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七年後

黎明之時,京城的街道帶著些薄霧和入冬的寒意,街上仍有些晦暗,沒有什麼行只有一頂轎子在路上趕著進宮。除了四名轎夫外,還跟了十餘名錦衣衛,排場講究,就算是大官入宮也不過如此。這時,為首的錦衣衛突然舉高右手,轎夫立即停止再走。

“什麼事?”轎里的人問道,聲音略帶尖細,不僅為何突然止住不走。為首的錦衣衛正要回話時,倏地,從四周掠出三名蒙面客。

“刺客──”為首的錦衣衛喊叫着拔劍,其他人也排成陣式護住轎子。其中兩名蒙面客與錦衣衛斯殺,另一名則直攻轎內之人,他躍上轎頂,躲過錦衣衛的攻擊,順手一掌打飛與之纏鬥的護衛,右腳用力一震,轎頂“轟”一聲,碎成片片,轎內的人尖叫着。

為首的錦衣衛由轎簾沖入,揚劍抵住黑衣人剌下的利劍,護住主子。

黑衣人大喝一聲,劍氣由頂灌入,直射轎內,下一秒他提氣后掠至一旁的屋頂,另外兩名蒙面客也射出手中利劍直逼轎內,貫穿轎子,而後飛上屋檐,消失無影。

其他錦衣衛直奔轎子,抓開轎簾的剎那,所有人全愣住了,只見隊長護著公公一起死在轎內。

這時霧已漸漸散去,冷風吹過街道,揚起一地沙塵后,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羅炎回到“隱月山莊”時,月色已暗,他換下一身的黑色勁裝,才往隔壁的房間走去,微透的燭光,顯示房內的人未睡。

於是,他輕推房門進入,沒有露出半點聲響,他踱過一圓形拱門,進入內室。

房內的人兒正坐在桌旁,專心地刺繡,燭火映出一室的暖意,也照着她靈秀的容貌。

驀地,她似乎感到有些不對勁,遂停止手中的動作抬起頭,隨即驚呼一聲:“炎哥哥。”她丟下手中的綉布,起身奔向他。“你回來了。”

她衝進他懷裏,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嘴角是盈盈的笑意。

羅炎雙手箍緊她。“又在刺繡?”

她仰頭甜笑着凝視他。“你這次去好久,我好想你。”她咕噥地說著。

羅炎只是微笑着摸摸她的發,離開她十幾天,他也很不習慣,這是他離她最久的一次!

“雖然知道你是去替莊主談生意,但我還是不喜歡,就不懂為什麼不能讓我跟去?”她抱怨地說。

“你答應過我要待在山莊的。”他提醒她。

“我知道,只是我想跟你一起去。”她輕嘆口氣。“不過你現在回來了,我就很高興。”她微笑。

最近三、四年,炎哥哥每幾個月就會出去幾天幫莊主洽談生意,一去就是三到十餘天不等,她至今仍無法習慣,她知道自己太依賴他了,但只要他一不在身邊,她就覺得好孤單。

雖然也有人會陪她,但感覺就是不一樣,她笑着摩挲他的胸膛,感覺很自在滿足。

“你不在的這幾天,我好害怕。”她抱緊他。

“怕什麼?”他不解。

“怕你不見了。”她仰望着他。“我每次作夢就只有我一個人,我找不到你,怎麼找都找不到。”

他撫着她的臉。“那只是夢,而且我現在就在這兒。”他微笑。

“嗯。”她笑得好開心。“現在你回來,就一切都好了。”

“怎麼這麼晚還不睡?”他的下巴擱在她頭頂上,輕輕摩挲。

“我一直作噩夢,所以不想睡。”

羅炎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摸摸她的秀髮。

“你以後別去這麼久,好不好?我知道這樣可能太任性了,可是你又不肯帶我去,我一個人好孤單。”她注視着他。

“我會向莊主提。”他應允,離開她十幾天,他也非常不適應。

“不過,如果莊主不答應就算了。”她又道。“是我自己任性,就連影澄姊姊也說過我太依賴你了。”

“沒關係。”他根本不介意。“不要想太多。”

