「妳直接問他,」艾瑞克聳肩,立刻把責任推得一乾二凈。「他是妳的病人。」
蘇蜜娜不甘願地承認他說的對。解鈴還需系鈴人,她該找的正是姚伊智,問問他為什麼要欺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