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凱蒂，你不要搬！」園丁大叔跑了過來，搶走凱蒂手中抱起的盆栽。
「去去去，休息去。」他努努下巴趕她離開。
凱蒂眨眨大眼，見他逕自忙碌去，帶著一絲絲困惑邁開腳步。
行經不知哪位少爺的宅子，她從敞開的大門裏瞧見幾位同事正在擦拭傢具，於是走了進去，在角落找到了水桶，拿起水桶邊披掛的抹布，浸過水后扭乾，跟着一塊工作。
方才，她沒在員工餐廳里所張貼的職務分配表裏看見她的名字，不曉得今天被分派在哪兒工作，又一時找不到孟老，所以只好暫時看到有什麼工作就幫著做，免得東盪西晃的，落人口舌。
畢竟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答應了幫古嬸的忙，她就得儘力去做，就算做的不好，她也能無愧於心。
「凱蒂，你不要擦！」同事甲霍然發現她的存在，連忙靠過來奪去她手中的抹布。
「去去去，休息去。」又是同樣的話、同樣的表情，趕她離開。
凱蒂抿抿嘴，看着大夥各自做着工作，而自己被晾在一旁，一絲絲的困惑已擴大為滿腹的不解。
也許，是這裏人手夠了，所以不需要她吧？沒關係，她再去看看其他地方。
還是……先找到孟老好了，不然，她說不定走到哪就又被趕到哪，豈不白搭！
「請問有人知道孟老在哪裏嗎？」她客氣地放柔嗓音問道。
「可能在主宅哦！」有人回答。
「謝謝。」
踱出門外，她朝主宅走去。
偌大的廳堂里，空無一人，才踏進，電話鈴聲正好響起。
凱蒂看了看四周，遲疑着要不要去接聽，畢竟孟老有交代，只有某些他指定的仆佣，才能接聽電話。
但電話聲響亮地充斥在宅子裏，彷彿還有迴音，讓人聽了跟着神經緊繃。
接吧，說不定有什麼重要的事哩！
「你好，這裏是狄園，請問你找誰？」她接了起來，十分有禮地開口。
電話那頭靜了下，才傳來一道男性的嗓音。
「我是狄斯，小孟在嗎？我老爸、老媽回來了沒？家裏目前還有誰在……」他以一串流利的法語，嘰哩呱啦的問著。
狄斯在彼端咧嘴笑着，他是故意的。每次，只要是仆佣接電話，他就會故意以別國語言來說話，讓自家的仆佣嚇得不知所措，這樣他就會有惡作劇的快感。
但這一次，受到驚嚇的人卻是他－－
「四少爺你好，請問你說的小孟是孟管家嗎？如果是的話，他現在不在這裏。你要不要留個電話，我找到他時請他回電？」凱蒂想也沒想就反射地以法語回答。
狄斯一時反應不過來，張口結舌地呆握著話筒。
「喂，請問你有聽見嗎？」等不到回應的凱蒂，蹙眉追問。
半晌，狄斯回過神來。「你會說法語？」由於他尚未從震驚中回神，所以忘了繼續說法語。
「你會說中文？」凱蒂反問。她剛以為長年在國外的四少爺，已被外國人同化，忘了中文怎麼說，才會以一連串的法語問話！
「我是道地的華人，當然會說中文啦！」開玩笑，這人哪來的，搞不清楚狀況。「你咧？叫什麼名字？負責做什麼的？怎麼會說法語？」狄斯丟出一堆問號。
「我叫凱蒂，狄家幫傭。」凱蒂簡扼地自我介紹。
「幫傭？！你法語說得這麼好，為免太大材小用了。來我公司做翻譯吧！我給你優渥的薪水。」狄斯立刻延攬她。
他負責娛樂事業，必須遊走各國，總公司里有各國語言翻譯，才能洽談事情，恰巧前一位法語翻譯人員離職，到現在一直找不到能勝任的，現在發現凱蒂，無疑如獲至寶。
「我說得不好，一定不能勝任。」她趕緊推託。