“嗯。”她笑着點頭。

羅炎靜靜地抱着她,惜兒則和他說了些他不在時,她做了哪些事。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等一下。”她離開他的懷抱,神秘兮兮地跑到衣櫃前,從衣櫃裏拿出一件深藍色棉襖。

“我做的喔!你穿穿看。”她仰起小臉熱切地看着他,這可是她第一次為他做棉襖,花了她好多時間。

羅炎露出一絲詫異。“快啊!”她催促。

他拿起棉襖穿上,卻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穿起來不太順。

“啊!”惜兒懊惱地叫一聲,衣服怎麼斜斜的?右邊的袖子還比左邊的多出一截,她整個右邊好像都做得太大了,連右肩的肩線好像都垮下來了。

“怎麼這樣?好難看。”她的好心情頓時跌落谷底。“人家明明照你的衣服量的。”

“沒關係。”他溫柔的微笑。“折一折就好了。”他折起右邊的袖子,惜兒立刻幫他。

“你脫下來我改一改。”惜兒說,瞧見他右手腕上的齒痕時,下意識地摸摸她留下的印痕。

“不用改了。”這是她第一次做給他的衣裳,他想留下來。

“可是很難看。”

他搖頭。“不會。”

“真的?”惜兒綻出一抹笑容。

他點頭。

惜兒高興地抱着他的腰搖擺。“好吧!就留着它。”她甜笑着,心想,再做另一件完美的棉襖給他。

羅炎撫着她烏黑的秀髮,心中暖暖的。

“你累了吧!我倒杯茶給你。”惜兒拉着他的手,走向圓桌。

羅炎感覺有些不對,她的指丘有些粗糙,他將她掌心往上翻,瞧見她粉嫩的手心有傷口癒合的痂。

惜兒立刻解釋:“不小心碰傷的,已經沒事了。”

“為什麼會碰傷?”他攏起雙眉。

“我幫阿嫻打水,手掌磨到繩索。”她拉他坐下,倒杯茶給他。

羅炎腦中浮現一瘦小的姑娘,容貌他沒有印象,只知她是詹翠櫻的貼身婢女,好像才十四、五歲。

“前些天,她在井邊打水,我見她好像不大舒服,所以就幫她。”惜兒嘆口氣。

“她好可憐,生病了。翠櫻小姐卻還不准她休息,可是我一幫她,翠櫻小姐又不高興,所以我就偷偷的。”她笑道。

他輕扯嘴角,溫柔地撫着她的掌心。“以後小心點。”

“嗯。”她點點頭。“你有打聽到姨的下落嗎?”她關心的問,羅炎每次出外一趟就會順便打探梅姨的下落。

“沒有。”他搖頭,這七年他托莊主幫忙尋找母親的下落,而他自己也曾秘密回過羅府,但仍是音訊全無。

惜兒安慰地握緊他的雙手。“我們會找到的。”她信心十足地說。“彆氣餒。”

“我知道。”他說。

“喝茶。”她鼓舞似的端起杯子給他。

他接過杯子,凝視惜兒燦爛的笑靨,微笑地喝口茶。

“夜深了,睡吧!”他說,輕輕放下熱呼呼的茶水。

她搖頭。“不要,我還不想睡,人家想跟你說話。”其實說不說話倒還在其次,她是想待在他身邊。

“明天再聊,我得去見莊主。”

“我跟你一起去。”她含笑道。

“惜兒──”

“走吧!”她打斷他的話,拉着他的手臂。

他無奈地搖搖頭。“先穿件袍子,外面露水重。”

“好。”她跑到衣櫃前,隨手抽出外袍披着,快速地在頸下打個結。

她勾著羅炎的手臂,高興的往門外走去。

詹鴻達坐在書房,喝着熱茶,桌上放了本帳簿,他的心思不在帳冊上,而是專心地聆聽室內另外兩人向他報告的內容。

一個是身材中等、二十齣頭的男子,長得眉清目秀,聲音有些低,穿着一襲暗紫色襟袍、高筒氈靴。

另一位則是名清秀絕美的少女,年約十八,身子輕瘦,皮膚白皙,烏黑的秀髮在肩后輕系,一身綠的大袖衫,足蹬雪白的繡花鞋,更襯得她明亮動人。

當他們向詹鴻達報告完畢,正要起身離開時,聽見敲門聲。

少女雙眼露出一抹罕見的神采,轉向房門,但當她瞧見門外映出兩抹身影時,眼色頓時黯淡下來,恢復平靜無波的神態。

“進來。”詹鴻達說。

羅炎推門而入,惜兒微笑地由他身後采出。

“惜兒,你怎麼也來了?”詹鴻達嘴角含笑,雖然這麼問,但他一點也不訝異,每次羅炎只要一回莊上,第一件事就是去見惜兒,而後才會來他這兒。

七年的時間讓羅炎更高壯挺拔,惜兒雖然也長高了,但在羅炎身邊仍顯得嬌小。剛見到惜兒時,他一直以為她只有六歲,因為她是那麼瘦小,他只能推測他們一直過得不好,當然他們身上的傷是最好的證據。

惜兒瞧見屋內還有其他人,遂道:“影澄姊姊、顧哥哥。”她微笑地向他們打招呼。

“又黏着羅炎?”顧擎山取笑道。

惜兒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但當她瞧見羅炎深邃眸中的一抹溫柔時,便忘了顧擎山調侃的話語。

影澄凝視着他們兩人,眸子閃過一絲酸楚。

“羅炎,你的棉襖怎麼怪怪的?”詹鴻達研究着他身上的深藍色棉襖。

“好像歪一邊了。”顧擎山笑道。

“你做的嗎?”影澄輕聲道,她看着惜兒。

惜兒頷首道:“做壞了。”她見沊地說,拉拉羅炎右手多出一段的袖子。

影澄輕笑,她仰頭對羅炎道:“我能修改。”

“不用了。”羅炎拒絕。

“怎麼不改改再穿?”詹鴻達問。

“不用了。”他仍舊是這句話。

惜兒見大家一副好奇的模樣,紼紅雙頰道:“炎哥哥說要留着。”她紅著臉扯著頸下的結。

“哦!”顧擎山挑眉,心裏有數。

影澄輕鎖蛾眉,微低着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詹鴻達則露出瞭然的微笑。

惜兒一手扯著結,一手拉拉羅炎的手,不懂大家怎麼都沉默下來?她說錯了什麼嗎?

羅炎低頭卻瞧見她頸下的結亂成一團,他拉開她的手,發現打結了,惜兒向來對結繩不太熟練,不是打不緊,便是容易一拉繩子卻發現打結了。

他微笑地搖搖頭,熟練地替她解著,惜兒尷尬地漲紅臉,因為大家都在看他們。

“沒關係。”她輕聲對羅炎說道,示意他別弄了。

她話才說完,羅炎便已解開,而後再迅速替她打個鬆緊適度,容易解開的蝴蝶結。

顧擎山笑道:“惜兒對結還是一竅不通。”

影澄望向別處,眉宇鎖得更緊。

“對了,‘梅園’的花已經開了,我想明天大家就到梅園去賞梅吧!”詹鴻達喝口茶。

“一年又要過了。”顧擎山說道,賞梅是他們每年的例行公事,而到了這個時候,離年關已不遠。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詹鴻達心有所感地說,看着眼前的這些孩子,感觸更是深。

羅炎凝視著惜兒,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雖然已過了十年,但感覺上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當初的他怎麼也想不到,兩人的命運是如此緊緊的牽連在一起。

惜兒仰頭對他嫣然一笑,而後發現影澄正盯着他們,惜兒向她微笑,她卻撇過頭去,惜兒納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麼了。

詹鴻達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卻在心底輕嘆口氣。

“我先回房了。”影澄輕聲道,靜靜地走出門外,一副沉思的模樣。

“我也該回房了。”顧擎山疲倦地打個呵欠,日夜兼程地趕回山莊,體力還真有些不堪負荷,他向其他人點個頭,便往外踱出。

羅炎牽著惜兒也順勢告退,離開書房。看着他們兩人的身影,詹鴻達就會想起七年前見到他們時,一身的泥濘,但卻互相支撐對方的情景。在他收養十幾個孤兒當中,就屬他們和其他人不同,他們沒有國讎家恨的包袱,和強烈的復仇慾念,有的只是想尋回梅秋菊的決心。