一來，去大公司上班需要身分證明，她勢必會暴露行蹤，二來……她只想待在離狄勁最近的地方，好好珍惜和他相處的分分秒秒。
「是嗎……」狄斯的口吻擺明了不相信，剛剛那一大串法文，正確又流利，他可聽得一清二楚。
「啊，孟老來了，我請他過來聽電話。」瞧見甫進門的孟老，凱蒂連忙把電話交給他。「是四少爺。」
一陣交談后，孟老掛了電話。
「孟老，你忘了分派我工作了，我今天應該負責哪裏？」看他一有空，凱蒂便問。
「三少爺出門前交代，今天放你一天假，讓你好好休息，免得病情惡化。」孟老老花眼鏡后的目光充滿打量，覺得這名突然冒出來代班的女孩深藏不露。
平時就覺得她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一種優雅氣質，就像個千金般，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她努力認真地做着傭人該做的工作，卻仍讓人感覺格格不入。
適才，四少爺居然說她還精通法語！
她如果有好條件、好學歷、好能力，為什麼甘於幫傭？
唔，他想太多了，她只是來代古嬸的班，並不是想長久待下來，既是暫時的幫忙性質，就無關乎條件、學歷、能力了。
「我已經不發燒了，身體也沒有不適，不用休假啊！」凱蒂心口因狄勁的體貼而感到一陣溫暖。
「三少爺的話我得照做，所以你就算今天沒有不舒服，他說放你假就放你假。」提及狄勁的強勢作風，孟老笑了笑。
「可是……」放假要做什麼？
「不用可是了，你若還工作，三少爺會怪我的。」孟老搬出這話，包準她不再拒絕。
「哦。」凱蒂抿唇一笑。這段時間她也明白了狄勁的作風，所以不會讓孟老難做的。
那男人呀，專制果決，卻令她無法抑止地傾心愛戀……
與其放假在宿舍里無所事事，乾脆外出兜一兜，反正她打從來到狄園，就沒再踏出這兒一步，趁著這次臨時多出的假期，她恰好可以利用。
向孟老報告過後，凱蒂下山進了市區。
和馮蓓兒聯絡好見面的時間，她在等待的空檔，先去探望了下古嬸。
古嬸的腳已經開完刀，前幾日出了院，在家療養，依她說，短期內還無法回到工作崗位，需要凱蒂繼續幫忙代班。
知道不用那麼快離開狄園、告別狄勁，讓凱蒂暫時放了心，心情益發愉快。
拿捏好時間，凱蒂從古嬸家離開，搭車前往與馮蓓兒相約的地點，她有滿滿一肚子的話欲跟她分享，包括做家事的新體驗，以及……狄勁！
會面后，點完餐，待侍者離去，兩個小女人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話匣子。
「你最近好不好？」馮蓓兒關心地問。
「還不錯啊，我在一個山莊裏當女傭。」凱蒂甜甜地笑着說。
「噗－－」
正在喝水的蓓兒毫無預警地噴了出來，坐在她對面的凱蒂頓時成為受害者。
「啊！蓓兒，你好臟哦！」凱蒂趕緊拿起紙巾擦去臉上的水滴。
想嗆到自己還是噴到別人？兩者擇其一，聰明如她，當然是把水噴出來嘍！誰教凱蒂趁她喝水時給她這麼一個驚嚇！
「天哪！你堂堂一個公主居然跑去當女傭？」順順氣，蓓兒忍不住驚呼。
「噓……」凱蒂連忙舉起食指點唇，「又來了，你每次聽見什麼消息，就這麼大呼小叫的！」
「話可不能這麼說，我也不想大呼小叫啊，是你每次都讓我太過震驚嘛！」蓓兒反駁。「欸，公主變女傭，這可是雲泥之別耶，你也未免太自甘墮落了吧！」