不像其他的孩子,不是忠良之後,便是重臣之後;因當今聖上被宦官蒙蔽了雙眼,東廠與錦衣衛狼狽為好,排斥清流重望,且罷去有志的朝臣,還誅殺名門忠烈,朝野一片混亂,百姓苦不堪言,若不是他得到消息救了一些孩子,他們早就被誅殺殆盡,因此,他們個個有着強烈的復仇決心。

羅炎和惜兒處在他們之中,雖不至於顯得格格不入,但感覺就是不太一樣。

詹鴻達喝口熱茶,有些憂心的想起方才影澄對惜兒的態度,不由得嘆口氣,感情這種事勉強不得,影澄怎麼會陷進去?

他再次嘆口氣,只希望她能及時醒悟才好,除了羅炎外,她一直是所有人之中最冷靜的,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他實在想不透。

翌日,細雪紛飛,溫度又下降了不少,但對有心賞梅的人而言,倒也增添了不少氣氛。

一早,詹鴻達便命下人在梅亭里升起爐炭,準備了些炭烤的食物、點心、甜品和上好的酒,而他和女兒已先坐在亭子看着滿園的花開,陸陸續續有人加入。

惜兒因為昨晚凌晨時分才就寢,所以今早便起得遲了,她穿着一身的翠綠襦裙,披着雪白的披風,烏黑的發以緞帶輕系,粉嫩的臉上透著微紅,和羅炎慢慢踱向梅園。

“隱月山莊”佔地廣大,雅靜清幽,各院相距甚遠,園中則樹樓閣、建台榭,錯落于山池林木之間,頗有古樸自然之妙趣。

山莊的景物分中、東、西三路,東路以“澹寧居”為主要建築,詹氏父女便住於此,西路則為羅炎、惜兒、影澄和其他人所住的“慶會園”,中路則是大廳,書房、會客之地。

“隱月山莊”北倚山峰,南傍溪水,頗有仙居之感,再加上百園競秀,千花不絕,建築精巧雅麗,宛如天上人間。

“好美。”惜兒伸手出廊外,迎著雪花片片。

羅炎替她戴上雪帽,兩人走下小徑,羅炎隨即扶住差點滑倒的惜兒,惜兒倚着他說道:“大家都到了。”她瞧著梅亭里。

滿園的梅花,香味撲鼻而來,她深深吸口氣。“好香。”她對羅炎嫣然一笑。

羅炎寵溺地握住她冰冷的小手。“進亭子吧!小心着涼。”

自從她八歲生的那場病之後,他就無時不在擔心她的身體,惜兒搖搖頭,其實她很健康。“我很好。”她安撫的說道。她依着他欣賞滿園綻放的花朵,在蒼茫白雪下顯得如此純凈,不染一絲塵埃。

“雖然每年都看得到,但還是覺得好感動。”她輕輕嘆口氣。

兩人沿着小逕行走,靜靜欣賞花,細雪輕覆在兩人身上,當他們走上梅亭時,立即有人調侃。

“你們還真有詩意。”他是名瘦纖的男子,穿着青色袍衣。

惜兒紅了雙頰,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更加偎向羅炎,羅炎淡淡地看了說話者唐祥雲一眼,便替惜兒拉下雪帽,惜兒則伸手拂去他發上的雪花。

“喝杯溫酒吧!”詹鴻達示意僕人倒酒,端到羅炎和惜兒眼前,讓他們祛寒。

惜兒啜口酒,雙頰立即嫣紅一片。羅炎喝了一口,便放下酒杯。

這時又聽見唐祥雲道:“咱們來玩個‘行酒令’,吟詩作對一番,如何?”他起鬨地看着在座的八個人,當然,自是除去了羅炎和惜兒的份,因為每年他們都沒參加,他們根本不會作詩。

“好啊!”詹翠櫻拍手,七年的時間讓她出落得更標緻,美艷動人,與影澄的雅麗脫俗、惜兒的清新靈秀形成不同的對比。

她也是三入之中穿得最華麗的,一襲桃紅衣裳,掛在頸胸前的霞帔綵帶,是上好錦緞製作而成,下邊懸垂一顆金玉墜子,腰間則用綢緞裁成條布,每條布上都綉有各種花鳥圖紋,且在兩旁鑲上金線,拼合成裙,五彩繽紛,腳下則是三寸鳳頭鞋,上面加綴珠寶。

影澄身着窄袖長背子,背子裏是薄衫長裙,裙子的上端則用帛帶繫到胸前,全身雪白,更顯得孑然獨立於塵囂之上。

“我只想賞花。”她靜靜地起身。“你們玩吧!”她移步向涼柱旁站去。

“哼,掃興。”詹翠櫻嗤之以鼻。“不理她,咱們開始吧!”她興緻昂揚的說。

於是他們一伙人開始風花雪月地吟詩作賦起來,羅炎、惜兒和影澄則佇立一旁,安靜賞花。

當一名十五歲的婢女端著烤好的雞肉串到惜兒面前時,惜兒低聲道:“你的病好些了嗎?”

阿嫻瘦黃的臉上有絲感激。“好多了。”她的唇色泛著蒼白,大大的雙眼在小小的臉上顯得有些空洞。

惜兒塞了包藥草到她腰腹間。“我向鄧老拿的,回去熬著吃,會好的快些。”她小聲囑咐,隨即拿起盤上的肉串。

“謝謝。”阿嫻抖著聲說。

“阿嫻,還不端過來。”詹翠櫻喊道。

“是。”她急忙移向主人身邊。

惜兒嘆口氣。“我什麼都幫不了她。”阿嫻總讓她想起在羅府的那段日子。

羅炎拍拍她的肩。“儘力就好。”他低沉道。

影澄將這一幕全看在眼底,她輕聲的嘆息消失在冰冷的空氣中,心底是一抹酸楚。

為什麼在他身邊的不是她?

為什麼?

從他進山莊起,她就對他有愛慕之情,雖然他冷淡不愛言語,但她知道他有溫柔的一面,只是,他永遠只對惜兒表現他的柔情。她再次嘆息,覺得不平,如果他肯給她機會,她也能像惜兒般待他,她也能……

更何況惜兒只不過是株溫室的花朵,她根本不知道羅炎為她付出了什麼,她什麼都不曉得,影澄不甘心地蹙起眉宇,她憑什麼得到羅炎的厚愛?

當他們一群人受着嚴苛的武術訓練時,她只會在那兒刺繡、捉蝴蝶、種花種草的,她什麼也不知道,但羅炎偏偏只鍾情惜兒;她不懂,難道就只因為他們一起長大嗎?

雖然她不清楚他們兩人在來山莊之前的生活,但可以想見的是,他們必定在一起好幾年了。

“影澄姊姊,吃些東西。”惜兒拿了串雞肉遞給她。

影澄搖頭。“我不餓。”

“噢!”她只好又縮回手,滿手的烤肉串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羅炎接手替她拿了大部分,惜兒這才鬆了口氣。“拿太多了。”她開始一串串地吃進肚裏。

“別吃撐了,再放回去就行了。”羅炎說道。

惜兒搖頭。“這是阿嫻的心意。”她知道阿嫻是想藉此言謝。

羅炎深邃的雙眸掠過一絲溫柔,不再說什麼。

影澄看了他們一眼。“我也吃一些好了。”她伸手拿了兩支羅炎手上的肉串。

惜兒對她燦爛一笑。“謝謝。”

影澄微微牽扯嘴角,便迴避了她的眼神,令惜兒愣了一下,不過,她隨即打起精神,轉向羅炎,他吃完了所有的肉串,她端杯茶水讓他順喉。

只聽見身後的人已在嚷嚷喧嘩。“咱們舞劍助興如何?”有人提議,大伙兒喝酒喝的正在興頭上。

“好啊!”詹翠櫻嬌笑着拍手附議,她玉指一比道:“祥雲,你先來一段。”