「嘗試一下憑勞力工作是什麼感覺，就當是增加人生的新體驗呀！怎麼算是墮落！」啜了口檸檬水，凱蒂不認同好友的誇張形容。
「就算不是公主，我們好歹也是知名大學的高材生耶！做女傭？」蓓兒一臉「你腦筋有問題」的表情，搖了搖頭。
「哎唷！這不是重點。」凱蒂給了她一記別富深意的笑容。
蓓兒挑了挑眉，待她說出下文。
凱蒂環顧了下周遭，然後神秘兮兮地傾身低聲說：「我戀愛了！」
蓓兒頓時如雕像般怔住，呆看着滿臉甜蜜光採的好友。
「慘了、死了！愛情大悲劇！」她搖頭晃腦地嘆息低喃。
「喂！你怎麼這樣啦，不恭喜我就算了，還詛咒我！」又慘又死又悲的，真是不吉利！凱蒂拉下小臉，柳眉緊皺，嬌美的唇瓣高高地噘起。
「我不是詛咒你，我是已經預見了你的未來！」她們可是手帕交，她才不會這麼壞心去詛咒自己的好朋友。
「我的公主，你不是已經被內定為洛亞克王國的王子妃嗎？現在去談戀愛、喜歡別的男人，無疑是作繭自縛，註定沒有結果的嘛！」蓓兒指出重點。
她說的沒錯……凱蒂咬住下唇，臉色黯然，無言以對。
她的愛情來得又急又快，對狄勁的喜歡，待她發現時，已經滿心滿眼都是他了，現在叫她抽身，恐怕連她自己也無能為力了！
「我，我……只是內定，又還沒公佈，或許事情還有轉圜……」凱蒂的口吻充滿了不確定。
「你們王室的事我是不清楚啦，你如果覺得有可能，那我當然不會阻止你，但是你嫁給費迪南王子倘若是無法改變的事，那我勸你最好馬上喊停。」蓓兒語重心長地說。
「嗯。」她沉重地點點頭。
截至目前為止，她雖然知道狄勁待她不同，卻沒有得到明確的表示，倘若，他們的心意是相同的，那麼，哪怕只有一絲絲的可能，她也會義無反顧去愛，或許，疼愛她的父王、母后，會尊重她的選擇。
「我跟你說，前幾天，我已經接到探問你行蹤的電話了，可見找你的人已經懷疑到這裏來了，你最好小心點哦！」
那通電話只問她有沒有和凱蒂聯絡，她答沒有，對方就收了線。這未免也太過好打發了，令她心裏沒來由地感到不安，總覺得好像有事要發生似的。
「嗄？知道是誰打的嗎？那你怎麼說？」凱蒂橫過桌子握住她的手，急急追問，好怕就這麼被逮了回去，接受那個她一點都不喜歡的婚姻。
「不知是誰，大概是有所顧忌，而不敢聲張你的身分吧！我說畢業典禮后，就跟你沒再聯絡過了。」
這時，侍者送上餐點，她們立刻暫停談話。
「反正你就一概說不知道就好了。」熱騰騰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凱蒂決定讓事情順其自然，不再自尋煩惱。
「不用你交代，我會的。」蓓兒朝她眨了眨眼，也跟着舉起刀叉開動。「對了，快跟我說說你的心上人是什麼樣子吧！」
「他呀……」
這頓晚餐最後在一陣愉快的交談后結束，先前的隱憂全又都被凱蒂樂觀的個性，給拋到腦後了。
狄勁踏着煩躁的步伐在步道上快走，不斷張望着寬大的後院，搜尋著某人的身影。
至於那個某人是誰？當然就是令他一整天心神不寧，莫名惦掛著有沒有乖乖聽話休息，有沒有又不舒服的凱蒂！
他前所未有地在會議上、在批閱公文時，想起與公事毫不相干的她，失神的機率高到讓特助、秘書們，頻頻投以關切的眼神。
好不容易結束忙碌的工作，下班回到狄園，以為總算可以見到她，改善這樣心不在焉的情形，沒想到這下子更嚴重，見不着她，心不在焉之餘還外加了心浮氣躁！
說了讓她今天休假，那遍尋不著之下，她肯定就待在房裏吧？