眾人叫好。“是啊!誰不知你劍術一流。”

唐祥雲謙虛了一會兒才道:“那就獻醜了。”

詹鴻達微笑着示意僕人呈劍,他們年輕人就是愛熱鬧,只要無傷大雅,他都不反對。

惜兒有趣地看着唐祥雲踱到園中,拱手作揖,倏地一個翻身後踢,便在雪花中舞起劍來,大伙兒無不鼓掌叫好,只見唐祥雲一個后旋身,手中的劍擲向天際,而後凌空躍起接住長劍,鼓掌聲讓他表演得更賣力。

詹翠櫻叫人遞上琵琶,彈奏一曲,為他助興伴奏。

一曲既畢,唐祥雲正好右手畫圓,回到寂靜狀態,大伙兒叫嚷着:“好啊!”

唐祥雲一上亭立刻受到大家的讚揚,這時有僕役通知詹鴻達有客人來訪,於是他道:“你們盡興玩,我去去就來。”

“是的。”他們一致回答。

待詹鴻達離開后,又有人要唐祥雲舞上一曲。

“羅炎的劍術也登峰造極。”顧擎山突然道。

羅炎攏眉地看了顧擎山一眼,其他人一臉訝異。“真的嗎?”隨即道:“那也表演一曲吧!”

雖然他們一伙人自小一起習武,但是很少比劃,再加上羅炎、影澄、顧擎山劍路相似,被分成一組,三人總是一起出任務,所以其他五人很少見識到他們三人的劍法。

“那你們兩個就此一場吧!”詹翠櫻拍掌道,一臉興奮。

“你意下如何?”唐祥雲問羅炎,他可是躍躍欲試。

羅炎搖頭,他沒興趣,也認為無此必要。

“比一下無傷大雅。”

“是啊!難得大家有這個興緻。”

其他人陸續說服兼起鬨地說著,羅炎仍是無動於衷地搖頭。

“快點行不行,別像個女人家似的扭扭捏捏。”詹翠櫻不耐地說。

“我代他。”影澄淡淡地開口。

所有人全訝異地望向她。“你們無非就是想看比劍。”她靜靜地說。

詹翠櫻冷笑一聲。“可別出醜。”她喊一聲:“賜劍。”

“咱們就比劃比劃,點到為止。”唐祥雲只得道。

影澄接過劍,輕輕飄至亭外,唐祥雲也一掠而出,兩人微欠身,便比劃起來。

“倒怪我不該提這事。”顧擎山站在羅炎身旁。

羅炎沒有作聲,只覺得一切都很莫名其妙。

惜兒則仔細地看了唐祥雲和影澄的劍法,在心裏評估兩人的實力,雖然她不懂武術,但因為炎哥哥常在身邊練劍,再加上鄧老私下指導炎哥哥劍術時,也會教她如何評斷劍法的好壞,所以她對劍術並不陌生,甚至已有行家的道行,只是其他人都不知道。

其實,她也曾想要陪着炎哥哥一塊兒練劍,但炎哥哥一直不準,他說練劍是很辛苦的事,即使她不介意,他也不肯,後來她便不再爭了,因為她知道他只是想以他的力量保護她。

她仰頭對羅炎說道:“待會兒影澄姊姊快輸的時候,你幫她一下好嗎?不然她會覺得尷尬。”

羅炎摸摸她的發,微微點個頭,惜兒甜笑地偎着他。

一旁的顧擎山則是訝異的睜大眼,望向惜兒,她怎麼知道影澄會輸?她根本不懂武功不是嗎?

須臾,影澄的劍路殺氣愈來愈重,唐祥雲有些訝異,但也覺得有趣,便認真起來;影澄一個旋身,利劍直撲唐祥雲的咽喉,他反射地揚劍擋住,影澄藉力轉身再次刺向他的要害,這次比前次更陰狠犀利。

唐祥雲不及細想,便立刻還擊,他往後仰躲過影澄的劍,右手反射地舉劍刺向她的腹部。

“小心──”在場的人叫道。

驀地,一抹人影掠至,抓起影澄往後帶,兩人一落地,其他人才鬆了口氣,差點就出人命了。

影澄一站穩便轉頭望向救她的人,她的臉頰在瞧見羅炎的剎那,染上一抹紅暈。“謝謝。”她輕聲致謝。

“沒事吧?”羅炎問。

她搖頭,一股羞澀之情逐漸升起,羅炎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隨即轉身回走。

“既然下來了,就玩玩吧!”唐祥雲說道,方才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差點就傷了人,但對於羅炎俐落的身手,他的印象更深刻,忍不住有一較高下的慾望。

“不要。”惜兒大吃一驚,急忙阻止,她奔到羅炎身旁,他們絕不能動手,否則定會見血。

“為什麼不要?”詹翠櫻揚起下巴。“本小姐就想看他們比劃比劃。”其他人也附和著。

“不行的,會受傷。”惜兒連忙解釋。

影澄蹙眉。“羅炎不見得會輸。”

“我知道。”惜兒沒再說下去,她握著羅炎的手。“我們回去了,好嗎?”

羅炎頷首,幫她將雪帽戴好,兩人就要離去。

“等一下。”唐祥雲擋在兩人身前,詢問惜兒:“你的意思是說我會受傷?”他覺得受到侮辱,他這輩子還沒敗過。

惜兒不知該如何回答,支支吾吾的道:“我是說……會受傷的……”

“誰會受傷?”唐祥雲追問。

“別再那嘀咕,快點比。”詹翠櫻不耐煩地喊。

“炎哥哥……”惜兒緊張地握緊他的手,她不喜歡這樣的氣氛,一切又彷佛回到了七年前。

羅炎冷冷道:“讓開。”

“我只是想和你比劃比劃。”

“我沒興趣。”他冷聲回答。

唐祥雲碰了一鼻子灰,也沒辦法,只得讓開,惜兒這才鬆口氣。

“真是掃興。”詹翠櫻罵道。“刺他一劍就不信他不還手。”她信口胡扯,氣憤地隨手拿起酒杯丟向他們兩人。

“啊──”阿嫻叫了一聲,酒杯正砸向惜兒。

羅炎回頭,左手已揚起,他憤怒地擊回酒杯,它筆直地撞向亭柱,“鏘!”一聲,碎成片片。

詹翠櫻老羞成怒,對唐祥雲吼道:“教訓他。”

唐祥雲趁此道:“得罪了。”劍鋒直直向他刺去。

“不要。”惜兒回身想擋在兩人之間。

羅炎拉住惜兒,往一旁移去。

“接劍。”影澄將劍拋向羅炎。

他伸手一接,右手順勢擋下唐祥雲的攻擊,兩人立即打得難分難解,羅炎的劍法招招致命,唐祥雲全力反擊,肅殺之氣慢慢籠罩住兩人。

惜兒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她得阻止他們兩人,否則必會有人受重傷。

她跑到顧擎山身前道:“快點阻止他們兩人。”

“惜兒,你別緊張,他們只是比劃罷了。”他專心地注視打得不分軒輊的兩人,他從沒見過如此犀利快速的劍法,大家無不屏氣凝神,深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不是,你不了解。”惜兒急急地說,他們所有人全不明白,只有她這旁觀者清楚,他們每個人所練的劍術全是“殺人劍法”,招招致命,這也是為何他們會不自覺地攻擊敵人要害,因為他們被劍法牽著走,無法自主。

若雙方實力有差距那還會有一方“清醒”一點,但兩人若實力相當,就會有危險。

“快阻止他們。”惜兒又道。

“你別緊張。”顧擎山仍是這句話。

惜兒沒有辦法,她只能靠自己,於是她跑向斯殺的兩人,羅炎瞥見惜兒向他奔來,喊道:“別過來。”他立即想抽身而退,但唐祥雲緊追不捨。

他一個回身躲過唐祥雲的攻擊,兩人同時將長劍前伸。

“炎哥哥,不要──”

劍鋒抵觸的剎那,羅炎遲疑了一秒,瞬間,對方的利劍嵌入他的左肩,所有人全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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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情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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