叩叩！他敲著凱蒂的門，期待門扉一開，那張甜美的笑臉就會出現。
「怪了，沒人。」他往掩上窗廉的窗口覷了覷，裏頭黑抹抹的，沒有透出半點光源。
他不悅地返回他的宅子裏，拿起對講機找孟老。
「凱蒂人呢？」他沒好氣地劈頭就問。
「她外出了。」孟老直言道。
「外出？」狄勁略揚高音調，接朗的眉峰蹙得更緊了。「放她的假是要讓她休息，她居然外出？」
「呃……這點您沒交代，我想放假就是私人時間，所以就准了。」聽見他似乎是咬牙說話，孟老答得小心翼翼。
唉！三少爺從來不管狄園內員工的瑣碎事情，這凱蒂一來就都不一樣了，放假外出本來就很正常啊，為什麼三少爺的口氣好像有點怪罪他？
「她什麼時候回來？」狄勁悶悶地問。他很明理，不至於因為心情不好而胡亂開炮。
「不太清楚，不過一個女孩子家應該不會太晚回來吧！」沒受到指責，孟老鬆了口氣。
喀的一聲，狄勁掛上話筒，隱忍地吸了口氣。
孟老的話讓他心驚地想起，當初是怎麼碰上凱蒂的。
「該死！」他懊惱低咒。
她待會怎麼回來？會不會像上次一樣遇上危險？
滿滿的擔憂，也證實了他這些日子以來的反常舉動，是愛意的呈現。
再也不能否認，他的心，有了屬於凱蒂的位置。
凱蒂和馮蓓兒聊得太開心，就什麼都忘了，待兩人注意到時間已是十點時，才欲罷不能地結束。
因此，凱蒂回到狄園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
梳洗過後，換上睡衣，她坐在床邊擦拭著頭髮，桌子上，有她特地買來的迷你蛋糕。
若不是蓓兒提醒，她差點忘了明天就是自己二十二歲的生日了呢！
每年的這個時候，她總是會收到堆積如山的禮物，而今年，就算沒有禮物、沒有祝賀，她也要象徵性地自己慶生一下。
紅嫩的唇瓣揚起淺淺笑意，她看向床邊的鬧鐘，打算十二點一到，就立刻點蠟燭許願，一個人把這個蛋糕吃光光。
夏季的夜晚有些悶熱，她驀然興起一個念頭－－與其面對四面牆，或許把慶生地點移到戶外，會是不錯的選擇！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她一擊掌，覺得自己的主意好極了。
凱蒂在無袖睡衣外，套上一件七分袖睡袍，拎着蛋糕，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目標－－離宿舍不遠處的一座涼亭。
等了一整晚，狄勁打算沐浴過後再不見凱蒂回來，就要出去找她。
為了不大張旗鼓地讓眾人知道自己這樣着急凱蒂，他並沒有交代門口警衛，如果看見凱蒂回來要回報，因此直到他沐浴出來，第Ｎ次走向陽台遙望凱蒂房間的燈有沒有亮時，才知道她已經回到了狄園。
七上八下的心終於得以歸位，欣喜的情緒取而代之。
天知道他有多擔心她！尤其在天色愈來愈晚，仍舊不見她回來的時候，他簡直坐立難安，整個人陷入極度的憂慮之中，甚至連晚餐都沒有胃口吃。
他動作迅速地褪去腰間浴巾，換上休閑服，朝宿舍邁雲。
在行經庭園時，他眼角餘光瞄到一抹人影，於是放緩了腳步。
是誰？誰在這種時間還到園子裏亂晃？
狄勁定睛一瞧，霎時，怔忡了。
是凱蒂！都午夜了，她還不睡，到涼亭里做什麼？
他看見她將一個盒子擺上石桌，然後紅唇微彎地拆開包裝，原來，盒子裏是一個蛋糕。
狄勁不自覺地揚起笑意，朝她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